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寒色,炊煙幾縷,我不禁想著這次我碗裏的青菜會不會再癟一圈。


    越想越難過,欲潸然淚下。


    粉妝玉砌的銀雪姍姍而落,珺澤那廝執傘駐足在荼白的蒼穹之下,身形欣長,腰間隻係著一枚玉質極佳的青色玉佩,他本就瘦弱,披上了厚厚的雪白狐裘,看起來倒精神了點。


    墨發挽了半束,垂落在肩頭的長絲如碎玉般。


    青黃傘麵鋪滿了銀白,倒以為這本就是個白麵玉骨的紙傘。


    他屈眉愁臉,不見了方才眼波流動的光彩模樣,想必也是想到了不合口味的餐食,不過等婉娘帶著我走了以後,怕是他想嘴挑都沒得挑。


    貓爪抓來一把濃厚的雪,這等刺骨之冷從爪中直抵上胸腔心頭。


    雪濃雲淡,寒風如瀑,不分日夜,放肆喧囂而不知深淺……


    風寒不憐人之時,戰鼓依舊未歇。


    我偶爾會瞧見幾隻奔來奔去的戎馬,馬蹄硬邦邦,踏破一地死寂清淒。


    縱使長街無一人,那踏馬的小兵仍扯著嗓子喊著叫人躲開,進城又出城,再到他經過哪個城池時,不知他的馬兒可還受得住。


    江陵耐不住冷清,兩族交戰熱點隻漲不消,他們談及最多的是哪個將領戰功如何,家世如何。這幾日取代珺瀲而一路直上的巫馬氏的幼子,成了眾人矚目之焦點。


    巫馬家同珺家一直是對頭,巫馬家青雲直上,免不了又扯來珺家與之比較。


    不過沒有比較多少日,戰事之熱始料不及得被珺澤蓋過了幾倍。珺澤實乃搶熱點之能手。男女老少吃茶談論的便是,珺澤終於走了。


    沒等到婉娘離開,珺澤於夜裏悄無聲息地走了,他終於走了,百姓皆大歡喜,他爹娘歡歡喜喜給他置起了靈堂。


    巧合一般,如瀑流一樣的大雪漸漸緩和了下來,到第二日竟戛然而止,天空放晴終於送出了暖和一點的日頭。府中人說,莫不是邪祟除掉了,好日頭就來了。我想想也是。


    他靈堂之內,幾個模樣古怪的人作法一番,確定了再沒有邪祟後,才安心離去。


    青草萌芽,侵陵雪色,漸暖漸圓的日頭融雪化冰,先前那個又長又冷的寒冬仿佛沒有來過一樣。


    珺瀲又屁顛屁顛地來找我,甜言蜜語哄膩我一番,又喂我魚幹又給我順毛,不過我耐著癢癢的心始終不同他親昵。


    “竟然還給我臉色看,那這塊糕就入不到你嘴裏了……”


    他一把扯掉了我嘴中之糕,高舉起手來,蔑視得看我。我惱怒難忍,奈何又奈何不了他。喵喵叫也打動不了他。


    “叫哥哥也沒用。”這廝猖狂得很。


    ……


    婉娘收拾好了行李,在珺澤靈堂前抹了把鼻涕眼淚,感慨了一番,揣著我要迴去了。果然好日頭來了,日子也會好過,此後我不會再見到惹我煩憂的一幹禦妖師。


    白鷺三兩隻,山水朦朧之中吐出幾聲不知所源的長嘯和鳥鳴,千峰雲起,磐石鑲嵌的路很難走。到了綠影葉遮的村裏小屋,山水之涼愈加濃鬱。


    果然安了家後,吃得就好多了,再不見叫我憋氣的青菜頭子,啃著魚丸子實在舒服多了。


    婉娘祭拜了母親之後,心沉穩了許多,我十分欣慰。


    流霞淺酌,於芙蓉流水旁,享來一縷飛花抹微雲,至此我之貓生圓滿。


    後來幾日聽鄰家言語,戰事吃緊,敵族有反壓之勢,不少兒郎憤慨當頭。


    說是要同婉娘成婚的教書先生,名聲響當當,雖一嘴墨水儒道,但絕非無所作為、碌碌平庸的先生。


    還未等到他二人見上一麵,那先生便覆上鐵甲踏入了兩族交戰隊伍之中。他手揮一筆,留下了一言:


    歸即娶,不歸不嫁。


    隻是鐵馬雄烈、刀劍無眼,況且此時妖族氣焰更甚,人族將士死了不少,肉骨累累,鋪滿了戰火紛飛的血殤之路。


    過了整個長冬,到如今青色稍留,先生還沒有迴來,音信全無。怕是已經死了,幾個婦女都是這麽說,因為他們孩子的父親也是這樣入了戰場再沒有迴來過。


    她們似有經驗般,跟婉娘說,還好二人還沒有交集沒有成親,婉娘以後嫁人還好嫁,以後的好日子長著。若是有了感情有了孩子,失去丈夫,才是餘生長痛難消之事。


    先生的家裏人這幾日商量著置個靈堂。


    婉娘不禁歎惜,給他燒了些紙錢,擺了香噴噴的魚肉鴨肉。


    不過先生家裏人沒傷痛幾日,披甲帶槍的先生活脫脫出現在了自家爹娘跟前。一家人喜不自勝,推了白花花的靈堂,擺上喜宴慶賀了一番。


    這可驚煞了我的貓頭,如今詐屍之人一個接著一個,冥司之懈職可是個不小的罪過。


    不少人為此談論起這先生福大命大,今後不知有怎樣的鴻運。此先生成了這初春時日的焦點,安然無波的春江水湧起不小的波瀾,原是魚兒初醒、翻尾跳躍。


    我不禁想起珺瀲順著我的貓毛,見踏馬急唿的兵卒成群結隊,他眼波閃爍,輕言著:


    樹欲靜而風不止。


    婉娘捏著當初先生留下的紙信,好奇又激動得去看了看那個儒雅先生。先生果真生得儒雅清秀,眉長眼慈,難以言說其會穿上戎裝、攜一柄長槍去衝鋒陷陣。


    因著他家裏人安排,初見此先生,婉娘看著很滿意,先生羞答答宛如一條濕澤的小魚,十分不好意思,但嘴角之笑意難耐。


    嘖嘖,婉娘之好日子當頭,我羨慕不已。


    第二次見麵之時,婉娘做了些紅豆糕,揣著我,跟那先生交流。


    “我會做不少吃的,你跟了我,定少不了吃喝。”


    “養你跟這隻貓兒,想來不成問題。”


    我咽了口唾沫,這紅豆糕占滿我整個腦瓜,揮之不去。若是我同先生搶吃,怕是要攪黃了這門婚事。萬萬不可。


    先生眸中笑意盈盈,此時便不同初見時羞澀。


    他吃了一口紅豆糕,文人都是這般細嚼慢咽,他微眯了眼睛,不知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他咧開嘴來。


    “妙極。”


    殘餘的冰雪都化掉了,垂腰之柳,梢頭泛起點點綠芽,輕藏在山巒中的淺霧散淡如煙,流轉而斑駁。


    婉娘之好日子忒好,她拾來大把時光給先生做吃的,可歎沒有我的份。這一來二往那先生遲早被喂得白白胖胖。屆時一個胖甸甸先生可是難跨上馬背馳上戰場。


    我還是歎人間感情奇妙,感情來的奇妙去的奇妙,眉目傳情更是莫名其妙。直到那時婉娘扯著我的皮毛高興說。


    “先前以為先生古板冷漠,我們以後日子便平淡瑣碎得過著。”


    “相處些時日後,原來我們二人習性相通,有說不完的話。”


    “不知這是不是叫喜歡......”


    嘖嘖,莫不是此先生在婉娘心裏頭的位置已經超過了我。


    摸著自己肚皮,我想著這些時段,我也沒吃多少,可這多出來的肉到底是誰的。


    心愁......


    先生著了風寒,臥在榻上。


    婉娘急唿唿去照護,捏著榻上先生之雙手,皺眉擔憂,從頭發絲問到腳指頭。


    先生輕咳了幾聲,扯了扯身上暖被,淡淡笑道:“隻是小小的風寒,沒什麽打緊的。”


    他唇色淺淡無色,看起來病氣重,眼色迷離恍惚。


    “現下少來看我了,你染了病就不好了。”


    婉娘哪當迴事,這段日子,什麽排骨玉米湯、鮮菇肉片湯,我隻能看著聞著,眼睜睜見它們入到先生腹中。


    我嚼著青菜,有些憤懣。


    這時哪曉得冤家路窄,珺瀲又屁顛屁顛找上我,我懷疑他對我施了什麽跟蹤之法。


    不過他好像是來找先生和婉娘二人,同他們嘮嗑交談。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不禁紅透了貓臉。


    嚼著酸澀青菜時,聽到珺瀲同先生二人咬著耳朵。


    “我隻是不甘心。”


    “可你知道,這副身體可是遭過刀槍劍刃,已經千瘡百孔。”


    “這些疼,我忍得了。”


    “你忍得了,這副身體可忍不了。”珺瀲好像歎了口長氣,聲音輕緩,仿若還未化完的碎冰。“終究隻是笑話而已......”


    斷斷續續的氣息似破了的飄雲,有澀澀的聲音低喘道。


    “我不甘心......”


    不知過了多久,我靠著牆麵打起了瞌睡,卻被珺瀲一巴掌拍醒,腦袋暈乎之際,這人捏起我貓身一陣把玩。


    我:......


    他麵上喜色,明媚青瞳,嘴角之笑叫我貓毛直豎。


    “很快你就逃不了了。”


    我骨頭發抖。


    待先生好了後,二人便交談起了婚期。


    春色漸濃,日頭暖足,可謂是成親之好日子。他二人成親後不知又是怎麽一幅光景。


    水裏魚活躍的很,波瀾起伏不定,流水潺潺不歇不止。


    隻不過先生聽到婚期二字又說道。


    “春來寒消,然戰事欲演欲烈......”


    他不好好成親,又想跑到了勞什子戰場中殺敵去。此先生莫不是受不住安逸日子。


    我想起先前聽的那些戲,一臉愁容的娘子抹著眼淚唱道:看似常態千白次,斷魂憂慮把命奉。


    這時先生揉著婉娘之碎發,淺淺低語:“不歸不嫁。”我細想著,是不是少了一句。


    婉娘乖順點點頭,對上他如吃了苦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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