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皋山麓夜鬥,黑旗令主用霹霹神掌行雷霆一擊,認為文昌已被擊死墜下漢江,自以為文昌絕挨不起他一掌,且撈不上屍體,卻確信文昌死定了。所以他率領堡中高手從襄陽直放武昌,返迴武昌召迴在武昌的爪牙,浩浩蕩蕩迴伏牛山九宮堡去了。無盡穀主也上了當,雖然他知道自己那一袖已將掌勁震偏尺餘,但文昌被擊飛兩丈確是事實,一個江湖晚輩修為有限,豈會有命?也不問死活,帶著人返迴武陵無盡穀。


    兩位盟主不在,虎頭峰上的群雄全是想探個究竟而來的人,在文昌未出現之前,誰也不知他的生死下落。這些人中,當然也有加盟黑白道的人,在未證實文昌先死之前,自不能提前飛報信息給他們的盟主,等文昌出現,想報也來不及了。


    君山夏家的人早來三天,在虎頭峰北麓相候,先後趕來的江湖朋友弄不清是怎麽迴事,本來想走的人也一時好奇,留下啦,果然趕上了這場熱鬧。


    文昌出現之後,三百餘名參戰的群雄中,文昌的朋友不多,對頭也相當少。至於黑白兩盟主的爪牙,數量也不會多,他們想阻止這場決鬥並非容易,一方麵是文昌的聲譽令他們也不敢出頭,再就是君山夏家的人全來了,四海神龍和流水行雲自不用說,洞庭八衛中更是無一庸手,他們怎敢出頭阻止,所以隻好站著袖手旁觀,看這一雙男女在峰嶺各展絕學一決生死。


    白衣龍女已獲君山真傳,天玄摧枯掌乃是武林一絕,她的造詣自不等閑,不然也不敢在江湖闖蕩生事架梁。在江湖中,她的名號越叫越亮,在武林晚輩中,她是佼佼出群者之一,老一輩的人對她另眼相看,認為君山絕學在她手中必將發揚光大,前途未可限量,事實上,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便獲得了今天的成就,確也值得驕傲,也確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結果,絕非僥幸得來。


    論劍術,她確是比文昌差,文昌的魔幻三劍固然神乎其神,但其他散手也已獲劍道神髓,出招快、落劍狠、守得穩、部位準;從無數風險中吸取劍道精華,從生死亡中獲致教訓,遠非姑娘所能望其項背。論內力修為,她家學淵源,長輩指導督授有方,比文昌自己摸索強練當然強得多。兩種因素加起來,兩人便拉成平手。但她對文昌的暗器深懷戒心,必須緊迫狂攻不讓文昌有取暗器發射的機會,才能取得優勢。所以在初次照全一合一分的時間,她能在身形未定的一刹那奮起進擊。


    第二次接觸,雙方同時展開快攻,白衣龍女用天玄摧枯掌相輔,第四招便搶得了機會,刺了文昌一劍。


    文昌驚叫一聲,退出丈外,右跨外側出現了血跡。不等他站穩,白影跟蹤追到,白虹又到。


    “厲害!”四周有人怪叫。


    文昌似乎腳步已亂,白虹射到,他隻好再退,碧芒飛舞,吐出朵朵劍花,將白虹阻住了。


    “錚錚錚錚!嗤嗤!”劍鳴刺耳,龍吟聲動人心魄。


    文昌一麵揮劍,一麵徐徐後撤,撤的方向是臨江一麵,真糟!白衣龍女的劍矯捷如龍,封住了三方,他如果不向後退,衝不出三方麵白虹交織成的劍牆。


    白衣龍女氣吞河嶽,瘋狂進追,看不清劍影,飛旋撲擊聲攻勢如排山倒海,一步趕一步,一劍連一劍,在片刻間便搶攻了八招二十一劍之多,每一劍皆如獲神助,總能從碧芒的空隙中插入,迫文昌撤招自救,迴手乏力,一招未化開,另一招又到了,形勢岌岌可危。


    西南角一個黑衣人,突向同伴說:“怪事!敢和宇內十三怪物為敵的亡命客,為何如此差勁?委實令人難信。”


    “十天前他挨了黑旗令主一記霹靂神掌,定然內傷未癒。瞧!他腳下本來就不太方便嗎!”同伴答。


    “剛才挨那一劍,未免太冤枉,他隻消沉劍上躍而退,那丫頭毫無機會的。糟!這一劍……”


    在四周群雄訝然驚叫中,文昌已展開反擊,搶迴了優勢,對擊七劍之後,第八劍化為一圈碧芒,旋舞而出。


    這是曇花一現的猛烈攻勢,迫得白衣龍女退出五六丈的地盤。白衣龍女突然劈出三掌,陰柔而兇猛的摧枯掌力,震偏了文昌襲來的長劍,再被“拂雲掃霧”蕩開蜂尖,扭轉了危急,一聲嬌此,白虹一楔而入,劍鋒光臨文昌的左胸。


    這一劍來得捷如電閃,夠狠夠準,四周群雄訝然驚唿,以為文昌必定完蛋大吉,濺血劍下了。


    群雄驚叫聲剛起,文昌突然冒險化招反擊,左手以肉眼難辨的奇速向外一震,小臂格開劍身,碧芒上揚,突又下沉,一閃之下,兩人同時後退八尺。


    “嗯!”白衣龍女輕叫,左腰下出現了血跡,雪白的勁裝有血,看去十分鮮明紮眼,雖是暮色重重夜暮將下的暗淡黃昏,仍可看得真切。


    文昌雙手有皮臂套,套上有暗器和幻電劍,所以他敢用手臂去擊來的長劍,出手太快,沒有白衣龍女偏劍的時間,格中了劍脊而非鋒口。


    一劍換一劍,雙方都掛了彩,也都不太嚴重,依然攻勢奇猛,雙方拚上了。


    文昌仍是退,快退出人叢了。振劍錯鳴聲不時傳出,在寒風唿唿中更為刺耳。兩人快速出劍似乎已無力為繼,逐漸慢下來了,四十招之後,兩人大汗淋漓。


    夜暮深垂,夜來了。


    洞庭八衛往外退,但已無法再退了。


    虎頭峰伸出江心,下降五十丈,虎頭尖端嘴部突出,像是張口咆哮,上顎的亂石中生了不少枯草,下顎在下麵十餘丈,崖壁中長了不少枯草和奇怪的鬆樹,鬆樹枝幹剛勁而短,像是嘴旁的虎須,人如果爬伏在崖上往下瞧,事實上看不到內凹的崖壁,隻可看到鬆樹和枯草外的黑龍潭外側。


    兩側虎頭的兩麵,也看不到嘴部景況。膽子大的朋友如果敢站在崖頂,可以仰視蒼穹,下俯江流,耳聽罡風怒號,大自然雄渾的氣魄令人心動神搖。


    文昌一聲長嘯,狂攻三劍。


    白衣龍女一聲嬌叱,立還顏色,一連九劍瘋狂進擊,竟將文昌迫退了五丈餘,身後距崖口不足三丈了。


    “苑君,快退!”四海神龍大叫。


    “文昌兄,危險!”五丁神情急狂叫。


    洞庭八衛幾乎同時大吼:“二姑娘,退!”


    可是晚了,白衣龍女感到右臂一麻,碧芒一閃,劍已入體。


    “啊!”她全力大吼,掌劍而出。


    “啊!”文昌狂叫,劍被掌風震得脫手飛拋,飛出三丈外,不住翻騰,墜入江心去了。同一瞬間,姑娘的劍探左腋而過,鮮血濺出。


    白衣龍女出劍太猛,身劍合一向前衝,衝出丈外,她想拔劍,怪劍拔不出,大概力道已盡,右肋創口也令她用不上勁,劍卡在文昌的胸骨旁。


    文昌腳下已亂,向後急退,一麵嘶啞地說:“夏姑娘你……你該仔細查……查明底細,那……那夜的……的事……唉!你該知道,我一再沒和你動……動手,未報龍駒寨一……一掌之……之恨,你知道為……為什麽?我是多麽喜……喜喜歡你啊,你在我心目中,永遠……”


    話未說完,腳下一晃,右腳踏在崖緣的枯草上,人仰麵便倒,向黑龍潭急墮。


    白衣龍女劍未能拔出,也止不住勢,文昌的話像在向她傾訴,令她感到天旋地轉,想刹住腳步,卻被傷口一牽,奇痛徹骨,腳下一軟,便被文昌的跌勢所帶倒,衝向崖緣,上身壓住枯草,枯草向下沉,身不由己,隻覺心往上浮,滑下崖去了。


    洞庭八衛老大朱立威、老二秦仲謀,一左一右突然冒死向前撲倒向外滑,伸手去抓白衣龍女向下滑的雙足。可惜!沒抓住,一發之差,隻摸觸到靴底,兩人滑到崖緣,幾乎也追隨而下,發出一聲絕望的叫號。


    “二……姑……娘……”他兩人的叫號聲如巫峽猿啼。


    “天哪!孩子……”四海神龍距崖口丈餘,便挫倒在地。


    群雄同聲驚叫一聲,然後一個個呆如木雞。罡風怒號,沒有人再發出何聲音,久久,才聽到四海神龍深長哀傷的絕望歎息。


    有人冒險向峰頭往下瞧,一無所見,看不清崖下的景況,一是天色已黑,二是崖下像是虎須的草木擋住了視線,除了風聲和水聲,一無所有。


    流水行雲淒然一歎,向掩麵噓唏的洞庭八衛說:“走吧!到下遊守兩天,等遺骨浮上。”


    四海神龍神情略為振作,領先便走,顫聲說:“她已存了必死之心,但不該和這賊同死。唉!冤孽。”


    群雄逐漸散去,隻有五丁神和漢江禿蛟一群水陸英雄在峰頭逗留至初更時分,方淒然下山。他們決定在這兒建造一座招魂碑,以紀念這位亦正亦邪、亦俠亦盜的年輕江湖英豪。


    最後走的人,是虯髯客吳信,他等眾人走完後,站在崖旁發出一陣狂笑,獰惡地說:“小狗,你仍然死在潭中,生有時死有地,任何人難逃避命運的安排。哈哈!是我帶你進入江湖,也是我最後在這兒替你送終,異數,異救!”說完,興高采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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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月後,招魂碑落成,之後,兩年中這兒成了江湖人觀光的地方,山色渾雄,江水澎湃,確也值得一遊。


