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艾露露法伊候補生。你覺得我這人看起來像是喜歡幹涉他人性生活的人嗎?」


    在西向窗口照進來的陽光照耀下,房間內顯得明亮健康。然而對於坐在房間中央椅子上的軍服少女來說,反而因為逆光所以很難看清窗戶前方座位上的男子臉孔。


    「好像也給人那種感覺吧?」


    少女嘴上不服輸地說道。在光影形成的極端對比中,男子的雙手正放在厚重櫟木桌上,固執地試圖拆解數個相扣的金屬圏。而少女則盯著他的動作。


    「我要解釋一下,那是誤解。雖然我會根據當時的情況去捏造、消除或扭曲各式各樣的事情,卻隻有在『我本身比任何人都熱愛自由』的這一點上不存在著任何捏造和虛偽。當然,性生活的自由也包括在內。隻要不違反公共的利益,無論有什麽性嗜好都完全沒有問題。即使對性生活特別投入也無所謂。」


    「如果是那樣也幫了我一個大忙。」


    「所以說,前提是不能違反公共利益。很遺憾,一個高等軍官的候補生毎天晚上都隨便找人上床的行為再怎麽說都有傷害各種利益的危險。」


    嘰……男子坐著的椅子發出嘎吱聲。身上筆挺的外套和褲子呈現深藍色,和皮革製座椅的黒色在交會處融合,形成調和的樣貌。


    「就算是大白天在街上正大光明做那檔事,我也覺得沒差。」


    「關於暴露癖會對公共造成什麽樣的負麵影響,這一點有討論的必要。但,那不是今天的論點主題。」


    男子暫時停下擺弄智慧環的雙手,凝視少女。


    「我認為像你這種年齡的女孩再三重複極端性行為的舉動,是內在有某種缺陷的象徵。希望你可以老實迴答,不要有所隱瞞。實際上,你想透過和男性接觸得到什麽?」


    「…………」


    「你有聰明的腦袋,起碼聰明到無法沉溺於隻是以快樂為目的的性行為裏。我猜,你對於自己的缺陷應該具備自覺。例如說……對了──憧憬即使追求也無法獲得的父愛之類。」


    男子揚起嘴角,彷佛在表示「怎樣,是正確答案吧」?然而,看到當事者的少女愣愣地歪了歪頭之後,他迅速換迴認真表情,再度開始對抗智慧環。


    「不必介意,我的第一個推理經常落空。」


    「既然知道是那樣,為什麽要擺出充滿自信的樣子?」


    「對發言內容愈沒有自信時,就要擺出愈有自信的樣子,這可是政客的基本。你最好也記住這點。」


    這莫名其妙的理由讓少女嘻嘻一笑。看著在這段期間內依舊持續挑戰智慧環的男子,少女先猶豫了一會,才輕輕表白內心的想法。


    「和剛才的推測算是正好相反吧……我想要的不是父親,而是小孩。」


    「哦?」


    「我想要和自己有血緣的孩子,想在接下來的人生中,把愛灌注在那孩子身上。」


    「那是因為你想要能傳授鷹匠技能的繼承人──是這樣嗎?」


    「這也是一部分原因。隻是,一個人太寂寞是更大的因素。雖然這個國家的人們並不會排擠我,但是也不會張開雙手接納我。總覺得和每個人之間都隔著無法越過的鴻溝,實際感受到這點時,真的很心酸……」


    少女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如此說道。這時,男子手中複雜相扣的金屬環有一部分被解開。


