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與共
對魔導學園35試驗小隊 作者：柳實冬貴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哮細細體會握在手中的那股溫柔。
即便身陷闃其無人的黑暗，她仍讓哮明白到自己並非孤單一人。
哮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佇立於一片漆黑之中。
而琉璃色的搭檔，則握著哮的手站在他身旁。
哮抬頭仰望這片黑暗空間。
「這裏是……」
「現在您處於並未遭到侵蝕，純粹隻是受困於百鬼夜行肉海之中的狀態。可以認定您是受到了鳳颯月的精神汙染。」
「…………」
「這裏是宿主的夢中，也就是精神世界。我利用您與我訂定的契約效力，阻斷了來自外界的幹涉。」
這點哮還記得一清二楚。在那段形同永恆的時光當中，他品嚐到地獄般的孤獨滋味。
解救他擺脫夢魘的是拉碧絲。哮是被她的溫柔所拯救。
往後絕不會再放掉這份溫柔。哮用力緊緊握住拉碧絲的小小手掌。
「迴現實世界吧。你有辦法讓我清醒過來嗎？」
「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說。」
拉碧絲先是放開哮的手掌，接著再度十指交合重新握住。
哮也同樣迴握後，拉碧絲抬起頭來，仰望著哮的雙眼透露出一絲閃爍的眼神。拉碧絲欲言又止，雙唇微微顫抖不止。
「……怎麽了嗎？」
哮開口詢問，卻見拉碧絲的眼神變得愈加閃爍遊移。
拉碧絲以略帶顫抖的聲音做出迴應。
「其實……現在隻有一個方法……能夠拯救這個世界。」
哮的神情頓時為之一僵。
這應該可以單純解讀為一樁好消息才對。
但哮之所以無法率直地感到開心，是因為拉碧絲的臉色不佳。拉碧絲帶著一張泫然欲泣的神情，悲傷地仰望著哮。
哮做好心理準備，下定了「無論答案為何，都要坦然接受」的決心，繼續開口追問：
「告訴我。你說能拯救世界是怎麽迴事？不管是什麽樣的方法，我都——」
哮以手掌貼著胸口，彷佛在開導拉碧絲似地說道。就在此時…
「——就是由你與銀檞之劍成為神祇的替代品。」
在這片黑暗之中，悄然浮現出另一個有別於兩人的存在。
那是名身穿一襲白色長袍般的服裝，留著一頭白發的女神。
身影呈半透明狀的女性，宛如幽靈一般飄浮於半空中。
「鵝媽媽……！」
「請放心吧。現在的我，並沒有足以幹涉你的力量。」
盡管並不相信她的說詞，但一迴想起這裏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哮隨即放下戒心。雖然她在與大蛇決鬥後便行蹤成謎，不過看樣子她果然還是保住了一命。
隻是，既然拉碧絲的力量隔絕了來自外界的幹擾，那代表邀請鵝媽媽進入精神世界的是拉碧絲本人。
拉碧絲口中所謂拯救世界的方法，顯然和她脫不了關係。
「你究竟在打什麽主意？神祇的替代品……？」
即便細思鵝媽媽的發言，哮仍舊摸不著頭緒。
「草剃哮同學。你還記得我們是基於何種目的展開行動嗎？」
當然記得一清二楚。大蛇為了讓他的姊姊草剃命複活……不對，是為了抹除掉命不幸喪命的事實，而與鵝媽媽訂定契約，反抗這個世界的運轉。
讓過去化為烏有，重新來過。
讓整個世界變迴白紙，再度開始。
正因無法接受這個目的，哮才毅然挺身對抗大蛇。
「……你們的目的就是讓整個世界重新來過。」
「是的。正確來說，我們的目的在於殺死鳳颯月後，由我與大蛇融合成為神祇，獲取《神之容器》。」
誅殺神祇，化身神祇。
這就是鵝媽媽與大蛇的目的。
就算哮的腦袋再怎麽不靈光，至此也已理解到鵝媽媽想要表達的意思。
「……你要我們完成你們沒能辦到的事情嗎？」
「是的。」
鵝媽媽理所當然地做出迴應。
哮並不認為這是個異想天開的迴答。
因為永恆之槍與銀檞之劍同樣都是神器。
「我們神器的性質，也會在世界重新建構之際產生變異。盡管會擁有原本不具備的人格，並換上與原先截然不同的造型，但本質不會改變。銀檞之劍是由舊人類參考我等打造出來的複製品，但應該也有機會成為容器才對。」
「…………」
「我已將《神格化》的術式傳授給銀檞之劍。隻要你們能代替我們殺死神祇，登上神祇的境界，或許就有可能拯救世界吧。」
鵝媽媽冷然俯視哮，出聲說道。
登上神祇的境界。哮並不太清楚那代表著什麽樣的意義。
不過，他隻明白那樣的境界一點都不正常。
「……別開玩笑了。若世界會因此變成白紙，我才不屑成為什麽神祇！縱使是神明，也不代表可以順理成章奪走這個世界的過去吧！」
即便充滿辛酸，哮仍渴望擁有過去。
他期盼能夠背負著過去，勇敢邁向未來。
「世界並不會因為換了個新的神就變迴白紙。後續選擇將全權交托給兩位決定。要讓這個世界變成什麽模樣，都是神的自由。」
「…………」
「想讓世界維持現狀的話，隻要由你們成為神，再依照你們的心意而行即可。」
鵝媽媽的聲調中，聽不出任何一絲不滿或迷惘。
哮不禁皺起眉頭。他難以理解鵝媽媽告知此事的舉動。目的明明大相徑庭，她真能如此好心地為敵人雪中送炭嗎？
「我搞不懂……你這樣做真的沒關係嗎？」
「反正我已是落敗的輸家。實體也瀕臨崩毀，連這條靈魂也快要消失了吧。我隻不過是認為，與其讓鳳颯月毀掉這個諸神所遺留下來的世界，還不如交托給你們比較像話。」
鵝媽媽並未流露明顯的悲傷情緒，隻是聲調平靜地淡然陳迤自己的想法。
但卻見她突然微眯雙眼，原本冷淡的表情也浮現出一抹人情味。
「此外……這也是宿主事先留下的囑托。說萬一你們聯手擊敗了我們，要我設法留下最後的希望。」
「……師父他……？」
「還有一句口信。『這是真正的真傳資格。閉嘴給我收下吧，笨徒弟。』」
大概就是這樣——語畢，鵝媽媽靜靜闔上雙眼。