    招魂碑落成後不久,煉獄穀的人也到了,同來的有黑鐵塔和施姑娘,兩位姑娘一身白,淚灑碑前。黑鐵塔和方小山,留在碑前一月,方痛苦地走了。


    之後,煉獄穀的人不再重現江湖。穀後新建了一座慈雲庵,供著觀世音菩薩,方小娟長年白衣,洗卻鉛華,在廟中請來主持香火的五名老尼姑參研禪理。施姑娘每半年來一次,倍伴小娟十天半月,兩年,她十七歲了,還未找到婆家。


    偏殿的殿堂中,供著文昌的神主牌,香煙終年不絕,長生燈終年長明。歡樂從方小娟的臉上消失了,她為了邙山和石門棧道的片麵諾言而心碎。


    光陰荏苒,直至兩年後七月半鬼節那一天,江湖中響起一聲晴天霹靂,震撼了江湖,也震撼了煉獄穀的慈雲庵。


    白衣龍女並未死去,所以能在兩年後的七月中旬,出現在虎頭峰上。文昌呢?他也沒死。


    他熟悉虎頭峰每一寸土地,也摸清黑龍潭每一寸角落。先一晚已作了妥善安排,他要利用白衣龍女做他隱修的借口。當他服下玉髓龍角芝之後,發覺經脈中遲滯氣血景象確有減輕的感覺,雖則不知是否可以驅除體內的屍毒,但確有七分信心。他想起老人梅壁的話,要打破目下練功的高原現象,必須再下三兩年苦功,用大恆心大毅力方可突破這令人泄氣的高原現象,便能再上一層樓進入化境。


    有些人化一甲子的歲月苦修,方可進入這種境界,他難道三兩年也不肯等待?既然玉髓龍角芝已經有對症的效能,三兩年算得什麽,他還年輕,來得及,他要以武林第一高手的新麵目出現江湖,要和黑白道盟主曾經迫害他的人算總賬。隱修必須不受打擾,不能讓對頭冤魂似的纏住他,正好利用白衣龍女,作為他離開塵世的見證。加以來了許多江湖好漢,機會太好了,打燈籠也不易找到哩!太妙了,在崖旁看不到崖下的景物,加上天色的掩護,他計算的十分精確,可惜前功盡棄,也幾乎賠上小命。


    預定落下之處,設有一根可套扣靴子的巨繩,繩長十餘丈,恰好可以掛落崖下的虎口中。虎口的下顎上,擱了一塊巨石,隻消落下虎口,推下巨石代表他跌下黑龍潭,便大功告成了。在崖上,絕對看不到他躲在虎口內的情景,這就是他選擇入暮時分決鬥的用意所在。


    他對白衣龍女說不上愛,但確也有點喜歡,所以不想她死,隻想利用她做見證便夠了。假使他不手下留情,魔幻三劍早就出手啦!白衣龍女最後一劍,事實上僅擦傷他的手臂窩,被他用臂挾住了劍身不放,讓旁人認為他已受到致命一擊,連劍也拔不出來了。


    他的腳已伸入套索中,向外倒墮,可是,他卻未想到,他所說的話對姑娘會有些什麽後果。


    白衣龍女心中,文昌的形影始深嵌在內心深處。從龍駒寨第一次交手起,三年來無日成忘。她對這個英俊而傲世的大孩子,有說不出的真摯愛念。每一次見麵,印象又深刻一分,文昌的所作所為,果然令她傷心,也令她更為思念。最令她難過的是,文昌從未對她假以辭色,似乎不動刀劍,便沒有任何可以交談的機會,更不必說訴說衷情的可能了。


    她在暗戀著文昌,隻是機緣作弄著她,似乎每一次文昌和其他女人有牽連的事,偏偏會讓她碰上。


    一個女孩子愛上了她認為值得愛的男人,感情便可能產生兩種極端矛盾的現象,一是極端的順從癡戀,一是故意不加理睬的高傲態度,她就是後一種人。豈知文昌偏不理解她那一套,把她的芳心弄得進退為難零亂已極,在強烈的愛念中,占有欲也相對地增加,她無法容忍別的女人插入,也恨文昌是個木頭人。


    文昌確是木頭人,也不想想看,如果白衣龍女不愛他,為何要管他的閑事?天下淫賊多的是,她不管旁人卻專管他蔡文昌?


    文昌在挾劍裝傷後退時,說出喜歡她的話,本意是讓她有止步丟劍的時間。豈知文昌的話,卻令她心中受到極大的震撼,衝勢過猛,也刹不住衝勢,竟然隨著下墮,把文昌嚇了一大跳。


    他不能讓她死,百忙中右手一推,想將白衣龍女推上崖頂,反而百忙中推中她的下顎,一震之下,人沒推上,白衣龍女反而昏厥了。


    不由他思索,一把抓住她的肩脊,人向下急墮。套索是繞在一個石孔中,繞了兩圈,受重之後,便會緩緩鬆滑。但事先試力倒還不錯,增加了一個人,鬆滑的速度便加快。十餘丈高的撞擊下,令滑下的速度加快了許多。


    文昌大吃一驚,伸手抓住了姑娘的腰帶,另一手扣住巨索全力一拉,想拉迴內壁。


    糟了!用力太猛,上麵的石孔壁突然崩裂,巨索全部下墮。兩人的身軀一頓,突又向下滾墮。


    沒有任何思索的時間,下麵有三十餘丈,跌下去險情慘重,必須設法減輕落勢。


    文昌的右靴仍套在繩端,右手抓緊的巨索,一咬牙,功行右肩,將巨索向崖內黑黝黝的樹影振去。


    他當然知道不可能希望產生奇跡,巨索是絕不可能套在樹枝上,隻希望繞在樹上,減少落下的速度。


    他的希望達到了,巨索繞在崖上盤虯張爪的鬆枝上,一陣“噗簌簌”暴響,頓了兩頓,枝葉紛飛,在刹那間便會又降下十來丈,然後阻力再消,重新向下飛墮。


    他的手幾乎像折斷了一樣,掌心如握烙鐵,幸而他抓得夠牢,不然手掌的皮肉必定完蛋。兩次停頓,他已降下二十餘丈,再往下飛墮,他不用擔心了,二十餘丈高的深不可側的深潭墮落,他自信還不致於跌死。


    他放了巨索,抱緊了白衣龍女,“轟隆”一聲大震,兩人跌下了其冷刺骨的黑龍潭外側,水柱上衝,聲勢駭人。他已運炁極氣功護身,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嗆了兩口水,直沉下五丈餘方行止住墮勢。


    白衣龍女曾被冷冰冰的水浸醒,隨即再次昏厥。


    激流滾滾,文昌奮勇上浮,帶著人順水急泳,不久便到了下遊山崖的崖壁下。他找到一處巨石縫爬出水麵,一摸姑娘的心脈,不錯,還沒死。


    他將百寶囊打開,將僅有時一顆九轉玄丹塞入姑娘的櫻口,吹口氣送入咽喉,略一檢驗姑娘的傷勢,心中一寬。


    運氣不壞,姑娘除了肌膚出現些少許淤血現象之外,體內未受內傷,劍傷也不算迴事。他點了點姑娘的睡穴,搖頭苦笑一聲,逕自走了。


    第二天一早,四海神龍、流水行雲、洞庭八衛,以及他們帶來的九名家仆,在黑龍潭中不住翻騰。


    這些水中高手水性確是了得,可是仍然無法潛下潭底,忙碌了兩個時辰,一無所得,崖上好奇觀看的一群江湖人,等不及一一搖頭走了,未看到結果。


    近午時分,十九個人隻好從下遊上岸進膳,卻意外地發現姑娘在下遊的石縫中睡得極沉,竟然沒死。


    四海神龍喜極欲狂,也不追究原因,救了愛女悄然返迴洞庭君山,消息並未外傳。


    白衣龍女一病半年,秋後方有起色。豈知流水行雲無意中光臨嶽州府碼頭,遇上了小龍小虎父子三人,終於知道那晚扁山下的一切經過,冒失地到君山把這件事的經過道出。剛可下床活動的白衣龍女一聽之下,一慟幾絕,大病經年,幾乎成了枉死城的嬌客。之後,她變了一個人,經常向天跪下喃喃自語,像個女瘋子。午夜中,經常可以聽到她在噩夢中叫出的淒厲聲音,和令人擔心的痛苦哭泣。


    文昌離開了白衣龍女,在從前遇到虯髯客的上遊森林荒野中,建了一座秘密的木屋,開始他的苦練炁極氣功生涯。從此,江湖中風波漸息,亡命客蔡文昌六個字,依然在江湖中流傳。他像一顆光亮耀目的流星,出現的突然,消失的也快。在近百年來,像這種震撼江湖的晚輩,像是鳳毛麟角,確是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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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襤褸老人說到這兒,已是第四天的午後。他似乎很疲倦,喝完了酒葫蘆裏的酒,斜靠在碑亭的石柱上,向一群小孩子揮手道:“你們蔡家莊的禍胎、敗類、流氓、痞棍蔡文昌的故事,說完了,去!去!我老人家倦了,要睡覺,噢……”他打了個嗬欠,閉上了眼,果然睡了。


    一個流鼻涕的小娃娃,猛推老人的胳膊,大叫道:“老爺子,不要睡……”


    “別吵別吵,去!去!去留心你們的牛羊,去……”老人不耐地叫,並未張目。


    “不!老爺子,你的故事沒有完。”


    “當然沒有完。”老爺子閉著眼答。


    “你是說,文昌哥沒死?”


    “要是死了,故事豈不完了?”老人仍然閉著眼答。


    “他那把碧玉屠龍劍呢?”


    “劍從崖上向下飛,飛落在潭外側,他們的文昌哥連黑龍潭也能下去,潭外側自然難不倒他。”


    十一二歲的小孩子,突然一把揪住老人的白胡子,叫:“不對,老爺子,你怎麽知道這麽仔細?”


