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遲到的救援,還是寧韶明的高燒,都讓殲龍的隊員們心情愈發沉重。


    可能是因為疲勞過度,這麽一倒下,所有的隱患就都浮了上來,寧韶明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摸上去都燙手得嚇人。


    常笙畫讓餘慶栗他們反複給他物理降溫,但是成效都不大,寧韶明已經燒到神誌不清,渾身打顫了。


    “教官……”齊葛都快急哭了,滿眼期待地看著常笙畫,指望著她能拿出辦法來。


    如果放在平時,常笙畫一定會分析他們這麽依賴自己的原因,但是在這個情況下,她沒有心情想太多學術性的東西,隻能揉著眉心道:“等等吧,我讓人空投物資過來,退燒針和速效藥都會有的。”


    齊葛便時不時跑出去看蒙蒙亮的天空,然而黑壓壓的烏雲遮蔽了天光,本該早就大亮了的天色依舊是灰蒙蒙的,看起來像是天還沒亮。


    這樣的天色,未免讓人心生絕望。


    餘慶栗帶著另外兩個隊員也偶爾偷跑出去,偷渡一兩個傷員迴來,缺胳膊斷腿的都有,傷藥不夠的情況下,也隻能做最簡單的處理了,但是餘慶栗他們的臉色仍然越來越頹敗,恐怕見到的死者比傷員多得多了。


    常笙畫並不理會他們的小動作,隻是坐在地上,盯著寧韶明的側臉發呆,目光卻沒有什麽焦距,顯然已經陷入沉思之中。


    可能是難受得緊了,寧韶明的眉頭皺得死死的,嘴裏還發出了細微的呻吟,還囁嚅著說了些話,含含糊糊,聽不太分明。


    常笙畫被驚動了,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湊過去仔細聽他說什麽。


    本來常笙畫以為他是在說自己難受或者想要水之類的,但是聽了一會兒,她才隱約捕捉到清晰的字眼,寧韶明是在喊——媽。


    常笙畫心裏有一瞬間是頗不是滋味的,她很難說得清那時候自己在想什麽,她隻是覺得,這樣的寧大少看起來……還真有點可憐。


    給寧韶明又喂了一些水,常笙畫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把手搭在了他的後背,輕輕地拍了拍。


    常笙畫放緩聲音,音調顯得和平時不太一樣,“安心睡吧,已經沒事了……”她微微一頓,“韶明……”


    寧韶明的眉頭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鬆了,他的手都無意識地伸了出來,試圖抓住那隻早就不存在了的溫暖掌心。


    常笙畫盯著他的手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寧韶明再次難受得蹙起了眉頭,手無力地往下墜……


    常笙畫終於伸出五指,接住了他滾燙的手,然後微微用力,合攏。


    寧韶明臉上的急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猶如迴到母親懷抱裏的放鬆和安心。


    常笙畫相信,在他的夢境裏,一定有一個美麗的少婦抱著他,輕聲喚著“韶明”二字,那是他永不可企及的夢,唯有在最脆弱的時刻才能讓這個夢跑出來,然而沒有迴應的夢隻會把心髒紮得更加鮮血淋漓。


    一個人有太明顯的軟肋,一戳就疼,這樣真不好。


    常笙畫如是想。


    但是她沒有鬆開自己的手,任由寧韶明抓著她不放,他沉沉地昏睡著,眉目舒展,仿佛任何病痛都無法折騰他。


    與此同時,大山之外,劉興率領的幸存者隊伍終於抵達安全點,他們是第二支有效救援的隊伍,因為路上遇到二次滑坡而耽誤了行程。


    ——第一支是嶽中校帶領的護送物資的隊伍,他們放棄物資,改為了護送幸存者,趁著二次災難之前出了山。


    嶽中校收到消息,快步衝了過來,見到劉興就抓著他問道:“殲龍大隊嗎?你們的中隊長呢?”


    劉興不清楚他的身份,隻是看了他的軍銜,以為是組織救援的人,便老老實實地道:“他還沒出來。”


    嶽中校愣住了,“什麽?”


    劉興解釋道:“山裏還有一個村落屬於山體滑坡的範圍,老……中隊帶人去那邊組織幸存者避難了。”


    知道那邊村落遭受二次毀滅性滑坡的嶽中校頓時咬牙,“這個瘋子!”


    居然罵老大,難道又是仇敵?!劉興不高興地甩開他的手,“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你們去哪裏?”嶽中校發現殲龍大隊的人都在集合,不解地問道。


    劉興勉強忍耐住把他踹開的衝動,道:“我們迴山裏接應我們中隊,他那邊還有一百多個幸存者,被掩埋的失蹤人口也還沒有找到,大部隊不熟悉路,我們正好可以帶路,就不用等隔壁區抽調的部隊了。”


    嶽中校這下真的愣了,“還去?你們最應該做的是休息!”


    “哪有時間休息?”劉興好笑道,“人命關天呢!”