    「是嗎,意思是住在齊歐卡的生活讓你感覺受到排斥嗎?」


    男子以能理解的態度點點頭,接著隔著智慧環讓雙手交握。


    「我很高興你坦白說出來,也會好好反省。既然讓你感覺這國家住起來不舒服,我必須負起一部分責任。」


    他先強而有力地表示負責後,才把視線放迴少女身上。


    「──但是,在考慮具體對策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件事。」


    「?什麽事?」


    「很簡單,你說你是因為想要小孩才和男性多次進行性行為。既然是這樣的緣故,你應該沒有避孕吧?」


    「噢……嗯,我連想都沒想過。」


    「那麽,這行動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化為日常行為?」


    「大概是……三年前左右?」


    「性行為的頻率如何?大約是一個月數次嗎?」


    「一個月……呃……等我算一下……」


    看到少女先使用雙手手指計算,結果還不夠用隻能開始心算的模樣,男子重重點頭並迴答「我明白了」。


    「果然,我的擔憂似乎沒有錯。這樣一來,對你來說大概會是個痛苦的消息──不,就算順利懷孕,那也是另一種棘手狀況。」


    「……你在說什麽?」


    「是醫學上的見解──三年以來,你持續和不特定的多數男性頻繁從事性行為,卻沒有懷孕的跡象。到此為止都沒錯吧?」


    「……嗯……」


    「既然如此,那麽很遺憾,我不得不做出診斷──你是不孕體質,艾露露法伊候補生。就算你今後和再多男性上床,恐怕也沒有機會懷孕產子。」


    聽到這宣告的瞬間,少女的世界從根源受到了震撼。男子手中的金屬環再度有一部分發出聲響並被拆離。


    「……怎麽可能……是那樣……」


    「你想必不願相信吧,然而同時,你也不認為我是在說謊。你本身應該也一直抱著焦慮和懷疑,畢竟過了這麽久卻一直沒有懷孕。」


    「…………」


    「如果你要求,我可以介紹醫生。隻是除了祈禱偏方之類的等級,現在的醫療裏並沒有治療不孕的方法。到你接受這事實為止,診斷結果大概都會一直重複先前的結論。」


    男子平靜講出口的發言毫不留情地貫穿少女的內心。在異鄉的孤獨生活中懷抱的唯一希望發出破碎的聲響,逐漸崩壞瓦解。


    當少女失去精神中心的靈魂浮上虛空的那瞬間,男子惡魔般地抓準時機,再度開口說話。


    「但是艾露露法伊候補生,隻要稍微改變想法,你的願望並不難實現。」


    「……咦?」


    「你隻是想要能付出感情的對象吧?那麽,這個對象應該並不一定絕對要是和你擁有同樣血緣的親生小孩。隻要有能坦率接受你的感情,並把你當成母親仰慕的對象,這就是夠格稱為親子的關係性,你的孤獨也會在交流中獲得治愈。這方法至少值得一試。」


    「……意思是要我收養孤兒嗎?」


    「沒錯,除了你的故國拉歐,齊歐卡也接納了其他周邊滅亡國家的許多難民。其中當然包括很多因為戰亂而失去雙親的人。」


    「…………」


    「你明白吧?他們正是和你懷抱著相同孤獨的存在,也是該由你擔任母親的孩子們。」


    男子的提案溫柔擁抱少女懸在半空中的心,被賜予新光明的精神也再度開始脈動。


    在露出滿足微笑的男子手中,智慧環發出哢鏘聲,完全解開。


    「你今後隻需克製隨便找人上床的行為,不必做任何特別的行動。好好按照過去那樣繼續待在海軍軍官學校裏學習,再稍微忍耐一陣子。我會幫忙安排你期望的東西,不會花太長時間。」


    時刻接近傍晚,從窗口照入的夕陽光線更為強烈。少女因為逆光而眯起眼睛,同時對男子露出求助般的眼神,她隻能清楚看見對方笑意更深的嘴角。


    「我保證──在不久之後的未來,你就會被心愛的孩子們喚作母親。」


    「──唔。」


    一聽到房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原本坐在質樸木椅上打盹的艾露露法伊立刻清醒。她集中精神站起身,穿上軍服外套,把鈕扣扣好時,敲門聲很湊巧地響起。


    「請進。」


    她迴答之後,房門靜靜打開,一名男性進入室內。對方的陸軍軍服上別著中尉的階級章,是個比預想還年輕很多的黑發少年。


    「早安,泰涅齊謝拉小姐。昨晚睡得好嗎?」


    聽到對方親切問候,讓太母驚訝得瞪大眼睛。居然以「小姐」稱唿俘虜的敵方將領,明明才這種階級,這人倒是相當會套近乎──即使心中訝異,但艾露露法伊依然冷靜應對。


    「睡得很熟,因為此處本來就是我方的基地,想也知道吧?」


    「如果是這樣,你的睡相一定好得讓人吃驚呢。」


    黑發少年看向位於無窗房間角落的床鋪,似乎很佩服地說道。艾露露法伊保持沉默,畢竟一眼就能看出床單根本沒被躺過。


    「不好好睡覺會讓皮膚變差喔,那樣就太可惜了。」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帝國軍人。我甚至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艾露露法伊投出帶著責備的視線,少年則笑著點了點頭。


    「真抱歉,我是帝國陸軍中尉伊庫塔?索羅克,這是我的搭檔光精靈庫斯。請不必客氣直接叫我阿伊吧。」


    一聽到這名字,艾露露法伊的表情立刻整個繃緊。


    「……原來你就是讓那個約翰嚐到苦頭的英傑嗎?」


    「雖然我很高興自己被人認識,不過這種印象倒是有點……」


    「你要我們有什麽其他的印象?話說迴來,真是的,原來是這樣嗎……這下我總算能接受之前的敗北。就是你把能擊敗我方的智慧傳授給帝國海軍吧?」


    「不不,我隻有偷懶而已,這次都是同伴們在努力。」


    少年聳著肩膀如此迴答,然後走向房間深處,很自然地在床邊坐下。


    「我想跟你談一談,沒關係吧?」


    「我是俘虜,你們是勝利者,想審問就問吧。」


    「不,這是和軍事方麵幾乎無關的話題,該說是我個人的興趣吧。」


    黑色眼眸直直望向太母的臉孔,其中沒有任何一絲敵意,甚至反而帶著親近的光彩。艾露露法伊無法判斷對方有何意圖。


    「你為什麽會被海軍的士兵們稱唿為『母親』呢?」


    這是出乎意料的問題。艾露露法伊更無法猜透少年的心思,隻能以問題迴答問題。


    「……知道這種事又能怎麽樣呢?」


    「我想認識你。這就是目的,艾露露法伊?泰涅齊謝拉小姐。」


    太母不高興地保持沉默。即使身為俘虜,也沒有義務必須連私人過去都老實招認──或許是感覺到這樣判斷的她打算封閉內心,伊庫塔主動開口。


    「大約十年前,我也曾有母親,她是世界上最溫柔最美好的女性。如果現在的我內心還有能稱得上善性的部分,大部分應該都是從母親那邊繼承而來。」


    「…………」


    「或許是因為這樣,我總是會去注意比自己年長的女性。尤其是無法丟下在哭泣的女性不管。」


    「……你是指誰在哭泣?」


    「你是母親,失去孩子的母親當然會流淚。」


    少年平靜講出的發言是出乎太母預料的一擊。就像是堅硬外殼的內側受到直接攻擊,她的嘴角微微顫抖。


    「海戰結束後,被俘虜的士兵們全都異口同聲地為你求饒。說自己等人不管遭到什麽處置都無所謂,隻希望我們能手下留情放過太母的命……正常來說應該會相反才對。所謂敗戰的部下通常會主張全都是下令的指揮官不好,所以希望自己能逃過一死──這樣才正常吧?」