    “有何不對?”老人睜眼問。


    “依你說,文昌叔該在下麵上遊的怪林中羅。”


    “不錯。”


    “那麽,我們一起去看看,看真是不真。”


    老人大概不耐小娃娃們的騷擾,站起說:“那怪林中鬼打死人,老狼等著吃人肉,我老人家可怕死,不敢去,要去你?僑ァ:嗆牽〗裉焓瞧噅率三,鬼門關的餓鬼冤魂遊蕩了十三天,不怕鬼的可以自己去一趟,我老人家偌大年紀還想活,恕不奉陪。咦!我該走了。?br />


    老人籲出一口長氣,搖搖晃晃地向北走,消失在樹林子中,一群小鬼留在碑亭附近吱吱喳喳辯論蔡文昌的事。


    老人到了無人地帶,眼光神光重視,腳下突然加快穿林越坡如同流水逸電,不久便到了上遊怪林之中。


    近潭畔山崖上一半閉的石縫中,可以看到裏麵是一座石洞,用草木搭了一間可蔽風雨的木屋,屋中極為簡陋,一堆做床的幹草,一堆用石起的爐灶,別無他物。


    老人從石縫進入木屋,開始脫掉襤褸的破衣褲,洗淨臉麵,將白胡子一拉,怪!拉掉了。接著,他用一些香油在臉上一陣搓揉,不久,再用手洗淨手臉。


    怪事出現了,先前的怪老人臉孔變了,變成了一個玉麵朱唇,劍眉入鬢的美少年。


    駝背不見了,不知高低的腳不見了,脫掉了襤褸衫褲,成了一個渾身肌肉如墳如丘的雄偉壯漢。


    他在草中掏出一個包裹打開,穿上一身藍緞子勁裝上衣,藍的英雄巾、藍腰帶、藍的快靴、一色藍,都是新品。係上皮腰帶,佩上一把斑駁古怪的劍,再加一雙小臂上扣好皮護套,護套上插有飛刀和銀羽三梭箭,和一把八寸長的小劍,一麵喃喃自語:“亡命客死去兩年多,該複活了,複活了的亡命客,可不是當年任人欺壓的小亡命了。”


    他掛上了藍色的防水百寶囊,拾起屋角一包紙繈香燭,大踏步出了石縫,扭頭注視木屋好半晌,方大踏步走了。


    當天,蔡文昌爹娘的墳塋修整一新,有人已經上香祭掃過。


    次日一早,張家鐵店的狄二伯正在櫃內結賬,算盤子劈劈響,店內風箱鐵錘轟響。


    店內藍影突現,進來了一個高大的藍衣人。狄二伯猛抬頭,怔住了,天!這個好麵熟。


    藍衣人麵泛笑容,雙拳行禮,笑道:“狄二伯,年來生意可好?”


    今天是七月十四,距七月中元節隻隔一天。狄二伯隻感到毛骨悚然,隻道是鬼魂白晝出現迴家了,“得”一聲脆響,他手中的毛筆失手掉落台麵上,張口結舌恐怖地叫:“你……你……你是……是……”


    來人嗬嗬一笑,接口道:“怎麽,狄二伯?忘了蔡文昌了?”


    幾名夥計大吃一驚,全停下活計驚疑地向文昌注視。狄二伯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抽口涼氣結結巴巴地說:“天哪!你果……果然是……是蔡……蔡師傅?”


    文昌雙拳拱手,往店外退,笑道:“小可官司未了,不願令二伯為難,隻消看到店中興旺,於願足矣!後會有期,請代小可向東主請安。”


    說完,揚長而去。店中人目瞪口呆,好長時間才神魂入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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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駒寨相距西安府城四百餘裏,但次日午間,亡命客便出現在府城中。將近五年了,這座城河山依舊,了無異樣。


    西北鏢局這些年來生意不好不壞,路途平靜了些,鏢局主父子極少親自走鏢,在局子裏坐鎮。


    這天是中元節,城隍廟裏舉辦盂蘭盆會,神槍楊虎是主事之一,忙了好些天,今天忙裏偷閑在會前迴家走走。今天不但盂蘭會忙,晚間他還得到渭河旁主持瑜珈焰火哩。


    他穿了一襲青長袍,戴四方平頂巾,大袖飄飄,居然甚像長安的士紳。後麵,跟了一名健仆。兩人神態輕鬆,從客踏入牌樓式的店門外坊。


    驀地,他感到右肩一緊,搭上了一隻大手。江湖人的身體,怎容不相識的人碰觸?他反應奇快,左手一搭,半分不差扣住了大手的脈門,扭頭一看,藍影入目,一個英俊的巨人正向他頷首一笑。


    他的記憶力確是高超,不愧稱老英雄,立刻麵容大變,倒抽涼氣。這幾天為了準備盂蘭盆會的事,和主事的同伴整日口中不離鬼字,鬼故事裝滿了一腦子,突然發現蔡文昌出現在身旁,雖是青天白日,他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啊!”一聲驚叫,唿吸像是停住了。


    他總算是武林中人,還是一個老江湖,江湖人如果真怕鬼,他不至於在世上為非作歹。他本能地手上用了十成功,向前猛帶,拱腰扭臂想把人扔出。


    可是,他似乎抓得不是人,而是一條鋼鐵,脈門堅硬的而勁向外張,有點扣不牢,不等他運足十成勁,大手已用萬斤巨力向下壓,他的肩臂像是壓上了一座山,山是背不動的,骨頭似要被壓碎,脊骨撐受不起,額上青筋亂動,身體向下挫,他委實撐不起這隻重如山嶽的手。


    “放……放手!”他大叫。


    健仆招子極亮,知道不妙,一聲怒吼,一掌攻向文昌的肋下,力道奇猛。


    文昌右手一拂掉攻來的大拳頭,閃電似地扣住健仆的脖子向下拉,飛起一腳,踢中健仆的屁股蛋;喝聲“去你的!”健仆便向右首飛撞,“啊”一聲怪叫,把插在坊柱旁的大旗旗撞倒了,人和旗倒在一塊兒。


    門坊口有變,裏麵廣場的鏢夥計同聲叫喊,一擁而至,店內的飛虹鐵爪搭下台階,急掠而至怪叫道:“什麽?好大的狗膽……天哪!”還沒罵完,他卻驚叫出聲。


    文昌放了神槍楊虎,根本不理睬衝到的十餘名鏢師和飛虹鐵爪,咧嘴一笑,說:“楊局主,你是怎麽迴事?別神氣好不好?”


    神槍楊虎如見鬼魅地向後退,靠在門坊柱上猛揉肩臂,眼珠子瞪得像燈籠,語無倫次地問:“你……你是人?你……你死了多……多久了?你……”


    文昌嗬嗬笑,接口道:“楊局主,定下神,別把膽子嚇破了。有對頭自遠方來,不要警乎?何必驚?該請蔡某吃一頓上席哩!”他又向麵容蒼白的飛虹鐵爪說:“少局主,你說對不對?”


    “你……你不是死……死了嗎?”飛虹鐵爪也語無倫次了。


    文昌淡淡一笑,點頭道:“你們既然都作此想,就算是吧!你們可以認為在這兒出現了,是亡命客的幽魂。不過,我可以提醒你們,瞧瞧地下的影子,聽說鬼是沒有影子的。喂!兩位是打算請鬼入店呢,或者是趕鬼走路?”


    飛虹鐵爪總算定下了神,也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聲怒叫,飛撲而上。


    “正好用你試試手腳。”文昌沉喝,雙掌一分,撥開了飛虹鐵爪的手,“砰”一聲當胸一拳打個正著。


    “哎……”飛虹鐵爪狂叫向後衝向人叢,文昌已如影附形跟到,右手出如閃電,“叭叭叭叭”連抽四記反陰陽拳。


    “噗”一聲,飛虹鐵爪仰麵躺倒,滿口是血,昏了過去了。


    兩人交手不過是刹那間的事,大名鼎鼎的西北鏢局少局主,被人用最粗俗的手法的眨眼間打昏,連任何還手的機會也沒有抓著,把鏢師們嚇了個膽裂魂飛,手足無措紛紛向後退。


    文昌搖頭苦笑,拍拍手向店裏走,一麵說:“我的天!你他媽的像個紙糊的人,四耳光一拳頭便躺下像條死狗,你們這家鏢局子怎能為人保鏢,趁早關門大吉,免得誤人誤己。”


    神槍楊虎悄然從一側走入店門,取來他的神槍,迎門堵住大門口,怒吼道:“亡命客,拔劍!”


    文昌踏上了台階,向大門裏衝,不屑地說:“對付你一個江湖二流高手用得著拔劍?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一麵說,一麵向槍頭上闖。神槍楊虎一聲虎吼,招出“靈蛇出洞”,一朵槍花劈麵展出,來勢奇猛。


    槍怕搖頭棍怕點,搖出的槍花大如海碗,像是無數金槍同時紮到,控製住文昌的胸膛,可怕極了。


    文昌身形一搖,幻出幾個虛影。神槍楊虎人也沒看清,槍已被人抓實了。接著有東西在眼角一閃,腦袋一搖,耳中轟然作響,眼前發黑,沉重的拳頭擊中他的左臉側,把他重重地擊倒在地,在地上掙紮呻吟。


    鏢師們已別無抉擇,叫喊著一擁而上。


    文昌突然旋身出槍,閃電似地點在衝得最快的一名鏢師的胸間,冷叫道:“你們真想送死,活得不耐煩?”


    沒有人再敢上,鎮住了所有的人。門裏麵地下的神槍楊虎掙紮著坐起,喘息著說:“大家退。姓蔡的,你要砸楊某鏢局的招牌嗎?”


    文昌丟掉金槍,冷冷地說:“砸你的招牌,對蔡爺毫無好處。”


    “閣下的來意,說吧!”


