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樓取過信箋一看,但見上麵赫然寫著兩行草字:


    掌門師兄曾對當今下過“顧盼鷹揚,必主寡恩”的評語,果然不謬。為了父仇,我要冒犯天威了。


    從這一紙留箋中,武鳳樓已完全明白,自己的三師叔昨晚也進皇宮大內去了。不過,聖上不是天威赫赫,震怒異常地要治楊鶴以死罪嗎?三師叔重提大師伯當日在鳳陽府皇陵附近山坡上初見信王時的評語,又是什麽用意?他為何又要幹冒天威呢?


    就在武鳳樓手捧素箋默默思索時,缺德十八手李鳴已出現在他的左側,歎了一口氣說:“大哥,你太忠厚了!對任何人光想好處,不往壞處想。聖上天生英縱,聰慧異常,和我們接近頗多,對武林之技知道得不少。你昨晚隱身之處已被他一眼看破,那些責罵楊鶴的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我的不明白的大哥!”


    武鳳樓身心一顫,一下抓住李鳴的肩頭,沉聲說道:“這種事,可不準你胡說八道!聖上初登大寶,午夜操勞,我是親眼所見。罵楊鶴之言,我也是親耳所聞。你豈可胡猜亂想,快給我住嘴!”


    缺德十八手李鳴長歎了一口長氣,剛想說話,鑽天鷂子江劍臣已走了進來。


    二人忙著向前參見師長。江劍臣往中間椅子上一坐,首先對武鳳樓說:“鳴兒所料不錯,崇禎是不會殺楊鶴的。因為楊家數代為將,有功邊庭。為了我們這一介草民,殺掉一員得力大將,寒了無數將校之心,孰輕孰重,朱由檢豈能不知?


    昨晚,鳴兒對我說了他的懷疑。因你是從西六宮箭道進去,萬歲從月光下看到了你的影子。我當即趕進皇宮,不過是從東六宮箭道潛入。果然親眼看見崇禎攙起了楊鶴,好言安慰。他一開始的幾句話,確實是說給你聽的。”


    武鳳樓從三師叔嘴裏證實了崇禎已發現自己,他真正地相信了。隻聽江劍臣接著說道:“我昨晚發現實情,真想在皇宮殺了楊鶴。但為了怕掌門師兄怪罪,才忍了下來,等老駙馬迴府,再議行止吧。”


    話未落音,老駙馬冉興已走了進來。三人一看他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一切了。


    冉興看了江劍臣好一陣子,輕輕地握起了他的手,澀聲問道:“劍臣,你我自相處以來,本宮待你如何?”


    江劍臣一陣子激動說:“駙馬千歲以皇親國戚,當朝駙馬,先後有兩帝稱之為禦姑丈,可算得位極人臣。對我這個飄泊江湖、無家可歸的孤兒,駙馬千歲賜以青眼,待若子侄,我江劍臣畢生難忘。特別是助我找到了先嚴,查明了身世,更使劍臣銘感肺腑。我江劍臣如有後人,當世世代代永感大德。”


    老駙馬冉興眼圈一紅,動情他說道:“劍臣,你言重了!我與令尊司馬公原係同時入試。他才高八鬥,滿腹經綸,功名原該在我之上。不料竟被先皇萬曆屈為優伶,抱恨終生。


    而我這個碌碌無奇之人,反而青雲直上,攀鳳乘龍,貴為駙馬。看起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江劍臣是何等精明,早已知老駙馬想說什麽。聽到這裏,突然阻住了他的話頭說:“駙馬千歲如有訓示,請快明言。我江劍臣不是糊塗人!”


    冉興看江劍臣單刀直入,問到了問題的核心,不得不幹笑了一下說:“聖上特命本宮向江三俠宣諭。”


    說到這裏,麵容一正,取出了一道諭旨。江劍臣愕然一震,早被武鳳樓和李鳴一邊一個,拉著他跪了下來,口唿萬歲。


    隻聽冉興宣讀道:“三邊總督楊鶴挾私泄忿,殘傷人命,辜負朕意。著革去所有官爵,現已押赴刑部天牢待罪,以此諭知江劍臣等。欽此。”三人謝了聖恩。


    冉興幽然說道:“我知江三俠對楊鶴恨入骨髓,誓欲殺之而後快。但他究竟是你的嫡親娘舅,令尊已人死不能複生,請上體天意吧。”


    江劍臣鐵青著臉,一言不發。武鳳樓、李鳴二人暗暗著急,怕激出事來。


    正在這時,從房外顫巍巍走出兩個互相攙扶著的人來,一齊悲唿:“嬌兒!”


    武鳳樓早已看出是三師叔江劍臣的外祖父老將軍楊森,另一個就是三師叔的生身慈母楊碧雲。


    江劍臣宛若雷擊,渾身抖顫不已。他何嚐不曾早已看出是外祖父和母親二人趕來,又何嚐不曾見老將軍頭發更白,皺紋更深,躬腰駝背,衰邁已極。就是自己的生身母親,也更顯得麵無血色,憔悴瘦損,脫了原形。


    他乍見之下,心頭劇痛,一抬腿,就想撲跪膝下。但幼遭遺棄,殘殺天倫,一股無名孽火直撞天靈,他鋼牙一錯,手腳冰涼,竟然背過臉去。


    武鳳樓和李鳴卻一聲不響地跪下了。


    就在這時,猛聽楊碧雲慘然叫道:“劍兒,我可憐的兒子!你已沒有了父親,難道連外祖父和親娘都不要了!”說完,幾欲昏厥過去。


    武鳳樓和李鳴同聲悲唿,急忙搶步上前攙扶。小神童曹玉竟然獨自抽噎噎地啜泣起來。


    江劍臣猛然轉了身子,本來明朗清澈的大眼中,已暴出根根血絲,臉上更顯得鐵青了。他低沉而淒厲地叫道:“我江劍臣根本就是一個人間棄嬰!我連父親都沒有了,哪裏來的母親?更不要說什麽外祖父了!”


