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樓明知燕山八魔厲害,既然得罪了他們,也就不能不放開手腳,隻好舍命一拚了。


    原來,燕山八魔是燕山派掌門人燕淩霄的八個徒弟。燕淩霄素有虎頭追魂之稱,以一對虎頭鉤和一身內外雙修的武功自成一派。他收了八個徒弟,也全是燕山人,以心狠手辣聞名江湖,人稱燕山八魔。


    八魔一來仰仗師父名頭高大,二來依恃師兄弟八人,人多勢眾,為非作歹,盛氣淩人。


    自從被魏忠賢收到青陽宮中,更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武鳳樓所遇的一高一瘦兩個漢子,正是七魔鄭七星,八魔王一川。他們自出道以來。一向橫行無忌,何曾栽過這樣的軟跟頭?


    因此追蹤而來,要與武鳳樓一決雌雄。


    武鳳樓眼看兩騎奔馬疾馳而去,也一矮身形,隨後緊追。走了大約四五裏之遙,前麵果然出現了一片樹林。隻見前麵兩騎奔到林邊,兩個騎者躍下馬來,對著林內躬身說道:“稟大人,點子已到。”隨著聲音,從林中走出兩個人來。


    武鳳樓趁月光一看,果然是九江所遇的二人。武鳳樓未及開口,那大漢已甕聲甕氣地說道:“閣下小小年紀,竟然有這麽好的身手,必然師出名門。請問令師何人?”


    武鳳樓昂然答道:“在下藝業未成,不敢遺羞師門。”


    那大漢把聲音提高了一些,說道:“江湖上等閑之輩,也不敢和燕山派為敵。我一定要知道令師是哪位高人。”


    武鳳樓凜然反問道:“如果我不想奉告呢?”


    那大漢獰笑一聲,說道:“恐怕由不得你。”


    武鳳樓更其沉穩:“我看也不見得。”


    那大漢狂吼一聲:“到時候你自然會說。”


    武鳳樓反而笑嘻嘻地問道:“到什麽時候?”


    那大漢說:“死星照在你頭上的時候。”


    武鳳樓道:“要是死星照的不是我而是你呢?”


    那大漢已經被武鳳樓激得忍無可忍,暴喝了一聲:“我叫你嚐嚐得罪八魔的滋味。”話到人到,右手“金豹探爪”直奔武鳳樓的麵門,左手立掌如刀,向武鳳樓的右肩井劈去,真是功力深厚,聲勢嚇人。


    武鳳樓知大漢氣極出招,勢如瘋虎,不敢與他硬拚,左腳一點,身子向右側滑去,閃過了那人的兩招。那大漢一氣之下,左掌猛然一翻,直奔武鳳樓的右肋,右手五指一攏,又抓向武鳳樓的太陽穴,出手又黑又毒。


    武鳳樓微微冷笑,一個“倒擰蘿卜”,反而欺身到那大漢右側。那人心頭一凜,知道遇上了勁敵。但勢成騎虎,隻得一個“銀龍翻身”,雙撞掌直砸武鳳樓的胸前兩乳。


    武鳳樓凹腹吸胸,整個身子猛然退後了三尺。那大漢三次撲擊,皆被武鳳樓輕巧地閃過,並不還手。特別是第二次己欺身到他的右肩,也未出手相傷。那大漢呆呆地望著武鳳樓,不知如何是好。


    武鳳樓正色說道:“燕山八魔也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九江飯店竟然出手傷一個年老的乞丐,豈不有損威名?在下雖然一時不忿,出麵勸阻,可並未逞強肆虐,稍礙尊顏。想不到你們竟然記恨微嫌,中途邀鬥。在下連讓三次,到此為止。尊駕如再相逼。恕小可無禮了。”


    武鳳褸理直氣壯,義正詞嚴。那大漢往後退了一步說:“在下鄭七星,燕山八魔排行居七。”說著,一指幹瘦漢子道:“他是我八弟王一川。閣下年紀輕輕,竟有這麽好的身手,必然師出名門。今晚咱們雙方都有要事,到此為止。十五日後,杭州虎跑寺後山見。閣下有這份膽量嗎?”


    武鳳樓心焦父難,無意糾纏,迅即朗聲說道:“在下屆時必去候教。”話一落音,身子已彈了出去。


    一路無話。


    武鳳樓抵達杭州時,已是萬家燈火。家門在望,武鳳樓不由得萬感交集。一晃光陰,已經六年。父親頭上的白發,不知又增添幾許?高堂慈母,亦不知衰老如何?信步來到自己府宅的後門,心中已撲撲亂跳,剛想越牆而過,猛想起矬金剛竇力的諄諄矚咐,隻得忍住。


    踱到一個小飯館,隨便要了兩碗陽春麵,胡亂吃了下去。約摸一更已過,才慢慢地貼近自家住宅,趁附近無人走動,一提氣,施展輕功絕技飛上牆去。聽聽後宅無人,翻身落下。


    自己的家,輕車熟路,禁不住一陣臉熱心跳,直撲後堂。跨過月亮門,隻見一個丫環手捧一個盒子,直奔母親住房走去。


    武鳳樓悄沒聲息地暗暗跟隨。一直來到後堂的東邊窗下。見那丫環抱著盒子走進屋門說道:“老夫人,東西拿到啦。”


    武鳳樓的心一下子跳到喉眼兒裏,因為他已聽出,那丫環正是六年前專門伺候自己的小丫頭雲兒。六年不見,她已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但不知她拿了什麽東西給自己的母親。


    雲兒話一落音,裏間一個顫巍巍的聲音說道:“雲兒,放在桌上吧。”


    雲兒輕輕把盒子放在桌上,低聲勸道:“老夫人,你想開點兒吧。每年的今天,你都要這麽折磨自己,連我們當下人的,心中都難受呀。”


    武鳳樓猛然想起今日正好是五月初五,端陽佳節,也正好是自己的生日,記得小時,每逢這一天,母親都要為自己換上新衣新鞋,贈給自己許許多多好玩的禮物:小蟈蟈兒,銀項圈兒,玉如意兒……正想著,武夫人已從裏間走了出來,六年長別,慈母在前,武鳳樓不由得心頭一酸:老娘啊,你已衰老如此了!剛想進去,忽見母親手中也是捧著一個盒子,隻是比雲兒捧的盒子大多了,放在桌上,隨手打開,從裏麵拿出大小不等的六雙鞋來,雲兒也從盒子裏拿出一套新衣。


    武鳳樓頓覺頭頂轟然一震,渾身抖顫不止。這真是,“慈母燈下手中線,遊子他鄉身上衣”!


