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啟六年,綿亙千裏中嶽嵩山,正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的長夏。昨夜一場暴雨,把這個名列五嶽之一的祟山峻嶺洗刷得蒼翠欲滴,層林盡染。


    這時,雖是寅末卯初,但那一輪紅日已高高升起,照耀得漫山遍野燦若煙霞。


    突然從萬鬆坪方向的山道上,快步走來一個肩擔兩捆山柴的年輕樵夫。這樵夫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年紀,前發齊眉,後發披肩,一根山藤束住了他那滿頭的亂發。由於深山打柴,天氣酷熱,他一張清秀的臉上已變成五光三色:亮的是汗,黃的是沙,灰的是塵,一道道白溝是被汗水衝去泥汙的細嫩的肌膚。


    此刻,他急於把這擔山柴挑到集市上去賣,所以健步如飛地疾奔而下。


    這位年輕的樵夫是誰,他乃大明赫赫有名的浙江巡撫,當今皇帝朱由校的老師武伯衡武大人的驕子,名叫武鳳樓。一個堂堂的巡撫公子,為什麽要到人跡罕見的深山野澗裏去當樵夫呢?聽說書人慢慢道來——六年前,武伯衡出任浙江巡撫不久。剛滿十二歲的武鳳樓,竟然高中了錢塘縣童子試的第一名。發榜之日。武鳳樓前去看榜。少年得中,十分欣喜,正想迴府稟告父母,不料,右肩猛然被人拍了一下。迴頭一看,身後竟然站著一個年約四旬的禿頭漢子。


    隻見他身材高大,長手大腳,紫乎乎的一張臉膛上長著一個特別碩大鮮紅的酒漕鼻子,更加令人注目,武鳳樓一看,並不認識。


    卻見那人笑吟吟地向他道了喜,要三日之後到巡撫衙門討杯喜酒喝。武鳳樓本來是個孩子,覺得這人怪好玩,隨即一口答應。


    按說,一個巡撫的獨子,雖不要前唿後擁,豪奴成群,但總也該有個下人跟著。可這位巡撫大人偏偏與眾不同。因為他本是寒士出身,翰林院中多年編修生涯養成了他勤儉持家的習慣。所以,現在雖榮任一省封疆大員,對自己的獨生兒子卻一點也不嬌慣。特別是武鳳樓去參加童生考試,更嚴令其不準泄漏自己是武伯衡之子。


    三日光陰,一晃即逝,武大人雖執意不肯鋪張,但在夫人、幕僚以及親鄰好友的一再要求下,不得不備了一些酒席款待前來賀喜的親朋。


    時至中午,武大人吩咐老家人武忠喚武鳳樓向賓客敬灑時,卻發現武鳳樓癱臥床上,四肢麻木,動彈不得。


    老家人趕緊把武伯衡請出客廳,稟明此事。這真是晴天霹靂,連一向以沉穩著稱的武大人,也不禁驚得身心皆顫,當即隨著武忠撲到武鳳樓的床前。他原就精通醫理,詳細查看病情,見愛子渾身並無異狀,隻是遍體癱軟,一時間大為駭異,束手無策。他連忙顫聲叫道:“孩子,你怎麽樣了?你怎麽得的這種奇怪病症?”再三追問,武鳳樓隻是流淚呻吟,卻說不出一個究竟來。


    武大人急得錘胸頓足,仰天長歎,在屋內來迴踱著步子。等第三次踱到武鳳樓床前時,又和顏悅色地問道:“孩子,你再仔細想一想,近日難道一點兒什麽奇怪的事兒也沒有碰上嗎?”


    武大人話剛落音,武鳳樓突然想起了那個長著酒糟鼻子的禿頭漢子來。遂把三日前看榜迴來,路上遇到禿子的詳情敘述了一遍。


    武鳳樓話一說完,武忠不等武大人開口,就搶著口道:“少爺,那禿子叫什麽名字?家住那裏?既然說好了今日來喝喜酒,怎麽到如今不見人來呢?”


    武大人的臉色變得更為深沉,搖頭歎息道:“我想!他是不會來的了。”


    武鳳樓急急說道:“父親,那個人明明說是今天來咱府賀喜,怎麽能會不來呢?”


    武大人長歎了一聲說:“孩子,你還小,不知道世道險詐。這肯定是為父耿直,得罪了人。他們聘請了江湖上的好漢,用陰毒的手段把你擊成了癱瘓。這種惡疾,雖有神醫,也難醫治。下手之人,避之猶恐不及,他怎會來上門送死?”


    哪知就在這個當兒,突然從外邊進來一個仆人迴道:“稟大人,府門外有一個大高個禿子,聲言三天以前和少爺約好,要求麵見。”


    武忠一聽,當即向武大人說:“賊子竟敢送上門來,待我去傳中軍,集合將士,活捉此賊,為少爺報仇。”


    不料,武大人把手一搖,反而對那仆人說:“速去府門,把那人請來此地相會!定要以禮招待,快去!”


    工夫不大,一個長著酒糟鼻子,身材高大的禿頭漢子,果然隨著仆人來到內書房,大大咧咧地往上首一坐,獻茶不飲,直要喝喜酒。


    武伯衡立即吩咐道:“速備酒菜上來。”


    那禿子也真奇怪,又把手一搖說道:“有酒足也,何須菜肴。”


    武忠忙命下人取來一壺美酒,兩個酒杯。那禿子一看,啥哈笑道:“區區小杯,何濟於事。”


    說話間,兩手分取兩隻酒杯,向桌上輕輕一按,兩隻酒杯竟被他按入桌內,杯口恰好與桌麵相齊。這一來,隻驚得武忠等人目瞪口呆。武伯衡反而平心靜氣地向禿子說道:“下官素性耿直,喜歡明言。自信與好漢並無瓜葛,不知好漢因何對犬子如此?”


