常笙畫注意到打火機的這點小細節,眉心動了動,但是並不明顯。


    打火機似乎有點手腳無措,煙頭戳了兩下才戳中煙灰缸,然後他就馬上站了起來,對常笙畫敬了個禮——在當時的you-kno-ho裏,他們算是上下級關係。


    常笙畫抬手示意打火機不用這麽拘謹,隨即便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語氣尋常如老友見麵:“怎麽過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差點兒就錯過了。”


    打火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沒,就是剛好在附近,聽dean說你在外頭,我就順路過來了。”


    dean就是斯文德的黑客代號,常笙畫立刻了然。


    打火機應該就是在附近出差,然後斯文德一直跟書袋保持著聯絡,打火機知道了她目前不在部隊駐地裏,就幹脆拜托斯文德幫忙遮掩了一下他的行蹤,繞道過來找常笙畫了。


    打火機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肯定瞞不住常笙畫,但是看著常笙畫鎮定自然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他就油然而生出一股強烈的挫敗感,讓打火機幾乎掛不住臉上的表情。


    對此,打火機隻能把菜單遞過去,匆匆掩飾道:“我剛點了兩個菜,你看著加吧。”


    常笙畫看了一眼他點的菜色,不動聲色地道:“嗯,行,我加兩個吧,前幾年在國外待得多了,口味也有點變了。”


    “……是嗎?”打火機的表情染上了苦澀。


    ——他點的菜,都是當年常笙畫比較常吃的東西,可實際上他也不能確定那就是常笙畫喜歡的口味。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再戀舊的人……也會有了新的變化。


    打火機以前在you-kno-ho期間就愛和常笙畫抬杠,遇事就挑刺,不過常笙畫那會兒的性格比現在獨多了,也不怎麽搭理他,其實他們兩個人之間也不能說是十分熟悉的關係。


    但是這會兒看著打火機欲言又止的樣子,常笙畫的內心歎了一口氣,等服務員上了菜之後,她就主動問道:“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常笙畫這話說得自然,不過言下之意也是很明白的——她沒什麽想要敘舊的想法,他們之間也沒有這個必要。


    打火機神色複雜地看著常笙畫,“長命花,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從來都不怎麽用感性去做事情。”


    常笙畫不置可否,“也得看是什麽人,不是嗎?”


    至少她在對待小獅子的時候,很少動彈過的感性思維就像是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把理性思維壓得翻不過身來。


    常笙畫的話可謂是不客氣,打火機聽得一怔,好一會兒之後才道:“你看起來過得很好。”


    “不是看起來,”常笙畫糾正道,“我的確過得挺好的。”


    打火機這下真的苦笑出聲,“你連解釋都不屑於解釋。”


    常笙畫很淡定地夾起了桌子上的菜,細嚼慢咽之後才道:“我沒必要,更何況我的解釋可能造成你的誤會,也會讓我家那位不太高興,不是嗎?”


    雖然她的手段是最簡單粗暴的,但也最有效,這樣挺好的。


    打火機被常笙畫的直白震住了,好半晌沒有說話。


    常笙畫也不介意,像是沒事人一樣招唿著打火機吃飯吃菜,就跟老友久別重逢的聚會一樣。


    她的態度實在是太自然了,打火機不得不將過分浮躁的情緒壓抑下去,避免破壞這看似熱鬧的氣氛。


    ——長命花還真的和以前一樣無情,他指的是……在對待她並不在意的人這點上。


    打火機的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狀的悲哀,這股悲哀在他得知第七小隊犧牲之後的很多年裏都一直盤旋不散,哪怕是如今已經得知常笙畫本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就跟他沒有什麽理由帶著第七小隊的照片退役一樣,常笙畫的還活著這件事也和他沒有太大的關係,以至於連通知一聲的必要都沒有。


    ……早該明白的,何苦還要來自討苦吃?


    常笙畫看了一眼打火機的神色,知道某些苗頭已經被她掐得變成渣了,所以就沒再多說什麽了。


    看,她多擅長處理這種事情,偏偏小獅子還老是吃各種奇奇怪怪的幹醋,真的是讓人煩惱啊~!


    想到這裏,常笙畫的心思不免就跑到了寧韶明那邊,想著他現在正在忙什麽。


    打火機注意到了她的走神,不由得也有點發怔,在常笙畫看過來之前就率先低下了頭。


    等吃得差不多了,常笙畫才再次直奔主題問道:“你過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打火機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是關於鳩頭和蠻子的事情。”


    常笙畫點點頭,“所以?”


