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簷說話時聲音冷淡生硬, 可是低啞中仿佛帶著隱隱的顫音。


    他的音色本來靡靡,以往和人說話時清冷貴氣,自帶著一種漫不經心、不屑一顧的氣場,然而現在他態度極其惡劣地說“走開”,明明是更加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話語,但是聽到耳中, 卻並不是如此。


    他聲線起伏, 似乎在刻意壓抑什麽。


    虞清雅沒有被慕容簷的不配合嚇到, 她神色嚴肅, 想繞到前麵去仔細看慕容簷怎麽了, 但是慕容簷卻猛地拽住虞清嘉的手, 用力極大, 幾乎是不留情麵地將虞清嘉推開:“走開,離我遠些。”


    虞清嘉被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到地上, 然而慕容簷連頭都沒有迴, 舉步就往前走。虞清嘉也生氣了, 她抿住唇, 快步追上去,用勁抓住慕容簷的手腕:“你到底怎麽了?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有事直接和對方說,你為什麽又這樣?”


    虞清嘉抓住慕容簷的手,才感覺到他的手極其冰冷,指尖在輕微顫動。虞清嘉感到手上的觸感不太對, 她抬起指尖,發現自己手指上有血。


    虞清嘉嚇了一大跳,連忙捧起慕容簷的手看,發現他的手心全是血。他手指修長,冷色如玉,鮮血蜿蜒在指間,猩紅和冷白衝擊感極強。虞清嘉眼睛吃驚地瞪大,連忙去看他另一隻手,慕容簷身體緊繃,手臂往後避了避,虞清嘉抬頭狠狠瞪了他一樣,冷著聲音說:“把手給我。”


    慕容簷沒有再躲,任由虞清嘉握住他的手,捧到眼前仔細地看。虞清嘉看了半晌,氣得不輕,恨聲道:“你明明答應我不再受傷的,為什麽又把自己的手弄成這樣?”


    慕容簷垂眼看著虞清嘉,並沒有說話。虞清嘉拿出自己的帕子,細致地將他手指上的血擦幹。慕容簷手掌和手指上有一些細碎的血痕,新的血跡覆蓋在舊的已經凝固的血跡上,斑斑駁駁,新紅暗褐交錯,可見流血已經有一會了。慕容簷的手極其好看,現在看到他將自己的手弄成這樣,虞清嘉都心疼不已。


    帕子擦血後髒了,沒有辦法包紮傷口,虞清嘉今日出來的急,竟然沒有帶另外的手帕。她左右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能用的材料,隻能拿起自己的披風,想從上麵撕一塊下來。虞清嘉使出吃奶的勁折騰自己的披風,慕容簷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不必。”


    慕容簷的手心都是冷的,幾乎和外界一個溫度,可見他在外麵停留了多久。虞清嘉還想嚐試一下,慕容簷卻突然用力,不容置喙地握著她的手,將她溫暖細嫩的手從披風上拿開。


    慕容簷手形瘦長,可是卻能將虞清嘉的手背全部包住。他指尖冰冷的溫度明晰地印在虞清嘉手背上,經過這樣一折騰,虞清嘉的手也沾染上血跡。


    虞清嘉本以為慕容簷拉開她後就會放手,畢竟他是一個很不喜歡身體接觸的人。但是慕容簷仿佛忘記了一般,冰冷的手指依然覆著她的手背,力氣越來越大,虞清嘉都感到有一點痛了。


    兩人相對無言,虞清嘉低頭看著腳尖,躊躇一會後,說:“你答應了我會迴來的。你後麵去哪兒了?”


    慕容簷反問:“沒人去找你?”


    “後來白蓉來了,可是……”虞清嘉也說不出來,最後她搖搖頭,說,“算了,人沒事就好,之前的事情就不說了。對了,我剛剛就想問,你的手為什麽受傷了?發生衝突了嗎?”


    慕容簷眼睛刻意移開,一動不動地盯著黑暗,聲音也低沉輕微,宛如歎息:“沒有。”


    沒有衝突,他自己就已經是最大的災難。


    虞清嘉環顧左右,發現這四周的樹每一棵都有劃痕,雖然隻有一條,可是深度已經能看到裏麵的木頭。而卻這些痕跡高度非常統一,虞清嘉看了一圈,再聯想到慕容簷的身高,頓時明白了:“這些都是你做的?”