    那禿子麵容一正,肅然說道:“武大人果然快人快語!不錯,令公子是某用獨門手法,一掌震開了全身骨節,以致形如癱瘓。至於為何?因為我太愛惜他了,才有如此舉動。”


    禿子這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一出口,武忠立即恨聲說道:“愛惜他,反把他打成殘廢,誰相信你的鬼話!”


    武大人心中一動,止住了武忠,問道:“好漢,恕下官愚昧,不知此言何意?”


    那禿子一把抓過酒壺,對嘴一氣吸幹,然後把酒壺放迴桌上,朗聲道:“我名白劍飛,大師兄蕭劍秋,小師弟江劍臣,蒙武林抬愛,稱為五嶽三鳥。


    我們先天無極派的師兄弟三人,至今尚無徒弟,須知良師難求,好徒更是難得。白某浪跡江湖,閱人雖多,但象令郎這等資質,實屬罕見。有心明言收徒,大人必不見允。所以,才用獨門手法,使之致殘。你如不令他拜我為師,則必殘廢終身。別看大人官高勢大,侯門似海,白某想走,大人麾下將士雖多,斷難留住在下。”


    武忠一聽,不由氣往上撞,心想:世間哪有如此強梁霸道之人?又哪有如此硬性收徒之理?剛想發話,不料武伯衡卻平心靜氣地說道:“蒙白二俠如此抬愛小兒,下官銘感肺腑。


    請白二俠高抬貴手,先醫好小兒,讓他前去客廳敬酒。等賓客散席,即令小兒行拜師大禮,不知白二俠意下如何?”


    武忠一聽,好不納悶:難道武大人真地肯讓自己獨根獨苗、掌上明珠拜這個浪跡江湖、一貧如洗的禿子為師?轉念一想,也許大人是想騙著禿子醫好少爺,然後再把他趕出府去完事。這樣想著,便眼巴巴地望著禿子,等他為武鳳樓治病。


    哪料到那禿子搖頭說道:“那不行!我的條件尚未講完呢。第一,你立即去客廳宣布,令郎武鳳樓突患暴病,辭退來賓;第二,把武鳳樓交給白某立即背走,至於去向何方,不準動問;第三,絕對保密,不準泄露。三日後,對外人講公子醫治無效,夭折身亡。”


    武忠一聽,幾乎氣得背過氣去,臉色一變,他剛想斥罵,不料武大人卻沉聲說道:“白二俠,你的三個條件,我能答應。不過。下官想知道你何故如此?”


    白劍飛兩道如劍的目光迅即掃了武忠一眼。武大人立即一揮手,讓武忠等人退出書房。


    白劍飛這才突然一飄身,來到武鳳樓床前,以快得不能再快的手法點了武鳳樓的昏睡穴,然後轉身對武大入鄭重說道:“白某知大人為官清正,不畏強權……不過,當今昏庸,奸宦當道。現在各省紛紛為閹賊魏忠賢建造生祠。想大人身為浙江巡撫,肯定不會附從,奸宦必恨你入骨。況魏賊勢焰熏天,手下網羅一大批綠林敗類,明逼暗殺,排除異己,知大人和當今皇上有師生之誼,必不肯掛冠而去。所以才把令郎帶走。五年以後,必還你一個龍騰虎躍的兒子。言盡於此,請大人定奪。”


    武伯衡久聞先天無極派的展翅金雕蕭劍秋、追雲蒼鷹白劍飛、鑽天鷂子江劍臣,五嶽三鳥義膽俠腸,疾惡如仇!武功卓絕,威震江溯,迅即應允,慨然托子。白劍飛這才把武鳳樓帶至嵩山南麓黃葉觀傳藝。


    白劍飛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爺兒倆生活全靠武鳳樓打柴為生。一晃六年,武鳳樓在追雲蒼鷹的嚴教下已學成了先天無極派的一身武藝,人也出落得豐神飄逸,一表人材了。


    今天,武鳳樓肩擔山柴,來到集市,在滿是泥濘的街道上行走著。不料,剛剛走到十字街口,突然正南方迎麵飛馳過來五匹奔馬。沿著馬路疾馳奔馳,濺得泥漿亂飛,趕集的人紛紛躲避。


    武鳳樓不由心中一氣,這個集鎮雖然是僻鄉小市,每逢集日卻也人數不少。馬上騎者竟然在鬧市奔跑,難道不怕踩撞傷人?抬頭看去,那五匹馬已旋風般地馳到街口。當頭一馬噴沫、翻蹄、亮掌,已跑到麵前。


    武鳳樓的這一擔山柴,少說也有二百多斤。集市街道狹窄,無奈隻好向左邊閃避。他抬起左腳,剛想向左邊跨過一步,讓奔馬過去。不料,一眼看見道旁正有一個年老的村婦,挎著一竹籃雞蛋,在張惶失措地躲閃著。如向左跨,必然會撞倒那個老年婦人。


