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杉城。


    朝廷同俞軍對戰的前線。


    穆行州到的時候, 一片混亂。


    原本杉城官兵氣勢迅猛,幾乎就要將俞厲生生斬於馬下, 但是形勢陡轉。


    俞軍前隻站了一個人, 就令他們千軍萬馬止步不前!


    杉城的將領已經沒有辦法控製士兵,士兵們軍心渙散,不斷有人離開, 奔向俞軍。


    將領身負皇命, 必然不能似那些士兵一樣,可他也知道, 人心是控製不住的。


    就算殺了更多士兵去阻攔, 也阻攔不了。


    穆行州到來以後, 杉城原本的將領心思完全放鬆了下來。


    不管怎麽樣, 這城是守也好, 或者被俞軍占領也罷, 都不是他的責任了。


    隻是穆行州看到四下裏渙散的軍心,看到抓不盡的倒戈士兵,看到甚至期待著主動投降, 以期俞軍會給他們優待的百姓... ...


    穆行州懸著的心, 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放鬆。


    他該來, 親眼看到這一切, 似乎就能有個決定了... ...


    有將領問他怎麽辦, “大將軍是守城還是主動出擊?”


    穆行州聽了,搖了搖頭。


    他既不想守城, 也不想主動出擊, 他想要見一見對麵城池裏的那個人。


    *


    穆行州遞了消息過去, 很快得到了迴應。


    那是個晨霧彌散的清晨。


    兩座城之間的一片空曠地帶,戰亂多年, 地裏莊稼無影,反而荒草叢生。


    穆行州提前到了。


    四下裏霧氣重重,寂靜而冷清,隻有他一人站在無邊無際的曠野,站在濃重的迷霧之中。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泥土的腥甜氣息。


    很多年前,他沒有父母早逝離開故土的時候,聞到的,總是這樣的味道。


    他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但又活了過來,他的命是朝廷、老國公和五爺給的。


    可如今老國公已逝,朝廷垮塌殆盡,五爺站到了朝廷的對立麵。


    他被兩股力量拉扯著,渾身上下,無時無刻不在疼。


    日頭還沒有升上來,迷霧更加濃重了。


    可就在這時,迷霧裏漸漸走出來一個人影。


    那人牽扯一匹黑色高頭大馬,穿著靛藍色素麵錦袍,披了墨色披風,黑靴落在地上,一步一步穩穩當當。


    晨霧在他周身慢慢散去,他清晰的樣子映在了他眼前。


    他淡淡笑著,眉目慈和,仿佛從沒有什麽兩軍對壘,從沒有陣營敵對一般。


    他隻是,過來看看自己這個,一手養大的小兄弟。


    穆行州不知怎麽,鼻頭酸了起來,眼眶滾燙。


    明明他離開國公府的年月,他已經學會了獨當一麵,甚至外麵那些人都開始叫他穆大將軍。


    可他從未想過當什麽大將軍,他隻想,留在那個人身邊,安安心心地當一個副將。


    或許隻是個不夠起眼的職位,可有人為他遮風擋雨,對他百般嗬護。


    來之前他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男人從白霧中徹底走了出來,但在他麵前半丈的地方,又停了下來。


    五爺看著穆行州,看著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多年,又分開太久的兄弟。


    他不會逼迫他,他隻是溫聲問他。


    “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嗎?


    穆行州從離開五爺之後就一直在想。


    從前是五爺把他護得太好了,很多事情不需要他親自看親自聽。


    五爺走後,他才看清楚這皇帝執掌的朝堂到底是怎樣的模樣... ...


    可有一個人還在朝廷,甚至固執地想要恢複原來的一切... ...


    但那一切,早就迴不去了,不是嗎?


    他看向五爺。


    男人的身姿仍是高大如鬆柏一般。


    穆行州眼眶熱到了極點。


    他不想再那樣下去了,不想再在自己的年頭裏被扯得無所適從。


    他該做個決斷了!


    他鬆開了身邊的馬,他兩步走上前去。


    男人伸開了臂膀,似乎早就等著他的到來。


    “行州,過來吧。”


    *


    杉城守將穆行州,在抵達杉城的第二日,便大開城門,主動請俞軍進城。


    杉城的城樓插滿了俞軍的旗幟。


    消息傳到京城,詹淑賢的臉都白了。


    她讓穆行州去,雖然沒指望他能勸五爺迴來,可也要讓他看清楚,五爺和朝廷早已敵對,他必須要做個決定了。


    她也想過穆行州可能被五爺說服,但那至少需要些時日。


    “第二天?!第二天就開城迎敵?!”