    慕容簷眼睛依然冷冷地望著遠處,沒有說話。虞清嘉見到他這樣的態度,已然確定了:“真的是你?你……”


    虞清嘉驚訝又急切,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好。看樹幹上的裂痕,邊緣粗鈍,顯然並不是銳器劃傷,而是用同樣的木頭刻出來的。慕容簷擔心破壞力太大,第二天被人看到會引起懷疑,所以發泄心中的暴虐時隻往一個方向劃,新的痕跡長度、角度都和之前的分毫不差,虞清嘉都不知道該感歎他驚人的控製力,還是該感歎他的力氣。用完全沒有削過的木頭都能劃出這麽深的痕跡,如果換成冷鐵兵器呢?


    虞清嘉明白了,說道:“所以,你的手是被木頭劃傷的?剛才天黑我都沒有注意到,你手上有沒有紮入倒刺?木刺要趕緊挑出來,不然以後會越紮越深。”虞清嘉仰頭看著他,小幅度地晃了晃他的手,小聲問:“你現在好些了嗎?”


    慕容簷一直刻意避開眼神,但是虞清嘉怎麽可能認不出來,他現在的狀態,和當初在佛寺時一模一樣。那個時候他們不知道說起什麽,慕容簷也是這樣,突然失控。他身體緊繃,瞳孔幽黑,整個人身邊都籠罩著一股暴虐黑暗。但是上一次慕容簷很快就控製住了,這次,他看起來有點難。


    虞清嘉從沒有見過這種情況,但是她隱約能感覺到,慕容簷現在的感覺絕對說不上好。他這麽冷淡自律的人,都需要用暴力轉移注意力,可見他的腦海裏一定很難受。


    “你到底是怎麽了?”冬夜中昏暗陰冷,不可視物,但是虞清嘉的眼睛卻在黑暗中發出光來。她眼神專注,低低糯糯地對慕容簷說:“你能告訴我嗎?雖然我懂得不多,可是我能幫你一起想辦法。”


    慕容簷眼睛慢慢轉迴來,直到現在,他的瞳孔都是放大的,宛如見了血的野獸。慕容簷看了片刻,忽然伸手覆住虞清嘉的眼睛。


    他站在這裏已經用盡了全部的自製力,他不能再被誘惑下去。


    虞清嘉本來等著慕容簷的答案,結果卻見慕容簷突然遮住自己的眼睛。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臉頰上能明晰地感受到另一個人的手。他手指纖長,冰涼如玉,光想象著就知道非常好看。虞清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似乎劃過慕容簷的手心,虞清嘉覺得有些癢,忍不住想笑:“有點癢,你放手……”


    虞清嘉還沒說完,猛地感受到慕容簷的手臂緊繃。一個守夜人從外麵經過,隱約聽到裏麵有動靜,他一邊喊著一邊朝裏麵走來:“你們是誰,為什麽待在裏麵?莫非是對野鴛鴦?”


    守夜人嘴裏的話不幹不淨,虞清嘉的燈籠經過這麽多折騰早就滅了,而守夜人卻提著燈籠,暴露在明處。守夜人剛走進樹叢,都沒來得及看清裏麵的人形,脖頸時候就被什麽東西彈了一下。他兩眼一翻,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慕容簷眸色幽深,黑中漂浮著妖異的藍,冰冷平靜,不帶一絲感情。他的理智一直都在崩潰的邊緣,他的大腦叫囂著殺人,身體每一根血管都渴望著鮮血淋漓的殺戮。對抗身體本能從來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慕容簷好幾次覺得他身體裏的兇獸就要破籠而出,然而這時候,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撞上來了。


    慕容簷的手已經握住了對方的脖頸,隻要他稍微用力,就可以擰斷對方的脖子。他有許多種辦法將這個人的死亡偽裝成失足意外。冬夜裏不小心被絆倒磕暈,凍了一夜後,死去再正常不過。而一個平平無奇的守夜人,死了就死了,根本不會有人關心。