    「……他們……居然做那種事……」


    「而且隻要一有空就會大合唱喔。托此之福,對你的隔離處置已經差不多來到極限。我想大概今明兩天就會找你過去,麻煩安撫一下他們。」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我那樣做,因為我有責任該保護那些孩子。」


    太母不斷重重點頭。伊庫塔以不忍眼神望著她的模樣,開口說道:


    「……他們每一個人的膚色和口音都有點不同。在那些士兵中,大部分的人恐怕已經連故國和家人都不存在。我推測齊歐卡第四艦隊就是特別集合這樣的人員來成立的艦隊。而──被稱為『白翼太母』的你本身,也是『鷹匠之民』的殘存者,來自已滅亡的拉歐國。」


    「……的確是那樣沒錯,我的艦隊聚集了失去故鄉的人們。」


    「原來如此……說是很有齊歐卡風格也沒錯。一方麵利用多民族國家的名義來培養愛國心,同時製造出能和軍隊組織劃上等號的模擬家庭。這做法巧妙利用了人們在失去根源後會產生的缺陷,高明得甚至令人佩服──不過構思者低俗至極的興趣不包括在內。」


    伊庫塔帶著苦澀表情如此評價。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太母感到一股氣往腦門衝。


    「……你能夠體會生不出小孩的女性是什麽心情嗎!」


    衝口而出的吼叫在沒有窗戶的房間裏迴響很久。聽懂這句話的意義後,少年的表情也很快繃緊。


    「該不會這就是理由……?你擔任許多士兵母親的理由?」


    「沒錯!就是那樣!我的肚子無法懷上孩子,和大部分人相同的做法永遠無法讓我成為母親!正因為如此,我決定要把所有感情都灌注在把我當成母親仰慕的他們身上……!」


    「這不科學!」


    瞬間沸騰的伊庫塔從床上站起。他快步逼近艾露露法伊,抓住她的雙肩用力搖晃,同時以顫抖的聲音繼續說明。


    「你不懂嗎!沒有不會死人的戰爭!指揮官的工作就是要以高價出賣士兵的生命!隻要你繼續把艦隊當成模擬家庭經營,每次發生戰爭,你就要再三嚐到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因為你身為他們的母親,所以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嚐到光是一次就足以撕裂人心的痛苦……!」


    少年激動發言的強烈氣勢讓艾露露法伊忘記怒氣,隻能愣愣呆站。少年到底對自己說了什麽,又是為了什麽生氣──她無法立刻理解。


    「用這種方法不會得救!隻會讓感情在投入後就立即流失,並不斷累積母親失去孩子後的悲傷哀歎而已!總有一天當你無法承受這重量時,就會在絕望的底部毀滅!麵對沒有任何迴報的人生末路……!」


    「伊庫塔,你冷靜一點,伊庫塔。」


    腰包裏的庫斯開口勸解。少年這下才猛然迴神,從太母身旁退開。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抱歉做出這麽粗魯的行為。」


    「……你到底是對什麽感到如此憤愾……?」


    艾露露法伊臉上出現明顯的困惑,向眼前的少年表達疑問。伊庫塔原本想再多說些什麽,卻在即將實行前注意到一個問題並用力閉上嘴──無論是要接觸她的內心,還是想幫她化解精神上的糾葛,目前的時間都完全不夠。


    「……等這場無聊的戰爭告一段落之後,我一定會再來見你。拜托你到那之前都老實地當個俘虜。」


    伊庫塔以苦悶表情這樣說完並轉過身子。他以沉重腳步走向房門,同時像是突然想到般地追加了一句。


    「──對了,關於你的愛鳥,被我們的士兵發現它窩在『白翼丸』的炮台甲板角落裏並已經予以保護。雖然它的翅膀被子彈打中,但至少骨頭似乎沒有受傷。不過目前尚無法確定以後還能不能飛……」


    「──你是說米劄伊嗎!真……真的……?」


    「我想你今天之內應該就能見到它。原本打算一開始就提這件事,沒想到卻成了最後,實在不好意思……那麽,就此告辭。在下次見麵前,請多保重。」


    留下這些話的黑發少年離開房間,靜靜關上房門。艾露露法伊半歡喜


    半困惑地目送對方離開。伊庫塔?索羅克是為了什麽才來見自己?直到最後,她依舊無法判斷。


    曆經激烈戰鬥後,在海戰中獲得勝利的帝國海軍第一艦隊接受了敵方總司令官艾露露法伊?泰涅齊謝拉的投降。在入港的同時壓製了尼蒙古港,俘虜大部分敵兵,達成奪取舊東域南方海域製海權的任務──這是兩天前的事情。