哮忍不住為之一愣。這著實是合乎大蛇風格的一句口信。既簡短、又粗魯，卻又包含了他的全部心意。
「他真是直到最後一刻，仍舊難以理解的一名人物。」
鵝媽媽彷佛憶起大蛇的生平，輕聲嘀咕著說道。
仔細迴想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還真不少。當哮暫時被擄至魔導學園的那段期間，大蛇居然對哮下了『設法加深與銀檞之劍的羈絆』這種對他們來說毫無益處可言的指示。就連哮一行人試圖重返外側世界時，大蛇默默目送他們離開的舉動，如今迴想起來也令人百思不解。
大蛇應該早就知道，哮將會成為自己的敵人。
但他卻鍛煉哮、指示一條未來的道路給哮看。就連在喪命之後，也透過這種方式將希望交托給哮。結果，他等於是提前預料到局勢會演變至此，進而留下不少有益的籌碼給哮。
哮低著頭，嘴唇緊抿成一條橫線。
（……什麽嘛……明明每次總是這麽一意孤行……）
大蛇那張宛如調皮小鬼頭般的笑容，自腦海中一閃而過。
（……明明對
上我也毫不客氣……）
他迴想起被大蛇那粗糙乾裂的手掌，粗魯撫摸著自己腦袋的觸感。
（……但是……為什麽他總是做出令人無法憎恨的舉動啊……）
最後，他憶起在斬殺師父時，擦身而過之際目睹的那抹笑容。
（這樣我豈不是隻能感謝你了嗎……師父，你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緊握的拳頭嘎吱作響。
第二次的真傳資格。先前在體悟到大蛇並未將諸刃流的所有招式訣竅傳授給自己時，哮其實有點不滿。同時也對明明連奧義都還沒學會，就自稱真傳的自己感到可恥。
不過，如今哮總算是獲得了大蛇的認同。在突破大蛇這道障礙，貫徹了名為草剃哮的自我理念後，好不容易才博得認同。
在這當下，除了感謝之外，哮再也找不到其他更適合對師父說的話。
哮非得收取師父所留下的遺言不可。追根究柢，除了成為神祇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助他實現『拯救一切』的這個莽撞心願嗎？
「…………宿主。」
被哮使勁握住的拉碧絲手掌，輕輕地迴握了一下
哮放輕手掌力道，轉眼望向拉碧絲。隻見拉碧絲臉上仍舊掛著不安的神情。而哮也不認為在成為神祇後，就能讓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假使成為神祇的話，我們會呈現何種狀態呢？」
「即便執行《神格化》術式，你們也沒辦法成為完美無缺的神祇。由於你們終究身為鬼怪與神器的複製品，因此會有這種結果，這單純隻是質的不足。同時也不可能呈現如同鳳颯月那般的現人神狀態。那種狀況比較像是，因世界相互衝撞而衍生出來的誤差現象。」
「…………」
「當你與銀檞之劍的靈魂合而為一之後，你將失去獨立個體的存在概念。屆時任何人都無從辨識你的存在，你會以隻剩魂體的狀態與世界同化，繼續見證這個世界的未來發展。」
「…………」
「換句話說，你隻能成為一個以概念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神祇。」
哮早已做好某種程度的覺悟。既然神祇殺手化術式的副作用是靈魂相互融合，升華成為非人的存在，那麽神格化術式當然也會附帶相對應的缺點。
在北歐神話世界當中，《神祇殺手化》原本是神祇之間用來廝殺的手段，而《神格化》則是用來讓自己變成主神的權利——鵝媽媽如是說。
哮隻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
一旦成為神祇，就再也無法與妹妹一起過生活。
一旦成為神祇，就再也無法與隊友們朝夕相處。
一旦成為神祇，自己將成為任何人都無法辨認的存在。
隻能靜靜凝視著這個原封不動的世界，成為一個永恆不朽的存在。
他非常討厭這種結局。
絕對敬謝不敏。絕對無法接受。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能夠拯救這個世界的方法嗎？
「…………」
哮閉上雙眼。他清楚感受到拉碧絲的小手加強了力道。
快想。努力想。即便絞盡空洞的腦袋也無所謂。務必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想啊。快想快想快想。
「……宿主，已經夠了。您隻要忠於自我就可以了。」
拉碧絲放輕了握住哮手掌的力道。
「就算不必成為神祇也沒關係，讓我們聯手抵抗到底吧。縱使沒有方法，勇往直前才是宿主的作風。您總是這樣一再打破各種迎麵而來的問題。因此，這次一定也能——」
拉碧絲鬆開十指，眼看就快放開哮的手掌。
——哮卻再次緊握住她。
——伴隨著絕不會再鬆手的誓言，強而有力地緊緊握住。
哮睜開雙眼，露出傷腦筋的苦笑。
「沒辦法，我想不出其他方式。要是放任那家夥繼續扮演神明大人，這個世界終究隻會步上滅亡。」
哮的迴應令拉碧絲大驚失色，無言以對。
哮就這麽握著拉碧絲的手，對鵝媽媽說道：
「所以我決定成為神明。這樣就好。」
宛如小孩子講出不符自身期盼的未來夢想般，哮就這樣決定了自己的結局。
鵝媽媽不發一語地睜開雙眼，拉碧絲卻是——
「——這樣根本一點都不好！！」
——以從沒聽過的聲調大發脾氣。
拉碧絲緊抓著哮手臂不放，整個身體貼了上來。
「您究竟是怎麽了！？宿主並不是會講出這種話的人！您可是個更加自私、更加任性的人啊！」
拉碧絲火冒三丈，她真的發飆了。柳眉倒豎、皺起眉頭，發自內心勃然大怒。過於咄咄逼人的氣勢令哮不禁嚇了一跳。