    武鳳樓迫不得已,把向左跨出的步子,一個“懸崖勒馬”又收了迴來。也是活該有事,前麵的一捆山柴正好碰著了當先奔來的那匹馬的右眼。


    那馬狂然一驚,長嘶一聲,陡然立起,馬上人冷不防竟甩了下來。


    所幸馬上人身手矯捷,雖被摔下猛然單手按地,身子借勁立起。盡管如此,也沾了一手黑臭泥漿,兩腳泥汙。


    武鳳樓迅即一塌肩,放下山柴,急忙掃了一眼,不由得心中一驚,知道遇上了麻煩。原來那五匹奔馬是清一色的胭脂馬,馬上騎者是清一色的年輕少女。被摔下馬來的是一個身穿淡黃色綢衫的妙齡女郎,年紀約有十八九歲,纖體修長,滿頭濃密的秀發,用一條黃綾帕子一束,象黑緞子似地披散兩肩。一張鵝蛋形的臉兒,嬌豔妖媚,滿含怒意,一雙秀目已隱隱透出了一股子煞氣。她不光一隻春筍似的纖手上沾滿泥汙,兩隻墨綠色的小蠻靴上,也汙水淋漓。


    武鳳樓剛想拱手道歉,不料那黃衫女郎掏出一塊羅帕,擦了一下手掌,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重新跨上馬去。武鳳樓心頭一鬆,認為對方放過了自己,剛想出言道謝,誰知另外四匹馬上的女子猛然齊聲嬌叱,呈扇麵形把自己圍在當中。一個女子怒聲喝道:“該死的東西!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把我們郡……”


    那女子說到此處,猛然呆了一下,接著說道:“你竟然把我們小姐撞下馬來。我看你是活膩味了!”話一落音,舉手一馬鞭,向武鳳樓左肩上抽來。


    武鳳樓左肩一晃,閃開了一鞭,剛想分辯,不料其餘三個女子也齊聲嬌叱,又是三條馬鞭一起抽來。武鳳樓心中一怒,剛想施展身手,奪下馬鞭,好好地教訓教訓她們,又怕鬧大了受師父責罵,無奈隻好輕挪巧縱,輕靈地躲避著四條馬鞭的抽打。


    這時,圍上來看熱鬧的鄉民,個個義形於色,人人為青年樵夫忿忿不平。那黃衫女郎見狀,喝住四女,騎在馬上冷漠地看了武鳳樓一眼,說道:“念你肩挑重擔,無意撞我,我不怪你。你這擔山柴已經賣過了嗎?”


    武鳳樓一聽,這黃衫少女倒頗識大體,忙著答道:“在下剛入集市,就誤撞了姑娘,深感不安。”


    黃衫少女兩個梨渦一現,笑嘻嘻地說道:“無心之過,我焉能怪你。這擔山柴估價多少?我買下了。”


    武鳳樓因為把人家一個豪門的少女撞下馬來,心中本有歉意,又見她出言溫和,當下也和氣地答道:“在下這擔山柴,足有二百斤重。每斤十文,值錢兩吊。”


    那黃衫少女道:“這擔柴我出價五兩。隻是,我們入山打獵,需要柴草中午烤食野味,你得給我送往山上。”


    話一說完,不等武鳳樓分說,便一抖絲韁,領先向山上馳去。武鳳樓原不是貪財之人,一是因為碰了人家,人家沒有怪罪自己;另外,五兩銀子對他來說也確實不是小數,對方既然願出,自己何妨發個小財。當下一聲不響地挑起擔子,隨後趕去。


    你道那黃衫女子真的是上山狩獵,烤食野味?真的要花五兩銀子買一擔山柴嗎?不是。


    因為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摔下馬來,失了體麵,恨不得狠狠地鞭打武鳳樓一頓,才解自己的滿腔怒火,哪知四個身具武功的女婢,一陣鞭子亂抽,竟然沒有打著這個年輕的樵夫,反而觸犯了眾怒。心中不由一動:我倒不如出個高價,買他的山柴,要他給我送上山去。我們這五匹馬皆是大宛良駒,他兩條腿如何能追得上?


    等把他誆上山去,再撒馬而走,叫他白白地挑著二百斤重的擔子,在山上轉悠半天,五兩銀子不光不能到手;再折迴市鎮,早已集散無人,雖不打他,也把他折騰得夠嗆了。看樵夫果然挑柴跟了上來,心中暗暗得意。遂讓四婢在前,自己殿後。


    開始,她還是勒馬慢走。走了一段,在馬上迴頭一看,見那樵夫緊跟馬後,並未落下。


    遂猛增一鞭,縱馬往深山馳去。過了萬鬆坪,前麵就是伏虎崖。


    黃衫少女心中想道:這個討厭鬼,想必已被我撇下老遠了。想到這裏,左手勒韁,一個“犀牛望月”,迴頭觀看,不由她大吃一驚。出乎意外的是那個少年樵夫挑著山柴,與自己相距不過數丈,竟一步也沒有落下。


    黃衫少女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暗想,自己小時曾在叔父府中見識過不少武林人物,足及奔馬者也不乏其人,但那都是綠林中的成名人物。象今天一個十幾歲的大孩子,還肩挑重擔,竟然能追上自己這匹馬快奔跑的胭脂馬,那可是聽也沒有聽說過。


    轉念一想,我要是摔倒之氣不出,再花五兩銀子買他一挑無用的山柴,今天這個黴,可就倒到家了,常言道,“一氣三分迷”,何況這黃衫少女出身顯貴,自幼嬌慣,任性異常,長這麽大,任何人也不敢惹她不快。今天也是冤家路窄,偏偏碰上了這個年輕的樵夫。


