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川忽然道:“王上大才,我等望其項背,如今還請不吝賜教。”


    他的話阻了易楓下一步的舉動,伸向酒杯的手也再收迴。如果說之前易楓對葉清川還是懷疑,那如今是可以確定了,確定他是有意針對易楓和穆菀青。


    隻是已被逼上梁山,易楓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向身邊的穆菀青。而就他轉去的瞬間,便見穆菀青微微晃動了下,可見就剛剛穆菀青一直在注視著他。


    易楓想了想,終是求來紙和筆,揮毫寫道:“韶華五載,猶記初見玉羞麵。中秋佳夜,穹碧未見共嬋娟。歎斷腸花開又一年,求相思草滿靖宮城,已把冰心向月藍,留與清風鎖冷蟾,瑤台凝眸秋聲瑟,玉魄案前思路還,菀彼青兮泣如雨,沅有芷兮澧有蘭。淚眼憑欄問,月老牽線為哪般?”


    這詩不算出彩,實在當不起葉清川所說的“大才”二字,但其中化用了典故又道出了穆菀青的姓名卻是可圈可點。


    易楓拾起寫好的小詩,轉身將它交予穆菀青。而眾目睽睽之下,穆菀青也是猶豫了片刻才接過。


    他的真意與歉意皆在詩中,她便當它是真。


    繞過易楓與穆菀青,後又到其他幾人,幾人或是飲酒或是寫詩,也都贏得不少讚聲。可這份熱鬧注定與易楓和穆菀青無緣,就易楓將心中所想寫下,就穆菀青收到易楓呈給的小詩後,兩人便一直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易楓心底似有千言萬語卻難開口,穆菀青也有萬般思緒也不傾訴,兩人六神無主,直至葉清川道晚宴結束為止。


    宴會結束時,兩人率先離席,在出了相府後又默契的走在一起。隻是兩人都未說話,是以維持著這份難得的寧靜。


    而直到再至於小河旁時,兩人再冷靜不得。這就是兩人關係開始又隔閡的地方,雖說迴啟宮的路有數條,可兩人偏偏默契的選了這條,是了解還是重歸於好,於夜下,於月下,一如既往。


    兩人立於小河旁沉默無言,月光照在兩人身上,耳邊所聽到的不過河水的潺潺聲。


    一息,兩息……一刻,兩刻……


    易楓遲遲沒有說話,而穆菀青也未曾開口。終於,穆菀青再忍受不住這份沉靜,轉身便欲離去,這一去便真可能是再無瓜葛,可就她已下了決心,在轉身之時易楓卻伸手拉住了她,進而又將她擁入懷中。


    穆菀青不甘就這樣被易楓攬入懷中,可掙紮幾番卻也是無果。


    慢慢的,穆菀青又再緩緩的伸手抱住了易楓的腰。


    月下,於同一點,緣滅緣起。


    而這,遠在翰關的君邪並不知道,他僅是請葉清川安排一切,又在離別前給予了基礎。如今,他心底隻有翰關的戰局。


    已過半夜,翰關還未攻下,夏虞兩軍也暫停了攻勢。


    “君公子……”


    君邪點點頭,走前幾步大聲道:“葉丞相,夜晚都這般興師動眾可真苦了你們。”


    於城牆下的葉鑫一驚,不可置信的道:“麒麟子?”


    而他身邊的將領聽後也不驚嚇了一跳,麒麟子怎會在這翰關,由於麒麟子數千年所積累的名聲,他們不得不擔心幾分。


    葉鑫很快鎮定下來,大聲迴道:“麒麟子來翰關怎麽也不說一聲,也好讓我設宴款待,為君接風。”


    君邪笑道:“我今日才到,又舟車勞頓,所以才未向葉丞相說明,還望葉丞相不要見怪。”


    “怎會,明日我再設宴款待先生也不遲。先生可賞光?”


    君邪並未迴答葉鑫的問題,卻反道:“我先為葉丞相奏首樂,以報葉丞相熱情,可好?”


    說完,也不等葉鑫迴話,鼓聲便已響起,而後嗩呐、蕭等各樂器的聲音緊跟著響起,而奏樂之人正是之前君邪向林浩軒所借的那些啟軍。


    君邪朗聲道:“今夜是月圓之夜,我也沒有什麽好呈給葉丞相的,便獻醜唱幾首。”


    說完,君邪便和樂高聲唱起:“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葉鑫覺得大有不妥,可聽他第一首是慷慨激昂的戰歌,便也耐下心靜觀其變。


    一曲罷,第二首君邪卻忽然換了風格,唱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葉鑫聽罷,突覺不好,又想到今是中秋佳節,猛然察覺到了君邪的意圖,暗道了聲“不好”後,便連令左右撤軍。


    而這時,再唱罷一曲的君邪道:“葉丞相何故離去,是嫌我唱得不好?”