「也、也太狠了吧……雖然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但沒辦法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沒辦法……！？別無他法……！？一個不願殺死樹夕小姐、也不願賠上自己的性命，想要兩全其美而貫徹任性念頭的人，絕不可能講出這種泄氣話！您不會做自己討厭的事情對吧！難道您真能接受這種糟到極點的結局嗎！」
「這個結局真的那麽糟糕嗎？若我說能夠接受，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其他人都可以因此活下來啊。」
「就算能夠活下來，也無法獲得救贖！一旦少了您，35小隊的諸位成員絕對不可能幸福！」
哮料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從拉碧絲口中聽見這番話。
拉碧絲所說的話都極其正確，一句一句刺著哮的心。
她的唿吸急促，展現出幾乎快要揪住哮衣領的氣勢。
拉碧絲壓低聲調，定睛直瞪哮。
「櫻花小姐要怎麽辦？您不是說過要與她並肩前行嗎？」
「……嗯。我無法遵守約定了。」
「那真理小姐呢？她有多麽喜歡您，相信您應該十分清楚才對吧？」
「……嗯。也許我無法迴應她的心意。」
「斑鳩小姐肯定會永遠留在小隊室等您迴來吧。」
「……大概吧。她個性頑固，也比一般人更重情重義。」
「小兔小姐……一旦失去您，她將會永遠淚流不止喔。」
「……我想也是。再也不能撫摸她的頭，我也感到很寂寞。」
「樹夕小姐……對她說希望她能以妹妹的身分永遠陪伴在身旁的人，不就是您嗎……！」
「…………是啊。我想待在她身旁。這件事讓我懊悔得要命。」
「太過分了……請不要這樣自我犧牲……！您千萬別試圖扮演英雄人物這種無聊角色……！」
拉碧絲以幾乎快扯破衣服的力道抓住哮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埋首於他的胸口。
老實說，哮很高興拉碧絲能夠如此為35小隊的隊友們著想。但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對隻能做出這種決定的自己感到懊惱不已。
雖然由衷感到悲傷，哮仍伸手輕搭拉碧絲的肩頭。
「這不是自我犧牲，何況我才沒辦法成為英雄。我大概會害她們背負起非同小可的重擔吧。這點我一清二楚。正如我對她們的看法一樣，我在她們心中也相當重要。」
盡管覺得難為情，哮仍脫口說出看法。既然宣稱自己深受眾人喜愛，就算被解讀為自我陶醉也是無可厚非。
事實上，這就是自我陶醉。都到這時候了，還不敢自我陶醉的家夥，根本就是人渣。
而自我陶醉的同時做出最差勁的選擇，這樣的自己八成算是人渣中的人渣吧。
「但是，即便我消失不見，我也不認為其他人就永遠無
法獲得幸福喔。」
「……大家怎麽可能得到幸福……！」
「也許會造成傷害，但我相信她們仍會勇往直前。她們可是踞小隊耶？堅強到……堅強到不像話的地步。隻要有同伴在，她們絕不會陷入不幸。她們一定會找到讓我這個已經消失之人感到後悔莫及的幸福結局。」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
「這隻是我自以為是的確信……這樣才是最好的決定。」
「錯了……！眾人一定會認為與其失去您，還不如聯手抗戰，合力毀掉這個世界比較好！」
拉碧絲抬起埋在哮胸口的頭，仰望著他的容貌。
他這才注意到拉碧絲哭了。他雖然竭力試圖擠出笑容，卻是淚流滿麵。
「……那樣可不行啊……就算大家都認為那樣才是幸福，破滅就是不行……我無法接受那樣的結局。」
到了這個地步，哮仍堅持我行我素，脫口說出心中最糟糕的任性結論。
其實哮本人也很不甘心。他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到極點。
盡管哮所期盼的結局很難以皆大歡喜來形容，卻不是連那麽一點救贖都沒有。如今他也隻能寄望那一抹微乎其微的救贖。
不甘心。可是，這樣就好。
這樣就行了。
拉碧絲也露出崩潰般的悲慟神情，開口詢問哮：
「……宿主……您……真的認為這樣就好了嗎？」
「…………」
「這樣您豈不是完全得不到任何救贖了嗎……」
「…………」
「您隻能永遠孤單一人……隻能注視著這個世界……永遠存在於虛空之中耶。」
「…………」
「您會被孤寂感擊垮啊……您並沒有那麽堅強……這點我最清楚——」
哮冷不防抱住拉碧絲的身體。
他使盡力氣，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的確，我沒那麽堅強。由於剛剛才切身體驗過了，所以我死也不願意再孤單一人。你說得一點也沒錯……然而，我也有屬於我的救贖喔？
——我還有你。我能永遠與你的靈魂相伴對吧？」
哮貼近拉碧絲的耳邊，以細語般的溫柔聲調說道。
拉碧絲不禁睜大雙眼。哮已經收起眼淚，他疼愛有加地緊抱著拉碧絲，同時下定決心。
「不能跟大家在一起確實很難受、無法陪伴樹夕也隻能用一句痛苦來形容。可是……還有你願意留在我身旁。」
「…………宿主。」
「我認為這樣就足夠了，這樣就行了。我在這個結局所找到的救贖就是你。假使自己得不到救贖，我也不會選擇這種結局。」
被摟在懷中的拉碧絲，就這麽持續睜大雙眼。
片刻過後，她的眼眸湧現出鬥大的淚珠。
「隻要你肯點頭答應，我就會朝著這個結局勇往直前。假使你不願意的話，我將不會鎖定這個結局當作人生終點。」
「…………」
「拉碧絲……你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這是一句近似告白的台詞。哮的心意毫無虛假。雖說事實上或許是局勢使然，但這份心意的純粹度可說是無庸置疑。
