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滿腹好奇,眼見二人遠去。拉住穀縝,急急問道:“穀縝你怎麽活過來的?”“說來話長”穀縝皺了皺眉,若有心事,“還是去我住所聊吧。”說著走到了路口,一拍手,便有仆人牽來兩匹駿馬,二人翻身上馬,疾馳數裏,便見一片柏樹,霜皮溜雨,枝幹挺拔,密林幽處,隱約可見一所精舍。


    穀縝下馬如林,將近精舍,便聽一個脆聲聲的聲音道:“哥哥迴來了。”


    墨綠影子晃動,穀萍兒奔出門外,見是穀縝撅嘴不樂。穀縝笑道:“萍兒你來接我嗎?”穀萍兒清哼一聲道:“我不接你,我接哥哥。”


    穀縝道:“我不就是你哥哥嗎?”穀萍兒吐出小舌頭,做個鬼臉:“才不是呢,哥哥那麽小,你這麽大,才不是呢。”穀縝神色黯然,歎道:“萍兒,你閉上眼睛。”穀萍兒微一遲疑,閉上雙眼,睫毛又長又密,宛如兩麵小扇輕輕顫動。


    穀縝默不作聲,撫摩他的細軟繡發,穀萍兒嬌軀忽地顫動起來,顫聲道:“哥哥,是你麽……”穀縝仍是默然,將她摟在懷裏,穀萍兒眼裏忽地留下淚來,反手抱著穀縝,喃喃道:“哥哥真是你啊,萍兒好怕,媽媽不見了,你也不見了,萍兒好怕。”穀縝隻是苦笑,仍不作聲。穀萍兒摹地張開眼睛,望著穀縝,神色十分好奇,說道:“真奇怪,你的樣子不像哥哥,但是你抱著我,感覺就象和哥哥一樣。”


    穀縝笑道:“那是什麽感覺?”穀萍兒歪頭想想說到:“暖暖的,軟軟的,讓人心裏舒服。”說著又目不轉睛的盯著穀縝,摹地雙頰泛紅。穀縝道:“萍兒,你想什麽呢?”穀萍兒道:“我想啊,你生的真好看,比爸爸還好。”說完咯咯一笑,掙開穀縝一溜煙奔入精舍,在花圃裏采了一朵花,在鼻間嗅著,露出歡喜沉醉之色。


    穀縝望著她,心中不勝酸楚,lj走上前來,歎道:“她的病還沒好麽?”穀縝點了點頭。陸漸道:“那你有何打算?”穀縝道:她為了我心智喪亂,我自要照顧她一生一世。陸漸點頭道:“理應如此,令尊呢?”


    穀縝冷笑一聲,擺手道:“不要說他,我不愛聽。”陸漸心覺奇怪,又問道:“那麽施姑娘呢?”穀縝不作聲,步入內室,從桌上拈起一封書信,遞給陸漸。


    陸漸展開一瞧,素箋上筆記娟秀,寫道:“我誤會於君,心中悔恨,念及所作所為,無顏與你相見,從此遠遊江湖,懺悔罪惡,若遭橫禍,均是自取。君冤已雪,必能再覓良配,來日大婚之日,愚女雖在天涯,也必禱之祝之,為君祈福。”信箋後並未署名,水痕點點,宛若淚滴。


    陸漸放下紙箋,歎道:“施姑娘幾次幾乎害你性命,心中過意不去,不好意思見你吧。”穀縝冷笑一聲,說道:“她欠足了債,想一走了之?哼,想的天真。她這叫欠債私逃,哪一天我將她拿住,非讓她連本帶利,統統償還不可。”


    陸漸道:“她走的時候,你為何不攔著她。”穀縝搖頭道:“我醒來時,她已走了。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傻魚兒固執的很,認準一個死理,九頭牛也拖不迴來,隻盼九月九日論道滅神之時她會趕來。”陸漸道:“為什麽?”穀縝道:“那時東島西城放手一決,雙方弟子隻要尚在人間都會前來。”