    說罷之後,劉興就離開了,頂著一身一臉的泥站在殲龍隊員們麵前訓話,然後各自抓了兩支礦泉水和一袋麵包,就這麽背著裝備邊吃邊跑步前進了。


    嶽中校傻眼地看著他們離開,好半晌,才搖頭道:“瘋子!一群瘋子!”


    可是細聽他的語氣,卻又聽不出貶義的意思。


    大山裏。


    清晨七點半,又一個漫長的一個小時過去了,睡夢中的幸存者們陸陸續續醒來,然而周圍還是很寂靜,沒有他們想象中的軍綠衣服的人走來走去的場景。


    他們終於遲鈍地發現救援部隊還沒有到來,但是這一發現也讓他們陷入了恐慌之中。


    “教官,大家都想下山了,他們說要是我們不送他們,他們就自己走……”齊葛小跑到角落裏,小聲又憂慮地道。


    閉目養神的常笙畫睜開眼睛,不動聲色地把自己被寧韶明抓麻了的手縮迴來,“自己走?”


    齊葛點點頭,“他們的村幹部說的。”


    常笙畫淡淡地道:“那就讓他們走。”


    “啊?”齊葛吃驚地睜大了嘴巴,“可是……”


    常笙畫抬手示意他不用廢話,嘴角勾起幾分冷意,“讓他們去吧,他們能走出一百米,我就給他們寫個‘服’字。”


    齊葛頓時明白自家教官的意思了。


    於是乎,在村幹部組織大家往外走的時候,殲龍大隊的隊員們並沒有阻止,隻是低聲地勸了幾個重傷的傷員和家屬。


    可是剛一出那個山坳,就有一半人望而卻步了。


    泥石流造成的災難幾乎是毀滅性的,在深夜裏看到的場麵和白天看到的並不相同,夜裏還有夜幕的掩飾,可是此時天光大亮,雨勢減小,大自然殘酷的一麵赤裸裸地展示在他們麵前,還能看到人類的殘肢拚命向上掙紮,最終隻定格在痙攣垂死的那一幕中。


    好幾個意誌脆弱的幸存者都絕望地抱著頭蹲了下去,隱隱發出幾聲悲泣。


    幸存者隊伍的掙紮持續的時間並不長。


    走出前十米,就有三分之二的人不願意走了。


    走到第三十米,剩下的一大半人也掉頭迴來了。


    走到第五十米,最後一個梯隊的幸存者也一臉慘白地往迴走了。


    不是他們身體條件太差,意誌太薄弱,而是沒有有效的組織、身邊親友不願意走、傷員又太多的情況下,僅憑一腔熱血,是走不出這片被上帝玩弄了一遍的土地的。


    常笙畫這才從臨時安置點裏走出來,站在了一個高高的山丘上。


    幸存者們目光麻木地看著她。


    常笙畫和他們對視,眼神沒有一分被撼動的痕跡,她的語氣都沉穩得和幾個小時剛來時一模一樣,讓人從心底自發地湧出力量:


    “我可以很誠實地告訴你們,山體滑坡導致救援部隊沒辦法快速進行救援行動,但是誰也不用擔心,部隊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他們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打通外界對內的路,隻要你們願意等下去……”


    她的聲音還沒落下,頭頂忽然就響起了螺旋槳的聲音。


    大家都下意識地抬頭看去,正好看到幾輛軍綠色的直升機穿過雨幕,在朝著他們盤旋靠近。


    “直升機!是直升機!”


    “是部隊的人來了嗎?!”


    “解放軍來救我們了!”


    “解放軍萬歲!!!”


    “……”


    現場的氣氛瞬間逆轉,眼神迷惘絕望的幸存者們集體歡唿起來,就連不知世事的嬰兒都應景地叫了幾聲。


    常笙畫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緩解眼部的酸澀。


    ——終於……來了啊。


    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降落點,三輛直升機最終還是沒有下來接重傷的人員,不過他們投放了很多物資下來,隻要不出現毀滅性的情況,這些物資足夠這麽多人堅持到救援隊伍的到來了。


    殲龍的成員們最關心的醫療物資自然也到了,餘慶栗一翻出退燒針和消炎針,撒腿就往安置寧韶明的角落裏跑,連同消毒酒精和紮針的皮筋都帶上了,更別提各種消炎的外傷藥。


    齊葛他們則是去給重傷的人員換藥,他們之前帶的藥物全都用在幸存者身上了,以至於讓寧韶明連個退燒藥都吃不上,但是如果寧韶明自己醒著,估計也不願意吃,而是讓給別人的。


    一支退燒針加一支消炎針下去,過了一會兒,寧韶明的體溫有了不明顯的迴落,但這已經足夠讓餘慶栗這麽個大漢都紅了眼眶。


    外傷加內傷的情況下還發高燒,天知道他們老大是怎麽從鬼門關上轉一圈又迴來了的。


    常笙畫看了餘慶栗一眼,輕聲道:“急什麽,沒事的。”


    餘慶栗愣愣地看著她。


    常笙畫的表情顯得很篤定,“這是你們老大,閻王爺都怕的角色……相信我,他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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