縱使落得無人能夠辨識的孤立狀態，隻要有拉碧絲相伴，自己就算不上不幸。隻要拉碧絲肯跟自己在一起，要得到幸福又有何困難。
見不到妹妹很難受、見不到隊友們很寂寞。哮大概會束手無策地感到悲傷，一次又一次地潸然淚下吧。
可是，隻要拉碧絲肯陪伴在身旁，自己就能忍受得住。
他便能由衷祝願隊友及妹妹的幸福。
即便無法坦然接受一切，哮仍認為這樣就好。
「宿主真是卑鄙。」
拉碧絲緩緩伸長雙臂，繞往哮的背部。
「真是太過分了……一想到自己是因為這種原因被選上，我怎麽能夠接受。」
「嗯，我懂你的感受。可是我沒說謊，我是認真的。」
「正因明白這點，才更覺得您太過分了啊……」
「……也是。」
哮麵露苦笑同意。
繞往背部的雙臂，緊緊抱住了哮。
「被您這麽一說……我豈不是根本無法拒絕、根本無法討厭您了嗎？畢竟我——」
——深愛著您啊。
「嗯。搭檔，我也愛你。」
哮強而有力地迴抱著拉碧絲，雙眼燃起熊熊火光。
該走的道路已經決定了。盡管是一條伴隨著空前痛楚的荊棘之道，但自己絕不會半途而廢。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堅持到底。縱使遭遇再多次挫折，也要奮勇起身。即便丟人現眼地跌得滿身泥濘，令他又哭又叫、又氣又笑，他仍會貫徹始終。
這就是草剃哮的人生態度。
擁抱了一段時間後，拉碧絲抽離自己的身體。
拉碧絲並非一如往常那般板著撲克臉，而是對哮展露微笑。
不過下一秒鍾，她卻立刻投射出一道微微闔起的冷淡眼神。
「您愛的明明就是所有人。」
「你、你啊……我可是有好好——」
「沒關係，我全都明白。因為我喜歡的，就是連同這一麵也包含在內的您。」
拉碧絲講出這句話時的笑容，隻能用極品一詞形容。拉碧絲真的每次都令哮驚豔不已。由於她的表情實在太過可愛，導致哮頓時害羞不已。
當哮眼看就快滿臉通紅之際——
「——打情罵俏固然很好，但你也差不多該清醒了吧？」
鵝媽媽發出傻眼般的聲音說道。在這種形勢緊迫的狀況下，見到有人在眼前大曬恩愛，會想潑個冷水也是無可奈何的反應。
總而言之，哮已下定決心。
他再也無法選擇、也不會選擇『猶豫不決』這個選項。
哮與拉碧絲兩人一同轉身麵向鵝媽媽。
「……決定好了吧？沒人保證這個方法一定會成功喔。」
「這種情況，我們早就習以為常了。」
的確——如此說道的鵝媽媽壓低視線。
哮不太清楚關於她的事。頂多隻知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她，跟大蛇同樣都是冷酷無情的人。
但是，當初接納哮與真理進入魔導學園時的她，起碼還滿溫柔的。
而在如今將希望交托給兩人的她身上，也隱約可以瞥見當時的神貌。
「謝謝。拜你所賜，解決方案總算有了著落。我絕不會白白浪費這得來不易的希望。」
哮一出聲致謝，鵝媽媽頓時大吃一驚。
接著她微微垂下臉龐，露出一抹微笑。
「……你跟大蛇……跟我的宿主十分相似。那個人也總是這樣，無論是敵是友，隻要心懷感謝，就會不顧一切地開口道謝。」
「我的確無法否認自己很像師父的事實。去老還少時的師父長得太像我，看了就不舒服啊。」
哮五味雜陳地抓了抓頭。鵝媽媽最後轉眼望向拉碧絲。
「……拉碧絲，你挑選了一名好宿主呢。」
這是鵝媽媽頭一次以昵稱稱唿拉碧絲。拉碧絲並不記得關於舊世界的事，她頂多隻能推測到自己對永恆之槍而言恐怕是一名可恨的仇敵。既然銀檞之劍是神器的複製品，那就代表拉碧絲的母親正如其名一般——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宿主本來就是最棒的宿主。」
「嘻嘻……我也很想趁他在世之時這樣對他
說。隻可惜我跟那人之間並非像你們這樣的關係……即便如此，我還是很想對他說聲『我不後悔』就是了。」
「既然草剃大蛇與宿主相似，那就算你沒開口，相信他也必能感受到。」
「……說得也對。」
苦笑著迴應後，鵝媽媽雙手合十，彷佛正在祈禱。
「沒時間了。出征吧——這個世界的未來就交托給你們了。」
鵝媽媽維持著祈禱的姿勢，半透明的身體開始綻放光芒。
「我會將自身的魂魄變換成魔力，再透過《魔力轉讓》術式贈送給你們。『黃昏』屬性雖無法執行神格化術式，但隻要吸收我的『神威』魔力，再原封不動地加以運用的話，應該就有辦法執行才對。」
「……真的沒關係嗎？魂魄一旦消失，你就——」
「哎唷，你在擔心我嗎？我實在很想誇獎你不愧是個花心的人，可惜我並沒有挑選新宿主的意思。」
「拜托，都這種時候了……」
「更何況我是你們的敵人。也沒人能保證在吸收我之後，你的意識就絕對不會被我占據。搞不好我會趁你們即將化身神祇時展露本性，吞噬掉草剃哮的魂魄，改由我自行成為神祇喔？」
鵝媽媽發出輕笑聲如此說道。自己的關懷之意被她以這句俏皮話迴應，哮不禁麵露微妙的神情。
先前在魔導學園時，哮也曾有過類似的感想，鵝媽媽說不定出人意表地淘氣。
「開玩笑的。我也與你一樣，認為這樣就好。請你們使用我的魂魄拯救這個世界。」
白色魔法陣悄然浮現，鵝媽媽的身體逐漸被轉換成魔力粒子。
直到最後一刻，鵝媽媽仍不斷為兩人祈禱。
「——誠願幸運降臨到兩位身上。也期盼那個結局有救贖相隨。」
這是魔女之母·東方白衣魔女所施展的最後一門魔法。化作粒子狀的鵝媽媽，緩緩包裹住哮與拉碧絲。她的擁抱既溫暖、又慈祥。
縱使此處是精神世界，仍能明確感受到一股溫暖的力量自體內泉湧而出。
哮就這麽一手握著拉碧絲的手，另一手緊握成拳頭狀。
清醒的時刻來臨了。開戰的時刻到來了。
這是迎向最後一戰的時刻——
「拉碧絲。」
「是。」
兩人直視前方，彷佛要相互確認彼此的存在，攜手驅散黑暗。
「……出征吧！」
「嗯，生死與共。」
拉碧絲的身體應聲霧散，琉璃色的粒子如同蝴蝶般飛舞於空中。
哮則開口詠唱可能是最後一次動用的那句言靈。