    列位,你道這個黃衫少女是何許人也?原來她是奸宦魏忠賢的嫡親侄女魏銀屏。這魏銀屏從小就過繼在魏忠賢膝下,跟隨魏忠賢在青陽宮長大成長。


    想那魏閹,官封九千歲,位極朝野,專橫弄權,朝中百官,人人側目。各省官員爭先恐後地為之建造生祠,以資取寵。唯獨浙江一省,漠然置之。近年來,魏忠賢幾次派遣親信去浙江杭州,勸說巡撫武伯衡為自己建造生祠,怎奈武伯衡剛直不阿,一口迴絕,凜然拒之。


    恨得魏忠賢牙根發癢,眼中滲血。最後,魏忠賢聽信心腹謀士晏日華之言,調魏銀屏之父魏忠英任兩江水陸提督,離開陝西前往浙江上任,伺機除去武伯衡。


    魏銀屏久聞杭州素有天堂之稱,所以執意跟隨父母走馬上任。途中,魏銀屏不慣隨軍行進,一高興帶領四名得力女婢單獨行走。其父魏忠英也管她不住,隻有任她的性子行事。湊巧,這一對冤塚對頭的後代,竟然在中嶽嵩山狹道相逢。


    魏銀屏明知身後的深山樵夫有一身卓絕的功夫,但一來騎虎難下,二來仗著叔父魏忠賢勢傾朝野,當下一咬銀牙,催馬馳過伏虎崖,逾越前麵四騎,決心一馬當先,一定要甩脫青年樵子。


    武鳳樓一見,大驚失色。厲聲喝道:“姑娘留步!前麵就是鷹愁澗。”說著,迅即拋下柴擔,追了上去。


    不料話未落音,魏銀屏的胭脂馬已馳近懸崖。偏偏草叢中一隻野兔突然受驚躥起。魏銀屏的馬眼一發花,猛地向前一躥,兩隻前蹄登空。魏銀屏驚唿了一聲,連人加馬直往鷹愁澗下墜去,四婢齊聲悲唿。


    武鳳樓臨危不亂,雖氣黃衫少女驕蠻逞勝,但身為五嶽三鳥門徒,豈能見死不救?明知奇險萬分,已無暇多慮,當下,趁著飛奔之勢,右腳猛一點地,一式“飛鳥投林”,身子已平射出去。接著,猛然一個“雲裏翻身”,頭下腳上,第二式“龍宮取寶”,直向鷹愁潤落去。


    說時遲那時快,武鳳樓身法奇快,下墜不到數丈,已淩空一把抓住了魏銀屏的左肩。左腳猛踩馬腚,借著一踩之力,脫手把魏錁屏往空中拋去。可憐那匹胭脂馬,慘嘶一聲,直墜澗底。


    武鳳樓把魏銀屏一把抱住,左腳一點右腳麵,雙雙向鷹愁澗上落去。不料落身處怪石林立,怕懷中少女經不住摔擊,趁剛落未落之際,抖手把魏銀屏向那四婢拋去,自己卻力竭倒地……四個女婢救下了嚇得真魂出竅的魏銀屏。她雖飽嚐了死裏逃生的滋味,可絲亳未受傷損。


    一眼看見青年樵夫因救自己摔在亂石叢中,左臂上一道血槽鮮血淋漓,不由得愧悔交集,掙紮著站起身來,猛撲到青年樵子跟前,剛想伸手去扶。


    不料那樵夫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向後退去。魏銀屏頓時麵龐蒼白,一伸玉手把他拉離澗邊,另一隻手已扯下自己的淡黃色披肩,親自為青年樵夫紮上了傷口。


    武鳳樓倒地受創時,因驚魂甫定,對傷口無暇理會。這時危險已過,頓覺左肩傷處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頭上、臉上已沁出汗來。


    魏銀屏既感救命大恩,又驚異他這一身絕頂的功夫,不光不記恨剛才撞馬挨摔之恨,反而慶幸有此一摔,得見一位年輕的奇人。這時,見青年樵夫滿臉汗水,忍不住一陣心慌,忙掏出一塊羅帕,輕輕地拂去了武鳳樓的滿臉汗水。


    這一擦不大要緊,直驚得魏銀屏輕輕地“哦”了一聲。


    原來武鳳樓每天三更時分,準時在萬鬆坪練武,東方剛露魚肚色,即開始采樵。加之天氣炎熱,一張原本清秀的臉龐沾滿了沙塵泥汙。剛才一陣傷痛,淌了一頭一臉的汗水,好象用水洗了一樣。魏銀屏細心地一擦,才現出了本來麵目。


    隻見他兩道劍眉斜插入鬢,一雙黑白分明、深似潭水的大眼睛異彩閃射,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襯著一張棱角分明、紅似丹珠的嘴唇兒。衣衫雖舊,但掩不住他那挺拔剛健、渾若玉樹臨風的秀骨。


    魏銀屏不由得芳心一陣跳動,暗暗想道:古語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這個青年樵子確象一顆埋在土中的夜明珠,一旦被發現,擦去塵垢,立即露出閃爍奪目的珠光寶氣來。我父親此次調任西江水陸提督,帳下處處需人,我何不將他收下,一來報?司讓之恩,二來也為父親找到了一個貼心的護衛?br />