    他硬著心腸,說完了這幾句充滿仇恨和血淚的話之後,昂然挺胸,邁步想走。猛然間,被聞訊趕來的盟兄賈佛西一下抱住了。


    老將軍楊森語音淒絕地向江劍臣說道:“孩子,我沒有臉再叫你一聲孫兒!孽子的一切胡作非為,都與老夫的姑息縱容有關。害得你幼遭拋棄,不識父母,害得你父曆盡艱辛,浪跡人間,害得你娘每日裏以淚洗麵,老守佛堂。如今,又殺了你父,使你們一家生離死別,恨絕終天。孽子之罪,堪稱彌天。就是老夫也百死莫贖。我已寫好一個短本,請你過目,然後,再請你轉奏當今。不求你認我這個外祖,隻盼你可憐可憐我苦命的女兒!”


    老將軍楊森說到這裏,已泣不成聲,踉蹌幾步,把一紙短本送給了武鳳樓,示意他交給鑽天鷂子江劍臣。


    江劍臣心中再悲憤,可他終歸不能否認老將軍楊森是他的外祖父。聽老將軍邊哭邊說,情真意切,聲聲血淚,他那顆鐵一般的心已有轉意。如今聽說楊森寫有短本,他實在不能不過目一觀。


    當武鳳樓把短本交給了江劍臣,他打開一看,頓覺一般子熱血撞向當頂,一張美如冠玉的麵頰漲得紫紅。原來那短本上隻寫了“請誅孽子楊鶴”六個殷紅的血字!


    江劍臣悲唿一聲:“外祖父!”掙脫賈佛西的攙抱,猛然撲向老將軍楊森的膝前,屈膝跪倒,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老將軍蒼白的臉上,浮上了一絲笑意,抖顫著大手撫向江劍臣的頭頂,隻淒然地說出了八個字:“善奉汝母,好自為之。”說罷,頭一歪,已然心力交瘁,溘然而逝。


    江劍臣眼前一黑,嗓子眼一腥,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也昏了過去。等江劍臣蘇醒過來時,已被送迴自己的臥房,並且躺臥在慈母楊氏夫人的懷抱裏。武鳳樓、李鳴、賈佛西三人滿麵淚痕地陪在一旁。


    突然,老駙馬冉興匆匆趕來,神情惶恐地說道:“萬歲駕幸此地,現在本宮銀安殿內,馬上召見你們。望江三俠上體聖意,千萬不可有失臣民之道。”


    江劍臣忿然不語。果然秉筆太監王承恩親自捧旨,宣召江劍臣、賈佛西、武鳳樓、李鳴等四人晉見萬歲。


    等四個人一起來到了老駙馬府這座經常出進的銀安殿前時,一種與往日大不相同的感覺,浮上了四人的腦際。還是那座銀安殿,還是那麽熟悉的桌幾畫屏,就連目前高踞銀安殿上的崇禎皇帝,不還是往日那麽熟悉的五皇子嗎?為什麽一種令人栗然的感覺,就和往日大不相同了呢?這就是天威難測,誠惶誠恐吧!


    眾人躬身俯首,跪伏在地。


    崇禎命大家平身,然後,緊緊盯住了江劍臣說:“當初魏忠賢、侯國英極力阻撓朕出關會獵多爾袞時,賴卿之力,使孤安全出關。朕登九五,卿功居第一。可魏閹多年在禦林軍、錦衣衛培植親信死黨,如無楊鶴的勤王之師,千軍萬馬,豈是幾個人的力量可敵。”


    說到這裏,語氣陡沉,話頭一轉說,“楊鶴雖然罪該一死,念其父楊森戎馬一生,隻此一子,朕意……”


    江劍臣一聽,崇禎果然有偏袒楊鶴之意,心血一撞,哪裏還顧得赫赫天威?撲通跪倒,頭頂老將軍楊森遺下的血書短本,叩請萬歲禦覽。


    短本由秉筆太監王承恩拿起,呈在案上。崇禎隻掃了一眼,年輕剛毅的臉上陡然一變,但馬上就平複了下來,眼盯著禦前侍衛吳孟明道:“傳朕口諭,速將罪臣楊鶴轉刑部死牢。”


    等吳孟明走後,崇禎才向江劍臣說道:“為了卿的冤屈,我把一個堂堂的三邊總督從人世間勾銷就是了!”


    江劍臣真的被感動,他以頭觸地,謝主隆恩。崇禎又對他安撫幾句。便起駕迴宮了。


    萬歲走後,第一個就是老駙馬冉興,興高采烈地吩咐大擺酒宴,為江劍臣大仇得報而慶賀。卻被賈佛西用兩句話給阻止了,他說:“骨肉自殘,何喜可賀!”


    江劍臣一聽,宛如利劍穿心般難過。是呀,被殺的固然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但殺人者卻是自己的嫡親娘舅。俗話說得好,“娘、舅不分啊”!哪裏有喜可賀?


    臨睡覺以前,江劍臣心疼慈母,伺候楊氏夫人安歇之後,自己就盤坐調息,借以撫慰慈親,因此,尚未迴自己的臥房,缺德十八手李鳴暗暗地把武鳳樓叫到老駙馬冉興的花園之中,悄聲說道:“大哥,我看皇上對殺楊鶴還是鐵不下心來。”


    武鳳樓瞪了他一眼說:“君無戲言,你切不要多疑!叫三師叔聽了去,豈不又是一場是非。”


    李鳴正容說道:“大哥,下午傳旨時,萬歲是怎麽說的,大哥還記得嗎?”


    武鳳樓道:“言猶在耳,怎能忘記?聖上不是說為了給三師叔報仇,把楊鶴從人世間勾銷嗎?你說,這不是要把楊鶴殺掉,還能是什麽呢?”


    李鳴一皺眉說:“大哥,你也太輕信了!這‘從人世間勾銷’一句,可是大有文章呀。大哥你再多想想。”


    武鳳樓身子一抖,好象悟徹了什麽似的,喃喃說道:“萬歲不會這麽出爾反爾,和臣子玩文字把戲吧?”