    “貴鏢局與黑旗令主狼狽為奸,令郎又是碧眼青獅的寄名弟子,上次一掌之恥,在下不敢惑忘。其一,為在下準備三百兩黃金做盤纏。其二,速轉告碧眼青獅,在下往東走河南,在江湖上等他,他如果不來,在下會再來找你,甚至會砸了你的招牌。目下大爺要先到九宮堡,暫且寄下你們的命。”


    亡命客第三次重現江湖的消息,像一聲春雷,震撼著江湖的每一個人。消息像一陣狂風刮向每一角落,掀起了狂風巨浪。


    華陰縣白道盟主的好友長拳王政,父子三人被打得重傷難起,被劫走了黃金三百兩。


    潼關以南桃寨嶺,黑道盟主的忠實爪牙詹大寨主天狂星詹春,被一劍貫穿腦袋,山寨成了火海。


    崤山七幻道的一處秘窟,四十二名爪牙全部橫屍,金銀財寶被劫一空,隻留下窟前石上四個字:亡命客留。


    禹王溝黑僵屍的寨主,一夜之間化為瓦礫場。


    秋風起了,從北方刮來的幹燥而寒意襲人在金風掠過黃河,進入了伏牛山區,白天裏雖然還有些熾熱,入夜時分便得穿上兩件夾衣了。在各處峰頭,已經可以發現霜影。


    伏牛山,也叫天息山,這是一座綿亙數百裏的山嶺,構成了河南山區的絕大部分,占了汝州以南、南陽以北、盧氏以東、方城以北的廣大空間。但真正的伏牛山主峰所在地,是在嵩縣西南,分水嶺便是流域遠屆一千三百五十餘裏的汝水的源頭。


    斷腸崖九宮堡並不在伏牛山主峰附近,在西麵三十餘裏,土名兒叫青狼山。在黃土嶺圍繞之中,這座山十分古怪,竟然是花崗岩的堆極險峻奇峰,間或有黃褐色的土岩層,生長著各種鬆柏古林,山石崢嶸,有些地方看去搖搖欲墜,峭壁危崖星羅奇布。在這一帶黃土山區中,這種怪山委實少見。


    斷腸崖,在青狼山的北麵,是一座經常碎石滾墮,隻有荒草葛條而無樹林的三十餘丈高絕崖,像一座屏風,綿亙十幾裏,曲折重疊犬牙交錯,崖下猿猴不敢留,隻消踏在那個基部鬆動的岩石上,便會墜下危崖碎骨粉身,所以叫做斷腸崖。


    斷腸崖是青狼山的山麓,上麵是怪石森列的山峰,崖上山腹之間,建了一座江湖中大名赫赫的九宮堡,是綠林盟主黑旗令主的基業所在地。背靠奇峰,下有逶迤曲折半環形圍繞的斷腸崖,隻有兩側的路可通,路上建了險要的隘堡,除了飛鳥,不可能不經隘堡而進入九宮堡中,一代綠林霸主的基業,果然勝似金城湯池。


    九宮堡,顧名思義,便知是九座奇怪建築構成的堡寨,更由於依山而築高下參差,一眼看出是道家九宮而非明堂九宮,必定是暗含生克機關密布的虎穴龍潭。外圍三丈六尺高的堡牆全是巨石所壘造,牆頭更建了雉堞和碉樓,雉堞的標準尺碼是三丈高一丈,碉樓更高些,遠遠望去,比古代的城堡更雄偉更神氣。


    除了兩端建了堡門各一座之外,離斷腸崖一麵,建了一座敵樓式的高大建築,堡牆下方辟了一個小洞,小洞前是一片寬約五畝大小的亂石草堆,兩側被堡牆所截斷,而這一段堡牆卻高有五丈,打磨得光滑如鏡。這片荒草亂石牆,便是處決人犯的刑場,將人剝光從小洞中推出,讓十餘隻大青狼追逐死囚,死囚既爬不上堡牆,除了跌下崖粉身碎骨之外,便是做了大青狼的食物,即使能擊退狼群,也會活活地餓死。三十年來,這裏處決了上千名江湖好漢,包括黑白道的英雄豪傑,從未有人活著離去過,那座敵樓,便是觀刑樓,也稱賞景樓,坐在樓上,不但可以看到左右堡門的進路,也可看到二十裏外的起伏山巒。人馬向這裏接近,無所遁形。黑旗令主建築這座九宮堡,花去了十年歲月,對這處絕地極為自豪滿意,自詡為是媲美白頭山煉獄穀的得意傑作。這座山之所以叫做斷腸崖,原因在此,幾乎沒有一天閑著,甚至一天中先後處決了十名江湖好漢和肉票。


    由於黑旗令主不在附近做案,而且沿途是沒有人煙的荒山野嶺,古森林中虎狼成群,官府的政令難及,山區外圍,又有不少明是良民暗是爪牙的村寨拱衛,官府根本不知道有這麽一度大名鼎鼎的小城堡存在,即使知道,也不敢前來在虎口邊拔毛。


    南往九宮堡,有兩條路可達,一是從汝州嵩縣入山,稱為東道。另一條走洛河河穀,經永寧縣入山,稱北道。往西,是外方山和熊耳山,沒有通行的道路,全是無盡的峰巒和遠古森林,虎狼出沒,是禽獸的天下。


    這天,一個穿一身藍的人出永寧南門走入山的古徑,騎了一匹健馬,另外牽了一匹馬馱帶行囊。他是新近從陝西打到河南的亡命客蔡文昌,終於直搗黑旗令主的巢穴了。


    黑旗令主不在堡中,正接到信息從嵩縣往迴趕,半月來,亡命客重出江湖大舉報複的消息,已飛快地向江湖每一角落哄傳,黑旗令主在許州接到急報,星夜向迴趕,並發出十萬火急的綠林箭,調遣他的爪牙和召集朋友。


    九宮堡中,三位無敵高手隻有黑狐令狐超在家。銀劍孤星遠在湖廣,陰魂韓滔在黑旗令主身旁。來著不善,善者不來,亡命客在陝西已放出了要到九宮堡的消息,陰魂韓滔當然不敢大意,一麵飛騎召集各地綠林豪客前來助陣,一麵加強九宮堡的警備。二十年來,九宮堡第一次如臨大敵,也第一次有人公然入侵。二十年之前,九宮堡興起江湖的十年中,黑旗令主以雄才大略君臨江湖,以武力做後盾,以和平為幌子,聲勢如日中天,恩威並施降伏黑白道群雄,登上了黑道盟主的寶座。九宮堡在那段日子中,經過了無數次兇險悲慘的考驗,依然屹立不倒,在群雄的鮮血屍骨堆積下,更為堅強更為雄偉。經過無數次的熱烈血戰後,黑旗令主的盟主寶座益形穩固,九宮堡正在進入平靜的境界,沒有人再敢前來送死,名震江湖。


    誰會想到平靜二十年的九宮堡,今天會有膽大包天的人單人獨劍前來討野火?誰又料到來人會先行放出消息再堂而皇之入侵?即使是武林五大門派的掌門聯手,也不敢如此狂妄,令人難以置信。


    信不信是一迴事,亡命客確是來了。從陝西到河南,所經處血腥和火光隨之,他從不掩去本來麵目,公然單人隻劍昂然而來。


    從宜陽到永寧途中,不少江湖人絡繹於途,紛向九宮堡趕,助拳和看熱鬧的人多得是。但這些人誰也不敢招惹亡命客,對亡命客有顧慮。


    進入了山區,已經是近午時分,他吃了些幹糧,繼續上路,沿一條小徑向南去。這條小徑並非秘道,任何一個江湖人皆知道從這兒可以直抵斷腸崖九宮堡。假使事前能和山口的接待站聯絡一下,還可以獲得護送及引導的人,九宮堡不是怕事的山林小賊,任何人都敢於接待,隻除了官兵和巡檢司派來的鷹爪孫。


    文昌一人兩騎,泰然南行,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恐懼畏怕的神容。經過兩年多的隱修苦煉,炁極氣功已更上一層樓,突破最艱難的高原境界,走入日臻化境之地,這以後,便是求精求絕的很長曆程。目下,如果不是神刃,絕無法攻破他的炁極氣功,一般武林中專破內家氣功的兵刃暗器,在他身上已不發生作用了。當然他也有缺憾,在未運功護身時,或者不幸被人攻中雙目,他同樣會受傷的,任何奇功也會有這種缺憾,唯一可以彌補缺憾的,是超人的警覺心和神速的反應力。假使雙目能被人打中,大概除了白癡之外,是不可能的事。


    這次重出江湖,他不但記有雪恥複仇的心念,也興起了縱橫天下的信念:他必須先建立自己的基業,不希望一輩子做亡命客。從前在西安府,他曾經試過,幾天之內便瓦解冰消,被黑旗令主的爪牙銀劍孤星所毀,如果沒有蛇魔丹士和黑魅及時趕到,他和黑鐵塔早已成了枯骨了,怎會有今天?這次再建基業,黑旗令主的九宮堡最為理想,奪為己有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他也知道九宮堡人才濟濟高手如雲,城高堡深不易得手,但他並不急在一時,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慢慢來,他等得及。


    為了實現他早年打入龍駒寨下流社會的野心,在第二次重現江湖時便進行結交朋友,像五丁神、漢江禿蛟、岷江之鱉、翻江虎鯊等等,他都概然下交,可知他幼時利用下層社會鞏固他日後地位的雄心壯誌,已經正在開花結果了。在江湖上想出人頭地,孤家寡人絕成不了大事,沒有基礎沒有人跑腿賣命,一輩子除了被人群起而攻做一個亡命客之外,一切免談。


    他在做長遠的打算,必須用十年二十年,或者需用畢生的精力從事,他深具自信,他決定必須辦到。首先,他要廣結朋友,恩威並施,然後除去當年和他為難欲取他的性命的宇內高手,再奪取黑旗令主的九宮堡,或者武林無盡穀作為基業,在未達到雄霸江湖橫行天下的目標之前,其他皆用不著想,甚至煉獄穀的方小娟、成都的施姑娘、君山的白衣龍女,他都一一置諸於腦後了。


    從前,他被黑旗令主、七幻道、冷蠍高飛等等所謂宇內十三怪物,逼得旦夕在生死存亡中掙紮,恨重如山,這次如不先處去這些狗東西,怎消得下當年飽受淩辱的怨毒惡氣?仇恨會讓人瘋狂,如果不瘋狂,那是因為無法報複的緣故,一旦有了報複的功力,仇恨之火自會逼使他瘋狂。目前,機會來了,兩年多的苦練,他已有自信,自己已抓住了複仇的刀柄,該揮出刀刃了。


    他不知屍毒是否已經被排出體外,但目下修為的進境,已使他絲毫不放在心上,經過四年歲月,身上已無異狀,還用得著擔心?