點燃開戰的狼煙。
全心全意、灌注一切。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一」」
如今，慨然宣告。
「「——召喚製裁神祇之鐵槌！」」
為了誅殺神祇，登上成為神祇的境界。
兩人一同踏上征戰之途。
即便身陷闃其無人的黑暗，她仍讓哮明白到自己並非孤單一人。
哮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佇立於一片漆黑之中。
而琉璃色的搭檔，則握著哮的手站在他身旁。
哮抬頭仰望這片黑暗空間。
「這裏是……」
「現在您處於並未遭到侵蝕，純粹隻是受困於百鬼夜行肉海之中的狀態。可以認定您是受到了鳳颯月的精神汙染。」
「…………」
「這裏是宿主的夢中，也就是精神世界。我利用您與我訂定的契約效力，阻斷了來自外界的幹涉。」
這點哮還記得一清二楚。在那段形同永恆的時光當中，他品嚐到地獄般的孤獨滋味。
解救他擺脫夢魘的是拉碧絲。哮是被她的溫柔所拯救。
往後絕不會再放掉這份溫柔。哮用力緊緊握住拉碧絲的小小手掌。
「迴現實世界吧。你有辦法讓我清醒過來嗎？」
「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說。」
拉碧絲先是放開哮的手掌，接著再度十指交合重新握住。
哮也同樣迴握後，拉碧絲抬起頭來，仰望著哮的雙眼透露出一絲閃爍的眼神。拉碧絲欲言又止，雙唇微微顫抖不止。
「……怎麽了嗎？」
哮開口詢問，卻見拉碧絲的眼神變得愈加閃爍遊移。
拉碧絲以略帶顫抖的聲音做出迴應。
「其實……現在隻有一個方法……能夠拯救這個世界。」
哮的神情頓時為之一僵。
這應該可以單純解讀為一樁好消息才對。
但哮之所以無法率直地感到開心，是因為拉碧絲的臉色不佳。拉碧絲帶著一張泫然欲泣的神情，悲傷地仰望著哮。
哮做好心理準備，下定了「無論答案為何，都要坦然接受」的決心，繼續開口追問：
「告訴我。你說能拯救世界是怎麽迴事？不管是什麽樣的方法，我都——」
哮以手掌貼著胸口，彷佛在開導拉碧絲似地說道。就在此時…
「——就是由你與銀檞之劍成為神祇的替代品。」
在這片黑暗之中，悄然浮現出另一個有別於兩人的存在。
那是名身穿一襲白色長袍般的服裝，留著一頭白發的女神。
身影呈半透明狀的女性，宛如幽靈一般飄浮於半空中。
「鵝媽媽……！」
「請放心吧。現在的我，並沒有足以幹涉你的力量。」
盡管並不相信她的說詞，但一迴想起這裏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哮隨即放下戒心。雖然她在與大蛇決鬥後便行蹤成謎，不過看樣子她果然還是保住了一命。
隻是，既然拉碧絲的力量隔絕了來自外界的幹擾，那代表邀請鵝媽媽進入精神世界的是拉碧絲本人。
拉碧絲口中所謂拯救世界的方法，顯然和她脫不了關係。
「你究竟在打什麽主意？神祇的替代品……？」
即便細思鵝媽媽的發言，哮仍舊摸不著頭緒。
「草剃哮同學。你還記得我們是基於何種目的展開行動嗎？」
當然記得一清二楚。大蛇為了讓他的姊姊草剃命複活……不對，是為了抹除掉命不幸喪命的事實，而與鵝媽媽訂定契約，反抗這個世界的運轉。
讓過去化為烏有，重新來過。
讓整個世界變迴白紙，再度開始。
正因無法接受這個目的，哮才毅然挺身對抗大蛇。
「……你們的目的就是讓整個世界重新來過。」
「是的。正確來說，我們的目的在於殺死鳳颯月後，由我與大蛇融合成為神祇，獲取《神之容器》。」
誅殺神祇，化身神祇。
這就是鵝媽媽與大蛇的目的。
就算哮的腦袋再怎麽不靈光，至此也已理解到鵝媽媽想要表達的意思。
「……你要我們完成你們沒能辦到的事情嗎？」
「是的。」
鵝媽媽理所當然地做出迴應。
哮並不認為這是個異想天開的迴答。
因為永恆之槍與銀檞之劍同樣都是神器。
「我們神器的性質，也會在世界重新建構之際產生變異。盡管會擁有原本不具備的人格，並換上與原先截然不同的造型，但本質不會改變。銀檞之劍是由舊人類參考我等打造出來的複製品，但應該也有機會成為容器才對。」
「…………」
「我已將《神格化》的術式傳授給銀檞之劍。隻要你們能代替我們殺死神祇，登上神祇的境界，或許就有可能拯救世界吧。」
鵝媽媽冷然俯視哮，出聲說道。
登上神祇的境界。哮並不太清楚那代表著什麽樣的意義。
不過，他隻明白那樣的境界一點都不正常。
「……別開玩笑了。若世界會因此變成白紙，我才不屑成為什麽神祇！縱使是神明，也不代表可以順理成章奪走這個世界的過去吧！」
即便充滿辛酸，哮仍渴望擁有過去。
他期盼能夠背負著過去，勇敢邁向未來。
「世界並不會因為換了個新的神就變迴白紙。後續選擇將全權交托給兩位決定。要讓這個世界變成什麽模樣，都是神的自由。」
「…………」
「想讓世界維持現狀的話，隻要由你們成為神，再依照你們的心意而行即可。」
鵝媽媽的聲調中，聽不出任何一絲不滿或迷惘。
哮不禁皺起眉頭。他難以理解鵝媽媽告知此事的舉動。目的明明大相徑庭，她真能如此好心地為敵人雪中送炭嗎？
「我搞不懂……你這樣做真的沒關係嗎？」
「反正我已是落敗的輸家。實體也瀕臨崩毀，連這條靈魂也快要消失了吧。我隻不過是認為，與其讓鳳颯月毀掉這個諸神所遺留下來的世界，還不如交托給你們比較像話。」
鵝媽媽並未流露明顯的悲傷情緒，隻是聲調平靜地淡然陳迤自己的想法。
但卻見她突然微眯雙眼，原本冷淡的表情也浮現出一抹人情味。
「此外……這也是宿主事先留下的囑托。說萬一你們聯手擊敗了我們，要我設法留下最後的希望。」
「……師父他……？」
「還有一句口信。『這是真正的真傳資格。閉嘴給我收下吧，笨徒弟。』」
大概就是這樣——語畢，鵝媽媽靜靜闔上雙眼。
