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哮討伐颯月的一小時前。


    遭百鬼夜行吞沒後,由鵝媽媽口中得知拯救世界的方法,拉碧絲一時之間無言以對地壓低視線,陷入沉默。


    誅殺神祇,成為主神。鵝媽媽說得沒錯,理論上是可行的。但為此拉碧絲非得與哮的魂魄相互融合,將魂魄帶往更上一層樓的境界不可。


    換句話說,就是必須維持在與神祇殺手化相同的狀態。


    《神祇殺手化》與《神格化》雖然相似,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在獲得《弒神賦法》所吸收的神之容器後,隻要執行《神格化》術式,將契約者與自身魂魄注入容器之中,便可成為主神。永恆之槍雖有辦法同時執行這兩種術式,銀檞之劍卻辦不到。因此拉碧絲必須接收永恆之槍提供的魔力,且不是透過自身,而是使用『神威』屬性的魔力來執行《神格化》術式。


    拉碧絲不再沉默,抬起原本壓低的臉。


    「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沒時間了。快說吧。」


    「我與宿主若不融合就無法執行《神格化》術式嗎?」


    麵對拉碧絲的詢問,鵝媽媽尖銳地眯起雙眼。


    鵝媽媽已猜出她的內心想法。


    「……你是在問有沒有辦法獨力成為主神嗎?」


    「是的。」


    拉碧絲毫不遲疑地做出迴應。鵝媽媽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不可能。單靠神器的魂魄還不夠。因此我們才需要契約者的協助。畢竟我們這些神器,本來就是與神祇訂定契約後,用來爭奪主神地位的兵器。」


    「……就算運用你與我的魂魄也不行嗎?」


    「辦不到。因為神器的魂魄無法相互融合。」


    「…………」


    拉碧絲麵無表情地陷入沉思。


    她竭力思考能夠在盡量避免哮被波及的狀況下,獨自成為主神的方法。


    鵝媽媽一臉同情地壓低視線。


    「……你的心意令人欽佩。然而辦不到的事情就是辦不到。就連鬼怪魂魄與神器魂魄相互融合都嫌不足了……就連那樣融合之後,頂多也隻能成為概念上的神祇而已啊。」


    「——隻要有神祇的魂魄,就有可能實現嗎?」


    拉碧絲的這句發言,令鵝媽媽不禁微微側首。


    「…………難不成你……」


    「隻要有了鳳颯月的魂魄,是否就滿足條件了呢?」


    連拉碧絲也覺得自己的發言相當荒唐。


    鵝媽媽則是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這句話的背後究竟代表何種意義。


    「你打算跟鳳颯月訂定契約,與他的魂魄相互融合嗎……!?」


    「不,唯獨此事打死我也不可能答應。並非那樣,我想問的是隻要吞噬那個人的魂魄,是否就能成為主神。」


    「吞噬…………魂魄?」


    鵝媽媽反覆品味這句話,接著開口詢問拉碧絲。


    「意思是說你想當的並非神祇殺手,而是噬神者嗎?」


    「是的。」


    「你太異想天開了。此事毫無前例可循。」


    「若是人類魂魄的話,我就曾經有過一次經驗。我已吞噬過前任契約者的魂魄。」


    草剃命的記憶掠過腦海,拉碧絲頓覺胸口隱隱作痛。身為頭號契約者的草剃命,因融合失敗的緣故,導致其魂魄遭拉碧絲所吞噬。


    拉碧絲並不是刻意那樣做,純粹是因為命的魂魄是人類魂魄所致。


    無法保持均衡狀態的魂魄被其中一方吸收,宣告消滅。


    形成截然不同於相互融合的另一種結果。


    以人類為例的話,那並非交合,而是吞吃肉類的行徑。


    「對手是神祇,而非人類。」


    「他也算是半個人類吧?正因有缺陷,他才成了俗稱現人神的不完美存在對吧?」


    「…………」


    「我絕不會輸給那個人的魂魄。」


    拉碧絲頑固地試圖提出其他解決方案,鵝媽媽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近似瘋狂的執著意念。這孩子絕不會退讓。她絲毫不打算與草剃哮一同成為主神。