    陸漸點了點頭,又道:“你還沒說你是怎麽活過來的?”穀縝苦笑道:“這還不簡單麽?穀神通根本就沒殺我,將我當場擊斃,不過是做戲罷了。”


    陸漸恍然大悟,隨即疑惑道:“他為何不殺你?”穀縝道:“這緣由他沒說,我也懶的問。但我料想,道理不外兩個:其一,他明知我冤枉,但東島行事,必要證據。既無有力證據,證我清白,便親手行刑,將我擊昏假死,以免讓我受那‘修羅天刑’,若不然,他人行刑,我必死無疑。其二,他始終認為我罪有應得,但手下留情,饒我性命,但無論什麽緣故,這人都是大大的混蛋。”陸漸皺眉道:“他好意救你,你為何還要罵他?”穀縝道:“他若知我冤枉,當年為何不肯信我,將我打入九幽絕獄受苦?他若認定我有罪,卻不殺我,那就是徇私枉法,不配做這東島之王,再說他這一掌下去,害得萍兒心智喪亂,隻憑這一點,我便不原諒他。”


    陸漸沉默一陣,歎道:“我卻以為,穀島王對你終是有情的……”穀縝麵露不耐之色,擺手道:“不說這個,陸漸你是否見過我那位師父?”陸漸奇道:“你怎麽知道?”穀縝道:“我去過南京宮城,不見了樹下鐵盒。”陸漸從懷裏取出財神指環和傳國玉璽,放在桌上,將先後遭遇說了。穀縝初時大覺有趣,漸漸露出凝重之色,待陸漸說完,才道:“陸漸你知道那老笨熊和猴兒精是誰麽?”陸漸茫然搖頭:“他們本事很大,想也不是無名之輩。”


    “不是無名,而是大大有名”穀縝雙眉緊蹙,“若我所料不差,老笨熊當是山部之主,石將軍崔嶽,猴兒精卻是澤部之主,陷空叟沙天河。”


    陸漸心頭一震,恍然道:“難怪我看那猴兒精和沙天洹很像,原來他二人本就是兄弟。但這山部之主和澤部之主,為什麽要害你師傅?”


    “這也是我心中的疑惑。”穀縝站起身來,在室內踱來踱去,越走越快,神色不住變換,眉間透出濃濃憂色。陸漸看的奇怪,忍不住道:“穀縝你怎麽了?走來走去,叫我眼都花了。”穀縝摹地駐足,一掌拍在牆柱上,沉聲道:“陸漸,你我隻怕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陸漸吃驚:“什麽錯誤?”穀縝道:“我師父,我師父……”說到這裏,欲言又止,臉上露出極大的懊悔。


    陸漸正想細問,忽聽室外穀萍兒喊道:“爹爹爹爹。”穀縝身子一震,搶出門外,陸漸也隨之趕出,遙見一個寬袍男子佇立花間,穀萍兒拉著那人衣袖,露出癡癡笑意,原來穀神通多年來容貌未變,穀萍兒縱隻有6歲記憶,不認得長大的穀縝,卻能認出穀神通的樣子。穀神通撫著她頭,臉上露出悵然之色。


    穀縝臉色一寒,揚聲道:“你來做什麽?”穀神通瞥他一眼,淡然道:“你在天柱山不告而別,又將萍兒帶走,我這做父親的與情與理,也該來看看。”


    穀縝一挑雙眉,冷笑道:“我兄妹的事,不用你管。”穀神通仰首望天,微微苦笑:“縝兒,我知道你心理怨恨我。但你倘若置身這島王的地位,也會明白我的不得已。”


    穀縝冷笑一聲,高叫道:“三年的苦牢,萍兒的瘋病,一個不得已就抹的過去麽?”穀神通搖頭道:“抹不過去。”穀縝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來打擾我們。”陸漸看他父子二人形同寇仇,大感心痛,忍不住道:“穀縝,無論怎的,他也是你爹,你怎麽恨他,也是他的兒子。”


    穀縝身子聞言輕震,哼了一聲。穀神通目光一轉,凝注在陸漸身上,忽然間,他眼力透出一絲驚色,皺眉道:“陸道友,你近日可曾見過什麽人?”