哮忍不住為之一愣。這著實是合乎大蛇風格的一句口信。既簡短、又粗魯，卻又包含了他的全部心意。
「他真是直到最後一刻，仍舊難以理解的一名人物。」
鵝媽媽彷佛憶起大蛇的生平，輕聲嘀咕著說道。
仔細迴想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還真不少。當哮暫時被擄至魔導學園的那段期間，大蛇居然對哮下了『設法加深與銀檞之劍的羈絆』這種對他們來說毫無益處可言的指示。就連哮一行人試圖重返外側世界時，大蛇默默目送他們離開的舉動，如今迴想起來也令人百思不解。
大蛇應該早就知道，哮將會成為自己的敵人。
但他卻鍛煉哮、指示一條未來的道路給哮看。就連在喪命之後，也透過這種方式將希望交托給哮。結果，他等於是提前預料到局勢會演變至此，進而留下不少有益的籌碼給哮。
哮低著頭，嘴唇緊抿成一條橫線。
（……什麽嘛……明明每次總是這麽一意孤行……）
大蛇那張宛如調皮小鬼頭般的笑容，自腦海中一閃而過。
（……明明對
上我也毫不客氣……）
他迴想起被大蛇那粗糙乾裂的手掌，粗魯撫摸著自己腦袋的觸感。
（……但是……為什麽他總是做出令人無法憎恨的舉動啊……）
最後，他憶起在斬殺師父時，擦身而過之際目睹的那抹笑容。
（這樣我豈不是隻能感謝你了嗎……師父，你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緊握的拳頭嘎吱作響。
第二次的真傳資格。先前在體悟到大蛇並未將諸刃流的所有招式訣竅傳授給自己時，哮其實有點不滿。同時也對明明連奧義都還沒學會，就自稱真傳的自己感到可恥。
不過，如今哮總算是獲得了大蛇的認同。在突破大蛇這道障礙，貫徹了名為草剃哮的自我理念後，好不容易才博得認同。
在這當下，除了感謝之外，哮再也找不到其他更適合對師父說的話。
哮非得收取師父所留下的遺言不可。追根究柢，除了成為神祇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助他實現『拯救一切』的這個莽撞心願嗎？
「…………宿主。」
被哮使勁握住的拉碧絲手掌，輕輕地迴握了一下
哮放輕手掌力道，轉眼望向拉碧絲。隻見拉碧絲臉上仍舊掛著不安的神情。而哮也不認為在成為神祇後，就能讓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假使成為神祇的話，我們會呈現何種狀態呢？」
「即便執行《神格化》術式，你們也沒辦法成為完美無缺的神祇。由於你們終究身為鬼怪與神器的複製品，因此會有這種結果，這單純隻是質的不足。同時也不可能呈現如同鳳颯月那般的現人神狀態。那種狀況比較像是，因世界相互衝撞而衍生出來的誤差現象。」
「…………」
「當你與銀檞之劍的靈魂合而為一之後，你將失去獨立個體的存在概念。屆時任何人都無從辨識你的存在，你會以隻剩魂體的狀態與世界同化，繼續見證這個世界的未來發展。」
「…………」
「換句話說，你隻能成為一個以概念形式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神祇。」
哮早已做好某種程度的覺悟。既然神祇殺手化術式的副作用是靈魂相互融合，升華成為非人的存在，那麽神格化術式當然也會附帶相對應的缺點。
在北歐神話世界當中，《神祇殺手化》原本是神祇之間用來廝殺的手段，而《神格化》則是用來讓自己變成主神的權利——鵝媽媽如是說。
哮隻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
一旦成為神祇，就再也無法與妹妹一起過生活。
一旦成為神祇，就再也無法與隊友們朝夕相處。
一旦成為神祇，自己將成為任何人都無法辨認的存在。
隻能靜靜凝視著這個原封不動的世界，成為一個永恆不朽的存在。
他非常討厭這種結局。
絕對敬謝不敏。絕對無法接受。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能夠拯救這個世界的方法嗎？
「…………」
哮閉上雙眼。他清楚感受到拉碧絲的小手加強了力道。
快想。努力想。即便絞盡空洞的腦袋也無所謂。務必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想啊。快想快想快想。
「……宿主，已經夠了。您隻要忠於自我就可以了。」
拉碧絲放輕了握住哮手掌的力道。
「就算不必成為神祇也沒關係，讓我們聯手抵抗到底吧。縱使沒有方法，勇往直前才是宿主的作風。您總是這樣一再打破各種迎麵而來的問題。因此，這次一定也能——」
拉碧絲鬆開十指，眼看就快放開哮的手掌。
——哮卻再次緊握住她。
——伴隨著絕不會再鬆手的誓言，強而有力地緊緊握住。
哮睜開雙眼，露出傷腦筋的苦笑。
「沒辦法，我想不出其他方式。要是放任那家夥繼續扮演神明大人，這個世界終究隻會步上滅亡。」
哮的迴應令拉碧絲大驚失色，無言以對。
哮就這麽握著拉碧絲的手，對鵝媽媽說道：
「所以我決定成為神明。這樣就好。」
宛如小孩子講出不符自身期盼的未來夢想般，哮就這樣決定了自己的結局。
鵝媽媽不發一語地睜開雙眼，拉碧絲卻是——
「——這樣根本一點都不好！！」
——以從沒聽過的聲調大發脾氣。
拉碧絲緊抓著哮手臂不放，整個身體貼了上來。
「您究竟是怎麽了！？宿主並不是會講出這種話的人！您可是個更加自私、更加任性的人啊！」
拉碧絲火冒三丈，她真的發飆了。柳眉倒豎、皺起眉頭，發自內心勃然大怒。過於咄咄逼人的氣勢令哮不禁嚇了一跳。
「也、也太狠了吧……雖然你說得一點也沒錯，但沒辦法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沒辦法……！？別無他法……！？一個不願殺死樹夕小姐、也不願賠上自己的性命，想要兩全其美而貫徹任性念頭的人，絕不可能講出這種泄氣話！您不會做自己討厭的事情對吧！難道您真能接受這種糟到極點的結局嗎！」