    打火機看著她,聲音艱澀地道:“我可以負責接應你。”


    常笙畫蹙眉,“我好像讓dean跟你們說過,這件事會由‘空槍’那邊接手,你們誰都別摻和進來。”


    本身他們聯合在一起給關韞莊翻案,就是違反了you-kno-ho在成員退役後的種種規定,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常笙畫還是不希望打火機他們跟這些事情攪和得太深……


    更重要的是,常笙畫想把苗鳳纖的事情徹底瞞下來,很多事情的真相是碰不得的,人們需要虛偽的美好外衣才能活得更好。


    打火機微微怔愣,“我知道,但是他們的行動有局限性,‘空槍’不能幹預z國內部的事情的,我手頭有人,可以幫你查漏補缺。”


    其實打火機的提議並不出格,他知道常笙畫聯合了幾方的勢力,但那些勢力和她之間都是合作關係,並不完全信得過。


    而匡家那邊隻能負責後勤那一塊兒的,要是跟著常笙畫去第一線,那就是拖後腿的結果。


    如果放在幾天之前,常笙畫都會答應打火機的加入,可是這會兒她就搖了頭,“我已經有一批信得過的幫手了。”


    打火機想到了什麽,苦笑不已,“是那位寧少那邊給你找的人嗎?”


    常笙畫很坦然,“嗯。”


    打火機忍不住道:“這是我們‘空槍’自己內部的事情!”


    常笙畫並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他。


    打火機剛剛發熱的腦袋就這麽被她一盆水兜頭潑了下來,涼了個徹底,“……抱歉,我感情用事了。”


    常笙畫很淡定,“沒關係,離開了‘空槍’,大家都想做個感情用事的正常人。”


    打火機沉默了一下,“那你呢?”


    常笙畫笑了笑,“我也有可以感情用事的對象。”


    “你……”打火機垂下眼簾,“這話真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話。”


    常笙畫搖頭,“人總是會變的,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


    打火機的臉上露出幾分恍惚,“你說得對,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


    眼前的常笙畫已經被時光打磨出了歲月沉澱後的痕跡,她的樣貌是年輕的,氣質卻是成熟而優雅,帶著一股運籌帷幄的鋒利,她或許是張揚的,卻不再那麽咄咄逼人。


    而當年才二十不到的常笙畫是什麽樣子的呢?


    她是冷漠的,是倨傲的,是渾身充滿尖刺的,當她看向一個人的時候,那冷酷的眼神像是刀片一樣剮過人的皮膚,能刺得人生疼。


    她可以和團隊之間合作,也有著尋常人的感情,但是她是孤獨的,是格格不入的,是和所有人甚至所有團體都脫節的。


    可是她不在乎,甚至享受著那種孤獨帶來的安靜和舒適,世界在她眼裏如塵埃,她又甘願跳入塵埃的旋渦,出世亦入世。


    在當時年紀還不大的打火機眼裏,常笙畫就像是故事裏那種桀驁不馴的壞女孩,隨時可以背著行囊去流浪,揮一揮手,頭也不會迴,誰都追不上,偶爾迴眸一笑,就能讓人瘋狂。


    ……他太憧憬那樣的常笙畫了,她就像是一個觸碰不了的夢,也像是翩躚在綠色森林裏的紅色蝴蝶,蝴蝶飛在了遙遠的夢裏,刺激著人們心中那顆不甘平凡的內心。


    每個男人或許最終都會娶一個賢妻良母,可是心上卻藏著那麽一隻紅色蝴蝶,代表著衝破世俗牢籠的放肆,打破固有生活的不羈,撩起了心湖上的波瀾。


    不是齷蹉的欲望,也不是沉重的愛戀,而是一種對自由的向往——而在那個時候,常笙畫代表著打火機所追求著的自由。


    可是打火機曾經無數次想要靠近常笙畫,最後都被她漠然的眼神凍得不敢往前一步。


    當年的他不敢靠過去,如今的他有了膽子,卻沒有了靠過去的機會,甚至打火機有時候都會在茫然——他當年愛上的是那個孤獨的女孩,還是那個女孩享受著的孤獨?


    常笙畫看著打火機眼裏的茫然,搖頭道:“打火機,我死了——我是說,你以為我死了,那麽多年過去了,我所有的不好都被你神化了,死亡可以美化一個人的記憶,你真的覺得你眼裏的我就是真的我嗎?”


    打火機愣愣地看著她。


    常笙畫低聲道:“我都從地獄裏爬迴來了,打火機,你也該走出來了。”


    打火機忽然急促地道:“如果我早一步……再早一點……”


    常笙畫平靜地看著他,“你碰上那個人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早一步,晚一步,隻要時間不對,那這個人就不會是你的了。”


    打火機不再說話,可是他的眼眶分明已經紅了一圈。


    常笙畫從那家酒樓單獨走出來,並沒有急著上車,而是站在路邊,望了望頭頂蔚藍的天空。


    今天天氣真好,陽光真暖。


    常笙畫拿出手機,對著天空拍了一張照。


    既然小獅子沒在她身邊,那她就把這一幕拍下來,以後分享給他好了,就說說這天多好看,這雲多白,而她……又有多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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