    李鳴終於說出了心裏話:“我對此事,總不塌實,真想去刑部一察虛實。”


    武鳳樓和李鳴正在偷偷竊議,江劍臣已出現在他二人身後。李鳴再想住口,已經晚了。江劍臣鐵青著臉說:“鳴兒不是多慮,我也有此懷疑。果真如此,我江劍臣真要藐視皇權,幹犯王法了。”說罷,身形一晃,已斜著飛上了院牆。


    武鳳樓和李鳴知道江劍臣是往刑部,一對眼神,也隨後往刑部追去。論身法,武鳳樓還勉強能追隨一二,李鳴可就差得遠了。等二人貼到刑部天牢的外圍時,鑽天鷂子江劍臣已怒發衝冠地退了出來。


    沒等二人動問,江劍臣已匆匆說道:“朱由檢果然給我們動上了心眼!刑部天牢根本沒有楊鶴在押。我不光逼問了典獄史,還嚴逼了牢頭,證實楊鶴從來沒有在刑部天牢出現過。看起來,可能另外安排在秘密的地方。走,再去皇宮,一察究竟。”


    缺德十八手李鳴苦口勸道:“有道是天無二日,又道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況當今萬歲新登大寶,喜怒莫測。輕逆龍鱗,必遭橫禍。他既是有意偏袒楊鶴,必然隱之甚秘,戒備特嚴,豈能輕易探知?師父萬不可再冒險進宮。反正事已至此,聽聽消息再說吧。”武鳳樓也懇切陳詞,一再勸阻,江劍臣隻好點頭答應。


    次日,老駙馬冉興早朝歸來,把江劍臣、武鳳樓、李鳴請到自己的內書房,說道:“慚愧!本宮實在對江三俠不起!需知聖命如天,誰人能抗?楊鶴被處以廷杖八十,押赴永安寺帶發為僧,罰作頭陀,麵壁苦修。萬歲傳旨,派禮部尚書親自前往邊陲,起迴司馬文龍的靈柩,迴鄉安葬。”


    乍聞此言,江劍臣兩腳所站之處,竟被他踩碎了兩塊方磚。他徹底覺悟了!別看自己和武鳳樓、李鳴等人也為了保五皇子登極出了大力,但在當今萬歲看來,比那些統兵將帥,分量可就輕多了。想仰仗崇禎為自己報殺父之仇,那是癡心妄想。必須另拿主意……


    冉興再自己按皇上的旨意,向江劍臣說明了實情。並不象想象的那麽可怕,江劍臣好象平靜得很,隻苦笑了一下,就向老駙馬告辭,和武鳳樓、李鳴、淩雲、曹玉等人陪同母親楊碧雲奉外祖父之靈迴轉承德去了。


    此後,一連三天,江劍臣都是默默地和眾人一起操辦喪事。不幾日,司馬文龍的靈柩運迴承德,楊碧雲和鄔念慈哭得死去活來。江劍臣卻冷靜深沉,毫無淚痕,好象淚已流幹了一樣。不過,他力主喪事從簡。


    楊氏夫人愛子情深,除去傷心哭泣,一切都按兒子的意思去辦。


    江劍臣確實做到了“與其奢毋寧檢”的古訓,妥善安葬了父親司馬文龍,也埋葬了外公老將軍楊森。燒頭期紙時,江劍臣和鄔念慈攙扶著奄奄一息、悲淒欲絕的母親,由武鳳樓、李鳴、淩雲、曹玉四人陪同,來到了墓地。


    直到這時,江劍臣再也忍耐不住了!好象江河決堤一樣,滿腔悲憤,突然爆發。想起父親一生坎坷多難,曆盡艱辛,最終還是慘死人手。而自己空負江湖奇男,對生身慈父生既不能贍養,死亦未曾盡哀,甚至連屍體也不是親手收殮。以江劍臣的秉性,他如何能忍受得了?他哭了,哭得宛如猿蹄虎嘯,驚天地而泣鬼神!


    他哭了一陣,毅然收淚,借勸慰母親之機,輕輕地點了楊氏夫人的昏睡穴。然後,對著鄔念慈雙膝跪地。


    鄔念慈一見大驚,但雙手又緊擁著楊氏夫人,別說還禮,連躲閃都躲閃不得。


    隻聽江劍臣淒然說道:“鄔妹,二十年來,多虧你伺候爹爹的晨昏,也溫暖了老父的淒涼晚景。愚兄愧無以報。如今,連侍奉母親之責,也不得不推卸給你了。殺父之仇,耿耿於懷,所以隱忍至今者,皆為父未安葬,亦未安排好慈母之故耳。而今,兩事皆妥,愚兄去矣!”


    說完,朝武鳳樓、李鳴、淩雲、曹玉等四人掃了一眼,一字一頓地說:“爾等四人暫住承德,做好善後事宜,三日後方準迴京。誰敢擅自早迴,我一定先殘後逐。”說罷,一飄身形,已遠出數丈之外。


    武鳳樓知道三師叔是想孤身犯險,剛想唿叫,已被李鳴含淚止住,悄聲說道:“師父是怕我們也陷進去,所以才狠著心腸下此絕令。不要辜負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我們另想辦法好了。”


    事情真叫李鳴看透了!江劍臣是本血性中人,對武鳳樓等人親如子侄。他明白自己的處境,殺父之仇,非報不可,憑他的功力,報也不難。難就難在皇上有偏袒之意,聖命如山,豈容違抗?然而,舅父楊鶴太無人性,不殺他父仇難報,積恨難消。隻要殺了楊鶴,就是違抗聖命,幹犯天威。武鳳樓等人年紀輕輕,宛如東升之旭日,他哪裏肯讓他們也賠了進去!所以才鐵了心腸,發下這樣的絕令,甘願孤身犯險,重罪獨擔。