    想到這裏,望了青年樵夫一眼,柔聲說道:“怪我一時任性。不聽勸阻,險些喪命。若不是少俠犯險相救,我已作澗下亡魂。活命之恩,終身難忘。”說到這裏,輕輕地唿了一聲“蘭兒”。女婢蘭兒立即從馬被套中取出四封銀子,交給了魏銀屏。


    魏銀屏雙手捧著銀子,恭恭敬敬地遞到青年樵夫麵前,接著說道,“區區小數,不敢言謝,聊表我一點心意。”平心而論,魏銀屏自幼嬌慣,父、叔皆位列三台。特別是魏忠賢官封九千歲,滿朝文武皆俯首聽命。魏銀屏身為郡主之尊,自幼在青陽宮中長大,加之色藝雙絕,聲震遐邇,京城中公子王孫以得見她一麵為榮。她卻昂首九天外,對任何人都不假以辭色。今天對一個深山野樵這樣彬彬有禮,低聲下氣,確乎出於四婢的意料之外。


    哪料到銀子遞過去,武鳳樓隻從四封銀子中挑出大約五兩左右的一小錠,正色道:“謝謝小姐的一片好心,在下舉手之勞,豈敢圖報。況既身習薄技,豈能見死不救?一擔山柴已送到山上,五兩銀子已受惠太多。請小姐保重,在下告辭。”說罷,轉身就走。


    魏銀屏做夢也想不到青年樵夫竟然耿介如此,更加敬慕。知道錢財等物是不足以使之動心。想把他收在父親帳下,一時也無法開口,眼見這明珠璞玉般的美俊少年就要失之交臂,不禁心中一驚,忙不迭搶上一步,攔住他說:“少俠雖然施恩不圖報,豈不聞‘滴水之恩,必報江河。’作為受恩人來說,心下何以自安?請問少俠高名上姓,仙鄉何處?他日結草銜環,必報大恩。”


    武鳳樓聽罷,臉上顏色一正,說道:“我已說過,舉手之勞,不值一提。豈有再圖報答之理?況我深山采樵,自食其力,實在沒有留名的必要。”說罷,又欲走去。


    魏銀屏被他兩次頂撞,按往日的性子!早已火氣爆發。但今日卻一改常態,幽幽歎道:“既然少俠一再相拒,我隻好從命。不過,請少俠慢走一步。”說罷,取出一方手帕,又從頭上取下一隻赤金鳳頭釵;手疾眼快地在手帕上刺了一陣子,連手帕加金釵包在上起,紅著臉兒拋於武鳳樓腳下。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過蘭兒的坐騎,飛身上馬,抖韁衝下山去。四個婢女愣了一下,也一陣風似地分乘三匹馬,隨後趕去。


    武鳳樓見人已走遠,不得已俯身拾起了地上之物。見是一方純白色的羅帕!頓覺一股幽香,沁人心脾。展開一看,見手帕上刺了兩行字跡。仔細辨認,原來一溜刺著“活命深恩,必當重報”八個娟秀的草字。另一行小字是:受恩人魏銀屏。


    再看那一隻赤金鳳頭釵,上嵌七粒珍貴的珠子,非常精致。知道這種飾物貴重異常,而且還必是一對。可這黃衫女郎為何拆開一對,如此珍貴的金釵贈給自己一隻呢?帕上寫著她叫魏銀屏,可這魏銀屏是誰?又是何來曆?


    這一連串的問號越來越大,百思不解。反正事已如此,幸好手中有了五兩銀子,他和師父二人半月不愁吃喝了。


    當下又把那一擔山柴挑到山下,找到了一家熟識的飯店,一千五百文賣了出去,買了一些糧米酒菜,還特為師父買了二斤狗肉,這才趕迴黃葉觀。


    師父白劍飛見了,饞誕欲滴,大喜過望,搶先一把抓過狗肉、燒酒吃喝起來。等武鳳樓做好了飯,師父已經大醉。他連飯也沒吃,睨斜著眼睛看了愛徒一眼說:“樓兒,今天為師我吃得高興,喝得痛快,我給你看一樣東西。”說罷,晃悠悠站起身來,掀開床頭上的破箱子,從一堆破衣服底下拿出一條軟鞭來。


    然後迴到了原來的坐處,鐵腕輕揮,把鞭一抖。說也神奇,那麽一條七尺長的軟鞭,竟被他抖得筆直,宛如一條金龍相似。


    武鳳樓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隻聽師父肅然說道:“鳳樓,你學藝已將六年了,內外兩功,輕身暗器,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但一般江湖人物已不是你的對手。自你上山以來,你大師伯和你小師叔雖來了兩次,皆是一到即走,沒有和你見麵。原因是你大師伯正在練你祖師的一項奇功,目前和天山三公同居一處。你師叔得天獨厚,今年才二十七歲,已遠遠超過我和你大師伯的功力,現在在黃山始信峰乾坤八掌地行仙陶旺處苦練絕技。


    這條鞭就是你小師叔鑽天鷂子江劍臣留給你的禮物,名叫金龍鞭,係用五金之精絲製成。


    特別是尾部有一暗簧,直通龍口。龍口內的龍舌是一口切金斷玉的匕首,專打金鍾罩,善破鐵布衫,是你師叔江劍臣三現神功,折服了乾坤八掌地行仙陶旺,陶老前輩親自在黃山打箭爐費時三年,為你師叔特製了這一條軟鞭。為師見你藝已大成,今日拿出給你,並把你師叔自創的七招鞭法傳授給你。”


    師父說到這裏,武鳳樓雙膝一屈,跪謝師叔贈鞭之恩。白劍飛揮手命他站起身來,然後用左手一按地,從蒲團上一個“紫燕穿簾”,向屋外彈射出去。


    武鳳樓也一矮身形躥了出去。隻見師父左手荷著金龍鞭,低喝了一聲:“注意!”