    武鳳樓再也忍耐不住,又怕驚嚇了老娘,在門外輕輕咳嗽了一聲。武夫人愕然地抬起頭來,問道:“誰在門外?”


    武鳳樓才撲到老夫人身前,雙膝跪倒,悲聲叫道:“娘!不孝兒鳳樓迴家來了。”一句話,恰似晴天霹靂,震驚得武夫人和雲兒都失聲地“哦”了一聲。武夫人顫抖著雙手,捧起了武鳳樓的臉龐,端詳了好半天,才如夢似幻地叫道:“樓兒,真的是你迴來了?”


    武鳳樓聲淚俱下,顫聲答道:“母親,是孩兒迴來了。”沒等雲兒上前見禮,武鳳樓已挺身站起,急促地問道:“母親,爹爹怎麽不在後堂?叫雲兒快快請他老人家前來。”


    武鳳樓雖然六載之久始見慈母,但父親之事更急,不暇敘母子離別之情,便問起父親。


    他深知父親素喜獨自一人在內書房閱讀,有時公務太忙,還留宿彼處,所以才叫雲兒去請。


    哪知他話一出口,老夫人忙接著說道:“孩子,你迴來得不巧,你爹爹不在府中。”


    武鳳樓心中一動,急問道:“現已入夜,爹爹乃一省巡撫,有何處可去?因何外出?”


    武夫人說:“昨天兩江水陸提督到任,今晚即派人來請。你父雖不情願,又怎能不前去應付。”


    武鳳樓一聽,炸開當頂,走了一般子涼氣,渾身抖顴了一下。情知大事不好,又怕驚嚇了年邁的母親,隻得佯作平靜地問道:“爹爹幾時前去?怎麽到現在尚未迴府?”


    武夫人道:“官場應酬。自古皆然。你父去時己近酉末。想必也快迴來了。”


    武鳳樓心頭越發沉重,隔窗外望,天色漆黑,且隱隱有雷聲傳來。一種不樣的念頭,油然浮上腦際,知事情已無可挽迴,又存一絲僥幸的心理,希望魏忠英不敢上任伊始,就對一個封疆大臣下手。可是魏忠賢勢焰熏天,炙手可熱,魏忠英的來意又是鏟除異己。父親居官耿介,不願附炎趨勢,早成其眼中之釘,肉中之刺。說不定他們會不顧一切,猝然下手。


    想到這裏,更加心急如焚。決心冒險一闖提督衙門,以探究竟。剛想婉言別母,猛然聽到外麵仆人報道:“老爺迴府!”


    武鳳樓心頭一鬆,忙著對武夫人說:“孩兒失蹤多年,猝然迴家,必引起軒然大波,滿城風雨。望母親暫不要對下人宣布,雲兒,請老爺來內室相見。”


    武夫人一聽也覺兒子說得不無道理,吩咐雲兒道:“速請老爺入內相見。”


    不多一時,老大人武伯衡已快步來到內室。因為雲兒已暗裏稟明,所以武大人剛進內室,先喚了一聲:“樓兒!”


    武鳳樓早已搶步跪下,悲聲說道:“孩兒迴來啦!”


    武大人素來心胸寬廣,慷慨豁達。當年慮及家國,忍痛割愛,讓五嶽三鳥的追雲蒼鷹白劍飛把獨生兒子帶走,這種胸襟,已非常人能及。今日果然見兒子己長成了一個英俊少年,真是心花俱開,喜出望外。一把拉起愛兒,向武夫人笑道:“哈哈哈,還你兒子,切勿擦眼抹淚,嘮叨下官了。”一句話逗得妻兒破涕為笑,骨肉團聚的天倫之樂溢滿心田……武鳳樓吩咐雲兒出去,不經允許,任何人不準入內。


    武大人問道:“鳳樓,你突然迴家,莫非有什麽意外之事?”話剛落音,身子竟然顫抖了下下,臉色也變得蒼白,武鳳樓猛然一驚,衝口說道:“高惠仁老先生是否現在府內?”


    武鳳樓所說高惠仁老先生乃一寒儒,素喜醫道,被武大人延至幕中,幫辦些文案事務。


    武鳳樓突見武大人神色有異,知父親已遭毒手,所以提到此人,打算請來急救。武大人不愧是久經滄桑之人,聞言已知兒子的用意。他也精通醫理,遂長歎一聲道:“我與魏閹勢如水火,此舉早在意料之中。魏忠英初到杭州就對我下手,卻是始料所不及的。夫人,叫雲兒速請高先生。”一言未了,已疼得直不起腰來。武夫人早嚇得六神無主,隻是流淚。


    武鳳樓急忙來到屋外,吩咐雲兒速速去請高惠仁,迴頭再看父親,隻見他牙關緊咬,唇似紫葉,顯然中毒不輕。


    武鳳樓到底是初出茅廬,見此也心慌無主。等高惠仁一頭闖入,診視一番,把頭搖了幾搖,竟也流下淚來。這時,武大人反而清醒了點兒,對高惠仁道:“高先生,你我交深莫逆,現在,我要趁咽氣以前,稍事安排。你不要怕我受罪,請助我一臂之力吧。”


    高先生無言地點了一下頭,掏出幾支金針,分別刺向武大人的幾處穴道。說也神奇,武大人果然精神微振,首先一把拉住高惠仁說:“高先生,請代我料理一下身後之事。


    第一件,集聚武府家郎仆婦,每人一百兩銀子各迴家去;第二件,剩下之款老先生帶著,速送夫人迴金華娘家暫避;三,令老家人武忠看守府第。快去!”