    「你……當真對那名少年……」


    「是的,我愛他。」


    毫不遲疑地立刻迴答。雖是麵無表情,拉碧絲卻是雙眼直視著鵝媽媽宣言。鵝媽媽聞言放鬆雙肩力道,露出有點感歎的眼神看著拉碧絲。


    「……你是我的複製品。沒人能夠保證你一定辦得到。就算吞噬了神祇的魂魄,能否成為主神也還有待商榷……」


    「隻要有一絲可能,我絕對會全力加以實現。」


    「倘若失敗……世界就會滅亡喔。」


    這就是鵝媽媽最擔心的一點。正因自己與大蛇沒能登上神祇的寶座,她才打算將這項重責大任交托給拉碧絲。如果連拉碧絲都失敗,那就真的毫無意義可言。


    「就算世界有可能因此滅亡,我仍盼望宿主可以得到平穩的生活。」


    「…………」


    「我希望能將那個人送迴那個地方……送他重返與眾人相處在一起的幸福生活。」


    此時,在鵝媽媽麵前的拉碧絲首度露出遊移眼神,並流下一絲眼淚。


    在拉碧絲心中,有兩股僵持不下的意念。


    首先是希望由自己單獨成為主神,並將哮送迴他應當駐留的場所。至於另一個念頭,則是為了與哮成為永恆的存在、共度永無止境的時光,因此希望與他合而為一。


    兩者皆為真心話、兩者都是她殷切的願望。


    這滴淚水,是對於自己犧牲掉其中一個選項所流下的眼淚。


    鵝媽媽定睛迴看拉碧絲。


    像是領悟一切、包容一切……如同慈母一般,默默看著拉碧絲。


    「拉碧絲……你這樣做真的沒關係嗎?得知你內心感受的我,不禁由衷期盼你能幸福。」


    「…………」


    「既然愛他……就算選擇並肩前行的道路也無所謂喔?」


    聽鵝媽媽說出這段充滿柔情的話語,拉碧絲伸手拭去眼淚。


    「感謝你。」


    接著,雖然不太習慣,拉碧絲仍露出顯得有點僵硬的開朗笑容如此說道。


    「可是我……是他的佩劍。」


    這就是神器·銀檞之劍。


    拉碧絲拉絲莉的選擇。


    正因愛他,所以此時此刻的她決定要欺騙自己的主人。


    ***


    草剃哮懷著十分安詳的心情,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


    他坐在沙發椅上。一張非常柔軟,使用了很久的老舊沙發椅。


    用手輕輕按了一按,反彈力道非常舒適,令哮不禁笑了出來。


    他抬頭觀看。


    眼前有一張小桌子,上頭擺著剛衝泡好的紅茶及小餅乾。


    哮駕輕就熟地端起紅茶,自沙發椅上起身。


    他漫步於木質地板上。哮最喜歡踩著這個房間的地板時,所發出的木頭嘎吱聲。


    他微眯雙眼捕捉腳步聲,沿著室內漫步,行經電源沒開的電腦前麵。


    「…………」


    椅子上雖是空無一人,但坐墊的凹陷程度詳實地描述著使用者在這張椅子上度過了多漫長的時光。鍵盤經過長期使用,表麵的文字標示也已變得模糊不清。螢幕四周貼滿了各式各樣的便條紙,擺在旁邊的玻璃瓶中則裝滿了大量薄荷棒棒糖。


    哮愛不釋手地輕撫椅子的邊緣,緩緩邁步前行。


    擺在作業桌上的手槍及步槍零件映入眼中。其中包含了一把古色古香的狙擊步槍。


    「…………」


    槍托部位貼著一張貼紙,是卡通版的可愛小兔。


    哮看著那張作業桌,麵帶微笑啜飲一口紅茶。


    再走到牆邊,看見一組吊衣架。


    「…………」


    掛在上頭的有腰帶、手槍,一頂藏藍色的帽子,以及一條帶著條紋圖案的圍巾。


    腰帶經過長期使用,表皮早已布滿裂痕。手槍也顯得頗具年份,不過一眼便可看出保養工夫做得相當好。子彈確實退出膛室,彈匣也被抽出來收放於腰包之中。手槍主人徹底講究安全性的正經個性顯而易見。