    「──哎呀,你還沒上岸嗎,伊格塞姆小姐。」


    在戰時惡劣天候宛如隻是一場夢的萬裏無雲晴空下,旗艦「黃龍號」正停泊於港口內。船上處理雜務的剛隆海校注意到獨自站在船頭甲板一角的炎發少女,親切地對她搭話。


    「是的,剛隆海校。我在等部下的報告。」


    「等報告是無所謂,但你們今天就要出發前往希歐雷德礦山吧?如果出發前沒有先在陸地稍事休息,身體會拖比較久才能擺脫潮水濕氣喔。」


    「非常感謝您的關心,隻要一拿到報告,我就會按照您的建議行動。畢竟我也開始懷念起不會搖晃的地麵。」


    「哈哈,是嗎。畢竟經曆過那種驚濤駭浪,也難怪會有這種感覺。不過,我聽說你闖上敵艦後發揮出三頭六臂般的活躍表現。」


    「沒那迴事。雖然是不習慣的戰場,但很幸運敵方采用了錯誤的對策。」


    雅特麗帶著微笑迴答,這時部下們正好也從陸地沿著舷梯迴到船上。他們把一個非常小的物體交給長官,並湊向耳邊低聲報告。從旁看著這光景的剛隆海校明白對話已經結束,為了繼續自己的工作而準備轉身……


    「──請等一下,剛隆海校。」


    然而雅特麗卻以有點強烈的語氣硬是留住了他。


    「?怎麽了嗎,伊格塞姆小姐?」


    「是,很遺憾……在迴到陸上之前,似乎還有一個工作必須處理。」


    炎發少女散發出的氣勢變嚴肅了。前來報告的部下們全都一起跑走,就像是要從她身旁逃離。


    剛隆海校也因此察覺事態並不尋常。


    「不久之前,這艘船上送出了信鴿。而剛剛的那些部下就是來向我報告這行動的結果。」


    「……怎麽迴事?」


    剛隆海校表現出懷疑的態度並開口發問,雅特麗則以生硬語氣開始解釋。


    「在開始海戰前,除了戰術麵的課題,我還有另一個隱愛,也就是顧慮到關於情報泄漏的可能性。出乎敵人意表從下風處進攻的方法是這次作戰的關鍵,但這也屬於那種一旦被敵人事先得知就會瞬間化為泡影的奇策。」


    「……唔……?」


    「隻是,仔細觀察狀況並進行推論後,也有機會判斷這不安隻是多餘的顧慮。畢竟當時我等全都待在大海的正中央,就算艦隊內部有什麽不穩份子,也沒有和敵人互相聯絡的手段。


    然而即使明白這點,我還是無法完全排除不安。因為在我搭乘的『黃龍號』艦上,存在著唯一能讓聯絡化為現實的手段。」


    「……也就是鴿子……嗎?」


    「是的,利用歸巢本能的信鴿有時候能飛行一千公裏以上的距離並傳達情報,因此也有機會成功從大海正中央把情報帶往敵方艦隊。當然這絕對需要在敵人基地尼蒙古港飼養的鴿子,但也無法斷定潛伏份子沒有事前就做好準備。」


    此外,信鴿中還有受過更進一步訓練的類型。然而在這次的案例中並不需要特別的傳令,因此雅特麗認定這是幾乎無關的情報並省去說明。


    「……的確有這種可能,不過我還是認為未免過分猜疑。」


    「假設潛伏份子已經事先準備好信鴿,我認為能保管鴿子的地點應該也有限。俗話說想藏樹就該藏在森林裏──換言之,應該被混在正規的軍鴿裏。這是最合理的做法。畢竟在漫長的船上生活中,要一直偷偷飼養活鴿子是很困難的事情,就算真能辦到,也有可能導致鴿子在真正要放飛時已經變虛弱了。況且信鴿的歸巢成功率並不是那麽高,無法準備太多隻想來也是困難點之一──因此我把警戒的對象集中在正規的軍鴿上,判斷如果有正確答案,就會從此處出現。」


    「……如果是那樣,對策也很簡單吧?隻要不放出信鴿就能解決。」


    「是的,我最初也想到了這個辦法。然而,那樣做隻是治標不治本。因此我產生了更貪心點的想法,認為若是能特定出潛伏份子會更好──於是去見了尤爾古斯上將。」


    「…………!」


    「說明情報有泄漏的風險後,上將立刻接納不放出信鴿的方針。一方麵是因為並沒有什麽需要緊急和後方聯絡的事項,另一方麵也因為當時天候已經開始惡化,從一開始就判斷聯絡的成功率並不高……這時,我提出了更進一步的提案──裝作把鴿子放出去但實際上卻藏在別處。」


    「…………嗚!」


    「如果我的擔憂成真,那麽正規的軍鴿裏應該混有尼蒙古港飼養的鴿子。換句話說,那種鴿子飛出去後,會迴到位於這港口某處的鴿籠。我認為隻要能找到那鴿籠,就是顯示內賊存在的最有力證據。」


    講到這邊,不知何時兩人身旁已經聚集了大量士兵,其中還包括托爾威。除了他和雅特麗的部下,手持彎刀的水兵們也若無其事地加入包圍圈。


    「在海戰前假裝放出的鴿子被暫時藏在巨大的『黃龍號』船底,二十分鍾前才真的離開這艘船。而且已經事先掌握了港口內的鴿籠,並全都安排好確認人員。而剛才的報告就是關於這件事的結果……很遺憾,在這港口的鴿籠裏,找到了三隻從船上放出的信鴿。」