    承德離京郊香山不過百裏之遙,以江劍臣的輕功絕技,隻消一個時辰即可趕到。但他並不急於趕路,還是等到京城中已是萬家燈火,才來到香山腳下。


    驀然之間,兩條高大的身影,擋在了他的麵前。江劍臣一眼就認出了麵前兩個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一個是少林醉聖,另一個便是六陽毒煞戰天雷了。


    江劍臣的心激動了!所謂“交友遍天下,知心有幾人”,這兩個忘年之交的好友,恰在這個時候突然趕到,證明他們二人兩雙友好的眼睛一直在關注著自己,怎能不叫他那顆孤寂冷激的心怦然跳動!直覺得心裏一熱,淚噎咽喉,一腔憂憤,滿腹委屈,全都熔化了在默默無言之中。


    醉和尚呆呆地凝望著江劍臣顯見清瘦的英俊麵龐。戰天雷已把蒲扇似的大手搭上了江劍臣的肩頭,並且連連拍了幾下。


    醉和尚幹咽了一口唾沫,啞聲說道:“三弟,求求你,暫時別上香山,坐下來,從長計議如何?”


    江劍臣眉頭一皺,有心頂撞醉和尚幾句,但因他一片至誠,血心為己,終於忍了下來,向戰天雷問道:“老哥哥,你的意思也和醉叔一樣嗎?”


    六陽毒煞戰天雷的手仍然未離江劍臣的肩上,猛地哈哈大笑說:“三弟,老哥哥可不象醉禿那麽軟蛋。我什麽時候怕過王法?”


    江劍臣一聽,大喜過望,接著問道:“這麽說,老哥哥是同意我殺楊鶴了!還是老哥哥夠朋友。”


    六陽毒煞戰天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然後肅容說道:“殺是同意殺,但絕不是同意由你去殺。”


    江劍臣的臉鐵青了,追問道:“由誰去殺?”


    六陽毒煞戰天雷豪氣萬丈地:“由我代勞。”


    江劍臣臉色陡變,冷哼一聲說:“老哥哥,你不怕我江劍臣和你斷往絕交?”


    六陽毒煞戰天雷嘻嘻一笑說:“我的江三弟不是反複無常之輩,這我倒不用擔心。”


    江劍臣歎了一口氣,說道:“老哥哥不要強人所難。我的血海深仇,必須我親自手刃,豈肯假手他人!老哥哥是怕我年輕輕輕,賠上一條性命有些可惜,是嗎?”


    六陽毒煞戰天雷默然了!因為被江劍臣一言道破了他的心事。


    江劍臣趁六陽毒煞默默無言之際,驀然脫出了他的掌握。氣得醉和尚頓腳罵道:“無用老廢物,商量好了的,一見江三,你先點他的穴道,由我把他送迴嵩山黃葉觀,你再去殺楊鶴,偏你手軟,一見了他,骨頭就酥了。虧你還自命是江三的好朋友,屁!”


    江劍臣見醉和尚一急,把什麽秘密都嚷出來了,不由得對二位老人的血心為友,深受感動。他深深一躬,慘然說道:“二位的深情厚誼,江三心領了!可你們真那樣做,使江三抱恨終生,豈不是弄巧成拙?大師兄處,請為代稟。江三告辭。”


    江劍臣謝絕了二位老友的盛情,怕遲則生變,飛身便衝香山永安寺走去。


    永安寺是宋、金、元時的古寺。位於香山半山亭附近。


    就在他剛剛躍登半山亭頂之時,亭子四周突然出現了四條高大的人影。


    江劍臣隻瞟一眼,就看出他們是女魔王侯國英的心腹死士秦嶺四煞兄弟。在女魔王的一幹屬下之中,秦嶺四煞和江劍臣感情極厚。他師兄弟四人感念江劍臣在古彭雲龍山上適時出手,解除了他們陷於六指毒煞手下的危險,對江劍臣極為崇敬,始終感恩圖報。鑽天鷂子江劍臣見他們四人午夜深更出現在荒山野亭,知其必有所為,隻得飄落相見。


    沒等江劍臣開口,大煞左青龍已遞上一個密封了的書信。從字跡上看,知是女魔王的親筆。急忙拆看,一段懇切火燙的肺腑之言湧進眼底:


    劍臣,記得承德臨別時,妾曾說過“楊鶴不可深信。爹去三邊,實為失策”,而今果遭毒手,實人生之憾事!知夫莫若妻,知君必冒萬死去殺楊鶴。


    今皇上剛愎自用,豈能容你!特派四煞前往,助君一臂之力。盼君手刃惡賊之後,速來石城島相聚,以脫牢籠之災。


    下麵是女魔王侯國英的署名。


    江劍臣是何等的孤傲,焉肯在別人麵前示弱。看完字箋。立即毀去。然後,對四煞兄弟說道:“多謝四兄遠道前來,江某銘感五內,衷心感謝。但請諒我的為人,別亂插手,以免造成不快。請代劍臣上複國英,恕我不能依她了。”


    秦嶺四煞好象很理解他,見他如此一說,頓時拱手躬身,長揖而別。


    江劍臣目送秦嶺四煞漸漸遠逝的前影,想起侯國英直到逃亡海上,猶自經常派人關心自己的一切,禁不住心頭一顫。他的心也是肉長的,豈能不淒然有感?但他肩負大事,無暇顧念,一長身形,向永安寺撲去。


    明月隱去,寺院沉寂。風吹落葉,刺耳驚心!江劍臣一腔熱血翻滾,情切父仇,恨不得馬上找到仇人楊鶴,立斃掌下。他急急找到大雄寶殿,輕輕推開殿門,隻掃了一眼,就知楊鶴不在此內,迅即抽身撲往殿後三間禪房。


    沒容他欺身到禪房門前,四個黑衣人猛然一圍,將江劍臣圈在中間。


    江劍臣心中一動,楊鶴既是奉旨帶發修行,何來這麽多江湖人物相隨保護?一照麵,就看出這四人隻是些二三流角色,對付自己,豈不是白白送死!莫非楊鶴狡猾,仍不在此間?他心中一閃此念,不願多殺無辜,暴閃之間,已點倒了四人。