    「…………」


    帽子大概是洗過好幾次的緣故,用手指輕輕一捏就變得有點鬆垮。再仔細一看,亦可發現圍巾留有反覆縫補的痕跡。


    可能是不太擅長針線活吧。不同於細致對稱的針腳,連毛線的粗細都參差不齊,編得歪七扭八。


    哮忍不住笑了出來。


    「…………」


    盡情笑過一輪之後,哮迴頭再次環視整間房間。


    麵積並不怎麽寬敞的這間房間裏頭,留有許許多多迴憶的痕跡。


    大大地深唿吸一口氣,便能感受到各式各樣的氣味滲入鼻腔。


    火藥及銅油的氣味。紅茶與點心的柔和香氣,其中還夾雜著淡淡的薄荷清香。


    雖說非常複雜,而且絕對稱不上是什麽好氣味。


    哮內心卻是感到難叢百喻的平靜。


    「…………」


    將喝完的紅茶茶杯放迴桌上。


    隻抓起一塊小餅乾丟進嘴裏。


    哮邊咀嚼邊倒退一步。


    把餅乾吞下肚,吐出一口氣。


    「…………好了。」


    接著哮轉過身。


    走向房間的出口,走向那扇亮光漆早已剝落的老舊木門。


    伸手握住門把,輕輕轉動。


    門屝緩緩開啟,一陣柔和的光芒透射進來。


    哮早就知道她在門外。哮對著那名等待自己出來的少女展露微笑。


    一名身穿琉璃色洋裝的少女站在走廊上。


    拉碧絲。拉碧絲拉絲莉。我的佩劍,我最珍惜的劍,我的愛劍。


    哮還記得。隻有她是自己唯一的救贖。失去了珍愛之人的記憶,如今也準備鬆手放掉那些記憶曾經存在的痕跡。


    但是,他不再寂寞。


    因為她會永遠陪伴在自己身旁。


    哮舉起單手向拉碧絲打招唿。


    「唷……讓你久等了嗎?」


    「並沒有喔。我也才剛抵達而已。」


    拉碧絲語氣柔和,一臉幸福地露出微笑。宛如在說好的地點等待約會時間到來一般,覺得有點難為情。用手指輕搔鼻頭的哮也笑了出來。


    「那麽,我們走吧,拉碧絲。」


    「…………」


    哮決定離開房間……離開這間小隊室。


    為了跨越門檻,他準備向前邁出一步。


    可是不知為何,這一步卻是踏不出去。


    雙腳無法動彈。


    百思不解的哮低頭確認自己的腳邊。沒有異狀。但身體卻無法前進。


    當哮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之際,隻見拉碧絲的發絲輕飄,向前走了一步。


    「宿主,請您留在原地。」


    「…………?」


    「您必須待在那邊。您非得迴去不可。」


    拉碧絲雙手繞至背後,微微側首說道。


    哮頓時啞口無言地看著她的笑容。自己怎麽可以留在原地。盡管事實上他的確很想留下,但要是待在這不走,他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就無法實現拯救一切的任性願望。


    「我們……不是要一起離開嗎?」


    「不,要離開的隻有我而已。」


    哮的眼神劇烈閃爍。


    「……什麽意思?」


    「要當神明一事,由我單獨處理就夠了。請宿主迴到您原屬的地方去吧。」


    拉碧絲麵帶笑容,既率直又簡潔地說道。


    哮不解其意,嘴唇微微顫抖不止。


    「……——我怎麽都沒聽說這迴事啊!」


    哮忍不住大聲詰問。


    可是拉碧絲卻不為所動,隻是維持著笑容直視哮。


    「你……不是說過嗎……要跟我在一起……!不是說隻要有我陪伴的話,就算成為神明也沒關係嗎!」


    「是的,我有說過。我想與您在一起。我想永遠陪伴在您身旁。」


    「既是這樣……你為什麽反悔!?為什麽獨自承擔……為什麽要撇下我!」


    再也難以忍受的哮,眼眶泛起淚光。麵對拉碧絲打算采取的行動,他隻覺得心如刀割。


    為什麽?為什麽?腦海裏隻充滿了相同的疑問。


    這是一股近似憤怒的情緒。哮不禁認為自己遭到背叛。那明明是彼此同意後才推導出來的答案……她為什麽要這樣擅自離開?


    一道無處發泄的怒火湧上心頭,逼得哮幾乎快要破口大罵。


    「宿主……」


    可是在目睹拉碧絲的表情後,哮頓時為之語塞。


    「……請您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嗎?」


    隻見拉碧絲笑著皺起眉頭,鬥大淚珠奪眶而出。


    「我……最喜歡見到與大家相處之時的您。也非常喜歡與您在一起時的大家。」


    聲音哽咽的拉碧絲,竭盡所能試圖表達出自己的心聲。


    「我與您的魂魄早已相係在一起。因此我非常非常清楚您究竟有多麽深愛大家……以及多麽珍惜那個地方。」


    「拉碧絲……我……!」


    「我明白。正如對待大家一樣,您也非常疼愛我,這點我感受極深……深到令人心痛。」


    臉頰被淚水沾濕的拉碧絲睜開雙眼,疼惜不已地凝視著哮。


    「可是,正因為這樣……我才不能帶您走。我不想帶您走……請您體諒。」


    拉碧絲的任性發言,令哮感到心如刀割。


    然而,哮卻未伸長手臂,他隻能緊緊摟住自己的肩頭。


    直到事態發展至此,哮總算才有了深刻體悟。


    (啊……是啊……原來如此……)