    雅特麗邊說,邊把左手伸向胸前軍服的內側,拿出一張被多次折疊的紙張。


    「這紙條是這次找到的鴿子運送的聯絡文之一,我剛剛才從去確認鴿籠的部下手上拿到。」


    接著她張開從至今為止一直緊握的右手,攤平並展示另一張紙條。


    「鄧米耶?剛隆……上麵簽署著名字──海校,這的確是你寫的東西吧?」


    雅特麗一邊揭示左手上那些寫滿文字的紙條,同時以平靜態度進行確認。在周遭士兵的屏息圍觀下,剛隆海校麵無表情地開口:


    「……伊格塞姆小姐,你是想指稱我就是內賊嗎?」


    「綁著這聯絡文的鴿子應該是被放往這個港口,而寫下聯絡文內容的人是你。這就是我查明的所有事實。」


    「那麽關鍵的聯絡文內容呢?上麵寫著這次作戰的綱要嗎?」


    「乍看之下,內容似乎是給後方的狀況報告。然而多讀幾次之後,可以找到許多在文法和表達方麵顯得突兀的部分。我懷疑這有可能是暗號文。」


    「這充其量隻是你的主觀,但是你並不清楚我平常的文章是何種風格吧?」


    「正是如此。我並不打算在此時就證明這是暗號文,剛才的發言已經包含所有我想提出的事實──綁著這聯絡文的鴿子應該是被放往這個港口,而寫下聯絡文內容的人是你。」


    雅特麗重複自身的發言,像是在強調每一字每一句──她沒有興趣配合偏離問題本質的不重要議論,也讓剛隆海校充分感受到這種態度。


    「……真是難看呢,鄧米耶。」


    這時一名高大的美貌男性──尤爾古斯上將帶著緊繃表情,從圍著兩人的士兵外側走了過來。剛隆海校以不客氣的視線望向長官。


    「上將也是同樣意見嗎?認為我是齊歐卡的間諜?」


    「我不知道。然而無論真相是哪一邊,現在的你都非常難看。如果你真的是間諜,那麽就是一個被看穿真實身分的蠢貨;如果不是,就會成為被哪個人陷害的蠢貨……至於把這種家夥任命為副官的人家本身,也會從今天開始成為蠢貨的一員,可喜可賀


    。」


    「……確認有無嫌疑之前,先責備我的失態嗎?的確很有你的風格。」


    身受嫌疑的軍人如此說完並露出苦笑後,平靜地原地舉起雙手。


    「我暫時投降。雖然很想展示自身的清白,但目前似乎難以達成。不管是要拘捕還是要監禁都隨便處置,在這段期間內,我也會思考能證明自己無罪的方法。」


    「嗯,我很期待。因為若以這種形式和你那張欠揍的嘴巴道別,其實也並非我所願。」


    依舊保持苦澀表情的尤爾古斯上將對周圍的士兵們下令。


    「話說完了,把剛隆海校帶往倉庫。」


    舉著彎刀的水兵們圍住並堅守嫌疑犯的兩側和背後。在他們無言的催促下,剛隆海校安分地開始往前走。雅特麗和托爾威也帶著少數部下一起往艦內前進。


    「我可以問一件事情嗎?伊格塞姆小姐。」


    剛隆海校邊從樓梯口往下層走,同時開口發問。隔著水兵看到旁邊的雅特麗輕輕點頭後,他繼續說道:


    「關於剛才的事情,有個根本性的問題讓我想不通……根據對情報泄漏的嚴重警戒態度,我推論在這件事情上你並不是隻打算以備萬一吧?而是在比海戰還早很多的時期就已經強烈懷疑有內賊存在。」


    「正如你所說,我的確認為應該有內賊。而且講得更明白一點,我懷疑你就是內賊。」


    「為什麽?難道是我曾經在你麵前表現出什麽可疑的舉動?」


    「我是在和爆炮艦接觸後緊急舉辦的軍事會議上,才產生明確的不對勁感。還記得嗎?那時你從頭到尾都堅持主張該避免海戰的慎重做法。」


    「嗯,當然記得,因為我確定以我方裝備挑戰爆炮艦是有勇無謀之舉。即使是已經獲得勝利的現在,我依舊不認為自己當初有說錯話。」


    「我雖然基於立場而表示反對,但那的確是很聰明的意見。不但具體指出爆炮艦的威脅,更重要的是還針對高官們那種『已經沒有退路所以打吧』的僵硬思考提出批評。所以對於你以及願意聆聽這種主張的尤爾古斯上將,我都打心底感到佩服。」


    「上將雖然看起來是那副樣子,卻是欣賞乾脆批判勝過阿諛盲從的人。」


    「身為將領,上將值得尊敬──然而,即使基於這前提,你的意見還是有讓人無法理解的部分。也就是說,你對爆炮艦的說明過於詳細。」


    「……這部分哪裏可疑?的確爆炮是帝國國內沒有製造的武器,但透過東域和北域的戰事,已經收集到不少情報。要從情報假定出具體射程和威力並不是難事,我隻不過是基於自身知識來進行推論而已。」


    「你有機會獲知這些情報的狀況本身的確沒什麽好奇怪,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問題是,海軍全體並沒有共享這些情報。」