    武大人一氣說完,已累得喘不過氣來。高先生含淚退出,自去料理。武大人無限深情地看了武夫人一眼,說道:“夫人,數十年來,你跟隨下官,安貧操勞,擔驚受怕,沒想到我竟先你而去了。望念夫妻一場,將我之遺物送金華。我去後,切勿哭泣,萬望自珍。快去收拾啟程!”武夫人知丈夫決心如此,不忍違拗,遂合悲忍淚,戀戀退出。


    這時,武大人已漸漸不支,揮手令武鳳樓取來紙筆。勉強握管,隻歪歪斜斜地寫了“臣已被害,詳情由犬子代稟”幾字,便拿筆不住,對武鳳樓道:“我死後,你不準先報父仇,速奔京城找五皇子代父陳情,當今皇上病重,閹賊奪權。隻有五皇子天資聰穎,足智英明,倘能繼位,方可挽大明於倒懸。我查魏閹十大罪狀,在,在內書房……”武大人說到此處,已力竭而逝。


    武鳳樓哭拜在地,昏劂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武鳳樓悠悠氣轉,發覺自己倒在老仆人武忠的懷裏,不由得又失聲痛哭起來。武忠含淚哭道:“少主人,高師爺已把闔府家人遣散出府,並連夜護送老夫人去金華舅老爺家中。老奴已率人將老大人的玉體黃金入庫,抬往錢塘門外天齊廟中浮厝。少主人請速速離府,以防不測。”


    武鳳樓站起身來,向武忠拜了下去,嚇得武忠連忙跪下相扶。


    武鳳樓一言未發,立即趕到內書房,一陣子急翻細找,卻不見父親所說整魏闔的十大罪狀存放在何處。武忠跟進書房,連連催促。


    武鳳樓又找了一陣,仍然不見。急得武忠跪在地下苦苦哀求,武鳳樓才不得不從後門走出武府。這時,三更已過,天陰沉得很,街上不見一個行人,隻偶爾傳來下兩下巡夜的梆聲。


    天,是這樣的漆黑。街,是那樣的漫長。


    武鳳樓一下子變成了有家難歸,父亡母散的孤子,刻骨的仇恨,頓使他豪氣飛揚,怒火填膺,心中暗暗想道:魏忠英知我已失蹤多年,肯定防範鬆懈。父親臨終時一再安排自己先除國賊,後報家仇,那是怕我孤身犯險,自投虎口。他哪知我一身武功得自先天無極派的真傳,已非六年前的文弱孺子。父仇不共戴天,況今晚夜黑如墨,正好行刺。正所渭“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想到這裏,一扭頭,直奔兩江水陸提督府。


    武鳳樓正要轉入一條橫街,突然發現前麵有一隊巡邏的官員。靈機一動,飛身上房,等這一小隊兵勇過後,潛蹤追跡,隨後趕去。一直隨到兩江水陸提督府前。相隔雖遠,因武鳳樓是五嶽三鳥的傳人,練的是玄門正宗內功,目力極佳,所以還是看得很清楚。隻見這一小隊兵勇進入提督府的東邊箭道。府門兩邊,各懸四盞風紗燈,每盞燈下,站立一名雄武的兵勇。清一色的疾裝勁服,打綁腿,足穿魚鱗灑鞋,每人肩頭插一口青光閃閃的鬼頭刀。


    在搖曳的燈光下,更顯得陰森可怖。


    武鳳樓心中一凜,暗暗想道:莫非魏忠英謀害了我父,怕遭不測,加緊了防範?


    反正已來到此處,再兇險也隻好一闖了。當下,腳尖輕點,暗暗向兩江水陸提督府右側走去。隻見整座府第黑暗暗的,隱於夜幕之中,一點動靜也沒有。隨即一個“潛龍升天”彈射而出,向提督府的西邊大牆上落去。


    武鳳樓到底不愧為名師之徒,雖然沒有江湖閱曆,但經常聽師父白劍飛講江湖上事,所以他雖是向西邊牆上落去,因怕有敵人暗中設卡,在將落未落之際,左腳一點右腳麵,再次躥高三尺,反而掠向牆內一棵高大的槐樹。


    不料正在這時,猛聽樹上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說道:“朋友,算你有種,膽敢夜闖提督重地。”隨著話音,三點寒星奔武鳳樓打來。


    武鳳樓身懸半空,冷遭偷襲,真是奇險萬分。知道水陸提督魏忠英已有防備,且有江湖人物保鏢。隻好半空中一個“怪蟒翻身”躲開對方的暗器,身子向地上落去。


    突然,暗中有人大喝一聲:“拿刺客!”一陣梆鑼齊鳴,眨眼之間,樹上、牆角、石後、池畔,“啪啪啪……”弓弦狂嘯,弩箭如雨點射來。


    奇怪的是光見弩箭射出,人卻不見一個。幸得武鳳樓練就一身獨到的輕功絕技,雙臂一震,拔起身來,擦牆而出。就是這樣,兩中手臂還是擦傷幾處,已沁出殷殷血跡。明知自家府中不能迴去,隻得向城外一陣疾馳,奔出了錢塘門,天色已漸漸明亮。身有血跡,怕露出行藏。放眼看去,六和塔巍然在望,靈機一動,迅即向古塔奔去。