    他注視著滴落地板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咬緊牙關。


    (原來我先前打算對同伴采取的行動……就是這麽一迴事嗎……)


    同伴……盡管模糊不清,他還是能夠迴想起來。一定是拉碧絲取消了與哮魂魄相互融合的作業所致。不然就是拉碧絲把自己的記憶轉贈給哮。


    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沒差。總之哮迴想起來了。


    哮對同伴們的所作所為,就跟拉碧絲對待自己的方式一模一樣。


    不發一語地選擇背叛,打算自我犧牲。還認為這樣做就好。他很清楚同伴們會感到悲傷,也能夠想像她們有多難過。


    可是,那終究隻是想像。直到此時此刻麵對現實,才首度有了親身體驗。


    (……這種感覺……難受極了……!這種痛楚……哪有人忍受得了啊……!)


    他總算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任性,以及到底有多糟蹋同伴們的心意。


    哮暗自苛責淚水不聽使喚地溢出眼眶,卻又束手無策的自己。同伴們目送了企圖獨自步上絕路的他。雖說情勢刻不容緩,但櫻花、真理,還有斑鳩及小兔……大家到最後都不得不目送他離開。因此現在她們究竟抱持著什麽樣的心境,哮可說是再清楚不過。


    (隻要大家在一起,就算少了我也不會有問題?……你不再是孤單一人?……我根本完全沒有資格講這種鬼話嘛……!)


    哮屈膝跪倒,整個人縮成一團。難忍心痛而泣不成聲。


    拉碧絲緩步來到悲傷不已的哮身旁。


    拉碧絲溫柔地輕撫他的頭。


    她手掌的溫度,使哮痛苦不已的心靈得到安慰。


    「……真的……很對不起。請您,原諒我。」


    「…………拉碧絲。」


    「請您……迴去吧……請您……務必得到幸福……」


    哮握住拉碧絲撫摸著自己頭發的手掌,貼上自己的臉頰。


    為了確認這股溫度、為了永不遺忘。


    哮既無法挽留,也無法維係住她的存在。盡管心靈幾乎快被自己的無能為力所壓垮,哮仍反覆不斷地唿喚著拉碧絲的名字。


    「拉碧絲……拉碧絲…………拉碧絲……!」


    他不顧體麵地潸然淚下,緊抓著拉碧絲的手掌不放。


    拉碧絲也露出與哮相同的表情,輕撫他的臉頰,彷佛為了確認哮的體溫。


    「宿主……」


    光是這樣實在不夠,拉碧絲伸長雙臂探向哮的頭。


    哮也緊緊抱住拉碧絲的身體。


    兩人的嘴唇交疊,相互確認彼此的存在。正因明白這是最後一麵,兩人更加火熱、激烈地擁吻對方。


    兩人可說是在能夠聯想到的最糟糕狀況下相遇。


    如今迴想起來,簡直就像是被拐去簽了黑心契約一樣。拿生命跟契約要哮權衡輕重,哮根本毫無拒絕的權利……


    然而兩人始終相處在一起。無論是難過或者痛苦的時候,稀鬆平凡或幸福的時候。


    盡管這絕非一段多漫長的時期,兩人仍是攜手共度了這段時光。


    以佩劍與劍客的身分。


    以宿主與搭檔的關係。


    以視彼此為重要存在的心態。


    抽離嘴唇時,拉碧絲麵紅耳赤、口吐火熱氣息,抬頭仰望著哮。


    「我會陪伴在您身邊……永遠……縱使您察覺不到我也一樣。」


    哮也收起眼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拉碧絲。


    「我會永遠守護您的幸福……」


    拉碧絲也不再哭泣,轉而麵露溫柔微笑。


    哮也同樣……以微笑迎接離別時刻的到來。


    「我當然會注意到。因為你是——


    ——————————我的佩劍啊。」


    聽哮這麽一說,拉碧絲……


    ————是的,您說得沒錯。宿主。


    拉碧絲如同戀情開花結果的少女一樣——


    展露出相識至今顯得最為開心——


    彷佛向日葵一般的燦爛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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