    江劍臣左腳踢起,猛然踢開了禪房門,閃身欺進,隻見東間雲床上,一個披發頭陀正盤膝而坐,宛若木雕泥塑一般。雖見江劍臣踹門闖入,卻恍若視而不見。


    江劍臣突然明白了:這是楊鶴故意設的替身!剛想去驗身,解開那人的穴道,突然另一種意念襲上心頭。心說:好厲害的毒計!隨即退了出來,解開一個黑衣人的穴道,揀起了一口單刀,一訊而知詳情。


    原來,雲床上打坐的頭陀是楊鶴精選的和他身材相仿之人,由鬼守屍點了死穴,衣服上灑了劇毒藥粉,坐於床上,引江劍臣上鉤。


    江劍臣還想再問,禪房左側樹帽子一響,七口彎形飛刀,宛如穿花的蝴蝶,紛飛的瑞雪,向江劍臣疾射襲來。這也多虧是鑽天鷂子江劍臣,要是換了別人,非得喪身刀下不可。


    江劍臣斜飛閃出。就是那樣,上邊一口彎形飛刀擦鬢而過,掃斷了幾根發絲,下麵一口飛刀劃破了膝間的衣褲。


    江劍臣知道,對自己偷偷下手的就是楊鶴的第一死士鬼守屍。他欲進反退,身形一滯,吸引桂守時又發出了七口飛刀。江劍臣一聲長嘯,手中揀來的單刀一陣子翻滾,七口彎形飛刀皆被磕斷激飛,反而向鬼守屍噴射而去。


    同時,江劍臣也乘機欺近了鬼守屍的身邊,掂了掂中的單刀,冷然說道:“桂守時,你和啞前輩享譽武林十數年,有南北兩快刀之稱。當初積惡累累,已成過去。你本應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不料你惡性不改,作惡竟作到我江某人的頭上。今日算你的時辰到了!我給你個放手一拚的機會,你要是再打鬼主意,別怨三爺我的手狠。”


    桂守時的身子抖顫了一下。他也是一個江湖狠角,受楊鶴之恩深重,楊鶴不僅在他走投無路時將他收留麾下,並且讓他娶妻生子,使之安享尊榮,他不能失去楊鶴這把大傘。但麵對方今獨步武林的江劍臣,他的心收縮了,臉色也蒼白了。可他又不甘心束手待斃,彎刀一顫,暴閃而出,向江劍臣咽喉刺去。


    江劍臣也一揮單刀,迅疾相近。二人連步眼也未換一下,就連對了十八刀。竟然是個平手。


    江劍臣暗暗讚歎。知道鬼守屍能有這麽高的造詣,不僅靠朝夕苦練,還有賴一身非凡的稟賦。要不是惡習不改,真算得一號人物。


    鬼守屍的臉色更加慘白了!他並不糊塗,別看自己和對方連對十八刀,打成了平手,那是因為江劍臣沒有稱手兵刃,而自己卻是一口利於切、割、劃、挑的特製快刀,幾十年如一日,象自己的手指那樣靈活自如,再者說,自己是拚死出擊,而江劍臣則是試探性的小試,第三,自己十八刀後心浮氣躁,而江劍臣則泰然自若,象沒事人一樣。


    看樣子,今天自己是栽定了。心想:不論如何,難逃一死。這小子要作困獸之鬥了。遂一咬牙,上了一步,刀織漫天光幕,向江劍臣遍體要害襲去。


    江劍臣還是原地不動,那口揀來的單刀象長了眼睛似的,不管鬼守屍的刀式如何詭異,多麽淩厲,都被他用單刀一一擋迴。而且,每撞擊一次,都有一股子先天無極真氣傳了過去。有幾下,幾乎把桂守時的彎刀震出手去。


    江劍臣冷冷一笑,又掂了一掂手中的單刀。那意思是說:我接了你兩次十八招了。你還有什麽絕招,快施展出來!


    桂守時一錯鋼牙,手中的彎刀一立,身形下塌,在江劍臣的四周鬥了起來。奇怪的是刀背向外,刀刃對著自己,越轉越快。


    江劍臣知他是借機尋找自己的破綻,為了激怒鬼守屍提前下手,反而故意托大,不僅把手中的單刀拄地,而且還閉上了眼睛,隻是利用兩耳,跟蹤鬼守屍旋轉遊鬥。


    桂守時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他一刀在手,萬人不懼,橫行江湖長達十餘年之久。匿跡邊庭以來,深得三關總督楊鶴的重用,依為心腹,在十萬官軍之中,更是抖足了威風。如今,竟被一個小他二十歲年紀的江劍臣視若無物,他怎能不火冒三丈,狂怒如獅!


    騰地躥起身形,揮起了一片刀花,左手揚處,五口彎形飛刀成梅花形向江劍臣上、中、下、左、右罩來,而右手彎刀的刀芒也凝聚於一點,穿向江劍臣的中腑。


    江劍臣猛然萌生了一種憐才的念頭,不閃不退,反而欺身而進,右手單刀平推削去,左手一招“分雲捉光”,拇、食、中三指飛扣住鬼守屍的彎刀刀背。鬼守屍若不撒手拋刀,右腕勢必被江劍臣平削而出的單刀齊腕切斷。


    桂守時心頭一震,知道輸到家了。幹脆拚舍一手,表示對楊鶴的無能為力。遂右手緊把刀柄不鬆,雙眼一閉,任憑宰割。哪知,江劍臣決心饒他一命,左手一鬆,右手單刀一偏,用刀身輕拍在鬼守屍的肩上,低斥一聲:“念汝修為不易,暫放你一馬。滾吧!”