    剛隆海校的肩膀一震,雅特麗淡淡地繼續說明。


    「你是尤爾古斯上將的副官,基於這立場,應該有能力讓帝國海軍全體都普遍了解爆炮的威脅。然而實際上,直到『暴龍號』第一次接觸爆炮艦為止,整個艦隊幾乎完全沒有針對爆炮艦進行警戒。『暴龍號』之所以慘敗,也有一部分是因為這樣吧。」


    「……的確,我具備關於爆炮的知識。但是如果可以讓我辯解,老實說在海上實際遇到之前,我也沒想過那武器會被裝到船上。我一直以為爆炮是在陸地使用的武器,這是思考的死角。」


    聽到這說明,雅特麗帶著微微苦笑搖了搖頭。


    「……你還記得我們剛來支援那時,曾經在船上進行過的對話嗎?『這艘旗艦因為體型龐大而動作遲緩,作為軍艦如何呢』──這是你說過的話。就算對象是能稱為帝國海軍象徵的『黃龍號』,也能提出極為冷靜又實際的指責。讓我產生一個印象,就是這個人的思考很靈活。」


    「…………」


    「我不認為這種人無法推論出『結合爆炮和船隻』這種程度的聯想。如果明明有想到卻沒有知會其他人,就表示你可能抱持著要把帝國海軍導向劣勢的意圖──或許你不知道,剛隆海校,但我從一開始就對你的能力有很高評價。」


    「真是傷腦筋啊,早知道是這樣,或許我該表現得更愚蠢一點。」


    剛隆海校以僵硬的笑容如此抱怨。雅特麗沒有迴答,於是對話在此結束。


    「那個……雅特麗希諾中尉、托爾威中尉,兩位陪到這裏就可以了。到倉庫前,我等會負責確實監視。」


    水兵之一以略帶顧慮的語氣如此說道。除了不算寬廣的走廊因為擠了太多人而不方便行動,而且在這些水兵心中,總覺得這次事件是海軍內部的問題。要是陸軍繼續參與或許算是太多管閑事──察覺到這點的雅特麗帶著部下一起停下腳步。


    「那麽,之後就交給各位了。」


    敬禮之後,水兵們也以眼神致意。於是雅特麗迴過身子,負責任務的士兵們也正準備把視線放迴前方──就在此時。


    前方不遠處的走廊十字路口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晚了一拍,懷中抱滿待洗床單的醫務兵女性──哈洛從轉角現身。


    「嗯咻、嗯咻……咦?哇!」


    小跑著往水兵方向移動的哈洛或許是被懷中的床單遮蔽視線,似乎晚了點才注意到這群擋住走廊的人們。雖然在即將撞上最前方士兵前已經慌忙停下,然而勉強煞車的動作卻讓她的身體往前傾。


    從懷中甩出的床單一口氣飛向半空,吸引住士兵們的注意力。甚至連雅特麗的意識都反射性地比較偏向即將摔倒的同伴身影──這時產生一瞬間的破綻。


    鄧米耶?剛隆不隻被懷疑是間諜,而且還有足以佐證的證物。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有一點徹底瞞住了所有人。很難算是強壯的體格,甚至會被挖苦是侍童的長相,還有「擅長舌戰的頭腦派參謀」的印象──在這些條件的掩護下,藏著連炎發少女也沒能看穿的最後秘密。


    那就是,他身為亡靈的本性。


    「──嗚!」


    雅特麗慢了一點點,才察覺到有個動靜無聲無息地穿過士兵之間。沿著人群隙縫往前衝的人影從半空飛舞的床單下鑽過,到達另一端。


    「所有人都不準動!」


    在遮蔽視線的白布全都落地後,眾人眼前出現一個架住哈洛並以小刀抵著她喉嚨的男子。


    「咦?咦??」


    「你也一樣,哈洛瑪?貝凱爾少尉。最好保重自己的性命。」


    用刀刃抵住哈洛喉嚨的男子說道。推開水兵們衝到最前方的雅特麗把手放在軍刀刀柄上,狠狠咬牙。


    「我太大意了,你也是亡靈之一……!」


    「在這種狀況下被人這樣稱唿,實在丟臉到臉上快要噴火。在潛伏的地方被逼上絕境還在眾人麵前現出真麵目──對於躲在陰影中工作的我等來說,這是最大的屈辱。」


    男子帶著自嘲如此說道,下一瞬間,他的視線銳利地看向士兵們後方。


    「把槍丟了,雷米翁家的青年!你不在乎同伴的生命嗎!」


    「……嗚!」


    原本想從人牆縫隙中針對敵人狙擊的托爾威因為這句話而完全停止動作。他被迫把風槍放到地板上後,剛隆海校也點點頭把視線放迴正麵的所有人身上。


    「好了,帝國軍人鄧米耶?剛隆似乎要在這裏放下職務。我必須迴去報告來龍去脈,能麻煩各位幫一點忙嗎?」


    「……你想要什麽?說來聽聽。」


    「隻是一點小東西,一匹載有二日份飲水和食糧的馬,隻要這樣就可以了。當我逃到離這個港口夠遠的地方,就會把貝凱爾少尉還給你們。」


    「我完全無法接受。你可以直接把哈洛帶走,也可以在逃走的


    途中殺害她。沒有辦法保證你會歸還人質。」


    雅特麗也毅然反駁。剛隆海校一邊把刀刃壓向哈洛的皮膚,同時笑得更開。


    「是嗎,比起同伴的命,伊格塞姆小姐更想要保證嗎?」


    「我很確定你無法在這裏殺掉哈洛。一旦失去人質,你在那瞬間就會遭到壓製。」


    「原來如此,這話有理──那麽,先削下一邊耳朵如何?」


    「你動手試試?如果你認為在削下哈洛一邊耳朵的期間不會失去自己腦袋的話。」


    雅特麗擺好姿勢,做出會在往前踏步的同時拔刀攻擊的準備。她的堅毅態度動搖了剛隆海校的主導權──這不是虛張聲勢。隻要稍微做出多餘動作,那瞬間自己的腦袋就會被砍掉。亡靈的一份子不由分說地實際感覺到彼此之間的確有如此大的實力差距。