    此刻,天上陰雲密布,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幸虧天陰下雨,六和塔遊客無幾,武鳳樓才得安靜地歇息下來。他先用刀創藥包紮了傷口,所好皆是擦傷,並不嚴重。隻是他悲傷過度,疲勞已極,又一天一夜未進飲食,真是苦熬苦挨。隻好運用內功,驅除疲勞。


    抬頭看看天氣,雨已漸小;再看看身上,衣服上的血跡也已由雨水洗去。想弄點吃食,順便打聽一下消息,遂從錢塘門進入城中,到一個麵食鋪要了幾碗素麵,一盤包子,吃了下去。在掏錢的時候,突然帶出了那一方白色的羅帕,上麵用金線刺成的兩行字跡猶清晰可見。


    看到這幅羅帕,心中禁不住一陣子劇烈的跳動,暗恨自己有眼無珠,竟把仇人之女從死亡線上拉了迴來。想到這裏,牙關一咬,剛想把這幅羅帕隨手扔掉,猛然一個念頭湧上心頭。


    暗想:魏銀屏受我救命之恩,許以重報。幸好,嵩山之上我沒告知她姓名,她怎知我是武門之後?何不借機求見,倘得進入兩江水陸提督府,乘機殺了她的全家,縱然身遭兇險,總可以報了血海深仇。


    看來,隻有這一招棋可走了。


    武鳳樓打定主意,又仔細考慮好問答之策,徑向水陸提督府走去。剛到府前,一個旗牌模樣的武官迎了過來,沉聲喝道:“你是什麽人,竟敢在兩江水陸提督重地窺探?還不與我快滾!”


    武鳳樓瞟了他一眼,冰冷冷地說道:“往裏去傳,我要見你們小姐。”


    武鳳樓這句話一出口,那武官竟然嘿嘿一陣冷笑,說道:“好小子,你長幾個腦袋,竟然要見我們郡主!也不撒尿照照自己那副尊容,配嗎?你要一定想見,那也行,趕快迴去;或者上吊,或者抹脖,下輩子投胎在帝王之家,十八年以後再來。”


    武鳳樓是何等人物,怎能容忍得下那武官的冷嘲熱風?剛想出手給他一點厲害嚐嚐,但轉念一想,我此行乃為複仇而來,豈能因小失大?遂強壓怒火,冷然說道:“你別狗眼看人低,趁早迴稟。不然,小爺爺我自己進去了。”說罷,一抬腿,作勢硬闖。


    那武官一見,哪裏容得?左手猛抓刀鞘,右手緊握刀把,拇指一按繃簧,“啪”地一響,腰刀已經抽了出來。


    那武官剛想動手傷人,忽聽一個嬌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厲聲斥道:“袁老八你想找死?快快住手!”


    別看那個武官衝武鳳樓耀武揚武,不可一世,可一聽這聲叱喝,頓時矮了半截,乖乖地將腰刀重新人鞘。


    武鳳樓一眼看去,正是魏銀屏鷹愁澗遇險時,隨侍左右的蘭兒。


    蘭兒喝退了武官,快步走到武鳳樓麵前,盈盈下拜說:“哪一陣香風把少俠吹來的?嵩山別後,郡主念念不忘大德,渴求一見呢。”


    武鳳樓側身還了一禮,說了聲:“不敢當。”


    這一來,把那個姓袁的武官直嚇得真魂出竊,撲通跪倒、連連叩頭不止。


    武鳳樓並不理會,隨著蘭兒走進府內。蘭兒邊走邊絮叨:“郡主自嵩山遇險迴來,一下子變得沉默多了。昨天還說起受少俠舍身救命的大恩,不知姓名,答報無門,今日少俠翩然登門,郡主不知該有多麽高興呢。”說著,帶武鳳樓走進了一座廳堂。


    蘭兒先讓武鳳樓坐下,又笑著對他說道:“委屈少俠稍坐一會兒,我先去通報郡主,然後再來伺侯少俠。”說罷,翩然而去。


    武鳳樓等蘭兒走後,立即站起身來,瞥了全廳一眼。隻見東間後牆放著一張涼榻,西間窗前一張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還有幾卷古藉。東山牆懸寶劍一口。中間一張大八仙桌,上放著一套非常精致的茶具。後牆上懸中堂,是一幅《虎嘯山林圖》。


    兩邊的對聯是:暖帶輕襲羊叔子,葛巾羽扇武鄉侯。


    除了兩把太師椅外,便是幾架書櫥,書籍琳琅,種類頗繁。


    武鳳樓心中一動,看情形,這豈不是兩江水陸提督魏忠英的書房嗎?乘機把雙手一背,裝著無聊的樣子,踱到西牆之下的桌子跟前,猛見上麵放著一疊邸報。匆匆翻閱一下,全是京都的消息。正翻著,忽然從邸報中掉下一封加了火漆已經開啟的信來。


    武鳳樓急忙拾在手中,見上麵草書一行:京都家報,別無其它字樣,知是魏忠賢的私函,抽出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涼。隻見上寫:“聖上病無轉機。一旦駕崩,接位者必五皇子矣。


    此人與弟有隙,如登大寶,隱患無窮焉。趁近日彼赴鳳陽祭陵,弟欲相機除之。特告吾兄,預作準備。”


    武鳳樓匆匆看完,連忙把書信放好,退至原處坐下,心中暗暗欽敬亡父的先見之明。看起來,麵稟五皇子之事勢必從速。正在沉吟之際,忽然鼻端送來了陣陣幽香,心頭一驚。猛一抬頭,隻見魏銀屏已俏生生地站在麵前。


    武鳳樓一股怒火已撞向當頂,恨不能將她立斃掌下,但隨即又冷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的主要仇人是兩江水陸提督魏忠英,必須借她進見,才能一雪殺父深仇。現在,絕不可現出絲毫蛛絲馬跡。想到這裏,忙不迭站起來身來。


    魏銀屏含情脈脈地望著武鳳樓說:“少俠光臨,使我欣喜萬分。我原以為活命之恩永無報答之日。哪知少俠……”


    剛說到這裏,武鳳樓已接了過去:“說來慚愧,先父去世太早,我母子相依為命。近年來荒旱不斷,在下隻好出外謀生。”武鳳樓說到此處,故意麵現羞槐之色。


    魏銀屏早聽得眉飛色舞,高興異常,柔聲說道:“少俠說哪裏話來。以少俠的才能,豈能久居荒山?我會為你安排一切的。令堂我也不日派人接來,以便承歡膝下,讓我們得盡人子之孝。恕我無禮,我該請教少俠……?”