    江劍臣剛想離開,鬼守屍猛然唿道:“江三俠留步!”江劍臣轉過臉來,兩眼緊緊地盯著桂守時。


    鬼守戶淒然說道:“桂某罪孽深重,蒙江三俠不殺,愧無以報。從此之後,世上已沒有桂守時其人矣!楊鶴隱身之處奇險,怨我不能相告。”說罷,深深一躬,倒躥而去。


    江劍臣嗟歎良久,心想:殺惡人固是善念。但放下屠刀,又何嚐不能成佛!從桂守時那句“楊鶴隱身之處奇險”看來,楊鶴可能就在香山最高處——香爐峰。


    這香爐峰,當地人稱鬼見愁。崖壁如削,一峰孤懸。


    江劍臣越想越覺楊鶴有隱身峰頂的可能。他心急父仇,登點蒼台,奔危崖,直插峰頂。


    果然,三邊總督楊鶴已改為頭陀裝束,可能從半山亭處聽到了江、桂二人搏鬥的聲響,這時正吩咐麾下親隨,準備繩索,打算從後山逃命。江劍臣的突然出現,嚇得楊鶴手下的親隨亡魂喪膽,驚叫連連。


    楊鶴知道再難逃脫,他到底不愧為統兵多年的將帥,神情一凜,說道:“甥兒,愚舅一念之差,釀成大錯,我已奉旨出家。你殺我雖易,但你就不怕萬歲降罪嗎?”


    江劍臣鋼牙一錯,恨聲說道:“虧你還有臉自尊為舅!我哇哇墜地,就被你丟棄江邊。你拆散了我一家骨肉,又殘殺了我可憐的父親。我豈能容你!為報我全家血海深仇,江劍臣一死何惜。召集你的部下,拔出你的佩劍,我要剜出你的心肝,以饗亡父在天之靈。”


    可笑楊鶴的幾個部下,平素雖矢誌忠貞,可一見了江劍臣,卻早已各萌逃意,哪有一人敢上前送命?楊鶴知道拚是拚不過,逃又逃不脫,猛地拔出劍來,就想自裁。忽然,暗影中掠過一條其疾如矢的人影,人到劍到,劍發一閃,楊鶴的一顆首級已掉落地上。


    江劍臣唉了一聲,氣得幾乎罵出聲來。原來,殺楊鶴的乃是蠻橫成性、不講道理的女屠戶李文蓮。


    她見江劍臣怒目相向,故意裝作沒看見,一邊收劍入鞘,一邊嬌聲喝:“豬狗們,睜大爾等的眼睛,看清楚了!殺三邊總督楊鶴的是我,我是女屠戶李文蓮。快去告訴你們的小皇帝老子去吧。滾!”


    那些人嚇得哆嗦,一溜煙似的,全都逃走了。


    女屠戶李文蓮這才悄悄地來到江劍臣的麵前,柔聲叫道:“三哥哥,你怎麽不高興了?蓮兒再糊塗,也知道殺了楊鶴,那小皇帝絕不會善罷甘休。要是你殺了他,你大師兄是個老酸學,老迂腐,老糊塗蟲一個,必然逼著你去金殿認罪。


    可我殺了他,就大不一樣了。我師父溺愛我,我啞叔依著我,他小皇帝哪裏找我去!等案子一涼,也就稀鬆了。怎麽,你覺著人不是你殺的?兒子報仇跟媳婦報仇不是一樣嗎?蓮兒也不是外人呀!你說我的話對不?”她象放鞭炮似地說了一大串,臨到後來,還加了一個問號。


    江劍臣知道與她不可理喻,埋怨她也晚了。他歎了一口氣,一聲不響地刨了一個坑,把楊鶴的屍體掩埋上。他剛想問女屠戶何行何止,快刀啞閻羅也隨後趕到了。


    江劍臣上前見禮。郭天柱愛憐的撫摸了一下女屠戶的秀發,神情嚴肅地向江劍臣說道:“文蓮為你,殺了三邊總督楊鶴,幹犯了皇上。她所以不惜以身試法,還是為了你好。我郭天柱把話說在前頭,我一生落落寡歡,不欠於人,也不施於人。隻有欠老主人救命之恩,欠文蓮待我如長輩之情。你如果對不起她,我郭天柱絕不惜以血濺你。請自酌量吧!”說罷,拉著女屠戶的手,就想馳下香爐峰。


    驀然,兩條極為熟悉的身影,也隻有江劍臣能夠一眼看出的極快身影,從山下飛來。說玄了,真具有雕飛鷹翔之妙。江劍臣驚唿一聲,已迎了上去。不用說,這兩條人影肯定是先天無極派掌門人展翅金雕蕭劍秋和他的二師弟追雲蒼鷹白劍飛了。


    江劍臣迎著兩位師兄,跪了下去。展翅金雕歎道:“三弟,你果然來此!果然殺了楊鶴!果然闖下了無邊的大禍!”


    江劍臣一向在掌門師兄麵前是不敢多話的,聽了蕭劍秋的話,隻得垂下了頭,默默不語。


    白劍飛雖然有些不服,但有外人在側,拘於禮節,他也不敢說話。


    女屠戶李文蓮哪裏肯買帳!冷笑一聲說:“依大師哥說來,司馬大爹死了活該?楊鶴殺人就不該抵命了?”


    展翅金雕蕭劍秋知她難纏,又有老尼姑護短,對她最感頭疼。被她搶白了幾句,隻好退一步開導她說:“小師妹,司馬叔父之死,人人痛心,楊鶴心腸之毒,手段之狠,人人痛恨。但當今萬歲已降旨罰楊鶴出家修行,這也算是人已死去的意思。世上多少殺人惡魔,放下屠刀,遁入空門,官府也就不深究了。何況事關皇上尊嚴,這個禍豈不是闖大了。唉,隻怪我來遲了一步。”


    女屠戶李文蓮生就天不怕地不怕,見蕭劍秋多次對她讓步,不認為是怕她有師父撐腰,反而以為蕭劍秋懦弱可欺,冷笑一聲,頂撞說:“你來早一步又能怎樣?楊鶴算什麽出家?他的發是你削的?親師弟的父親被人殺死,當掌門的連腰都不敢撐。丟人!”