    慕容簷的手指慢慢縮緊,他眼神平靜,眼底深處卻躍動著興奮。虞清嘉剛才被守夜人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正打算拉著慕容簷躲起來,還不等她拉住人慕容簷就不見了。虞清嘉想跟出去,但又害怕守夜人還沒走,糾結片刻後,對慕容簷的關心還是占了上風。虞清嘉躡手躡腳摸出來,才剛出來,就看到慕容簷半跪在地上,他的腳下似乎躺著一個人。


    虞清嘉愣了一下,等看清楚他的動作後,連忙撲過來,用力握住慕容簷的手。慕容簷的手看著修長如玉,然而卻有著和外觀完全不符的力氣。虞清嘉用盡全身力道,都沒辦法將慕容簷的手指掰開。她用力地揪著他的手,眼睛睜得大大的:“狐狸精,他已經暈倒了,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慕容簷的手握著守夜人脖頸,而虞清嘉的手指緊緊巴著慕容簷。慕容簷的側臉一動不動,但是好在手指沒有繼續圈緊,虞清嘉緊緊盯著他,試探地將手握在他的手臂上,撒嬌一樣地搖了搖:“外麵風好大,我有點冷,我們迴去吧?”


    虞清嘉說完之後,就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噴嚏。虞清嘉一邊低聲咳嗽,一邊緊張地看著他,形容十分狼狽。


    慕容簷緊緊箍在對方脖頸上的手指終於鬆了鬆,他似乎歎了口氣,握住虞清嘉的肩膀,將她整個人都半抱著站起來,然後伸手係緊她脖子上的細帶。


    “知道冷,還隻穿這麽少?”


    虞清嘉一旦站起來,立刻拉著慕容簷後退。慕容簷當然看破了她的心思,由著她將自己帶離守夜人方向。虞清嘉此刻終於鬆了口氣,她臉上露出笑意,轉瞬又變成惱怒:“還不是怪你。”


    慕容簷剛才被守夜人冒犯了一句,頓生殺機,然而此刻虞清嘉當著他的麵瞪人,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細帶在慕容簷手指間穿梭,很快就係成一個工整的結,可是慕容簷的手卻並沒有離去,他的手指,仿佛是不受控製一般,從披風劃到了虞清嘉纖細的脖頸上。


    虞清嘉依然在控訴慕容簷,並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慕容簷手指流連,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虞清嘉方才怕他就那樣將守夜人的脖子擰斷,可是現在,她亦不是同樣的狀況嗎?為什麽,她就從來不擔心自己呢?


    虞清嘉以為慕容簷恢複正常了,其實,他並沒有。這樣纖細柔弱的脖子,他隻需要使出方才一半的力氣,就足以將其折斷了吧?


    慕容簷瞳孔幽黑,大腦極其興奮,不知道想破壞還是想憐惜。守夜人發出的動靜不算小,一會的功夫,另外幾個護園的人也聞聲尋來:“裏麵有人嗎?誰在裏麵?”


    慕容簷感受到掌心下的脖子明顯僵硬起來,他冷冷瞥了外麵一眼,正打算帶著虞清嘉離開,卻忽然被虞清嘉反手握住手臂。


    虞清雅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噓,不要說話,你隨我來。”


    慕容簷有心想說他足以帶著她離開,可是虞清嘉已經進入狀態,貓著腰,探頭探腦地將慕容簷拉進旁邊的假山裏。慕容簷被迫著躲避他完全不看在眼裏的螻蟻,偏偏虞清嘉還煞有其事地“噓”了一聲,說:“這裏他們看不到,我們可以安心躲著。”


    外麵寒風唿嘯,假山裏麵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都能聽到彼此的唿吸聲。黑暗中阻礙視物,嗅覺反而明顯起來。


    虞清嘉剛才太過緊張,不知道什麽時候,都將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黑暗中人的自製力最容易崩盤,慕容簷體內嗜血的衝動還在叫囂,而鼻尖,卻繚繞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他冰涼的手指撫上虞清嘉臉頰,指尖在她唇畔輕輕摩挲。


    忽然,他俯身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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