    魏銀屏話未出口,武鳳樓已知其意,正色答道:“嵩山邂逅,並非在下不願通名,皆因師門之訓,施恩豈敢望報。今日登門求助,怎敢再為避諱?在下娃辛,單字名艮。”武鳳樓報名辛艮,是取其仇恨魏家之意。因為豎心加一艮字!正是仇恨的恨字。


    武鳳樓通名之後,魏銀屏滿麵春風,一雙明眸瞥了武鳳樓一眼,含笑問道:“少俠府上除令堂老大人之外,尚有何人?”問罷,不由得低垂了粉頸。


    武鳳樓滿腔仇恨,何暇細敘家常。但魏銀屏的問話又不好不答,隻得說道:“小可並無兄弟姐妹。舍下除家母之外,並無他人。”


    魏銀屏心頭一喜,不過由於問得太明顯,她再不小家子氣,也不由不羞紅了麵孔。正好蘭兒送上茶來,魏銀屏借讓茶之機,岔開了話題。


    正在這時,猛聽外麵一片報道:“大人迴府。”


    武鳳樓心頭一緊,殺父仇人,已到麵前。張目一望,隻見一個魁偉的身影,正站在內書房前。此人身高足有九尺,麵如紫玉,雙目炯炯有神,顧盼之間,有如利劍,滿臉充溢著肅殺之氣。頭戴帥盔,盔纓亂顫,內襯軟甲,外罩紫蟒,足登虎頭戰靴,肋佩三尺龍泉,氣勢十分奪人。不用問,來人必是新任兩江水陸提督,九千歲魏忠賢之胞兄,魏銀屏之父,自己的殺父仇人魏忠英了。


    俗話說:“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武鳳樓一見魏忠英走進書房,頓時胸中氣血翻湧,恨不能親手刃之,甚至不惜同歸於盡。


    但父親臨終遺言,是要自己趕赴京都,匡扶五皇子朱由檢鋤奸登基,挽大明江山於頹危。重任在肩,豈容自己有一絲一毫的疏忽!


    想到此,隻得強忍怒火,暫不說話。可是兩江水陸提督兩道兇似鷹隼的目光,已利箭般掃向了自己。正感到一陣惶悚無措,猛聽郡主魏銀屏一聲嬌笑,撲了過去,一雙玉手搭在父親肩上,附耳低語了一陣,然後放開了雙手,含情脈脈地看著武鳳樓,示意他上前拜見自己的父親。


    武鳳樓天生傲骨,對麵又是殺父仇人,他豈肯輕易屈膝?二人目光一撞!連堂堂的正二品武官,手握十萬兵符的兩江水陸提督魏忠英,也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暗暗驚詫道:好厲害的目光。旋即佯笑道:“聽小女言及,嵩山遇險,多虧閣下相救,下官在此謝過。”


    武鳳樓緩緩答道:“小可縱然低微,見死豈能不救?舉手之勞,豈敢當大人一謝?”


    魏忠英原來是瞧不起武鳳樓一身寒酸,所以才冷然相待,今見武鳳樓一臉傲氣,談吐不凡,隱隱透出一般子令人懾服的氣派,魏忠英念頭一轉,頓時滿臉堆笑,很客氣地道:“閣下救命之恩,小女時銘肺腑。今日幸蒙光臨,本帥豈敢慢待?屏兒,吩咐廚上備席款待。”


    魏銀屏歡應一聲,趕緊轉臉打發蘭兒去廚下傳話,魏忠英讓座,二人分賓主坐下。魏忠英剛想動問,魏銀屏已笑著說道:“爹爹,這位少俠姓辛名艮,父親去世,隻有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辛少俠一身武功,實在驚人。當時,孩兒馬失前蹄,墜落鷹愁澗,若不是辛少俠武藝超人,拚死相救,早已粉身碎骨,命喪深淵了。爹爹帳下護衛雖多,我看沒有一個身懷絕技之人。我已作主留辛少俠在此,請爹爹委以官職。”


    魏銀屏的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麵麵俱到。魏忠英聽後,不由得哈哈一笑說:“辛少俠乃救命恩人,咱們豈能用作下人?至於職務嘛,老爺自有安排。”


    魏銀屏一聽,心中更為高興。可武鳳樓卻心中一動,暗想:隻有作為老賊的左右護衛,才能乘機殺之。如委作外任,即使官職再大,也難尋行刺的機會,想到這裏,對魏忠英拱手說道:“在下乃山野草民,才疏學淺,隻望隨大人左右以供驅使,不敢妄貪官職,請大人諒情。”


    魏忠英不由得手持胡須,沉吟了一下,他所以寧委武鳳樓以官職而不願收作侍衛,是有道理的。對武鳳樓的出身來曆,他是一無所知,僅憑女兒的一句救命之恩,豈能用作貼身護衛?


    這次胞弟魏忠賢派他南下,關係重大,特意把青陽宮中的貼心死黨——燕山八魔的老三孫三元,老四李四季,老七鄭七星,老八王一川四人撥歸自己帳下使用。有這四個鼎鼎大名的武林高人隨待左右。一般的人,魏忠英豈能看得上眼?所以才不願收入府內。


    魏銀屏察言觀色,早解父親之意。又恐武鳳樓不願外任,話不投機,一氣而走,自己的一腔柔情,豈不化為泡影?


