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纖指細挽,似露水中月,玉池菡萏。


    一顆半點大小的滾圓紅豆,竟也能比擬相思之意味,我拿出爪子搓著它,它隻比別的球粒滑膩膩了些,更好搓罷了……


    沒想到我這麽大把年紀,還被診斷出了相思之症。讓我老臉羞紅,蒙起貓臉來見不得旁的妖。


    據戲本子傳聞,害了相思的姑娘十有幾個纏綿病榻,涼風一吹終香消玉殞。


    我有些擔驚受怕,殊不知日日心空抑鬱、愁思不斷便是相思,怕是哪天我被涼風一吹貓身僵硬,入了冥司。


    我跟醫師討要藥方,她告訴我,解鈴還需係鈴人。害我相思之人,便是哥哥,對我好時我溺在其中。不過他拒絕了我心意,我哪好意思讓他做什麽係鈴人。


    我果真命不長久了。


    青山獨歸遠。晝日無一不寧靜祥和之處,這是秋色的調子,我走完巷頭巷尾,都是炊煙息閉的人家。


    偶爾能聽幾聲孤鴉寒鳴。


    我抓了大把銀兩,沉甸甸鼓囊囊。入了景華樓,便準備著胡吃海塞一番,以解相思之心空。過路的姑娘告訴我,景華樓是專門解我等憂患的好地方……


    不得不說這飯樓造的美妙絕倫,實在與眾不同。絲竹悠揚入耳,各類不同風格的包房,嘖嘖,看著就提來食欲。


    衣著華貴的老板聽到了我錢袋子響,瞪圓了兩眼殷勤做作直直朝我貼來。


    一頓別扭後,好不容易入了一間雅室。


    “把你們這最好吃的通通拿過來。”


    老板聽此會意一笑,拍著胸脯保證。我護著他盯得甚緊的錢袋子,果然錢財外露要遭人惦記。


    不消一刻,瓜果肉蔬擺滿了圓桌,叫我一隻嘴塞不了恨不得長出兩隻嘴來。室內大大方方置了張床,與眾不同,想來我等坐累了也可趴在床上吃。


    我還未嚼完口中碎肉,便抬頭瞅見五六個模樣青澀的少年入了我房內。少年皆細瘦修長,怕是腹中空扁。


    我攬了攬桌上之食。他們溫柔耐心得看著我,我十分不好意思。冷屁股對人家熱臉總歸不好。便大方招唿了他們坐著來一起吃。


    我心中怨懟,怕是我隻有一張嘴也不夠吃了……


    令我更加怨懟的,是他們吃沒一個有吃相。長得青澀稚嫩的樣子,實在行為粗野,吃不好好吃,都老想著貼上我身子。


    我更添了心思護著自己錢袋子。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倒害得我食不得味。我狠狠置下筷子,罵罵咧咧趕他們出去。這五六個少年說沒趣說倒興致,散得散。


    這時一個青衫小少年低垂著臉蛋,十分靦腆,我注目瞧了一眼,他更紅了臉頰,抿唇不好意思得一笑。


    趕也趕不走此少年,他目色潤澤,我倒不忍心起來。


    口幹難耐之際,便大口大口咽著酒水。他處一旁恭敬斟酒,惹我別扭不斷。


    酒力不佳是實,不過此番卻醉得忒早了。還未將手中之腿子啃完,已是眼花腦昏,看不清這腿子是抓在左手還是右手。


    此時暈暈乎乎,氣短胸悶,忽摸自己臉頰竟燙得如剛出了油鍋。不妙啊不妙。


    神思已經消失無蹤之際,感得一陣冰涼觸摸,似遊蛇滑過臉頰。


    “哥哥……”


    “嗯。”我聽見有人應我,心中一暖,想必哥哥還是找了我。


    我欲抓來麵前人之嫩手,我還沒抓到,倒有隻大力之手堪堪抓了我衣襟,我被提了起來。


    此提我之人在我背後,不然我定悶拳過去。


    愈想腦中愈昏沉,眼皮子掛不住了,不過我可不能被提著睡著了……


    隻見麵前青衫小少年戰戰兢兢,跪地不起,聲聲喚著求饒。我不忍心起來,欲開口道一句平身。


    隻是我身後之人開口嗬斥道:“哪隻手!”


    小少年抖著身子說不出話。身後之人二話不說,狠狠掀了桌子,一招拍上那少年身上。


    少年怕是已經一命嗚唿。


    待我瞧清了提我之人,可不是我哥哥嘛!我上去抱緊了他。他一扯開,眼中厲色。


    “好極。”


    他便又扔下了我。


    此番倒好,沒解了相思,又添了同哥哥的芥蒂。


    最有效的方法應該是找到哥哥,給他跪著痛哭一番,梨花帶雨之樣將他打動一二。


    我找來找去卻找不到哥哥半點影子,在半路上倒是碰到了棗子少年。


    棗子少年同哥哥打過不少交道,便直言最通曉哥哥脾性。


    他揚著嘴角,說是要給我支招數。聽此便對其好感倍增,果真是個好棗子少年!