    陸漸一楞道:“島王這話什麽意思。”穀神通目射奇光,徐徐說道:“莫非你不知道,你中了人家暗算,在你體內藏了一個極大的禍胎。”


    陸漸聞言一愣,他與穀神通交過手,深知此人的“天子望氣術”能夠洞悉天地人三才之氣,玄妙無比,他這麽一說,必然不假。但陸漸運氣內視,並未不覺得不妥,正覺猶豫,穀神通忽地搖頭道:“你這樣感覺不出的。”說到這裏,忽一晃身,運掌拍來。


    陸漸但覺穀神通掌力壓頂,如山如嶽,竟是全力出手,不由得吃了一驚,急急揮拳抵擋。拳掌未交,穀神通招式忽變,化掌為指,點向陸漸胸口陸漸橫臂攔住,左掌劈出。


    霎時間,二人兔起鶻落,鬥在一處,陸漸隻覺穀神通招招奪命,不留餘地,自己若不全力抵擋,必死無疑。一時間為求自保,接連變相,將大金剛神力催到及至。鬥到約摸三十來招,陸漸方欲出拳,忽覺奇經八脈之中,各自湧起一股真氣,八種真氣便有八種滋味,輕重麻癢酸痛冷熱,變動不居,上下無常,有如仇寇,互相攻占。陸漸氣息頓時受阻,眼望穀神通一掌飛來,自己這一拳卻停在半空,送不出去。


    正自閉眼就死,身周勁力乎消,張眼望去,隻見穀神通飄然後掠,負手而立,陸漸得了暇,沉心運氣,大金剛神力所至之處,八種真氣消散。就似從未有過,繼而運氣走遍全身,也沒發覺絲毫阻滯。


    穀神通緩緩道:“陸道友,你體內的禍胎名叫‘六虛毒’隱藏與奇經八脈之中,平時循環相生,與你真氣同化,任你如何運動,也不會發作,但若遇上同等高手,生死相搏之時,功力催法到極,便會突然發作,那時候,八勁紊亂,自相衝擊,以至真力受阻,大敗虧輸。


    陸漸臉色微變,心念數轉,猛的想起一個人來,脫口到:“難道是他……”


    穀神通點了點頭,神色凝重,接口道:“那人是否高高瘦瘦,麵容清臒,左眉之上,有一點朱砂小痣。”陸漸聽他說的模樣與若虛先生一般無二,心中驚訝,不由點頭。穀神通目光一閃,說道:“他在哪兒?”陸漸搖了搖頭。穀神通低眉沉吟,苦笑道:“劫數,劫數。”說到這裏,抬起頭來,望著天際流雲。怔怔出神。


    穀神通微露苦笑,望著天際,仿佛自言自語:“當年我也料到他或許沒死,但囿於誓言,不能出島尋他。他那天劫極難解脫,要麽終身不動武,要麽便須將那心魔一分為二,分由二人承擔。這‘分魔’之法艱難無比,我也隻是聽說,不管想當真被他練成。然而即使練成‘分魔’,若無適當人選代他承受那一半心魔,仍是不能脫劫。那人神通蓋世,所生心魔也是天下無雙,雖隻一半,尋常高手與之遭遇,勢必隨他入魔,經脈爆裂而死。唯有‘煉神’高手,心誌堅圓,百魔降伏,方能助他禦劫。魚和尚死後,‘煉神’高手唯有穀某,我和他仇深似海,怎會幫他?隻不料你也達到煉神境界,一念之仁,助他逃出生天。看起來,老天爺尚未厭倦爭鬥,仍是站在他那一邊呢!”


    陸漸聽得心跳加劇,隱隱猜到幾分,忍不住道:“穀島王,你,你也認得那人?”“怎麽不認得?”穀神通淡然道,“他是我平生死敵,連我這‘穀神不死’的綽號,都是拜他所賜。”


    陸漸倏地全無血色,失聲道:“萬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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