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斯·尼希塔總統並不知道自己哪裏被擊中了,但他也確實是異常清晰地感受到了劇痛,那劇痛正在一點點侵蝕到了意識的領域。


    不過,讓他自己都感覺到驚訝的是,這種劇痛並沒有讓自己意識模糊,反而是讓自己的頭腦異常清晰了起來。


    他感受到了暖意正在隨著傷口慢慢離開身體,感受到了身體的麻痹正在擴散,感受到了燈光在眼中閃爍,似乎已經變得微弱了,但又晃得自己連眼鏡都睜不開了。於是,他也便隻能看到一團模糊的光影。


    視線中的一切,都已經分辨不清楚了。


    至於那個開槍擊中他的襲擊者,和之前那穩健的射擊彈道一樣,離去的步伐也是很穩健的。


    不過,這倒是奇了。做事這麽穩健的襲擊者,居然隻給了自己一槍就走了。既然是刺客,難道不應該確定一下生死嗎?


    還說,槍擊總統的子彈隻能有一發?這也是某種儀式感?真是一個體麵的刺客啊!


    胡思亂想的尼希塔總統就這麽倚靠在前麵上,任憑著鮮血的流逝而讓身體一點點冰冷。可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他的思維也依舊是清晰的,甚至都開始琢磨起刺殺自己的真兇來了。這或許也能算是一種天賦吧。


    所以,聯盟為什麽要殺我?因為我希望聯盟下場,至少想要他們擴大軍事援助,所以擋了有的人的路嗎?聯盟的綏靖派也想要我的命?


    掠奪者又是為了什麽?因為我是剿滅蛇穴的三國領導人之一嗎?這不公平啊!有本事去對皇帝出手啊!話說迴來,那個巨魔,真的是掠奪者的爪牙嗎?


    還是說,真的是國內的敵人想要我的命嗎?共榮黨的哪位?茅元祚?耶羅?可是,這樣壞了規矩了啊!我的那些政敵們,還有我的那些“寮友”們,誰不是蟲豸呢?誰又壞規矩的膽量?


    更關鍵的是,他們有這種實力嗎?


    總之,不管從哪個角度上來看,都實在缺乏充分必要的證據,自然便缺乏說服力了。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這位帶領地球人奮起反抗帝國侵略的英雄,似乎都從來沒有考慮過,是銀河帝國想要弄死他這位戰時統帥的可能性了。


    所以,到底為什麽呢?


    我這樣一個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好不容易成為了共同體的總統。這樣的我,還因為機緣巧合成為了戰時領袖。我明明正在領導大家不斷取得勝利啊!我明明正在要求聯盟也介入戰局啊!我是可以說服他們!我明明即將成為全銀河反帝國聯盟的盟主啊!


    這豈止是雙份的喜悅?明明就已經是不斷疊加的無數倍的快樂了啊!


    這樣的領袖生涯,明明就應該變成共同體的政治裏程碑,也將化為我的夢幻一般幸福的時光的。


    所以,為什麽會這樣呢?


    還有,真的好痛啊!


    在這個時候,從傷口擴散到了全身的劇痛,已經成為尼希塔總統的意識不至於完全墮入混沌的唯一錨點吧?可即便是這樣,也基本上是要到極限了。因為緊接著,這些劇痛卻漸漸變得沒那麽明顯了,變作了某種讓自己心悸的麻痹感。


    然後,尼希塔真的哭了出來,發出了無聲的哀嚎:“草泥馬的!草泥馬的!這是什麽破地方!這是什麽破地方!我才不想要死在這裏!我真的不想要死!”


    他當然知道,哭不但會花時間且還耗體力,無聲的慘叫也隻會讓血流失得更快,但他就是忍不住了。


    在這個時候,妻子、兒女、部下們,還有敵人們的麵容,並沒有像是走馬燈似的一一地浮現在尼希塔總統的腦海當中。


    真正讓他的驚訝的是,最後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卻是那個被自己稱之為“兄弟”的人,那個年輕的將軍,那個天才的靈能者,那個真正的戰爭英雄。


    他是如此的年輕,如此的強大,如此的瀟灑。令人羨慕,令人嫉妒,令人厭惡。甚至,還令人恐懼啊!


    尼希塔總統現在終於知道了,骨子裏自己對這個“小兄弟”,其實是嫉妒的。


    所以,我都落到這步田地了,你這個一直都在贏贏贏的家夥,麵前的嘚瑟了啊!隻要我還是總統,你就還是我的部下!


    熊熊燃燒著的求生欲,讓他隻剩下了掙紮,他想要自己的身體站起來,卻似乎怎麽都做不到。


    明明已經流了這麽多血,卻怎麽都站不起來了。


    於是,他好不容易才凝聚起來的鬥誌,便像是雪崩一樣又徹底垮塌了下來。


    “嗚嗚嗚嗚,誰都沒有告訴過我,當總統居然是這麽危險的事啊!早知道,我當初就應該去當一個普通的議員的……不,我當初就應該在聯盟不迴來了。就這麽單純地去大概一個優秀的天球運動員不好嗎?”