「這個結局真的那麽糟糕嗎？若我說能夠接受，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其他人都可以因此活下來啊。」
「就算能夠活下來，也無法獲得救贖！一旦少了您，35小隊的諸位成員絕對不可能幸福！」
哮料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從拉碧絲口中聽見這番話。
拉碧絲所說的話都極其正確，一句一句刺著哮的心。
她的唿吸急促，展現出幾乎快要揪住哮衣領的氣勢。
拉碧絲壓低聲調，定睛直瞪哮。
「櫻花小姐要怎麽辦？您不是說過要與她並肩前行嗎？」
「……嗯。我無法遵守約定了。」
「那真理小姐呢？她有多麽喜歡您，相信您應該十分清楚才對吧？」
「……嗯。也許我無法迴應她的心意。」
「斑鳩小姐肯定會永遠留在小隊室等您迴來吧。」
「……大概吧。她個性頑固，也比一般人更重情重義。」
「小兔小姐……一旦失去您，她將會永遠淚流不止喔。」
「……我想也是。再也不能撫摸她的頭，我也感到很寂寞。」
「樹夕小姐……對她說希望她能以妹妹的身分永遠陪伴在身旁的人，不就是您嗎……！」
「…………是啊。我想待在她身旁。這件事讓我懊悔得要命。」
「太過分了……請不要這樣自我犧牲……！您千萬別試圖扮演英雄人物這種無聊角色……！」
拉碧絲以幾乎快扯破衣服的力道抓住哮的衣領，咬牙切齒地埋首於他的胸口。
老實說，哮很高興拉碧絲能夠如此為35小隊的隊友們著想。但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對隻能做出這種決定的自己感到懊惱不已。
雖然由衷感到悲傷，哮仍伸手輕搭拉碧絲的肩頭。
「這不是自我犧牲，何況我才沒辦法成為英雄。我大概會害她們背負起非同小可的重擔吧。這點我一清二楚。正如我對她們的看法一樣，我在她們心中也相當重要。」
盡管覺得難為情，哮仍脫口說出看法。既然宣稱自己深受眾人喜愛，就算被解讀為自我陶醉也是無可厚非。
事實上，這就是自我陶醉。都到這時候了，還不敢自我陶醉的家夥，根本就是人渣。
而自我陶醉的同時做出最差勁的選擇，這樣的自己八成算是人渣中的人渣吧。
「但是，即便我消失不見，我也不認為其他人就永遠無
法獲得幸福喔。」
「……大家怎麽可能得到幸福……！」
「也許會造成傷害，但我相信她們仍會勇往直前。她們可是踞小隊耶？堅強到……堅強到不像話的地步。隻要有同伴在，她們絕不會陷入不幸。她們一定會找到讓我這個已經消失之人感到後悔莫及的幸福結局。」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
「這隻是我自以為是的確信……這樣才是最好的決定。」
「錯了……！眾人一定會認為與其失去您，還不如聯手抗戰，合力毀掉這個世界比較好！」
拉碧絲抬起埋在哮胸口的頭，仰望著他的容貌。
他這才注意到拉碧絲哭了。他雖然竭力試圖擠出笑容，卻是淚流滿麵。
「……那樣可不行啊……就算大家都認為那樣才是幸福，破滅就是不行……我無法接受那樣的結局。」
到了這個地步，哮仍堅持我行我素，脫口說出心中最糟糕的任性結論。
其實哮本人也很不甘心。他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到極點。
盡管哮所期盼的結局很難以皆大歡喜來形容，卻不是連那麽一點救贖都沒有。如今他也隻能寄望那一抹微乎其微的救贖。
不甘心。可是，這樣就好。
這樣就行了。
拉碧絲也露出崩潰般的悲慟神情，開口詢問哮：
「……宿主……您……真的認為這樣就好了嗎？」
「…………」
「這樣您豈不是完全得不到任何救贖了嗎……」
「…………」
「您隻能永遠孤單一人……隻能注視著這個世界……永遠存在於虛空之中耶。」
「…………」
「您會被孤寂感擊垮啊……您並沒有那麽堅強……這點我最清楚——」
哮冷不防抱住拉碧絲的身體。
他使盡力氣，緊緊將她摟在懷中。
「的確，我沒那麽堅強。由於剛剛才切身體驗過了，所以我死也不願意再孤單一人。你說得一點也沒錯……然而，我也有屬於我的救贖喔？
——我還有你。我能永遠與你的靈魂相伴對吧？」
哮貼近拉碧絲的耳邊，以細語般的溫柔聲調說道。
拉碧絲不禁睜大雙眼。哮已經收起眼淚，他疼愛有加地緊抱著拉碧絲，同時下定決心。
「不能跟大家在一起確實很難受、無法陪伴樹夕也隻能用一句痛苦來形容。可是……還有你願意留在我身旁。」
「…………宿主。」
「我認為這樣就足夠了，這樣就行了。我在這個結局所找到的救贖就是你。假使自己得不到救贖，我也不會選擇這種結局。」
被摟在懷中的拉碧絲，就這麽持續睜大雙眼。
片刻過後，她的眼眸湧現出鬥大的淚珠。
「隻要你肯點頭答應，我就會朝著這個結局勇往直前。假使你不願意的話，我將不會鎖定這個結局當作人生終點。」
「…………」
「拉碧絲……你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嗎？」
這是一句近似告白的台詞。哮的心意毫無虛假。雖說事實上或許是局勢使然，但這份心意的純粹度可說是無庸置疑。
縱使落得無人能夠辨識的孤立狀態，隻要有拉碧絲相伴，自己就算不上不幸。隻要拉碧絲肯跟自己在一起，要得到幸福又有何困難。
見不到妹妹很難受、見不到隊友們很寂寞。哮大概會束手無策地感到悲傷，一次又一次地潸然淚下吧。
可是，隻要拉碧絲肯陪伴在身旁，自己就能忍受得住。
他便能由衷祝願隊友及妹妹的幸福。
即便無法坦然接受一切，哮仍認為這樣就好。