    詹淑賢氣得胸口起伏,喘不過氣來。


    她一把掃掉了桌案上的茶盅。


    “男人果然是靠不住!”


    丫鬟安藍連忙過來,詹淑賢還以為她要勸自己,越發怒了。


    “便是把這些都砸了,也不解我心頭之氣!”


    安藍一臉古怪又著急。


    “大小姐,宮裏來人了,皇上請大小姐入宮。”


    話音落地,詹淑賢險些犯了喘症。


    穆行州雖然姓穆,但卻是定國公府詹家出身的將領。


    現在穆行州不戰投降,詹家可真是雪上加霜了,而且現在詹家暗中是她主事,皇上可不要找她來問問?


    詹淑賢想想那不好糊弄的皇帝,幹脆直接躺到了床上。


    “我犯喘症了,哪也去不了了!得請太醫!”


    安藍順著她的意思,連忙叫了人去請太醫,自然也迴了宮裏來的太監,詹淑賢無法進宮的事情。


    老夫人問詢趕了過來。


    她看向自己的女兒,“是因為穆行州的事?”


    詹淑賢大口喘著粗氣。


    但她的娘並沒有似從前那樣關切地問她,反而道了一句。


    “或許行州選得,確實沒錯.... ...”


    “娘說什麽呢?!”詹淑賢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的娘,甚至連繼續大喘氣都忘了。


    老夫人神色漠然,沒有迴答她,便轉身離開了。


    “你自己好生養著吧。”


    母親這樣,詹淑賢真要犯病了。


    這幾年,母親對她越發冷淡,穆行州也是一樣,現今穆行州背叛了她,母親也要扔下她嗎?!


    詹淑賢按著胸口,讓自己平息。


    沒關係,隻要她把一切都抓在手裏,旁人走了或者來了,又能怎樣?


    念及此,她想到了一樁事。


    *


    杉城。


    俞軍全麵接手。


    穆行州率城投降之後,整個人也疲乏極了,加之他之前傷沒有痊愈,幹脆不再領兵,退下來過安靜的日子。


    五爺曉得他有多為難,盡管做了選擇,但有些事情需要時間久了才能漸漸淡下來。


    畢竟國公府的大小姐對於他,不是一般的存在。


    五爺想想自己那位嗣妹,暗暗搖頭。


    杉城拿下之後,俞軍對戰朝廷又有了新局麵。


    仗不是那麽容易打的,朝廷如根深蒂固的大樹,就算中間朽爛,也需要經一番風雨才能徹底推倒。


    曆代改朝換代,有幾番能不流血?哪一次新朝的建立,不是血肉鑄就的長城?


    俞軍麵對的不僅是朝廷,還有其他的造反軍,改朝換代,不知何日能成... ...


    也許五年十年,也許隻是一夜之間。


    穆行州放空了自己,暫時不再去想這許多。


    他必須重新整理了自己,才能再繼續上路。


    但這時,詹淑賢留在他身邊的馮羅,前來找了穆行州。


    “穆將軍,京城有消息過來。”


    “什麽消息?”


    馮羅告訴他,“大小姐因為將軍突然投降,犯了喘,狀況非常不好。”


    話音落地,穆行州愣了一愣。


    他已經盡力不想受到這些的幹擾。


    “京城有最好的太醫,想來大小姐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可大小姐並不是無緣無故犯了喘症,就算治好,還會再犯,解鈴還須係鈴人的道理,將軍不懂嗎?”


    “解鈴還須係鈴人... ...”


    穆行州當然不會不懂,對於他而言,似乎解鈴亦須係鈴人。


    他做了決定,他決心離開朝廷、離開當下的定國公府,似乎也該同那個人,當麵說清楚。


    一次說清楚了,以後,便也就不再是心中化不開的結。


    穆行州沉默許久。


    半晌,他說知道了,“明日我去辭了五爺,同你去京城。”


    隻是馮羅說不必。


    “穆將軍若是說了,五爺真會讓將軍去嗎?這是將軍與大小姐的事情,不必五爺知曉的好。”


    穆行州默了一默。


    翌日一早,留了封書信,穆行州去了京城。


    他在心中告訴五爺,半月即迴,到時候,他想先去對戰戎奴的戰場,與林驍並肩作戰。


    隻是五爺拿到了信,一眼掃完,眼皮跳了起來。


    俞姝過來的時候,看見他神色怔怔地看向京城的方向。


    她問他,“怎麽了?”


    男人聲音沉得不行。


    “我怕要出事了... ...”