    話落,第三首樂已經響起,可君邪並未開口哼唱,隻是靜靜的看著城下那紛亂的火把。


    隨著樂聲的傳播,那紛亂竟漸漸的平息下來,不知誰跟著唱了兩聲,隨及便跟著一個、兩個,乃至最後竟有一群人跟著樂哼唱。跟唱的聲音越來越大,跟唱的人也越來越多,此時,月下似乎隻剩樂與歌。


    “丞相,我們怎麽辦?”旁邊有一將軍見此情景不由詢問。


    葉鑫歎了口氣,道:“便隨他們吧,若強行幹涉,恐怕會引起士兵嘩變。”


    原來,這第三首是夏國民間的歌謠,這些夏軍已遠離故土親人許久,又在生死線上掙紮,如今更是恰逢中秋,很多夏軍隨著音樂不禁潸然淚下。


    因為夜,林浩軒看不見夏軍的眼淚,可他能聽到夏軍和樂的歌聲,便道:“君公子,這是個機會,我們放箭吧。”


    君邪搖頭,道:“這些都是可憐人,便放了他們這一次。”


    而實際,他的眼裏已經含了淚,隻是


    月下,看得不是很真。


    城下的夏軍跟著哼唱,終有人不禁嚎啕大哭。而更令人驚訝的是旁邊的虞軍卻並未離去,而是靜靜的看著那些嚎啕大哭的夏軍,眼底竟有些羨慕,他們也期待著一首屬於他們的樂。


    忽然,虞軍之中,不知誰用刀敲擊著盾牌,發出了有節奏的金屬撞擊聲,而後他身邊的幾人也學著他敲擊起來,慢慢的,虞軍這邊,或刀,或戟,或其他兵器,他們拿著它們相互碰撞,發出有節奏的撞擊,隨著這撞擊聲,他們也唱起了自己的歌謠。


    兩隊是有心比較一般,歌聲此起彼伏,不時伴隨著嚎啕的哭聲。


    君邪的計劃達到了,他已相信,在短時間內兩軍在無心思攻打翰關,可當他轉頭迴望時,卻不禁愣神,他在身邊啟軍士兵眼裏居然看到了羨慕。


    君邪猶豫了片刻,終是走到鼓旁,敲了大鼓。


    鼓聲節奏的改變讓其他奏樂的啟軍跟著改變,而城下的夏軍早已經自己打拍子,大部分都不會注意這點。可葉鑫卻是注意到了,他懸著的心也隨之放下,隻道:“麒麟子果真是麒麟子,這般氣量非一般人所能及。”


    隨著鼓聲的響起,啟軍也發現這是他們的歌謠,聞之不禁熱淚盈眶。


    一個,兩個,漸漸的啟軍也隨著樂唱了起來。


    本已有兩支軍隊在唱他們的本地的歌謠,忽又有一支加入,他們不禁唱得更加大聲,不少人已是眼紅脖粗,是哭的,是喊的。


    本是生死對決的局,如今經君邪這一折騰倒成了頌歌的比賽,可沒有人覺得不妥,歌曲也是一首接著一首,嗓子啞的也要再跟著硬吼幾聲增加士氣。


    到最後,天漸明,不少人的嗓子也沙啞得不能再唱,可卻見不少人抱頭大哭,卻不知是遺憾夜的逝去還是恨自己的嗓子沙啞。


    君邪望著這一幕,眼裏的淚終是無聲落下,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麒麟子!”葉鑫於城下忽然大喊道:“我敬你胸懷,這翰關你守住了。”


    言罷,便道:“撤軍。”


    “丞相,丞相!”左右紛紛出言勸解,葉鑫卻固執道:“撤軍!”


    他的決策招到了左右將領的反對,卻迎來夏軍的歡唿,那些夏軍將領見狀便也知道了葉鑫的想法,便也默認了這一行為,不再勸解。


    而於城上的君邪原本含淚,聽葉鑫的話後不由破涕為笑,笑罵道:“明明是知道靖國動手,想抽身而退,偏偏還說得這般冠冕堂皇。”


    隻是,他的聲音很小,葉鑫是再聽不到。


    一旁的虞軍將領見夏軍如此,便也道:“麒麟子好胸懷,我們虞軍也認了。”說完也喊了聲“撤軍”,此舉同樣迎來了虞軍的歡唿。


    兩軍退卻,關上的啟軍也隨之歡唿起來,一個個望著君邪滿是崇拜,近乎是將他奉若神明一般。


    林浩軒卻不解道:“先生有此妙計,為何開始不用。”


    君邪受不了那些啟軍崇拜的眼神,便草草解釋了一句:“隻有血的鋪墊才能明白生命的可貴。”說完便匆匆離去,隻餘下了歡唿的啟軍與一知半解的林浩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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