「宿主真是卑鄙。」
拉碧絲緩緩伸長雙臂，繞往哮的背部。
「真是太過分了……一想到自己是因為這種原因被選上，我怎麽能夠接受。」
「嗯，我懂你的感受。可是我沒說謊，我是認真的。」
「正因明白這點，才更覺得您太過分了啊……」
「……也是。」
哮麵露苦笑同意。
繞往背部的雙臂，緊緊抱住了哮。
「被您這麽一說……我豈不是根本無法拒絕、根本無法討厭您了嗎？畢竟我——」
——深愛著您啊。
「嗯。搭檔，我也愛你。」
哮強而有力地迴抱著拉碧絲，雙眼燃起熊熊火光。
該走的道路已經決定了。盡管是一條伴隨著空前痛楚的荊棘之道，但自己絕不會半途而廢。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堅持到底。縱使遭遇再多次挫折，也要奮勇起身。即便丟人現眼地跌得滿身泥濘，令他又哭又叫、又氣又笑，他仍會貫徹始終。
這就是草剃哮的人生態度。
擁抱了一段時間後，拉碧絲抽離自己的身體。
拉碧絲並非一如往常那般板著撲克臉，而是對哮展露微笑。
不過下一秒鍾，她卻立刻投射出一道微微闔起的冷淡眼神。
「您愛的明明就是所有人。」
「你、你啊……我可是有好好——」
「沒關係，我全都明白。因為我喜歡的，就是連同這一麵也包含在內的您。」
拉碧絲講出這句話時的笑容，隻能用極品一詞形容。拉碧絲真的每次都令哮驚豔不已。由於她的表情實在太過可愛，導致哮頓時害羞不已。
當哮眼看就快滿臉通紅之際——
「——打情罵俏固然很好，但你也差不多該清醒了吧？」
鵝媽媽發出傻眼般的聲音說道。在這種形勢緊迫的狀況下，見到有人在眼前大曬恩愛，會想潑個冷水也是無可奈何的反應。
總而言之，哮已下定決心。
他再也無法選擇、也不會選擇『猶豫不決』這個選項。
哮與拉碧絲兩人一同轉身麵向鵝媽媽。
「……決定好了吧？沒人保證這個方法一定會成功喔。」
「這種情況，我們早就習以為常了。」
的確——如此說道的鵝媽媽壓低視線。
哮不太清楚關於她的事。頂多隻知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她，跟大蛇同樣都是冷酷無情的人。
但是，當初接納哮與真理進入魔導學園時的她，起碼還滿溫柔的。
而在如今將希望交托給兩人的她身上，也隱約可以瞥見當時的神貌。
「謝謝。拜你所賜，解決方案總算有了著落。我絕不會白白浪費這得來不易的希望。」
哮一出聲致謝，鵝媽媽頓時大吃一驚。
接著她微微垂下臉龐，露出一抹微笑。
「……你跟大蛇……跟我的宿主十分相似。那個人也總是這樣，無論是敵是友，隻要心懷感謝，就會不顧一切地開口道謝。」
「我的確無法否認自己很像師父的事實。去老還少時的師父長得太像我，看了就不舒服啊。」
哮五味雜陳地抓了抓頭。鵝媽媽最後轉眼望向拉碧絲。
「……拉碧絲，你挑選了一名好宿主呢。」
這是鵝媽媽頭一次以昵稱稱唿拉碧絲。拉碧絲並不記得關於舊世界的事，她頂多隻能推測到自己對永恆之槍而言恐怕是一名可恨的仇敵。既然銀檞之劍是神器的複製品，那就代表拉碧絲的母親正如其名一般——
「這種事用不著你說。宿主本來就是最棒的宿主。」
「嘻嘻……我也很想趁他在世之時這樣對他
說。隻可惜我跟那人之間並非像你們這樣的關係……即便如此，我還是很想對他說聲『我不後悔』就是了。」
「既然草剃大蛇與宿主相似，那就算你沒開口，相信他也必能感受到。」
「……說得也對。」
苦笑著迴應後，鵝媽媽雙手合十，彷佛正在祈禱。
「沒時間了。出征吧——這個世界的未來就交托給你們了。」
鵝媽媽維持著祈禱的姿勢，半透明的身體開始綻放光芒。
「我會將自身的魂魄變換成魔力，再透過《魔力轉讓》術式贈送給你們。『黃昏』屬性雖無法執行神格化術式，但隻要吸收我的『神威』魔力，再原封不動地加以運用的話，應該就有辦法執行才對。」
「……真的沒關係嗎？魂魄一旦消失，你就——」
「哎唷，你在擔心我嗎？我實在很想誇獎你不愧是個花心的人，可惜我並沒有挑選新宿主的意思。」
「拜托，都這種時候了……」
「更何況我是你們的敵人。也沒人能保證在吸收我之後，你的意識就絕對不會被我占據。搞不好我會趁你們即將化身神祇時展露本性，吞噬掉草剃哮的魂魄，改由我自行成為神祇喔？」
鵝媽媽發出輕笑聲如此說道。自己的關懷之意被她以這句俏皮話迴應，哮不禁麵露微妙的神情。
先前在魔導學園時，哮也曾有過類似的感想，鵝媽媽說不定出人意表地淘氣。
「開玩笑的。我也與你一樣，認為這樣就好。請你們使用我的魂魄拯救這個世界。」
白色魔法陣悄然浮現，鵝媽媽的身體逐漸被轉換成魔力粒子。
直到最後一刻，鵝媽媽仍不斷為兩人祈禱。
「——誠願幸運降臨到兩位身上。也期盼那個結局有救贖相隨。」
這是魔女之母·東方白衣魔女所施展的最後一門魔法。化作粒子狀的鵝媽媽，緩緩包裹住哮與拉碧絲。她的擁抱既溫暖、又慈祥。
縱使此處是精神世界，仍能明確感受到一股溫暖的力量自體內泉湧而出。
哮就這麽一手握著拉碧絲的手，另一手緊握成拳頭狀。
清醒的時刻來臨了。開戰的時刻到來了。
這是迎向最後一戰的時刻——
「拉碧絲。」
「是。」
兩人直視前方，彷佛要相互確認彼此的存在，攜手驅散黑暗。
「……出征吧！」
「嗯，生死與共。」
拉碧絲的身體應聲霧散，琉璃色的粒子如同蝴蝶般飛舞於空中。
哮則開口詠唱可能是最後一次動用的那句言靈。
點燃開戰的狼煙。
全心全意、灌注一切。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一」」
如今，慨然宣告。
「「——召喚製裁神祇之鐵槌！」」
為了誅殺神祇，登上成為神祇的境界。
兩人一同踏上征戰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