    心中一急,一把扯起魏忠英的手腕拉進內間,央求道:“人家救了女兒一條性命,孩兒又一再央求,爹爹怎麽連一個護衛之職也不願委派?我非要你答應不可。”說罷,抱著魏忠英一隻手臂搖晃不已。


    魏忠英正色道:“他雖是你的救命恩人,但老父對他的來曆一無所知,焉能用作待衛?


    再者,你叔父已派八魔中孫、李、鄭、王隨父上任。他四人來自青陽宮中,盡皆心腹。今番再叫辛艮作為護衛,豈不引起八魔的不滿?屏兒,老父不是不答應你的央求,我是為大局著想。反正委他一個武職,也算報答了他的大恩啦。”


    魏銀屏自幼受父、叔寵愛,任性異常。今天第一次所求不遂,加之一片柔情已寄托在武鳳樓身上,哪裏還能忍受得下?


    當下,粉麵突變,秀目含淚,憤然說道:“爹爹剛到江南,就連女兒也不相信了!反正我受了人家的救命大恩,必當重報。爹爹不看重人家人材,還有我叔父哩,我馬上帶他去京都求見叔父。憑辛少俠這份人品、武藝,最少也討個四品帶刀護衛。我知道你也不稀罕我這個女兒,自幼把我給了叔父,那隻有求爹爹恕女兒不孝之罪了!”


    魏忠英一聽,不由得眉頭一皺。他何嚐不知寶貝女兒的性情,說不定會因此和自己斷絕父女之情。縱然他奸詐成性,總歸是父女情長。抬頭一看,牆上懸掛的鏡中照出了自己鬢須斑白的蒼老容貌,一股舔犢之情油然而生,一揮手說:“好了,好了!老父真拿你沒法。就依你,收他為提督府護衛。”


    魏銀屏一聽,滿心歡喜。這個機會,她娜裏會錯過?當即磨著爹爹簽署委令。魏忠英用手輕輕拂了拂女兒的秀發,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張空白委任文書,放在桌上,說道:“你填上就行。我派人傳孫、李二位護衛前來相見,安排他們好好與辛艮共事。”說罷,走出內室,見武鳳樓端坐等候,忙坐下身子一麵招唿武鳳樓喝茶,一麵喚來中軍,吩咐速傳孫護衛、李護衛來見。


    武鳳樓心中不由得一緊。原來,魏忠英父女在內室爭執之時,聲音雖不高,但武鳳樓乃先天無極派的傳人,練成了聽音辨物的奇功,所以他們父女之言被他聽了個一清二楚。心中雖然一塊石頭落地,報仇有望,對魏銀屏一片癡情也不禁怦然心動,但也僅僅是一動而已。


    一聽說燕山八魔的三魔孫三元、四魔李四季即刻就到,不得不默默地考慮對策。


    正在武鳳樓沉思的當兒,忽聽廳外有人報道:“卑職孫三元、李四季進見。”


    魏忠英說了聲“進來。”話未落音,從大廳外虎步登登走進兩個彪形大漢,對著兩江水陸提督躬身施劄道:“參見大人。”


    魏忠英一揮手,倆大漢一齊後退三步,侍立兩旁,武鳳樓一抬頭,和二人對看了一眼,從那四道閃爍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種驚異的神色,不禁心頭一凜。隻見二人都是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年紀在三旬以上,俱都空手,未帶兵器。不過腰間微微隆起,證明那是得心應手的利器。


    猛聽魏忠英道:“老夫給二位引見一下!這位辛艮辛少俠,是本督聘請的護衛。你們今後就是同事啦!屏兒,把委任文書交給辛護衛。”


    魏銀屏答應了一聲,腳步輕盈地走到魏忠英跟前,把剛寫好的委任文書交到父親手上。


    魏忠英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怔,暗暗叫苦不迭。原來委任書上清楚地寫著:著令辛艮充任兩江水陸提督府護衛統領。此令。


    下麵蓋著鮮紅的水陸提督印信,這一下子,把魏忠英急得汗流夾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兒竟會獨出心裁,任辛艮做八魔的頂頭上司侍衛統領。


    燕山八魔一向眼高於頂,又是九千歲從青陽宮派來,怎會屈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後輩?可眼下木已成舟,已無可挽迴。正自暗暗著急,不料魏銀屏已一手搶去委任文書,向前跨出一步,麵對孫三元、李四季說:“辛艮是我父親重禮聘請的護衛統領。從今後,你們弟兄要聽從他的調遣,不得稍有違悖。”說罷,把委任某書向孫、李二魔一晃,然後恭恭敬敬地交到武鳳樓手上。


    事出猝然,倒弄得三魔四魔目瞪口呆。等他們二人迴過味來,直氣得三屍神氣暴跳,五淩豪氣飛空。要不是宣讀任令是郡主魏銀屏,真恨不得下把扯了過來,撕個粉碎。孫、李二魔雖然敢怒而不敢言,可這口惡氣叫他們如何忍受得下?


    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同時向前跨出兩步,齊聲說道:“屬下參見辛統領。”話未落音,一招“蓮台拜拂”,四隻手掌突合,一般強勁的掌力直撞武鳳樓的丹田要穴。


    須知燕山八魔確不是浪得虛名,況合二人之力擊出的這一掌,足可以斃牛裂虎,何況武鳳樓的血肉之軀!魏忠英雖是馬上戰將,但身邊待衛皆江湖人物,自然懂得武功招式,明知孫李二魔是下的殺手,心中反倒樂意,認為武鳳樓肯定逃不出兩魔掌下,事情過後,魏銀屏也不過哭鬧一場了事。


    郡主魏銀屏可不然。她從小生長在青陽宮中,習就了一身卓絕的武功。對叔父魏忠賢手下一毒、二客、三僧、四煞、五鬼、六怪、七兇、八魔,了若指掌。一般江湖伎倆,豈能瞞得過她?