    他泰然策馬徐徐趕路,進入群峰起落人煙不見的山區腹地了。


    身後,蹄聲如雷,二十餘匹健馬在隻容一騎的山中小徑狂跑,塵埃滾滾,山穀迴聲震耳。不久,雙方接近了。


    這是一處小山穀,兩側山坡上叢林密布,一條小河流在路邊潺潺而流。前麵,小徑向上盤升,升至兩山的鞍部然後下降,看不見山那邊的情況,山風唿唿,青葉飛舞,野草已經在枯黃,秋深了。


    文昌不理身後的事,兩匹馬不徐不疾緩緩而行。身後,馬群到了,蹄聲如雷,第一匹健馬上,是一個五十餘歲的精壯中年人,青巾纏頭,青勁裝,背係長劍,同時係了一支外有紅綢旗套的小旗。粗眉大眼,勾鼻薄唇,山羊胡已泛出灰色,看去慓悍而陰沉。馬是好馬,騎術更好,以狂風暴風似的聲勢向前衝,接近至十丈內,並不以前麵有馬兒阻道而慢下坐騎,反而沉聲大叫:“讓路,避過一旁。”


    文昌不理他,也懶得轉頭,裂石穿雲的歌聲突揚:“鐵拳如電,劍上光冷,曆劍海,闖刀山……”


    中年人大吃一驚,舉起馬鞭大吼叫:“吆……慢!”


    馬仍向前衝,衝至文昌後麵馬匹的後部方刹住蹄。後麵二十餘騎,也一一勒住坐騎,蹄聲漸止,塵埃滾滾。


    “叱吒風雲呀,英雄氣短……”文昌繼續往下唱他的亡命之歌,毫不理會後麵的二十餘名綠林好漢。


    中年人大概他聽見了亡命客的傳聞,原先驅馬狂奔旁若無人的桀驁豪氣消失了很多,勒住馬大叫道:“喂!前麵是誰……”


    文昌沒迴頭,大聲說:“你管我是誰?廢話,你想攀親家?有大姑娘嗎?”


    中年人氣往上衝,一聲厲叫,驅馬前衝,馬鞭高舉,要將文昌馱包裹的馬迫出路邊小溪。


    文昌轉麵冷笑一聲,喊道:“你敢!除非你不要命。”


    中年人被文昌冷靜的神情,以及咄咄逼人的話鋒所鎮住,二十餘名高手都是了不起的有名人物,對方隻有孤家寡人一個,竟敢口出不遜,可知必定不是無名之輩,不由他不驚,兇焰消去不少,馬鞭在半空中停住了,怪眼一翻,問:“閣下尊姓大名?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


    文昌冷冷一笑,撇撇嘴說:“尊駕又高姓大名?你又知道你在對誰說話。”


    中年人突然翻腕抽出背上的旗子,迎風一展。那是一支紅字令旗,是九宮堡五麵紅字旗之一,在綠林中地位極高,在江湖聲威所至,人人聽命。紅字旗展出,大吼道:“黑令中天,威鎮宇內。紅字令北字旗主太行山擎天一劍童威。亮萬。”


    文昌嗬嗬大笑,笑完說:“童寨主,快收起那支趕蒼蠅的旗子,鬼叫什麽?大爺耳朵又沒聾,叫得那麽大聲幹啥?我,亡命客蔡文昌。你,來得正好。哈哈哈……”


    在狂笑中,文昌滑下馬背,將牽馬繩掛在路邊樹幹上,泰然從容向擎天一劍迎來。


    他報了名號,十餘名大漢吃了一驚,不等招唿,紛紛下了馬背,抽出鞍邊的兵器佩上,向前急掠,在兩側雁翼展開,神色都有點緊張。


    擎天一劍先是一怔,略一打量,冷笑一聲躍下馬背,將坐騎趕開往前迎來,不屑地說:“久聞尊駕的大名,如雷貫耳,隻道是什麽三頭六臂的宇內高人,原來是這麽一個毛孩子。耳聞不如目見,傳聞失實,委實令在下失望。不過,閣下的狂妄之氣倒也令在下佩服。小輩,舉劍上。令主用十萬火急的綠林帖小題大做,不過太重視閣下了。你上吧!童某今天要為令主分憂,活擒你示眾斷腸崖。”


    文昌沉著地向前徐迎,輕笑道:“聽說你是北地武林第一劍,劍上造詢藝壓九宮堡三大高手,平時與令主兄弟相稱,為九宮堡出盡死力,在下遵命上,看看大名滿江湖的擎天一劍是否浪得虛名。”


    兩人在八尺外站住了,文昌的劍係在腰上,擎天一劍的劍係在背上,在背上不妨礙身法的移動。


    “舉劍!”擎天一劍傲然冷叫。


    文昌淡淡一笑,手徐徐伸向劍靶,但一觸劍靶,卻碧芒突現,奇快無比,光芒已射向擎天一劍的胸口,一靜一動之間,差異太大,出奇地迫近了對方身前。


    擎天一劍認為文昌年紀太輕,大意了,手剛接觸劍靶,徹骨劍氣和觸目光芒已經要接體。他心向下沉,大吃一驚,百忙中向後一退,退出丈外方拔劍出鞘,定睛一看,心中一凜。


    文昌並未追襲,輕扶著劍反而一步步向後退,似乎並沒進過招,臉上的笑容充滿不屑的神容,說:“童大寨主,下次千萬不可大意,你拔劍的手法太慢,怎能狂妄地指使別人拔劍?上啦!你還有機會抓迴先機找迴場麵,這次可不能使玩笑,用不著喂我的劍。”


    擎天一劍羞憤交加,狂怒掩蓋了他的靈智,咬牙切齒挺劍即進,風雷之聲震耳,招出“射星逸虹”,一長一短兩道劍影遞出,攻向文昌的胸口。這一招他用了全力,內力發如山洪,對方如果舉劍化招,絕難震出他的劍,如果閃避的後退,他便可以人影附形一舉迫入得手。


    怎知文昌不化解他的兇猛招式,身形一轉,剛避過劍尖,碧芒也反迫近他的右肘下,不由他不變招自保,先機立失,急忙左閃沉劍,招化“狂鷹展翼”,劍向旁張,是化招自保,而非以攻反攻。


    文昌一聲長笑,劍化龍騰,連攻七劍之多,迫近了兩丈地盤。擎天一劍左擋右錯,狂怒地化招,卻無法迴敬,在一陣鏗鏘劍鳴中,滿頭大汗步步後退,碧芒如無數電虹,在他胸腹之前飛射狂舞,每一劍都似乎要貫體而入,每一劍都辛辣無爭銳不可擋,劍氣空前淩厲,迫得他的護身內家真氣似要脫體而散。


    文昌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緊迫搶攻,一麵笑道:“童寨主,你的綽號定是自己取的?自吹自捧,太差勁了,著!著著!”


    “錚!”一聲暴響,擎天一劍的劍被震得向外蕩,中宮大分。接著碧芒兩閃,奇速絕倫,入影乍分。


    “哎……”擎天一劍叫,踉蹌後退,臉色死灰,左胸近肩井處,鮮血流出傷口,他背上的紅字旗子,齊肩而折,折斷了令旗飄落地麵。


    也在同一瞬間,有人看出危機,吼聲震耳:“咱們上!斃了他!”


    人影急閃,左右的悍賊一擁而上。


    文昌一聲長嘯,劍湧萬道碧虹,左閃右射風雷俱發,“錚錚”之聲震耳欲聾。三兩轉之下,恍若電光疾射,攻進的人反向後退,人影倏止。


    三支劍兩把刀飛出三丈外,“哎”一聲狂叫倒了一個。“啊”一聲狂叫接著響,三名大漢手按右肩鮮血外湧,臉無人色向外急退。


    文昌的劍,壓住擎天一劍的長劍迫向外側,劍尖點在他咽喉前,冷笑道:“叫他們退,蔡爺不希望殺光你們。”


    擎天一劍長歎一聲,不再推劍,一字一吐地說:“你下手,在下死得心服。你劍術通玄,但想和令主爭長短,仍難如意,不必枉費心機。”


    “目前大爺不想殺你。”文昌也一字一吐地說。


    “你想怎樣?”擎天一劍沉著問。


    “有兩條件。”


    “別做夢!”


    “做不做夢是我的事,閣下聽著就是。第一條路是死路,大爺製住你示眾江湖,然後割下你的頭留作信物。第二條路是活路,給我帶人滾迴太行山,不準管大爺和九宮堡的恩怨,不準再和黑旗令主老狗往來。你選擇當然好,不選大爺也會為你好好安排。”


    擎天一劍略一思慮,切齒道:“童爺選第一條,死路。”


    “你想透了?”


    “想透了。”


    文昌左手疾伸,三指便卡住了擎天一劍的肘彎,說:“用北地第一劍的性命,來助大爺成名,最好不過,大爺成全你就是。”


    “且慢!”左側有人大吼。


    “你有話說?”文昌向發話的壯漢問。


    “殺人不過頭點地,尊駕怎可不顧江湖道義,用我們的寨主示眾江湖?無恥!”


    “閣下又有何高見?”


    “你不會如意,我們二十餘人要全力一拚。為人在世,要活甚為艱難,要死卻是易事。我們太行山的英雄,寧可濺血在這兒,不會在你手中被淩辱下而死。弟兄們,準備上!”