    *


    京城。


    穆行州低調而入,又跟隨馮羅悄然無聲地進入定國公府。


    他在定國公府長大,便是年長之後,五爺幫他另立府門,也多半的時間都在定國公府。


    但他今日邁進這門裏,他想,約莫是最後一次了。


    有人在正院等他,穆行州一路進去,丫鬟婆子並沒看到,院中確有藥湯苦澀的味道。


    他嘴角向下壓了壓,走進門去的腳步也放輕了些許。


    他推開了門。


    下意識向床榻的放下看去,然而那裏沒有人,反而身後突然想起一個聲音,輕輕喚了他一聲。


    “穆行州。”


    穆行州訝然看去,可他還沒看到人,忽然一掌夾風帶雨而來,狠狠摑到了他臉上。


    “你就是這麽背叛我、報答國公府的?!”


    這一掌可謂力氣十足,也夾了她滿滿的憤恨。


    穆行州沒有躲避,隻是碰了碰嘴角,嘴角的痛意蔓延到了心口。


    但不管怎樣,他已經決定了。


    那麽多個日夜他矛盾糾結,麵對她和五爺的對立局麵,又麵對她和皇帝的隱秘關係,他曾痛苦得太久。


    這一掌下去,他反而徹底釋然了。


    他說是的,“對我而言,已經決定追隨五爺。”


    詹淑賢看住了他,“那你還來做什麽?!”


    穆行州垂下的眼眸微微抬起,看向這個他藏在心中太久的女子,這一刻,她突然變得陌生到了極點。


    “我過來,是想跟你說清楚,僅此而已。”


    他說完,最後看了她一眼。


    他的聲音低了許多,夾帶著說不清的情緒,“另外,我希望你也能想明白。”


    詹淑賢簡直要冷笑。


    “我想明白?!你們這些背信棄義地才該想明白吧?!定國公府本就是忠於君忠於國,背離了定國公府的才是罪人!”


    她說完,隻覺得自己立住了腳跟,站在製高點上俯瞰他們這些背信棄義之人。


    可穆行州卻在此時,忽然問了她一句。


    “那大小姐讓溫娘子替嫁和親的時候,為什麽不說忠於君國?”


    穆行州也不知自己怎麽就問出了這句話,或許,這一直都是他心頭的疑問,卻一直被某些情感壓在下麵,不敢去深想罷了。


    他問了,當著詹淑賢的麵問出了聲。


    詹淑賢的臉唰的一下青白紅紫交錯。


    “你再問一遍?!”她聲音都尖了起來。


    而穆行州也在她的表現下,忽然徹底地沒了牽絆。


    迷霧散去,他看清了迷霧中的人,倒是誰是親近的人,誰永遠都不可能是。


    從前那些,都是他不明所以的幻想罷了... ...


    他搖頭,甚至沒有最後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詹淑賢愣住了,這還是聽她擺布的穆行州嗎?!


    原本五爺、穆行州、還有她娘,他們所有人都順著她的意思來。


    可現在呢?!


    一切從韓姨娘進府,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她讓穆行州不許走,可穆行州根本聽不見似得。


    她讓馮羅去製住穆行州,可穆行州的功夫在馮羅之上,根本製不住他。


    她不想鬧得滿定國公府皆知,可她也不許穆行州離開,哪怕綁了穆行州做人質也好!


    她記著叫護衛過來,然而就在此時,定國公府突然混亂起來。


    接著有眾多侍衛的腳步陡然出現。


    “呦,朕來的不巧了。”


    有人從院門前走了進來,明黃的袍擺輕晃。


    他瞧見詹淑賢好端端的站著,便笑了起來。


    “朕可是聽說夫人又犯了喘症,特地來的。”


    詹淑賢臉色更加難看了。


    而皇上趙炳,沒在她那難看的臉上更多停留,反而看向了穆行州。


    “瞧瞧,這不是朕派出去的穆大將軍嗎?大將軍不是投了俞軍,怎麽又迴來了?”


    他說著,走上前去打量穆行州。


    大內侍衛緊跟在他身側。


    穆行州抿緊了嘴,壓低了眉,任他打量。


    可趙炳卻在下一瞬,一把抽出了侍衛身上的佩刀。


    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瞬間。


    一下子,捅穿了穆行州的身體。


    穆行州睜大了眼睛,身上血流不止,幾息之後轟然倒地。


    詹淑賢幾乎要尖叫出聲,卻又生生壓住了自己的聲音。


    皇上趙炳不急不慢地拿出了帕子,擦了擦濺在手上的血,擰眉看了那血許久。


    “啊,朕怎麽親手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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