    話未落音,金龍鞭已象一條惡蟒飛舞起來。白劍飛一邊舞鞭,一邊說著招數的名字:第一招“老龍抬頭”,第二招“懶龍翻身”,第三招“蒼龍出海”,第四招“烏龍尋穴”,第五招“飛龍繞柱”,第六招“潛龍升天”,第七招“毒龍尋穴”。


    將七招鞭法的口訣、打法,一一傳給了武鳳樓。武鳳樓重新跪倒,叩謝師門大恩。師父一揮手,令其自去覓地練習,卻又返迴屋內,倒頭醉臥去了。


    武鳳樓給師父帶上了房門,出離黃葉觀,來到了萬鬆坪,把師父所傳的七招鞭法反複練習起來。他的武功原已精純,所以練起來進展很快。他愛武如命,這七招鞭法又神奇異常,幻化莫測。他一直把七招鞭法練得得心應手,一氣嗬成,出神入化,身鞭合上,才停手不練。


    這時,一輪明月已斜掛樹梢,空山寂寂,偶爾可聞幾聲蟲鳴。


    武鳳樓擦了一下汗水,把金龍鞭纏在腰際,快步向黃葉觀走去。


    這黃葉觀原是白劍飛祖師無極道人出家之所。無極道人去世後,白劍飛的恩師無極神龍尤振海感師父恩深,終生守那無極道人之靈。雖未出家,卻終身未娶,並收了蕭劍秋、白劍飛、江劍臣三個徒弟,同住黃葉觀內。


    眼下,白劍飛又守師靈,在觀內教授愛徒。所以平時很少有人來往,隻有師徒二人居住。


    武鳳樓來到觀外,忽見一條黑影疾飛如矢,掠過山門,不禁心中一凜,暗道:深宵何來江湖人物?看來人身手不凡,怕是師父當年的冤家對頭前來尋仇報複。


    意念一動身子已彈射出去,繞至東院牆縱身而過,躥進月亮門,隻見那條人影毫不猶豫,直撲東廂房。月光之下,武鳳樓見那人身材很矮,遂低喝一聲:“鼠輩找死。”話未落音,脫手一點寒星,已打向那人右肩。


    不料,那矮子一塌肩,竟未打中。緊接著,又一枚鐵蓮子直奔矮子的左肩井打去。矮子左肩一塌,又躲了過去。


    武鳳樓心頭一沉,這電光右火般的兩枚暗器竟然沒有把矮子逼退,甚至人家連臉都末轉一下。不由右腕一甩,三枚鐵蓮子閃電般分擊矮子上中下三路。那矮子竟然毫不在意,一個怪蟒翻身,推開房門。武鳳樓右手拇指猛然一按金龍鞭的如意扣,剛想扯鞭撲擊,猛聽師父在屋內一陣哈哈大笑道:“好你個老不死的矮小子,沒臉沒皮的和小孩子較起真章來了?”


    那矮子笑罵道:“二禿子,你這塊不成材的廢料,從哪兒挖出這麽好的一塊金子?白糟蹋了人家這麽好一個孩子。”


    武鳳樓一聽,楞住了,敢情矮子和自己的師父是友非敵!急忙搶步上前,叩頭道:“晚輩不知,望乞恕罪。”


    那矮子一伸右手把武鳳樓拉起,仔細端詳了一下,讚道:“禿老二有福,收這麽好一個徒弟。”說著,左手一伸,把五枚鐵蓮子交還給武鳳樓。


    武鳳樓不由暗暗心驚,自己苦練多年,一向百發百中的喑器,竟被人家毫不費力地接了過去!遂紅著臉接過鐵蓮子,跟在矮子後麵走進東廂房。


    白劍飛讓矮子上坐,自己在下首相陪。燈光下,武鳳樓才看清,矮子已五旬上下,肥肥胖胖,活象笑麵彌載佛,不知者,真猜不到他竟有那麽好的一身武功。


    這時,就見師父麵容一肅,用手一指矮子道:“樓兒,這位就是武林中人稱江漢雙矮的你竇二伯父,快上前拜過。”


    武鳳樓一聽,不禁心中暗暗一喜,原來這矮子姓竇名力,人稱矬金剛。他有個胞兄名叫竇覺,人稱矮羅漢,兄弟二人合稱江漢雙矮,各有一身絕頂的武力,人又機警異常,疾惡如仇,江湖上人人畏之如虎,二俠竇力更是出了名的難惹。武鳳樓久聞其名,無限仰慕。今日得見,真是喜出望外,聽師父一說,忙著重新見禮。


    矬金剛一翻小眼,瞪了白劍飛一眼說:“禿子,你是想看我的哈哈笑?頭一次見麵,你老叫人家孩子給我磕頭。我可是沒有見麵禮給啊!”