    今見三、四兩魔驟下殺手,芳心一驚,嬌叱一聲:“大膽!”飛身撲去。


    哪知武鳳樓麵容未變,雙手一伸,說了聲:“不敢當。”力敵四掌。一震之下,孫三元、李四季各自低哼了一聲,齊齊地退了兩步。


    魏銀屏滿心歡喜,故意麵容一寒,冷冷地說道:“二位侍衛竟敢無禮於本郡主的客人。憑你們那點分量,能行嗎?”說罷,冷笑不止,二魔低首,連連稱是。


    魏忠英怎麽也想不到,武鳳樓這樣一個甫足二十的少年孺子,竟能一招擋退兩魔的突然重擊,心下也對武鳳樓器重起來。遂對魏銀屏道:“我兒可命人安排辛統領的宿處。晚上,老夫再準備酒宴,與辛少俠賀喜。”


    魏銀屏一聽父親對辛艮以統領相稱,並要自己命人安排下處,遂轉怒為喜,對武鳳樓嫣然一笑說:“辛統領,隨我來。”說罷,不等武鳳樓向魏忠英告別,已扯著他的袖子出了內廳。


    魏忠英眼望女兒和武鳳樓走後,心中好象觸動了什麽念頭似的,不禁輕輕地歎了一聲。


    孫三元靈機一動,低聲稟道:“辛統領年紀輕輕,武藝卓絕。大人得高手護衛,實在可喜可賀。但不知辛統領是哪派高人門下?”


    魏忠英搖了搖頭道:“此人雖武功不錯,但來曆不明。況武伯衡老兒死後,當晚就有人企圖進府行刺。幸得兩位侍衛布置周密,才使刺客受挫而逃。今天,這位姓辛的不請自到。怎不令人疑慮?可偏偏屏兒感恩情切,才致有今日之舉。請兩位侍衛諒老夫情非得已。”


    李四季接道:“大人乃九千歲的胞兄。我們弟兄八人向蒙九千歲的大恩,豈敢有二?不過,大人此次南下,幹係重大,兩江一帶官員向與九幹歲陽奉陰違。武伯衡雖然除去,但餘黨尚多,大人不可不防。”


    正說著,中軍官魏豹突然進來稟道:“稟大人,卑職多方查證,武伯衡之子武鳳樓,十二歲中錢塘縣童子試榜首,以後失蹤不見,佯稱暴亡。時至今日,將近六年,此子與辛統領的年齡正好相符。”


    魏忠英聽罷,臉上顏色頓時凝重。緩緩起立,踱了幾步,突然來到魏豹跟前,低聲吩咐了幾句,魏豹轉身退去。魏忠英揮手令孫、李二魔退出內廳。


    正沉思之間,魏銀屏突然從屏風後麵閃了出來,衝口說道:“孫、李二人明明是嫉才造謠,爹爹竟然相信。辛艮如是仇人,豈會救女兒一命,又甘願作爹爹的侍衛?爹爹若還是疑他,女兒絕不勉強。我自帶他迴京,省得爹爹疑神疑鬼,憂心忡忡了。”說罷,忿忿不已。


    魏忠英用手輕拂女兒的柔肩,正色說道:“老夫隻你一女,平素愛若掌上明珠。不過,這辛少俠來得確實突然。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愛上了他?望你對為父不要隱瞞。”


    魏銀屏雖然生性潑辣,但畢竟還是女孩兒家,被父親一言道破心事,不由得臉飛紅雲,粉頸低垂。魏忠英已知其意,含笑說道:“辛少俠人品武功,皆屬上品。雖出身寒微,但自古以來,將相無種,老夫絕無門第之見。你去喚他前來,為父自有主意。”言下之意,不說自明。


    魏銀屏芳心一喜,含羞答答地喚了一聲:“爹爹!”扶著魏忠英在臥榻上坐下,才滿懷欣喜地翩然而出。


    魏銀屏腳步輕盈地來到了西跨院三間靜室門前,放慢腳步,輕輕地走了進去。這時,已近黃昏。


    隻見武鳳樓正怔怔地立在窗下,呆呆地出神。魏銀屏瞥了一眼自己的心上人,頓覺心中無比幸福,一顆芳心象似容納不下,不覺輕唿一聲:“辛艮!”


    她一不叫辛少俠,二不稱辛統領,突然直唿其名。


    武丹樓絕頂聰明,嵩山鷹愁澗贈帕贈釵,已知魏銀屏對自己由感恩愛才而一見鍾情,現在見她滿含柔情地叫著自己的名宇,不由得嚇了一跳,沒容武鳳樓答話,魏銀屏已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父在大廳恭候,望你千萬不要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好意。”說罷,無限深情地看了武鳳樓一眼,迅疾輕盈地走出靜室。


    真是怕什麽有什麽,怕來的還是來了。


    武鳳樓隻得跟著出來。


    不料剛出西跨院的月亮門,魏銀屏卻嬌笑著道了一聲:“迴頭我去找你。”話音未落,人已向後官宅逸去。


    武鳳樓知道,魏銀屏必是迴後宅告知其母魏夫人去了。


    在走向大廳的路上,武鳳樓腦海裏迅速地轉了好幾個念頭:魏忠英許女為妻,我答應還是不答應?父仇未報!豈能應親?如不答應,提督府又焉能羈留?那血海深仇又如何得報?


    況且魏忠英帳下有燕山八魔護衛,硬拚是沒有把握;同歸於盡雖容易辦到,但老父遺言又如何完成?