    展翅金雕蕭劍秋實在忍不住了,沉聲喝道:“文蓮師妹,你太放肆了!如若讓你再胡鬧下去,無極、華山兩派,早晚斷送你手。劍飛,速速送她迴家,向師姑稟明,罰她麵壁思過。”


    女屠戶李文蓮一腔熱情,新傷初愈就千裏遠來,替心上人殺官頂罪。如今反被先天無極派如此對待,叫她如何不氣!知道蕭劍秋的話二師哥白劍飛絕不敢不遵。說是叫白劍飛送自己迴華山,不過好聽罷了。其實,還不是讓他製住了自己,押迴華山,叫師父治罪!她一氣之下,倉的一聲,飛虹劍出鞘。她決心用華山絕傳“迴風舞柳劍”和展翅金雕大幹一場。


    不料,飛虹劍剛剛出鞘,右手腕寸關尺一麻,華山派的鎮山寶劍已被江劍臣奪出手去。


    女屠戶李文蓮這一氣,幾乎氣昏了過去,也傷心到了極點。她傷心自己為江劍臣殺人越貨,不惜以身試法,而江劍臣卻幫助他的大師兄蕭劍秋對付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連退三步,身軀抖顫,變顏變色地切齒恨道:“好啊!連你也幫助他們欺負我!我……”她隻吐出一個“我”字,突然蓮足猛頓,連飛虹劍也未收迴,就飛也似地向山下奔去。


    江劍臣心中一顫,好象預料有什麽事情要出現似的,但又說不清楚會出現什麽事情,隻低聲央求道:“郭大叔,請快跟她去勸勸,別再鬧出什麽事來。”


    啞閻羅這一迴沒有偏袒女屠戶,聽了江劍臣的要求,毫不遲疑地追下山去。


    展翅金雕蕭劍秋餘怒未息,但又無可如何,默默地轉身下山。白劍飛、江劍臣二人也是默默無語地相隨而行。


    展翅金雕蕭劍秋知道這個禍闖得不小,他知道以皇上的剛愎性格,絕不會輕易罷休。如今之計,隻有把江劍臣先藏起來,托老駙馬冉興央求秉筆太監王承恩,在皇上麵前探探口氣,再作定奪。好在五嶽三鳥各有一身飛行絕技的本領,趁著天尚未明,傾出全力,宛如三縷輕煙,飛下山來。


    自從結識先天無極派老少群俠以來,老駙馬冉興就變得不明即起,舒展筋骨,練一些簡單的先天無極氣功。今日淩晨,他剛剛洗漱已畢,來到花園之中,五嶽三鳥已迎了上去。


    老駙馬冉興為人爽直,所以眾人也和他親如家人。一見麵,蕭劍秋就開門見山地告訴他,楊鶴在香爐峰頂已被殺死。蕭劍秋當然不會說是華山派李文蓮所殺,何況殺人利器飛虹劍正握在江劍臣手中。


    老駙馬冉興一聽,臉色大變,他最擔心的事終於出現了。對皇上,他太熟悉了!他新君登極,躊躇滿誌。這樣逆他的鱗甲,會是什麽後果,老駙馬可想而知。


    蕭劍秋把來求他入宮探聽皇上口氣之意,一並說了出來。冉興滿口答應,同時要五嶽三鳥就住在自己花園內的湖心亭中,嚴禁下人走漏風聲。安排停當之後,他才匆匆趕往皇宮。


    今日正好不逢三、六、九大朝。他以禦姑丈的身分,進出宮門,很為隨便。來到皇極殿東側,恰好碰見禦前侍衛吳孟明匆匆出來。吳孟明見了老駙馬,忙跪倒問好。


    冉興奇道:“天這麽早,吳侍衛出宮何事?”


    吳孟明神情非常振奮地說:“萬歲登極以後,宮內的防護原由三邊總督楊鶴的人駐外城箭樓。目下雖然太平,可總覺得不妥。王公公好容易勸皇上傳旨,要禮部出麵去禮聘一些人來,好再籌劃恢複錦衣衛。”


    老駙馬冉興心中一動。因為自己也多次上本,奏請萬歲恢複錦衣衛,皇上隻是沉吟不答。如今突然提出,又組織得這麽急,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傳旨令武鳳樓操辦?他是再合適不過的錦衣衛都統領人選呀。


    冉興雖然對此事有些看法,但因江劍臣殺死楊鶴之事太急,他急於去討皇上的口氣,也不暇過問此事,和吳孟明別過,就向乾清宮趕去。


    乾清宮又叫正大光明殿,是皇帝召見群臣,商討國策,和日常起居的地方。崇禎登極以來,以中興之英主自居,經常歇駕此處,日夜操勞,勤於政務,不僅召見群臣頻繁,就是一切奏章也必躬親審批,往往夜半不眠。並且黎明即起,練習武事。


    老駙馬冉興進了正大光明殿,正好崇禎練了一會子劍法迴來,興衝衝地在小太監捧來的金盆中洗手。


    老駙馬冉興叩禮已畢,崇禎含笑賜座。冉興見崇禎很為高興,正想趁他的興頭上試探一個口氣,忽見剛升為大太監的曹化淳闖了進來,跪下奏道:“啟稟萬歲,剛才黃門官來稟,跟隨楊鶴去香山永安寺的親隨來報,三邊總督楊鶴在香山香爐頂被殺。”


    崇禎霍然站起,龍顏突變。但瞬息之間又平複了下來,吩咐曹化淳趕快通知黃門官,要在場的人將楊鶴被殺經過寫成詳細奏章,呈交禦覽。


    曹化淳領命而去。


    老駙馬冉興乘機跪奏道:“楊鶴奉旨出家,已屬世外之人。江劍臣理應上體聖意,不該再事殺戮。不過,他也實在銜冤太深了!不知萬歲聖意如何?”說完,緊緊注視著崇禎的神色。


    崇禎先不理冉興的啟奏,揮手令殿內的太監宮女一齊退出,才俯身拉起冉興,讓他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


    他自己卻站著身子,仰望殿內天花板上飛翔的雲龍圖案,沉吟半晌,才迴過身來對冉興說道:“扶朕登極,楊鶴雖然有功,但比起武鳳樓、江劍臣等人,卻相差甚遠。”


    崇禎說到這裏,冉興心內一喜,剛想替江劍臣圓解,已被崇禎揮手止住。隻聽他接著說道:“朕一再庇護楊鶴,阻止江劍臣殺他,隻是為了安慰楊鶴父子部下將校之心而已。楊鶴父、祖三世為將,門下故舊甚眾。朕初登九五,焉能不防?故雖明知以江劍臣的孤傲,非殺楊鶴報仇不可,也不得不如此耳。”


    冉興又想開口,再一次被崇禎皇帝用手勢止住。


    崇禎接著說道:“朕所以傳旨令楊鶴帶發修行,是讓江劍臣誤解為既不削發,早晚還有還俗起用為將帥的可能,促其殺意更堅。禦姑丈,這你想不到吧?”