    “是了啊!我記得,大學球隊的教練給我說過的,隻要我打滿四年,一定有職業隊來和我簽約的。對了,教練叫什麽來著?布恩?安東?我記得他還有一個女兒,是個好姑娘,她的名字叫小芳。”


    “就這樣,藍星共同體的總統,戰時最高統帥凱斯·尼希塔的生命,即將結束在今日了吧?833年12年13日,這倒是個好記的時間。”


    然後,就在凱斯·尼希塔總統的意識即將墮入黑暗的時候,當他的腦海中終於清晰的倒映出了那個青春時期的鄰家少女的身影時,當那個少女撿起了天球,問自己想不想打天球的時候,一個蒲扇般的巴掌也甩入了自己的意識中。


    pia!總統隻覺得意識中和現實中的自己都挨了一記響亮的巴掌。然後,那個抱著天球的青春少女的身影便像是夢幻泡影似的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身勁裝的梅拉莉·格羅佐·尼希塔夫人。


    有一說一,總統夫人平時總是以端莊優雅雍容的形象示人的,一直在扮演的都是完美的總統夫人的形象。可現在,她穿著一身冒險者風格明顯的大衣,包裹著提升動力裝甲服的形象,便有了融合了衝擊力和神秘感的別樣魅力,端的上是一位又a又颯又霸氣外露的大姐頭一枚。


    可是,尼希塔總統卻發出了哀嚎:“為什麽我都要死了,就又是這個惡婆娘啊!”


    “惡婆娘?哦嗬嗬嗬嗬,達令,果然是你都要死了,才會暴露出本性啊!”總統夫人倒似乎是一點都沒有生氣,卻直接發出了高亢而又尖刻的笑聲。


    凱斯·尼希塔微微一怔,接著便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又能說話了。他的眼神捕捉到的世界,也逐漸清晰了起來。人和物的輪廓,正在慢慢變得分明。


    等等,這個夫人,也是真的夫人?


    緊接著,他的感官,隨著頭腦的清晰而一步步明朗了起來。他感受到了身體的麻痹和虛弱,但總比什麽都感覺不好也好。他也重新感覺到了痛感,但這應該也比什麽感覺都沒有要好得多。


    他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卻赫然發現,那貫穿了自己軀幹的傷口不知道怎麽已經愈合了。明明自己流出來的血都把半身給染紅了,甚至還有點發黑了,但自己居然也沒什麽特別明顯的眩暈感。


    那種會致死的失血性休克,應該是不會有的了吧。大概……


    尼希塔總統明白,自己又活過來了。他用最後的力氣抱住了夫人,嚎啕大哭了起來。


    “死了啊,差點就死了啊!我還以為我真的死定了啊!”


    他哭得情深並茂,一半是真的感受到了大喜大悲的情感起伏,一半大約也是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其言也善”吧。


    梅拉莉夫人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丈夫這麽失態的樣子,一時間又是心疼又是好奇,但還是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中了一槍嗎?既沒有打穿心髒也沒有撕掉肝髒,就是肺部受損。放心,我已經用靈能者刺激細胞,封鎖住所有的傷口了。之後你在醫療艙裏躺上一段時間就好了,一定給你你換一個年輕人般的鐵肺。甚至都不會影響你以後的工作啊。哈哈哈,不過啊,達令,你也確實是運氣好。居然沒有直接爆頭。不然就是我趕過來了,也救不活你的了。”


    尼希塔總統想到了自己被爆頭的可能性。自己的腦袋被熱熔射線擊穿,五官扭曲殘破再看不見之前那英俊的麵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至於一位沉著冷靜專業的襲擊者,為什麽不到30米的距離上不打自己的頭,便確實更需要好生斟酌一下了。


    “話又說迴來了,達令,人啊,在死之前總是會有許多奇怪的想象。那麽,剛才的你到底想到了什麽呢?”


    總統先生又哆嗦了一下,收起了哭聲。


    “惡婆娘又是什麽呢?”


    尼希塔先生一時間居然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哭下去了,便用力抹了抹眼淚:“我,我最後一刻看到的是你啊,夫人!我真的以為要死定了啊!”


    “……嘖,達令,你這個德行的男人,一定是會長命百歲的。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人會來的,您也不像被其他人看到現在這個德行吧?”


    總統的哭嚎頓時戛然而止,就仿佛是被什麽人掐掉了電源似的。


    “還有,向宇宙之靈保證,以列祖列宗的名義起誓,這件事真的和我們沒關係。”梅拉莉夫人又認真得解釋道。


    “你,你們?”


    “聯盟絕對不可能是這件事的幕後黑手,聯盟政府也是真心誠意地邀請你去訪問的。”


    凱斯·尼希塔總統看著枕邊人明媚端正的營業用笑容,身體便也就不受控製地哆嗦了起來。這一定是因為重傷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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