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頂樓的哮,迴到仿造校舍結構的建築物中,沿著走廊前進。


    置身在這個空間,完全無從得知外界情勢。情報雖然還是會傳進來,但就是少了那麽一絲真實感。


    在外麵的世界,『第二次魔女狩獵戰爭』早已正式引爆。


    舊日本地區雖然幾乎未受到戰火波及,但魔女們似乎已經運用轉送魔法,在海外地區展開一麵倒的侵略行動。如今已不僅止於日前由純血之徒來到境界線所挑起的境界線作戰,那種程度的小規模衝突。名符其實的戰爭已經爆發了。


    哮尚未接收到樹夕開始投入實戰的情報。


    如今的樹夕,是一股淩駕於核子彈之上的抑製力,對審問會而言也是一張終極王牌。


    「…………」


    哮咬牙切齒地強忍著滿腔怒火。


    把樹夕當作兵器掌控,當作戰爭道具利用,是邪魔歪道的所作所為。


    縱使樹夕期望受到那樣的對待,身為哥哥的哮也絕對無法認同這種狀況。


    (……我絕不允許你遭人利用……!樹夕是我妹妹……才不是什麽戰爭兵器……!)


    嘴上說要幫助樹夕,實際上卻拿她進行跟嚴刑拷打沒有兩樣的殘酷實驗,再三背叛哮及隊友們的男子·鳳颯月。


    眾人對他的真實身分,可說是完全一無所知。


    『關於鳳颯月的來曆,隻能以謎團重重來形容。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神似那名男子的人物曾數度出現於曆史暗處。這幾名人物的歿年全部不詳。而我們異端同盟有取得作為遺物保留下來的、其中一人之毛發進行調查,結果與鳳颯月的dna完全一致。』


    而這幾個出現在曆史當中,神似颯月的人物,全都毫無例外地與大規模戰爭扯上關係。


    『他究竟是人類還是魔法師,或者是除此之外的其他存在……想要打倒那個人,我們就非得解開這樁機密不可。』


    流表示,就連異端同盟,也隻對颯月有這麽一點粗淺的認識而已。


    「…………」


    他到底是何人物,究竟在想些什麽,哮完全摸不著頭緒。


    哮隻知道,他企圖利用樹夕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但是,他將銀檞之劍交給哮使用的理由呢?是打算像對待樹夕那樣,把哮也當作兵器加以掌控嗎?


    是為了打贏這場戰爭嗎?


    ……不對。


    『吶,草剃啊……我來告訴你吧……會長他究竟期望著什麽……那個人啊,打算毀滅這個世界啦……』


    先前追緝哮等人的ee隊員·瑪格諾莉雅曾經說過。


    那個人的目的是毀滅世界。


    『他說這個世界錯得離譜……所謂的魔力或魔法,這類東西好像本來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所謂錯得離譜,究竟是指什麽意思呢?