    “弟兄們退!不可枉送性命,日後為我報仇。”擎天一劍大吼。


    文昌突然收劍,迴身便走,走向馬身,一麵說:“你們走,日後再找我算賬。你們真要為黑旗令主賣命,請便,後會有期。”


    二十餘人全呆在當地,目送他上馬,目送他徐徐揮鞭,歌聲展天,“鐵拳似電,劍上光寒……”


    擎天一劍收劍入鞘,沉聲地說:“走!慢慢至九宮堡報信。弟兄們,切不可和這人正麵交手,我們欠他一份情,本寨主輸得心服。”


    “寨主是說,我們不和亡命客一決?”一名五短身材的壯漢接口問。


    “我是說,假使亡命客和寨主之間,僅是因霸主名位之爭或是私仇了結,我們隻能看他們公平一決,用不著我們插手……”


    “哼!寨主有看風駛舵之嫌。”悍賊搶著接口。


    擎天一劍臉色一變,正待發作,突又語氣一轉,說:“本寨主隻是不必正麵交手,並沒說撒手不管,李兄弟認為不對嗎?亡命客向令主叫陣,怎會有我們的插手之地?李兄弟,你盡可將本寨主的話告知令主,我不怪你。”


    顯然,這位李兄弟是黑旗令主的人,擎天一劍以寨主之位,也無法按自己的意向行事,黑旗令主能成為一代黑道霸主,果然有兩套,李兄弟在明裏自示身分,暗中監視的人恐怕還多哩!所以擎天一劍不敢擺出寨主的威風,忍下這口惡氣。


    文昌也是野心勃勃的人,釋放了擎天一劍,他自有用意。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大多恩怨分明重視義氣,他放了擎天一劍,無形中也抓住了擎天一劍的心,放之不足為害,殺了也沒有多大作用,何樂而不為?


    越過穀底,前麵山坡又是一座上行的山穀,小徑穿過一座穀中土寨。從下麵往上看,看不清寨上的景物,隻可看見用土堆疊實的兩丈高寨牆,小徑進入寨門便消失在寨內,寨旁護寨壕邊外側,栽了密密麻麻的酸棗樹,人畜都無法通過。


    文昌早已摸熟進入九宮堡的道路情形,心說:“我何不鬧上一場?既然存心生事,幹脆鬧大些。”


    臨近土寨,看土寨中不像有人影,寨門緊關,但狗叫聲此起又落,心中一動,暗忖道:“不對,他們早有準備了,以逸待勞,用弓箭攢射防不勝防,我可不能上當,在這裏耽擱,晚間趕不了九宮堡啦!我如果走寨外,他們假使要存心計算我,會出來擋截的。”


    他略一拾掇,一聲叫喊,加上一鞭,兩匹健馬向左右疾衝,從右首山坡的密林中衝去,繞寨右而過。


    他不進村寨,果然料對了,這土寨是九宮堡外圍的據點,寨民全是九宮堡鎮來這兒落業的小賊,監視著出入山區的人,絕逃不過這一關。小賊們早接到戒備的急報,已經準備好些天了。


    可是文昌不上當,不進土寨進山坡。一聲鑼響,衝出三十餘匹健馬,挺槍帶刀跟蹤便追。


    文昌驅馬入林,立即折了一把八寸長的樹枝在手,在出林的前半刻,藏馬在林緣轉頭往迴走,飛縱上樹,向三十條匹衝入林中的馬群迎去。


    密林並不太密,馬可以在樹幹的空間中馳跑。追來的馬群毫無顧慮地衝入林中,狂風暴雨往上趕。驀地,一匹健馬一聲長嘶,倉促前衝,人立而起,再重重地跌倒在一株古木上,馬和騎士全倒了。


    文昌站在樹上,雙手左右齊出,樹枝接二連三疾飛,人馬皆射,隻片刻間,林中成了活地獄,有一半的人馬紛紛衝倒,人喊馬叫亂成一團,沒有人再敢窮追。


    文昌從樹上飛掠,迴來藏馬處飛身上馬,發出一陣震天長笑,出林而去。


    這次他不再耽擱,快馬加鞭向南急馳。奔了三裏地,後麵裏餘有一匹雄壯的棗紅馬,風馳電射地緊追不舍,越來越拉近了。他目力超人,已看清馬上人渾身黑衣。


    “這家夥的騎術相當高明,馬兒也是馬中上品,我得等他。”他在心中自語,逐漸放鬆韁繩。


    近了,他猛地轉過馬頭,放了另一匹馬的繩子,抽劍出鞘,一聲長吼,挺劍策馬向來騎衝去。雙方伏鞍狂衝,看不見麵目。他隻看見來人披風飄揚,黑頭巾似乎特別高,臉容白嫩而已。


    兩人相距三十丈,向前急衝。驀地,銀鈴似的嗓音從對方口中發出,入耳清晰無比:“文昌,是我,別誤會。”


    他吃了一驚,鬆了韁,挺直身軀喝道:“什麽人?休得自誤。”


    對方的馬兒也慢下來,黑衣騎士坐正身體,拉掉頭巾笑叫道:“怎麽,忘了黑魅穀真了?”


    文昌大喜,收了劍策馬迎上道:“原來是穀前輩,一別四年餘,前輩豐采更勝當年,可喜可賀。”一麵說,一麵下馬行禮。


    黑魅穀真仍是一身黑緞繡雲雷烏紋衣裙,仍是玉麵依舊,這鬼女人確是修有長春之術,極大年紀仍像個青春少婦,毫不顯出老態,依樣的月貌花容,依樣的噴火身體,親昵地下馬挽了文昌的臂膀,媚笑地向他打量,把他窘到俊臉飛紅。她俏巧地唧了兩聲,說:“你才可喜可賀,真的不再是大孩子了,比往昔更英俊啦!而且不像個江湖亡命客了。”


    “前輩取笑了。”他悄悄地說答,麵對這位他生命史中的第一個女子,他竟有點局促起來。


    “別說我前輩好不?把我叫得成了雞皮鶴發的老太婆了,叫大姐姐好了!我問你,你怎能獨個兒往九宮堡跑?你認為九宮堡是紙糊的?你呀!真是叫人擔心死了。”


    文昌想掙脫她的挽抱,但對方反而挽得更緊。他說:“九宮堡當然不是紙糊的,但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沒有攻不破的金城湯池。哼!我要在這兒逐個解決他們,招來宇內兇魔一一加以屠戮。我不相信黑旗令主會永遠龜縮不出,也不相信我那些對頭不敢聞風趕來。”


    “唷!你倒是雄心勃勃哩。”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亡命客不是天生的亡命浪子,難道取代黑旗令主的雄心不該有?”


    黑魅輕搖首,歎口氣說:“文昌,你變了,不再是天真純樸的少年了。”


    “是的,我變了。”文昌輕聲答。


    “江湖名位之爭,不知坑了多少武林佳子弟,你不是熱衷名位的人,何苦去爭那自欺欺人的盟主名位?我衷心地希望你能擺脫名位的枷鎖,無拘無束,在江湖遨遊,傲嘯風塵之間,不比整日在險惡人心中糾纏好得多嗎?”


    “等我登上盟主寶座之後,再擺脫並未為晚。”


    “唉!你錯了,真要過到那時候,你想擺脫將勢比登天還難,不可能的。”


    “在我並非難事。”文昌斷然地答。


    黑魅搖頭笑,無可奈何地說:“也可能你入魔已深,那也是無法之事。如果我想法不差,你這些年來,必定沒找見明師好好指導,以至於藝成之後便熱衷於名利。瞧你,滿臉傲世者的神情,那一匹馬上,定然帶了奪自崤山七幻道秘窟的金銀珠寶。哎!別說了,說了你會不快,你身上的屍毒排……”


    “我也不知道是否排出了,正想找梅林公子前輩問問,可惜至今仍不知道他的行蹤。”


    “他也算是你的知交,可能已向這兒追來了。說說看,你真有把握能勝黑旗令主嗎?”


    “還沒試過,但我有勝他的自信。”


    “各地高手正雲集九宮堡,你雙拳難敵四手,可否稍等十天半月?”


    “為何要等?”


    “我為你召集一些朋友前來助拳,並火速催請非我人妖。”


    文昌略一思量,說:“謝謝你,我想,這幾日我還不想和他們生死一決,先試試他們的斤兩,也等候七幻道無盡穀主等人到來。大姐,請注意,以半月為期,半月中,朋友們不可進入九宮堡十裏之內。以免誤會誤傷。半分後是八月中秋,我們在斷腸崖下會合。”


    “你仍想單刀獨劍亂來?”


    “請放心,他們無奈我何。馬兒請你帶走。那些金銀請為我周濟朋友的急難。”


    他將兩匹馬牽來,隻帶了一個大包裹,說:“中秋日見,大姐。”


    聲落,人去如星飛電射,冉冉去遠。黑魅目瞪口呆,衝他飄飄而逝的背影訝然道:“天哪!我料錯了,假使他沒找到明師指點,怎會有如此超凡入聖的輕功造詣?”


    她又料錯了,文昌這兩年根本沒和任何武林人物往來,完全是自己努力的成果。她牽了兩匹馬,迴頭急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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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昌出現在西安府的第一天,便折辱了西北鏢局楊局主父子,公然向飛虹鐵爪的師傅碧眼青獅叫陣,消息如野火燎原,在江湖中飛快地傳向四麵八方,以後揚言要找九宮堡黑旗令主的晦氣,更為轟動武林。由陝西進入河南,沿途大殺黑白道的好漢,便招來了江湖的狂風暴雨,四麵八方的武林成名人物,皆紛向九宮堡趕,要看看這位早年多災多難屢受迫害的亡命客,如何在老虎嘴邊拔毛。


    由於黑魅穀真及時追到,他開始隱去行蹤,要先期試探九宮堡的實力,也想利用這期間等待聞來趕來的對頭。同時,他對黑魅穀真的話確是起了共鳴的作用,他確是不喜歡過束縛的生活,海闊天空自由自在豈不甚好?傲嘯江湖浪跡天涯,才是他冀求的希望。


    這念頭來得太壞了,平日送掉許多無辜生命。既然不想坐上盟主寶座,他用不著手下留情,更用不著收買人心,隻求自己快意,豈不太糟?