    白劍飛哈哈一笑說:“小個子,你再哭窮,也不能囊空如洗,我徒弟給你磕了兩次頭,你好意思叫他白磕?”武鳳樓一聽,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隻見竇力伸手在身後摸索了一陣子,掏出了三個大如雀卵的黑忽忽的圓球,遞給了武鳳樓,接著笑嘻嘻地說道:“我過江時,巧遇火神爺南官烈,順手摸了他三枚烈焰彈,權當見麵禮吧。”


    武鳳樓一聽,知道這三粒圓球,原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火神爺南宮烈的獨門暗器。這烈焰彈厲害無比,威力大得嚇人,不管碰著什麽東西,都能燃嬈,爆炸麵積又大。特別是和厲害人物相遇,更是保身逃命的護身符。


    聽說火神爺盡半生功力,才造了三十六顆。這位矮二爺順手牽羊,一下子就偷了人家三顆贈給自己,這無異於給了自己三條性命。喏大一份厚禮,如何能收?剛想婉言辭謝,忽聽自已的師爺說道:“二大爺給的,不收不恭。收下,再磕一個頭吧。合成一個頭一粒,咱爺們也算出了大價錢啦。”


    武鳳樓連忙收下三顆烈焰彈,又跪下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剛想去燒茶煮飯待客,就見竇二爺兩隻小眼睛突然射出一般奇異的光彩,注視了武鳳樓一會兒,衝口問道:“賢侄貴姓大名,仙鄉何處?”


    武鳳樓不知竇力此問何意,當下躬身答道:“小侄姓武,原籍浙江。”


    不料此言一出,矬金剛的身子猛然抖動了一下,一把握住武鳳樓的手腕問道:“浙江巡撫武伯衡武大人與你可是同宗?”


    武鳳樓更感驚奇,連忙答道:“那是小侄家父。”


    竇力聽罷,突然“哦”了一聲,鬆開武鳳樓的手腕,後退了一步,顫著聲音說道:“原來是恩公之子!恕小老兒不識。”嘴裏說著,已單膝點地。


    武鳳樓哪敢受他一禮?連忙跪下攙起,驚詫道:“二伯父與家父相識?”


    矬金剛竇力長歎一聲,說道:“三十年前,我病倒在山東一個荒村小店,財盡力竭,奄奄待斃。令尊武大人進京赴試,不僅請醫診治,還親自為我煎藥療疾,又代還店錢,義贈盤費,救了我一條性命。三十年來,時時難忘。有心報答,令尊已一試高中,官居翰林。竇某一介武夫,豈敢進見?”


    說到這裏,猛然轉過臉去,神情凜然地追問白劍飛道:“賊禿,你到底用什麽鬼點子,竟然把一個封疆大吏、一省巡撫的貴公子收為徒弟?”


    白劍飛滿臉得意之色,一聲輕笑:“怎麽,你矮子跟饞了?”


    矬金剛兩隻小眼直如利劍,逼視著白劍飛,執拗地問道:“我問你怎麽收的這個徒弟?”


    白劍飛並未覺察竇力語氣的冷厲,依然慢條斯理地嘻笑道:“小個子,我老人家把這道經傳給你,你也找不到樓兒這樣的徒弟了。”說著話,兩眼慈愛地望著武鳳樓,得意地追憶起往事。


    矬金剛竇力好容易耐著性子聽他講完了收徒經過,兩隻小眼一翻,衝著追雲蒼鷹白劍飛罵道:“你這個不成材的醉鬼,每天灌足了黃湯,天塌下來了你不管。你知道武伯衡老大人目前的處境嗎?”


    武鳳樓和白劍飛同時一驚。


    武鳳樓父子情切,忙急聲問道:“二伯父,家父現在如何?”白劍飛也忙著催問。


    竇力長籲一口氣說:“我正是在陝西聽到消息,才趕赴浙江的。目下,當今天子身子虛弱,經常臥病。魏忠賢和皇帝奶娘聖泉夫人客氏勾結,總攬朝中大權。


    他進爵九千歲之後,更加氣焰熏天,老賊為了擴張勢力,排除異己,羅網了一些江湖敗類,密建行官,圖謀不軌。並授意全國各省為其建造生祠。惟獨武大人,孤忠堅貞,始終不受其威逼利誘。魏閹恨之入骨,決心除之而後快。


    但因武大人做過天子之師,所以一直沒敢對武大人采取行動。現在,把其兄魏忠英由陝西調往江南,任兩江水陸提督。統兵駐紮杭州,想乘機除去武大人這個心腹之患。魏忠英陰險毒辣,武大人忠厚耿直,如不設法斡旋,必受其害。所以,我一得信息,急隨後追來,防其變生不測。哪知武公子已被你收歸門下,速令鳳樓趕迴浙江,一察真情。我們二人隨後約請幾位老友,作為後援。”


    武鳳樓一聽,猶如五雷轟頂,懇求恩師立即準自己下山,白劍飛點頭答應。武鳳樓收拾好東西就要下山,矬金剛一把拉住說:“賢侄趕到杭州,白天不可迴家。幸喜你離家多年,麵貌已變,外人早知你父無嗣,正好秘密迴去。我和你師父隨後即到。”


    武鳳樓躬身說道:“諒魏忠英老賊他不敢明目張膽加害家父。如派人暗下毒手,諒他一個兩江水陸提督的衙門,也不會藏龍臥虎。我一人足可應付,不敢勞動二位老人家。”


    竇力一聽,不由雙眉微皺,鄭重說道:“賢侄,老夫雖不才,江湖風波,也經過不少。


    須知,令尊的對頭是一個手握十萬兵符的兩江水陸提督。他的背後,還有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魏忠賢。力量懸殊,何止天淵?