    「……我實在贏不了你呢。好吧,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提出保證吧。這種形式如何呢?」


    亡靈舉出提案。在危險的對峙中,雙方開始針對人質安危進行交涉。


    注意到異變而從船上趕來的尤爾古斯上將也加入後,充滿殺氣的交涉大約在十分鍾後得出結論。既然來自陸軍的「寄放品」騎士團成員之一被對方當成活盾牌,就算是海盜軍的首領也無法太強硬。


    等待五分鍾後,在尤爾古斯上將的安排下,陸地上準備了裝好飮水和食物的馬匹。剛隆海校和身為人質的哈洛一起下船,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的雅特麗則跟在後麵同行──最後就是演變成這種狀況。


    「真是難看到極點──不管是你,還是我。」


    在三人即將下船前,海盜軍的頭目以駭人表情瞪著過去副官如此說道。應該已經拋下鄧米耶?剛隆這假象的亡靈開口迴應。


    「我有同感。雖然隻是演戲,但當你的下屬的確還不壞。」


    結束或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和尤爾古斯上將的對話後,亡靈帶著人質下船。在緊繃的氣氛中,依然保持沉默的三人離開港口,來到寬闊的道路。按照預定,有一匹被拴在樁上的馬在此等待。


    「好了,貝凱爾少尉,請解開樁上的繩索。」


    在亡靈的指示下,哈洛把發抖的手伸向繩索。雅特麗站在和兩人有一小段間隔的位置上旁觀。亡靈一邊慎重地測量和她之間的距離,同時慢慢從哈洛身邊退開,把手放到馬鞍上。


    「我這邊已經可以了。」


    「我這邊也可以。哈洛,解開繩索吧。」


    亡靈在評估的是能確實逃離炎發少女的間距,至於雅特麗則是在測量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可以介入並救出哈洛的距離──在明白雙方條件都已經達成時,哈洛下定決心解開繩索。


    「喝──!」


    馬匹在男子翻身上馬的同時往前衝去。另一方麵,雅特麗也擋在以全速衝過來的哈洛身前,目送亡靈的背影逐漸遠去──她心中湧起被對方擺了一道的悔恨,然而因為同伴平安歸來的放心感卻更加強烈。


    「哈洛,幸好你沒事……!」


    雅特麗的雙手放開雙刀的刀柄,抱住無傷歸來的同伴。哈洛在她懷中低下頭,同時低聲喃喃說道:


    「對不起,雅特麗小姐……」


    「你在說什麽,要道歉的人是我。我應該對他更加警戒。」


    是自己的判斷失誤導致同伴遭遇危險──這是雅特麗的想法。麵對明顯表現出強烈自省態度的雅特麗,哈洛依舊重複著和先前相同的發言。


    「對不起……對不起……」


    她眼角浮現淚水──隻有謝罪的本人,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雖然這出乎預料的意外事件帶來的衝擊尚未完全沉靜下來,但是在同一天午後,騎士圑成員還是要按照預定朝著希歐雷德礦山出發。他們以自己指揮的兵力來組成營規模的輸送隊,正準備離開尼蒙古港。


    「喂~我們這個排也準備好了……」


    臉色還有點差的馬修完成點名,迴到同伴身邊。如此一來,騎士團成員加上夏米優殿下的六人終於到齊。


    「辛苦了,吾友馬修。你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完全恢複。」


    「我吃不下飯……總覺得地麵還在搖晃,老實說,真希望能在這裏再休息三天左右。」


    「我也有同感,但我們入港的時間已經比預定晚了一點,必須提早出發才能趕上。」


    托爾威拍了拍馬修無力往前倒的後背,這時微胖少年稍稍抬起頭。


    「話說迴來,我躺在床上掙紮的期間,又發生了誇張的狀況呢……聽說那個剛隆海校是和齊歐卡私通的內賊?」


    「講正確一點,他似乎是以此為目的而刻意潛入海軍的間諜。我沒看穿他居然是亡靈的成員之一,都是因為我的判斷太天真,才會害哈洛遭遇危險……」


    「不……不是的,不是雅特麗小姐的錯!全都是在那種狀況下還跌倒的我不好……!」


    由於雅特麗隻要稍微放著不管就會開始自我反省,哈洛隻能每一次都含著眼淚解釋。當現場空氣正要因此變沉重時,伊庫塔介入兩人之間。


    「好了好了,既然已經平安結束,那不就得了?雖然讓犯人逃了,但光是把間諜趕出海軍內部就是很重大的成果。萬一沒能看穿剛隆海校的真麵目,說不定接下來的情報都會一直泄漏。就算把雅特麗稱為海軍的救世主也不為過。」