    愈是思考,反而愈是看不透那個人的真麵目。


    哮搖了搖頭,主動放棄思考。


    反正隻要找到那份書麵資料就能得知真相,現在怎麽想都無濟於事。


    隻要設法阻止戰爭,也能有助於防堵樹夕被當作兵器利用。假使為此必須查明那人的底細,那也隻能全力挑戰這樁任務。


    但縱使這樣說服自己,哮內心仍舊充斥著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預感。


    「——你、你的表情很嚇人耶,草剃同學。」


    聽見有人叫了自己一聲,哮這才猛然迴神過來。


    他連忙收起在不知不覺之間變得很嚴肅的表情,和顏悅色地望向前方。


    隻見一名坐著輪椅的少女出現在眼前,而推著這張輪椅、身穿綠色洋裝的少女身影也隨之映入眼中。兩人的相貌如出一轍。


    「吉水……?」


    哮一叫出少女的名字,坐在輪椅上的吉水明隨即麵露微笑作出迴應。


    「好久不見,對吧?我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唷。」


    靦腆地笑了出來的明用手指輕搔臉頰。


    「原來你清醒過來啦?你、你已經不要緊了嗎!?」


    哮雖試圖趨前關心,不料拉碧絲竟瞬間出現在眼前。


    哮因此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宿主,請您後退。有危險。」


    「吉水不可能是危險人物啦。」


    「您誤會了。站在她背後的家夥才是問題所在。」


    竟然說「家夥」……哮感到納悶,仔細觀看明的背後。


    隻見身穿綠色洋裝的少女,露出了不屑的眼神瞪視著他們。


    與吉水明長得一模一樣的外貌。哮從沒聽說過吉水是雙胞胎,因此照常理推斷,這名少女應該是——


    「她是霧穀京夜的噬魔聖物·『尼祿』。」


    在歸納出結論之前,拉碧絲搶先一步迴答了他的疑問。


    哮過去也隻與尼祿有過一次交談經驗,就是在京夜暫時殺害了樹夕的時候。由於尼祿渴望契約者付出的代價是複仇心,因此她竭盡所能地挑起了京夜的複仇意念。


    提高警覺或許是正確的決定吧。雖不知她為何推著明所乘坐的輪椅,但再怎麽想,她對哮而言都是個很難認定為同伴的對象。


    洋裝少女·尼祿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幹嘛?在提防我嗎?放心啦,我對你們根本一點都不感興趣。」


    尼祿語帶嘲諷地揚起嘴角,徑自將臉撇向一旁。


    拉碧絲則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同時感到不解。


    「想不到你竟會化作人型外出散步,真是令人意外。我本以為煽動契約者是你唯一的生存意義,這到底是什麽樣的心境轉變呢?」


    「我懂了,你在找我的碴是吧?先說清楚,我可是一點都沒變喔。真是遺憾啊。反而該說,長久以來連個契約者都選不出來,隻能像條遊魂一樣飄來飄去的你,是在得意忘形地講什麽大話啊?」


    「若要說無法理解的事,你的模樣也是個謎呢。吉水明小姐的意識既已恢複清醒,你就不適合再用那種模樣煽動霧穀京夜的複仇心了。你還是趕快中止這種沒完沒了地模仿他人相貌的行為吧?人格特質當中並無性別概念的你,卻始終堅持這種姿態,不得不說是非常滑稽的一件事。」


    「啊哈哈哈哈哈!你的外貌也同樣是以草剃命為根基所塑造出來的吧!明明就是一把神器,少在那邊一直沉溺於過去啦,有夠不爭氣耶!」


    尼祿雙眼微睜,捧腹大笑直瞪著拉碧絲不放。


    拉碧絲也不甘示弱,麵無表情地迴瞪尼祿。


    (……拉碧絲為什麽對其他魔導遺產,總是采取如此強烈的挑釁態度呢?雖說對方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見沒有插嘴餘地的哮隻好在一旁靜觀,然而雙方的險惡氣氛卻愈發激烈。雙眼都已經眯成一條橫線的哮,準備出聲製止拉碧絲。


    「好啦,小尼祿你該適可而止囉。」


    與哮同樣眯起眼睛的明,語帶歎息地輕斥尼祿。


    白熱化的爭論突然遭人打斷,致使尼祿發出咂舌聲撇開臉,整個人宛如溶解於空氣中似地悄然消失。尼祿會乖乖聽明的話固然令人訝異,但明能夠認知到尼祿存在也令人大感驚訝。


    明重新麵向哮,並自行轉動輪椅的輪圈來到他身旁。而拉碧絲或許是體察到哮的心情吧,也再次銷聲匿跡。


    即便像這樣親眼目睹,哮仍舊覺得難以置信。


    她真的是吉水明。


    「你已經不要緊了嗎……?可以隨意行動了嗎?」


    「嗯。雖然還有點疲倦,但已經沒事了。話雖如此,其實我自從清醒到現在已經度過好幾天就是了。由於身體還需要接受調整,所以沒能立刻跟你打聲招唿。」


    「…………這樣啊。」


    不知該如何迴答的哮頓時陷入沉默。


    因為哮不曉得她是否已經充分理解到,自己處於何種狀況。


    明十指交錯置於膝蓋上,低著頭說道。


    「我已經從小京……隊長口中得知一切,所以你用不著擔心啦。我全都知道了。」


    明抬起頭來,麵露一抹苦笑。


    明雖笑著迴應,可是在聽說了自己沉眠期間所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實際狀況後,根本不可能有辦法保持平常心。當她知悉真相時,內心大概受到了難以測度的沉重打擊吧。