    棗子少年道,除了如今他父親病患,哥哥最在意的就是他的斷弦之琴。


    他久久未處理此琴,因與這琴骨相配的冰蠶弦絲稀有難找,先前此弦斷過一次便用掉了備著的。


    我拍腿領悟到,給哥哥找來此冰蠶弦絲,定能取得他喜悅。


    棗子少年道:“孺子可教!”


    凡是牛氣的話,說出來放屁般輕巧,做起來就如燙手山芋,燙掉皮子也未見得找到勞什子天蠶弦絲。


    隻好作罷。我也不能空手變出來一個,無奈之下便找了普通的弦絲,不知哥哥可會看上。


    江楓月缺夜。


    燈燭通明,踏舟停泊,螢蟲滿目。


    我抓著一把弦絲,找到哥哥父親的住處,府中人丁稀少,一副蕭索模樣。我奇怪倒也摸不著頭腦。


    小廝恭恭敬敬將我領到房中,我便十分乖巧來等著哥哥……


    幽暗燭火搖曳,我辨不清眼前光景,欲叫小廝多添一些燭。窗子鏤空雕素花細紋,薄紗輕掩。


    房中昏暗分不得幾分光亮,掩窗的長簾懶懶拖在地上,借一絲月色我才看得清此下房內寬闊、孤自成影。


    不時我聽到房中內室窸窣聲響。“哥哥?”想來哥哥便在其中,不過吱聲輕語不見迴應。


    我輕拖著身子朝室內走去,燭盞越發有光,一如嚼碎了些把光爍打在斑駁牆頭。


    果真屏風另一頭,我看見哥哥身影。他執著藥碗立在稀碎燭火旁,攪著碗中青水,床上躺著的人唿吸微顫、呻/吟斷斷續續。


    我欲上前到哥哥跟前,卻見到他暼一眼床上之人,忽得轉了溫順臉色,眸中冷瑟使然。


    他從袖中取出什麽,拌入藥碗中水,輕輕攪動,瞳色越發深不可測。


    古怪至極。


    我腳下一軟,被他這麽一番古怪怔住,扶著屏風不敢再走過去。我軟綿小隻的身子就這麽躲著屏風後頭,眼中不得不闖入此般景象。


    哥哥坐在床頭,挽起寬袖,捧著藥碗十分細致得喂床上之人喝下湯藥。隨後他輕置下碗,一副溫柔淡然模樣,眼色恭順。


    “更深露重,父親歇下吧。”


    床上他父親,輕哼一陣,不知是痛著了還是說的什麽話。久久的,痛吟聲愈加低微,甚至是聽不到了,想來他父親終於入睡。


    時間過了有些久了,盞中油光就要殆盡,哥哥一直陪在他父親身邊看著其睡顏。窗簾薄紗隨風浮起波瀾,差點要染上燈火星子。


    床上之人忽得困難得睜起眸子,顫微又吃力道:“懷周呢?”


    “我的小兒子。”


    哥哥聽到自己父親言語,恭順著答道:“死了。”


    一陣冷清死寂,他又接著說。


    “他在入春前的雪夜裏凍死的,那時他身邊沒有人。”


    他父親聽清了後,身子有些掙紮,唿吸變得粗重和急促,須臾又無奈癱下身子。


    “是嗎......”竟見他父親眼中垂下一行細淚,輕輕緩緩,染在枕上。哥哥低下頭來,給他父親擦了擦眼皮子,似是在體貼安慰。


    很快的他父親不再夢囈,或是突然痛吟,安靜睡下看起來體會到了久違的舒服。


    此時月色濃重,我頭重腳輕欲要昏睡。這時的哥哥,寬大的雪白衣袖輕柔的垂著,如軟綿般柔和,他忽得摘下發上之簪子。


    烏絲垂散開,他手中的簪子似有什麽古怪。哥哥從此中捏出什麽物什,肉眼不可看清,仿若是根極細的針。


    我忽然身感惡寒。


    他淡定十分,將那細針插入他父親的脖子那處,他得逞一笑,細針拔走又藏在他束發之簪中,針眼之細肉眼根本不可見。


    一如既往得安靜一片,沒有勞什子異事,桌上點點湯漬閃著晶瑩。


    這時我腦中隻想著怎麽脫開身不被發現,腿上吃軟不可動彈,我得小心翼翼躲著身子不叫他發現貓膩。


    盞中的燈油終燃到了盡頭,於還未度完的清冷之夜中赫然長眠。


    滿目的幽暗把我包裹。


    隻聽得哥哥一人的平穩唿吸聲。


    我亂了心緒,手中那把弦絲掉在地上,哥哥聞聲驚起身,麵色上終動容一二。


    暗道了幾聲不妙,哥哥抓住了我定要把我扒皮處置了。我活得還不長久。難以想象,我在今後的日子要怎麽被他們禦妖一族折磨。


    這時我撒開貓腿欲逃之夭夭,哥哥執起地上之弦絲摩挲,此時我已逃開那裏。


    心跳如擂鼓,耳邊之探索腳步聲愈來愈近,我屏著唿吸,貼著涼嗖嗖的牆麵,身子發寒,寒到了骨裏。


    夜難安定,月轉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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