    況且魏忠賢手下怪客眾多,高手如雲。據老夫偵察所知,他手下有一毒、二客、三僧、四煞、五鬼、六怪、七兇、八魔。魏忠英的獨生女兒自幼跟隨魏閹在青陽宮長大的魏銀屏,這次也隨父上任,來到了浙江。她和當今乳母聖泉夫人的女兒侯國英,同是兩個惹不得的女魔頭。


    你須謹記我言。絲毫不得輕敵。一路上輕裝快走,不可多管閑事。事情太急,速速趕路去吧。”說罷,隨手掏出二十兩銀子交給了武鳳樓。


    武鳳樓這才知道自己嵩山相救的魏銀屏,原來是對頭的侄女,頭號奸賊魏忠賢的郡主。


    但又不便說出,便辭別師父和竇力,下了中嶽嵩山,出河南,入湖北,過了揚子江,趕到九江時,天色已近黃昏。


    武鳳樓雖然內力深厚,年輕少壯,連日來除去沿途打尖,晝夜不停,一路趕來,確實疲乏已極。心想,無論如何,今晚也得休息一下,遂找了一家名叫平安客棧的小店住下,洗臉嗽口已畢,走向街頭,來到一個中等飯館,找了個座位坐下,吩咐堂倌端來一菜一湯、二斤薄餅。


    不料東西剛剛端到,旁邊座上坐下了兩個三旬左右的壯漢。就聽那兩個壯漢中的一個嚷道:“小二,揀好吃的快些拿來,爺們有急事趕路。”


    堂倌答應一聲,不大會兒,用托盤端來了兩葷兩素四樣菜肴,另加一盤子薄餅。武鳳樓心中一動,一邊吃著,一邊掃了那兩人一眼。隻見他二人年紀雖然都在三旬左右,可是一個高大魁偉,一個卻瘦小幹枯,都是一身短打,滿臉煞氣。每人身邊都放著一個長形的包裹,看樣子裏麵包的是兵器。


    武鳳樓怕惹是非,忙低下頭專心吃飯。


    不料,從旁邊轉來一個老年乞丐,年約六旬開外,滿麵病容,顫抖著雙手伸向那兩個壯漢道:“兩位好心的大爺,行行好,賞我一口吃的吧!我已兩天多粒米沒打牙了。”


    由於老年乞丐討食心切,兩隻又黑又髒、瘦骨嶙峋的長手幾乎伸到了桌子麵上,那個臉上有刀疤的高個壯漢兩隻怪眼一翻,厲聲罵道:“老不死的,你的一雙髒爪子向哪兒伸?”


    “伸”字尚未吐出,反手一巴掌,已結結實實扇在那老年乞丐的左邊腮上。老年乞丐當即嘴角流出了鮮血。


    武鳳樓氣往上撞,剛想責問,猛然間,竇二伯父的臨行囑咐湧上心頭,隨即把滾到舌尖的話咽了下去。哪知那老年乞丐無端被打,氣不忿地嘟嚷了一句:“不給東西還打人,還有天理嗎?”


    那臉上有刀疤的壯漢狂笑一聲,說:“老廢物!憑你也敢頂撞太爺,簡直是瞎了狗眼。”


    說著,左手一並食中兩指,竟然點向老年乞丐的麵門。


    武鳳樓知道那人誠心要弄瞎老年乞丐的雙眼,他忍無可忍,一晃身形到了眼前,左手一伸,將手中的薄餅遞給老年乞丐,乘機把他推開,右手則按向壯漢的肩頭。和聲勸道:“老兄,何必為這一點小事生氣?”嘴裏說著,手下用了三成真力。


    那壯漢一個冷不防,陡覺肩頭一麻,被逼得坐了下來。正想翻臉,那又幹又瘦的漢子兩隻三角眼一睜,露出灼人的兇光,冷冷說道:“七哥,這位朋友說得對,些許小事,不值得生氣。”然後轉臉對武鳳樓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過來同桌而食如何?”說罷,右腕一翻,竟然攥住了武鳳樓的左腕。


    他心中暗暗一喜,剛想用力給武鳳樓一點顏色看看,哪知武鳳樓淡淡一笑,說了一聲:“謝謝老兄一片好意,我已吃飽了。”說著話,被緊緊攥住的那隻手腕已滑如遊魚似地抽了出去。


    那幹瘦漢子猛然一驚,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個不足二十的年輕人竟有這麽好的功力。當下佯笑道:“既然如此,朋友的帳,在下付了。”


    武鳳樓理也沒理,取出一兩銀子拋給堂倌,拱手而去。


    武鳳樓為了義救老人,露出行藏,怕有麻煩,迴去以後立即結算了店帳,出離九江口,匆忙上路。


    行不多遠,突然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武鳳樓心中一動,急往道旁一閃,兩騎奔馬已擦身而過。其中一人在馬上一擰身軀,嘿嘿一聲冷笑,突然一團白色圓球劈麵打來。武鳳樓伸手接住,原來是一個紙團。


    展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鬧市之中,無法待客,前麵密林,有人等侯。”


    落款是:燕山八魔。


    武鳳樓看罷,凜然心驚!沒料到自己初上征程,就碰上魏閹手下惡名昭著的燕山八魔。


    看來,一場惡戰必不可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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