    當日晚間,九宮附近,出現了許多警示,用劍刻在剝了樹皮的大樹上,刻得是:“進入十裏之內,格殺勿論。亡命客示。”


    誰也不知亡命客藏在何處,附近似乎不見身穿藍緞子勁裝的青年人。而各種奇怪的人影,在附近出沒如風,怪!這些人都自稱是亡命客,血案叢生,九宮堡風聲鶴唳。


    第二日二更時分,九宮堡紅字令紅字旗主,蘭州賽霸王江宇,率領九名手下匆匆趕到,由堡中派出的四名爪牙引領從北道下山,到了距離堡下五裏地的一座古林中。由小徑穿林而過,一行十四人驅坐騎踏著茫茫夜色,浩浩蕩蕩來到青狼山下。


    事先,引領的小賊已將亡命客的告示道出,但賽霸王一笑置之,他可不怕甚麽亡命客,一個江湖亡命小輩。何足道哉?他緊了緊鞍後擱著的六十二斤渾鐵霸王鞭,眼觀四麵耳聽八方,意氣飛揚,他希望亡命客能及時出現,好試試他的霸王鞭是否是沉重。


    正走間,前麵突然火光一閃,一堆枯枝冒出熊熊火光,隻消一看便知,那是用煙硝引起的火,不然不會有爆發的聲音,也不會有突然升起的熊熊火舌。


    接著,火堆後出現了一個魁偉的白發老人,臉如金紙,滿臉皺紋,一雙眼睛寒電四射。身穿灰袍,大袖飄飄,腰帶上懸著一把古劍,站在那兒像個幽靈。


    “唉!什麽人?”領路的小賊驚叫。


    “亡命客蔡文昌。”老人用尖厲刺耳的聲音發笑,不像是人的聲音,倒像是狼叫鬼嘯。


    賽霸主一聲狂嘯,抽鞭飛躍下馬,他不認識亡命客,反正對方報了名號,這就對了,管他是老人或是青年?


    老人的聲音又變了,變得陰厲而殘酷無情:“妄敢進入禁區,格殺勿論,拿命來。”


    十四個人左右包抄,賽霸王功力到家,撲得最快,首先搶近火堆。


    驀地,老人飛起一腳,火花激射,無數剛燃著的枯木,如被狂風所刮,向賽霸王射去。


    “啊!”賽霸王怒吼,霸王鞭一揮。罡風怒起,火星被蕩得向兩側飛散。


    林中漆黑,月初沒有月亮,火焰熄滅,林中伸手不見五指,接著“啊”一聲慘叫突起,一名賊人砰然倒地。


    賽霸王感覺劍氣壓體,右方有淡淡黑影撲來,不由他思索,狂怒地一鞭砸出。


    “噗”一聲得手,打碎了來人的天靈蓋,他高興地大叫:“亮火折子,得手……啊……”


    他以為打破了亡命客的腦袋,豈知來人突然一化為二,等他發覺糟了時,冷冰冰的劍尖已貫入他的右肋。他打死了同伴,而不是亡命客,亡命客用他的同伴讓道,給了他一劍,得意的歡唿未落,臨死前的淒厲嚎叫已接口而出。


    地下有一具屍體,其他的人找不到人影,各自閃身樹後伏下戒備。一個悍賊聽了片刻,林中萬籟無聲,他感到奇怪,平日賽霸王最為火暴,和人動手時吐氣開聲鬼叫連天,怎麽今晚怪叫一聲便不再叫了?他心中一寒,感到汗毛直立,失聲叫道:“寨主,寨……”


    “叫什麽?”身後響起雷鳴似的喝聲。


    他吃了一驚,大旋身正想一劍揮出,一隻巨手已扣住了他的咽喉,喝聲入耳:“你得死!”死字入耳,他便失去知覺。


    第二天,九宮堡的巡邏小賊,發現了十具屍骨,另四名接引小賊,被倒吊在樹上,居然未死。在綠林巨寇中,紅字令旗隻有五名,都是萬中選一的武林高手,論真才實學,比起九宮堡的幾名有數高手差不了多少,不然也不至於管轄一方,獨當一麵。可是,以劍術名震江湖的北地之雄敗在文昌劍下,敗得毫無還手餘地,一麵倒。紅旗之霸以神力威鎮邊荒,莫名其妙便一命嗚唿,十名悍寇一個也沒逃出劫數,可怕極了。


    消息外傳,赴九宮堡的各路英雄人心惶惶。


    令主還未趕到,主持大局的黑狐開始發毛,也怒火衝天,第二天大舉搜山,刮除樹上的留示,鬧了個烏煙瘴氣。


    當天晝間,派出搜山的死了三十餘名悍賊。據重傷的幾名悍賊說,是一個叫亡命客的高大老女人所為。這一來,更令九宮堡的賊人吃驚,亡命客到底有多少幫手?誰是真的亡命客?不但在晚間殺人,竟敢在白天大舉搜山時動手大肆殺戮,太可怕了。


    大舉搜山,事實上九宮堡人手不夠,數十裏方圓之內,山巒起伏,古森林參天,斷腸崖下洞窟石隙星羅棋布,想找一個人不啻在大海裏撈針,談何容易?即使是最高明的追蹤名手,也難以辦到。


    第四天,白道盟主派來觀戰的先遣人員,到遠東麵距九宮堡八裏的一座小山上紮營,不顧告示的警告。上午派到九宮堡聯絡的一名武師,午間在九宮堡兩名悍賊返迴稟報致意下,迴到了紮營地,發覺十六名白道英雄,隻有一名幸存,被吊在一株大樹上,其餘十五人胸前皆有致命創傷,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全部被斃命而不為人所知。兩裏外有一群江期人設帳候機的高手,都說毫不知情。被吊的那名武師心膽俱裂地說出經過,那是一個形如厲鬼,自稱是亡命客的怪人所下的毒手,一支碧芒閃閃的怪劍兇猛如獅,隻片刻間便消滅了十五名白道高手,說起來猶有餘悸,他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第六天,最先趕迴的是銀劍孤星孫長河。黑旗令主在午後抵達。之後,陸續到了許多江湖悍寇,九宮堡高手雲集,三山五嶽的英雄豪傑一批批全力趕到,最近二十年來空前的黑道悍寇大結合,盛況空前。


    四周十裏外,不受黑白道盟主驅策的人,在外圍設下帳幕,要看看這次空前的盛大決鬥場麵。


    無盡穀主到了,在東麵先前十五名高手血灑小山的地方,建了十餘座大帳幕,上百名白道知名之士,咬牙切齒磨拳擦掌,要為死去的朋友報仇。


    北麵入堡小徑旁一片草坪中,也建了十來座帳幕,是一群紅衣老道,七幻道鶴道人的黨羽也陸續趕來了,暫時不出麵,也不進入禁區稱英雄。


    小徑右側有幾座古森林,一些功力奇高的人物,隻帶了睡囊,在這兒飄忽不定,來意不明。


    趕來的人日漸增多,反而增加了九宮堡搜山的困難。黑旗令主在第一步棋便輸了一著,處處被動。


    到八月初十那天為止,附近已有一百六十餘人橫屍荒山野林中,亡命客絕不趕盡殺絕,每次總會留下一兩個功力差勁的活口,不論白天黑夜,神出鬼沒見人就殺,進入禁區的人越來越少。每次有助拳的人物到來,九宮堡必須派出聲勢浩大的接引隊,方可平安入堡,把黑旗令主激怒得像頭瘋狗,但找不到蔡文昌藏身之處,無可奈何。


    十一那天,九宮堡在林野中撒了十餘封要求公開決鬥的書信,宛若石沉大海。


    沒有任何迴音。亡命客即不入堡,又不示知意欲何為,亦不答覆決鬥日期,僅不分晝夜到處騷擾,鬧得九宮堡雞犬不寧,疲於奔命。


    搜山隊逐漸加強活動,每一隊都帶了幾條獵犬,可是,山中野獸甚多,一頭老狼或一隻野兔,也令搜山隊緊張好半天,到頭來仍是白忙一場。


    文昌用易容術鬧了十來天,開始已真麵目出現了。


    這天晚間,一隊搜山隊從東麵走,十名悍賊五把刀五把劍,其中一名使刀的悍賊,背上另帶了一把像劍的兵器。打扮穿章十分平常,看去是普通的搜山隊,其實卻大為不同,九個人是大江南北的著名惡寇,另一個帶兩支兵刃的人,是九宮堡三大高手的老三陰魄韓滔。這一隊十名惡寇無一庸手,實力空前雄厚。


    四條獵犬在前引路,十個人分為四組,前一個人領獵犬,後麵三人一組,每組相距丈餘魚貫而行,像十個幽靈,從一座山丘降下一座密林,悄然搜去。


    這頂天,天氣突然反常,季節性的西北罡風突然停止了,從東南方向卻刮來一陣莫名其妙的溫暖潮濕氣流。原是秋高氣爽的山區,卻似乎蒙上了一層潮濕的煙霧,反常的氣候,像是到了初春時節。這一年,確是不正常,三月末,鳳陽下大冰雹。沂州雹大如盂,小也有雞卵大,平地積厚尺餘,八十裏內人畜死傷無數。北京欽天監發現,太陽色紅無光,燭地如血,一連三天不變,四月下旬,春雷始鳴。山東本年大早,五穀俱盡。正月裏,陝西大地震。三月,昌平州大地震,五月,蒲州連震三日,每隔七天一次,房屋倒塌,人畜遭殃。總之,今年不是風調雨順年,妖異四起,大概是皇帝老爺荒唐的結果。


    山區中似乎處處有霧氣上升,天空中萬裏無雲,皓月當空,但看去極為黑暗,人在密林下行走,視野不良。


    驀地,四條獵犬急躁急地一陣掙紮,有發現了。領犬的人發出一聲暗號,解開扣繩,四條獵犬發出咆哮之聲,向前急衝,十名高手在陰魄韓滔的率領下,展開輕功銜尾急趕,衝抵丘底密林的中心。


    一株大樹上,飛下四根尺長樹枝,四條獵犬發出了哀鳴,幾乎在同一瞬間衝倒在地掙紮。


    一條黑影突然出現在樹下,領獵犬的賊人剛發覺有異,劍氣已經著體。獵犬發現敵蹤時,十個人都已撤刀劍在手狂追,突感到劍氣迫體,這家夥果然了得,刀從身後拂出,一聲暴喝,迎著劍氣襲來方向,攻出一招“暴雨飛花”,不但護體,刀鋒更幻化十餘道虛影,砍向劍氣襲來的方向,同時挫身後退,反應之快,出招部位之佳,已至無懈可擊的境界,刀風如雷乍起,火候也超塵拔俗。