    老駙馬冉興糊塗了!怔怔地不知所雲。


    崇禎麵有得意之色地說:“在朕的眼中,江劍臣不比武鳳樓。武鳳樓既是朕先師之子,又和朕在患難之中敘過口盟,他是可靠的。而江劍臣則不同了,他出身草莽,其父被先皇祖屈為優伶,致使一生坎坷,終至被害,難免心懷不滿。最令朕不放心的是,他和女魔王侯國英已結為一體。據朕所知!大概侯國英已為他懷有身孕了。”


    聽到這裏,老駙馬冉興悚然心驚了!他臉色巨變,身體也不寒而栗。不由得暗暗替江劍臣擔心起來,也為江劍臣大為不平。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江劍臣所以如此,那純粹是為了剪除閹黨,去青陽宮臥底造成的。同時,他也為皇上年紀輕輕而胸懷城府,明察秋毫而害怕,他頓時噤若寒蟬了。


    崇禎看了一下禦姑丈冉興的臉色,神情放緩和了一些,慢慢說道:“所以,江劍臣素服大師兄蕭劍秋,不會馬上附逆助侯國英作亂。隻是,朕卻不得不防。目下,侯國英擁兵數萬於石城島上,虎視眈眈,雄逼京師。並且,在地勢上,又背靠滿洲。以多爾袞之奸,怎麽能不起拉攏之心?朕雖有強大兵力,卻不好公然鎮壓,防其逼急了,勢成為淵驅魚,使她投降了多爾袞。”


    老駙馬冉興暗暗佩服崇禎帝判事之明,搶著奏道:“那麽,聖上對楊鶴被殺之事,意欲如何處置?”


    崇禎皇帝滿麵笑容,緩緩地走到冉興跟前。冉興剛想跪下,已被他扶住了肩頭,輕輕叫道:“禦姑丈,你是朕骨肉皇親,與朕休戚相關,這件事非你不可。”


    說到這裏,見冉興還不明白,隻好明白表露說,“隻要江劍臣去一趟石城島,騙殺了女魔王侯國英,朕不光不再追究他擅殺楊鶴之罪,論功行賞,他仍居首位。”


    老駙馬冉興這個一貫誠實的忠厚長者,被小皇帝崇禎這一番話震驚了!他注視了一眼這個在自己心目中還是個孩子的崇禎皇帝,竟然有這麽狠的用心,和這麽毒的策略,他不由自主地屈服了。


    崇禎見冉興已領會了自己的用意,就口諭他立即去辦,自己卻又埋頭翻閱各省送來的奏章去了。


    老駙馬冉興迴到駙馬府,連一口氣也沒有喘,就徑直來到花園湖心閣內,找到了五嶽三鳥,委宛地把皇上的意思,透露給蕭劍秋等師兄弟三人。


    展翅金雕蕭劍秋眉頭微皺,默默不語;江劍臣一股怒火,熊熊燃燒,要不是有大師兄在座,他早已按捺不住,發起火來。隻有追雲蒼鷹白劍飛聽了老駙馬的話,座下的金交椅發出了吱吱的響聲,冷冷一笑說:“駙馬爺,萬歲真會選將,挑上了你來傳他的口諭。換了別人,我白劍飛非得……”


    白劍飛剛說到這裏,展翅金雕霍然起立,用銳利的目光掃了一眼二師弟,白劍飛唉了一聲,緘口不語了。


    老駙馬冉興心知師兄弟三人心中不憤,正色說道:“女魔王侯國英原是魏閹的頭號幫兇,殺孽特重。新君登極,她仍擁兵潛逃,殺之不為己甚。為先天無極派的聲譽著想,未嚐不是良策。殺一可殺之人,而保全一大片,我認為可行。”


    蕭劍秋啞聲說道:“聖命難違,容我們弟兄一議如何?”


    老駙馬冉興知道再逼下去,誠為不智。他作為皇親國戚,在這件事情上是傾向崇禎皇帝的。遂一歎起身,迴後宅而去。


    等冉興走後,展翅金雕蕭劍秋才瞪了白劍飛一眼說:“二師弟,你也快半百的人了,天威浩蕩,誰能抗得?今天這是老駙馬千歲和我們私交甚厚,要是換了別人,豈不是滅門之災?”


    白劍飛瞪著眼說:“大師兄,你是飽學之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啊!皇上他的太祖如此,曆代皇帝都是如此。難道他能例外?我們力也出了,和江湖各門各派仇也結了,反而被他牽了鼻子聽招唿。我真咽不下去這口氣!大師哥,咱們一走了之,不管他的閑事如何?”


    蕭劍秋遲疑了一下說:“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能逃向哪裏?這不大好吧!再說,樓兒怎麽辦?魏銀屏郡主仍遭拘禁,我們也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白劍飛默然了。


    蕭劍秋忽然喃喃自語道:“鳴兒這孩子心眼倒多,要是有他在這裏,也許能想點兒歪主意。”蕭劍秋話未落音,缺德十八手李鳴已一頭闖了進來。


    瀟湘書院  掃描  樂山  oc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五鳳朝陽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馮家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馮家文並收藏五鳳朝陽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