    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但腳下卻又不能停步。不多時,已來到大廳門前。這個大廳乃提督街門的議事大廳,這時卻寂靜異常。


    武鳳樓心中一動,放鬆腳步,走了進去。


    隻見魏忠英斜臥榻上,已沉沉睡去。霎時之間,一股複仇的火焰“騰”地升起,武鳳樓腳下不自覺地已變成了八字形,剛想疾撲上前,掌震魏賊天靈,猛地心頭悚然一驚,暗暗想道:別說魏忠英以兩江水陸提督大員的身分,不會這樣大意……就是八魔弟兄身為提督府護衛,也不會擅離職守。何況明明聽他們說因謀害父親之後,當晚刺客上門尋仇,已引起絕大警惕,他們又怎麽會如此粗心?知道是敵人故意試探自己?


    隨即側身而立,靜靜地候著。這一招棋,果真叫武鳳樓下對了。原來魏忠英低聲吩咐魏豹,就是安排這一幕來試探武鳳樓的。屏風後麵已調集了八名弓弩手,三魔孫三元、四魔李四季也早已秘密掩身在臥榻後麵。隻要武鳳樓有一絲異舉,他們就立即下殺手。


    哪知武鳳樓已識破機關,這樣一來,反而讓魏忠英陷人無法自了的困境。既然裝睡,就得裝象。他身軀高大,既肥又胖,這樣斜躺在臥榻上又不能動彈,這份洋罪可受大了。心中暗罵三、四兩魔亂出主意,自己也太過分多心。


    正無法下台,適巧魏銀屏已挽著魏夫人來到了大廳。魏忠英這才乘機假裝驚醒,解脫了困境。魏夫人一見武鳳樓風度翩翩,暗誇女兒好眼力。魏銀屏剛想上前和武鳳樓說話,武鳳樓已用眼神示意她屏風後有異。魏銀屏搶行幾步來到屏風後麵,見三、四兩魔和八名弓弩手在此,已知其意。她這一氣非同小可,狠狠地瞪了孫、李二人一眼。孫三元、李四季隻得喝退弓弩手,狼狽地離開大廳。


    魏銀屏見心上人受了委屈,當下氣不打一處來,忿忿地向魏忠英說道:“既然爹爹聽信外人之言,不以女兒為重,我隻有立即迴京,絕不給爹爹增添麻煩。”說完,轉身欲去。


    武鳳樓一見機不可失,忙搶前一步,對魏忠英深施一劄說:“為了小可一人,致令大人和郡主父女不和,辛良何以為人?就此告辭。”


    此時,魏忠英對武鳳樓防範之心已減,愛才之心也跟著而來。當下哈哈一笑說:“我兒不要使氣,辛少俠更不須多心,為報你救小女性命之恩,我決心成全你們二人。”


    武鳳樓原來以為魏忠英如以女想許,自己會進退兩難,無法可施。


    不料有此一舉,倒令他有所借口,隨即說道:“大人此言,令辛艮粉身難報!想小可一介寒微,不如明日派人多方查對,婚姻之好,晚天再議。”


    武鳳樓這一番話說出來,不光使魏忠英疑心頓釋,魏夫人滿心佩服,特別是魏銀屏對自已心上人傾慕尤癡,更為敬重。


    魏忠英見女兒尚是忿忿不悅,夫人麵上不喜,武鳳樓更是昂然而立,忙轉身對夫人道:“辛少俠初來,廚上酒席尚未備好,請夫人陪他和屏兒去後花園涼爽一時,待一會兒,老夫自會派人相請,為他接風。”說罷,連使眼色。


    魏夫人知丈夫是想解女兒之怒,忙含笑帶著魏銀屏和武鳳樓自去花園不提。


    魏忠英鬧了半天,身體確已疲乏,剛想稍事休息,孫三魔、李四魔已走了進來。魏忠英剛想埋怨,孫三元已搶先說道:“稟大人,屬下敢肯定辛艮確實可疑。剛才大人假寐時,他來到廳外,突然停步,腳步放鬆,可疑者一;不告而進,可疑者二;一見大人目露煞芒,請看其所站之處!八字形下,磚土下陷,證明是他心情激動,提勁運動所致,可疑者三。這還不算,特別是他的相貌和武伯衡非常相象,請大人詳察。”


    魏忠英一聽,突然往起一站。毛茸茸的大手按在八仙桌上,惡狠狠地說道:“小輩竟敢送上門來,真是膽大包天。”伸手抓過一支令箭,剛想下令捉拿武鳳樓,猛聽孫三魔說道:“請大人暫息怒火,這幾點可疑之處,尚未印證。我已令魏中軍派人去找兩位巡撫衙內的舊人,待兒會假借請他赴宴,印證一下,即可水落石出。”魏忠英連連稱是。


    這時,中軍魏豹已帶進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來,向魏忠英稟道:“大人,此人名叫武天良,原是兩江巡撫衙門的仆人。三年前因賭博偷盜,被武伯衡逐出衙門。他說他認得武鳳樓的模樣。”


    魏忠英一聽,滿懷高興,對武天良說道:“少時辛艮到來,你一定要仔細辨認。你若膽敢因故主情意有意開脫犯官之子,老夫立即要你的狗命。如若不是,你錯冤了好人,我也饒你不得。”


    武天良趕忙跪下磕頭,連說:“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魏忠英一揮手,吩咐魏豹速喚辛艮前來,又派人到廚下去傳酒宴。不多時,酒席擺好,武天良暗藏屏風之後。二百名長槍手,二百名弓弩手,隱集兩廂候令。三魔一條蛇骨鞭,四魔一條鏈子槍,皆已把如意扣解開。魏忠英的防身寶劍,也放在了伸手可及的地方。大廳裏的空氣,頓時異常緊張。


    在這一觸即發的當兒,中軍魏豹在大廳外稟報道:“辛統領到。”魏忠英心頭一凜,武鳳樓已昂然走入。


    書中暗表,武鳳樓突然被魏豹傳喚,宴設大廳,卻不喚魏銀屏同來,心知有異。一進大廳,頓覺形勢緊張。仗著藝高人膽大,剛想和魏忠英見禮,屏風後突然轉出一人。


    武鳳樓一眼著見,頓覺心昏目旋,心炸膽裂,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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