    可惜,晚了一步,“錚”一聲暴響,鋼刀砍在劍鍔上。碧玉屠龍劍並不阻兵刀,砍中之後刀口便向外方滑,劍鋒便乘機突進,冷冰冰的劍尖已經入胸近尺。


    “啊……”悍賊叫了半聲,身軀被黑影一腳踢飛,撞向後到的第一組三名悍賊,黑影也利用屍體飛退的刹那間,隨後跟進,人化淡淡輕煙,一閃即至。


    三名悍賊弄不清怎麽迴事,林中太黑,相距隻有丈餘,變化卻太快,見同伴突然後退,便向左右急讓。


    黑影到了,劍出“撥草尋蛇”,先削掉右手悍賊的雙足,捷逾電閃長身左掠,“神龍現爪”連攻五劍。


    “哎……”斷腿的人砰然倒地。


    “啊……”左首一名悍賊胸前中劍狂叫,臨死反噬,一劍狂揮。但手腕一震,劍丟了,人也倒了。


    另一名悍賊目力奇佳,已看出有人突擊,向後飛退,同時舉劍自衛。可惜!仍嫌晚了半步,黑影將奪來的長劍脫手飛擲,人亦射到。“錚”一聲長劍一振,格開悍賊舉起自衛的劍身,白虹一閃乘隙射入,擲來的長劍貫入賊人胸腹之間,透背而過。


    說快真快,似乎是眨眼間事,四名了不起的綠林高手,沒有任何還手的機會,先後被突如其來的兇猛襲擊所擊倒,倒下的時間僅分秒之差。


    “打!”後到的陰魄韓滔大吼,脫手飛出三枚冷焰鏢。


    六個人前後相錯,隻有前三人可以同時發射暗器出手,黑影不見了,暗器落空。接著,右方黑暗中,傳來陰森森的叱喝:“你們死定了,趕快商量商量,看該下去通風報信。隻留一個,說!該誰留下?”


    一朵旗花衝天而起,火焰搖曳而上,在半空中“砰”一聲暴響,火星紛墮而下,賊人在召集黨羽了。


    陰魄韓滔一聲長嘯,扔掉劍抽出他的追魂鐵令,飛撲而上。追魂鐵令看去似劍,但鋒尖不同,而且刃身稍厚,可以砍劈,外形似劍而又有刀的優點,刀劍的招式都可使用,臂力小的人,不配使用這種兵器。這家夥換了搜山賊人的勁裝,認為隱去身分便可引誘亡命客出麵,如果仍以他陰魂韓滔的真麵目亮相,也許會嚇得亡命客不敢出頭截擊哩!他卻未料到早年被江湖高手三番兩次幾乎迫死的亡命客,已不是早年的二流人物了。


    文昌今晚以真麵目出現,穿了一身緊身勁裝,看旗花信號升空,知道不速決可能難以脫身了。一聲長嘯,向東急射。他要逐個解決他們,也想誘離原地。


    “你走得了?拿命來。”陰魄韓滔怒吼,急起狂追。


    六個人急逾星飛電射,一麵用嘯聲召集在附近搜山的黨羽。


    文昌掠出裏餘,故意放慢腳步,雙方的距離便越拉越近,追得最快的陰魄韓滔已經快追近身後了。


    前麵是一處茅草齊腰的山坡,不太陡,廣約三四畝,是時候了。


    文昌突然在草坡中心轉身,吼聲“打!”


    他的暗器在江湖大大的有名,武林朋友聽之心驚。韓滔以為他要用暗器招唿,心中一懍,向左急閃,追魂鐵令振出一朵令花,護住身前,令上所發的如山內勁像殷雷隱隱,好渾雄的內力,好精純的修為,果然不愧稱九宮堡的三大高手。


    文昌未發射暗器,僅用手中劍輕輕一挑,笑道:“別著慌,姓韓的,由你的追魂鐵令,我亡命客已看出你的身分,大名鼎鼎的九宮堡三大高手,卻偽裝成巡邏搜山的小賊,我真替你難受。慢來!等你的人全到了再動手不遲。”


    陰魄韓滔在文昌說話的片刻中,狂攻了三招,文昌輕靈地閃避,不接不迴敬,直等到六人全到之後,方掠出三丈外脫出令影的籠罩,屹立如山沉喝道:“誰最後活,他就可以活著迴去報兇信,上!”


    六個人形成大包圍,刀劍並舉,一步步迫進。文昌一舉擊斃四個悍賊,未死的人心裏早就發毛,雖然形成了包圍,但誰也不敢冒失的撲上送死。月影朦朧,人的臉部依稀可辨,他們總算看清了文昌的真麵目,果然是正主兒。


    文昌劍向斜上方徐舉,輕輕挑動,屹立在人群中心,身體徐徐下挫,劍訣徐引,作勢進攻了。


    對麵是陰魄韓滔,狂追了裏餘,又奮勇搶攻了三招,額上出現了汗影。但他沒有看見文昌額上有汗光,心中檁然,顯然,文昌比他高明,心理上已受到威脅。他沉著的舉步斜身迫進,強壓心潮厲聲道:“以六拚一,你死定了,用不著吹牛。而且,不久高手群集,你將成為斷腸崖的斷腸客。”


    文昌嗬嗬笑,笑完說:“你別打算有人救你,最近的一群搜山隊,最少也在三裏外,等他們趕來之後,你們已經……嘿!”


    左後方一名悍賊,乘文昌說話分神時,突然舉手一揮,招唿同伴同時向前撲,他自己挺刀急進,像一個狸貓撲鼠,一閃便到,刀出“力劈華山”,在電光石火似的奇速裏,刀鋒已光臨文昌的右肩頸後方。


    另一名挺劍衝出的人,長劍也如同電光一閃,鋒尖便點到文昌的脊心。


    陰魄韓滔反應奇快,招出“大地盤龍”,從前麵挫身進擊,白芒飛旋而至,猛攻文昌的下盤。


    六個人想同時到達,事實上不可能,在電光石火似的刹那間,前一後二隻有三人近身,另三人慢了些兒,短暫的接觸勝負立分。


    文昌向左前方突然閃出,碧芒飛旋,一發之差,脫出了三件兵刃的襲擊,攻向後到的兩名悍賊,招出“分花拂柳”,蕩開一刀一劍,碧芒再吐,從空隙中突入,但見人影一閃,已經從兩人之中衝出脫離包圍圈。眾人聽到“錚錚”兩聲金鳴,人影已經失蹤。


    “啊……”兩名悍賊同聲厲叫,一刀一劍向兩側飛拋,用手掩胸仍向前衝,“砰砰”兩聲衝倒在茅草上,向坡下急滑,直滑至坡底,伏在草中起不來了。


    最先發動的人一刀落空,便知不妙,左閃、收刀,讓過中劍的同伴、上撲,一閃之下,便到了文昌的身後,快極!果然了得,刀紮出了。


    文昌行出之後,並未轉身,吸入一口氣,等來人送死。刀將近身,他突然向右大旋身,叫聲“著!”


    “錚”一聲暴響,火花飛濺,不偏不倚,劍擊中悍賊紮來的鋼刀,鋼刀蕩出偏門。碧芒乘機而進,快得令人肉眼難辨,劍尖已到了悍賊的胸正中鳩尾穴上。悍賊心膽俱裂,火速向後倒。


    “嗤”一聲輕響,劍比他快,已經透胸而過,他“嗯”了一聲,“噗”一聲躺倒,在草上掙紮滾一兩滾,嘎聲叫號,聲音漸小。


    頃刻間,六個人死了一半,陰魄韓滔一聲怒叫,再次撲進,追魂鐵令急如狂風暴雨,瘋狂地連攻五招之多。


    另五名賊人大概知道大勢已去,性命要緊,不逃才是瘋子,亡命客說隻留一個人報信,誰知道他大概留誰?


    輪不到自己豈不完蛋了?兩人都抱著同一心理,乘陰魄韓滔瘋狂進招拚命的刹那間,虛晃一招幾乎同時撒腿便跑,各走一方。


    文昌一聲狂笑,突然扔下陰魄韓滔叫:“怕死必死,幸生不生,哪兒走?”


    左方逃走的人剛跑出三丈,感到後心一涼,胸前發癢,本能的伸手一摸。他本來仍向前狂跑,片刻間便跑出了五丈外,仍向前挪步,背後,一聲慘叫入耳,他想:“又死了一個,我活的希望又增加了一分。”


    糟!他在左胸前一摸,摸到了一根割手的刺,低頭一看,月光下,看到刺尖透出胸前寸餘,天!是亡命客的要命暗器銀羽三棱箭的三棱箭鋒尖,還有倒鉤,怪不得刺手。


    在他未發現暗器時,仍可往前逃命,這時突覺渾身一軟,所有的精力在刹那間全部消散了,腳下一虛,發出一聲絕望淒厲的哀嚎,怦然倒地。這時,他脫離鬥場已在十餘丈外了。


    文昌發箭襲擊左麵的人,迴頭反撲右方逃命的悍賊。這家夥大概知道可以逃得了,展開輕功飛射,卻沒有想到文昌比他快的太多,逃向五丈外,隻感到脊心一涼,劍透胸而過,鮮血從前方噴出。血如果噴出,人的精力便會突然消失,他一聲狂號,仆倒在地。


    連續的慘叫聲,引來了三批搜山賊人,已看到不遠處飛掠而來的人影。這一批人中,赫然有黑旗領主。


    東麵,無盡穀主秋痕和四名宇內高手,正以星飛電射的絕世輕功飛掠而來,白影冉冉而至。四個人一是無盡穀第一條俠義好漢金奪銀刀淩光祖,二是秋穀主好友宇內第一名神醫高一清,還有武林一雙佳侶紅雲飛燕,紅雲葛龍。


    西北方,也到了三個不速之客。一是七幻道,一是碧眼青獅巴龍活佛。另一個人到得最快,是非我人妖梅林公子。所有的人最遠的距鬥場已不足半裏地,最近的也在二三十丈外,高手齊集,形成大包圍。


    怪嘯聲破空而來,是九宮堡的召喚信號。


    陰魄韓滔剩下一個人了,他讓文昌輕易地擺脫了他,殺死了最後兩名同伴,他也不打算活了,發出一聲悲憤的厲嘯,迴答了趕來的高手,然後咬牙切齒殺向文昌。


    文昌這次不饒他了,但見光芒連閃,衝破了鐵令罩來的令網,連閃三次,人影疾分,文昌的冷笑沉喝入耳:“記?帕耍好好將經過稟明你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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