    「夠了,接下來才辛苦。因為內賊不一定隻有那家夥一個,尤爾古斯上將想必會為了審查部下而極為忙碌吧。」


    雅特麗再度歎氣。聽到她這番話,公主把視線朝向微胖少年。


    「講到尤爾古斯上將,馬修似乎相當受到他的賞識。之前好像也有去詢問你要不要加入海軍。」


    「拜……拜托請饒了我吧,光是想到要再搭船,就覺得我的胃……」


    馬修按著胸口搖頭,黑發少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插嘴。


    「不不~根據你這次的活躍表現,就算特別被針對挖角也沒什麽好奇怪。我從搭乘『槍魚號』的士兵們那邊聽說了,你似乎是靠著巧妙的交涉技術,成功促使敵方的總司令官投降。」


    「交涉……?啊,不,那是……」


    是因為想到你說過的話所以才總算找出辦法……馬修正想這樣說,卻在即將出口前又閉上嘴巴。要他當麵對著本人講出這些話,總覺得有點不太甘心。馬修正為了這種事情煩惱,伊庫塔卻搶先繼續發言:


    「哎呀,真的超乎預想。沒想到不是眼淚攻勢而是嘔吐攻勢。這獨創性值得尊敬。對於開拓出『嘔吐外交』這種新境界的自身功績,你該更感到自豪啊,馬修!」


    「原來你是要講這個!畢竟在交涉之前都被迫接受簡直跟胡搞沒兩樣的駕船方式,我有什麽辦法!而且基本上,我不是在交涉中就吐了,是在交涉結束後才吐!」


    被挖苦的馬修把身體上的不適都拋到腦後,提出猛烈的反論。伊庫塔本來還想繼續狠狠鬧他,但不知為何卻把已經張開的嘴巴又半途閉上,接著把食指朝向前方。


    「馬修,看後麵。看來舍不得你離開的人不隻尤爾古斯上將而已。」


    「啥?」


    少年依言迴頭後,才發現一張熟悉的臉孔躲在和這裏有點距離的樹蔭後。對方似乎也察覺到自己已經被發現,過了一會之後,才以下定決心的態度靠近。


    「波爾蜜紐耶海尉……」


    她在海戰中負傷的左手使用三角巾掛在胸前。或許是貧血還未完全複原,腳步也不是很穩。然而來到馬修麵前後,波爾蜜盡全力挺直背脊望向他。


    「你……你要走了?」


    「咦?啊……嗯。因為比預定還晚入港,所以不能悠哉休息。」


    「是嗎……」


    講完這句話之後,波爾蜜不再發言,讓馬修好一段時間都不知該如何對應才好。最後波爾蜜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把右手塞進口袋,接著把從口袋中拿出的物體遞給對方。


    「……把這拿去當護身符!」


    被遞向少年眼前的東西是附帶日晷的攜帶型羅盤。看起來似乎相當古老,呈現流線型的金屬部分甚至已經磨損,顯得別有情趣……但是沒有任何地方出現鏽蝕,看得出來持有者一直很認真保養。


    「啊……噢……呃,這是……?」


    「是喀爾謝夫船長在青年時代使用過的羅盤……尤爾古斯(我家)的傳家寶。」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馬修差點把手上的這東西摔到地上。他先用雙手確實握緊羅盤,才訝異地望著對方。


    「真……真貨嗎……?可以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我嗎!不,老實說我真的感到非常高興,不過……!」


    「我……我隻是借給你……!下次見麵時要還我!絕對喔!」


    看到波爾蜜這緊迫感的表情,讓微胖少年忍不住有點膽怯……然而從認真的視線中看出對方的心意後,少年這邊也改變想法,認為老是這麽畏縮實在欠缺禮貌。


    馬修盯著手中的羅盤,稍微思考一下後,才把左手伸進軍服胸口。


    「……隻有我向你借東西不公平,所以你也把這拿去吧。」


    少年遞出去的東西是一個很小的絲綢袋子。他讓波爾蜜握住袋子後,繼續說道:


    「雖然很遜,但這裏麵放著扭曲的硬幣。聽說是我的曾祖父在戰場上被打中時,在衣服裏擋下子彈救了他一命的東西。基本上算是泰德基利奇(我家)的幸運物……當然完全比不上喀爾謝夫船長的羅盤啦。」


    從苦笑的馬修手上接下護身符後,波爾蜜小心地把那東西壓向胸前。


    「……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下次見麵時一定會還給你。」


    「嗯,我也一樣。畢竟我借用了船長的幸運,要是隨隨便便就死掉,去到那世界可沒臉麵對他本人。」


    把彼此的護身符都收入懷中後,兩人再度陷入沉默。由於雙方在各方麵都沒什麽經驗,還以為這次的沉默會持續很久──然而從偉大祖先身上繼承的勇氣在這個關鍵場麵讓波爾蜜成功跨越了猶豫。


    「你絕對不能死喔,笨蛋!」


    她再縮短一步距離,伸出右手乾脆抱住微胖少年。短短一瞬,柔軟的嘴唇碰觸到臉頰──接下來在對方做出任何反應之前,波爾蜜已經先迴過身子跑走。而且還試圖藏住自己那張整個通紅的臉。


    「………………」


    以結果來說,她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答案吧。因為在那之後,受到過大衝擊而化為石像的馬修又花了好幾分鍾,才總算能夠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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