    即便如此仍舊笑容滿麵的明,真是個堅強的女孩。哮不禁如此心想。


    而不知該展露何種表情才好的哮,隻能讓目光四處飄移。


    明臉上的笑容掠過一抹陰霾。


    接著她突然低頭。


    「我從隊長那邊聽說,是草剃同學救了我一命……當隊長為了我而失控時,也是草剃同學竭盡全力地阻止了隊長。」


    哮看不見明的表情,可是卻能明顯感受到她內心充滿了自責的念頭。


    哮內心相當難受。


    「……你別這樣低頭啦。我——」


    「——謝謝你。」


    哮倒抽一口大氣。


    明那雙擺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抖不止。


    「草剃同學是犧牲掉對你而言極為重要的東西,才救迴了我這條命對吧?雖然不曉得該如何道謝才好,但真的非常感謝你。」


    「別再說了……!我原本並沒有救你的意思。我把自己的事擺在第一順位,還企圖對你見死不救……!我完全沒做任何值得你道謝的事情……!」


    忍受不了被明道謝的哮,聲調顯得有點粗暴。


    即便如此,明仍持續向哮低頭表達謝意。


    淚珠悄然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就算這樣……還是要謝謝你。縱使記憶完全相同,我也明白自己的這具身體及靈魂都不是原始的存在。真正的自己早已喪命,如今在此的存在是吉水明的複製人,這點我也很清楚。可是……即便如此,無論是當我清醒過來時,或是得知事實真相時……」


    「……唔。」


    「我仍舊對自己還能活下來,以及再見到小京一事感到高興……」


    所以,謝謝你。


    明抬起頭來,淚流滿麵地如此說道。


    哮並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


    他隻不過是因為擅自采取行動,結果以失敗告終,所以才轉而把當下能夠搶救的生命擺至第一順位罷了。


    他怎麽也無法接受,自己處在被救迴一命之人道謝的立場。


    他是明知能救迴她才動手。因此聽見她向自己道謝,坦白講實在很難受。


    哮調轉腳步,逃也似地離開現場。


    「草剃同學!」


    被明出聲叫住的哮,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我隱隱約約知道,草剃同學內心感到相當自責。」


    「…………」


    「可是,你救了我一命也是不爭的事實。我雖然無法講出希望你能引以為傲之類的話……」


    「…………」


    「……但我仍希望你別以為自己一事無成。最起碼,你救迴了我這條命啊……!」


    哮像是抓住自己的心髒一樣,緊緊揪住胸口衣襟。


    他對忍不住轉身逃跑的自己感到可恥。


    不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任而選擇逃避,是卑鄙小人慣用的伎倆。


    無論是沒能救迴樹夕這件事,或者是不管理由為何,形成了救迴明一命的結果,上述全都是自己所做的判斷。然而如今卻隨隨便便任由自責念頭折騰心靈,同時還轉眼忽視自己救迴明一命的事實,簡直蠢到極點。


    對方明明對於獲救一事滿懷感激,出手相救的一方卻拒絕接受這份謝意的話,那她一定會覺得相當受傷啊。「其實本來並不是想救你」之類的無情發書,豈不等於有點像是在強調,明根本不該活下來的意思嗎?


    哮咬緊牙關,挺直背脊做出迴應。


    「……能見到吉水你重拾活力,我也很高興。盡管我無法抬頭挺胸地麵對,但這點心情絕無虛假。」


    「……謝謝你。」


    「我並不後悔把本來準備救出妹妹的手段用在你身上。即便在我心中有先後順序,但對於解救你一事仍舊沒有任何遲疑。我隻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


    哮隻講出真心話,隨即轉身離開現場。


    他對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火大。他更無法原諒那個在第一眼見到明出現之時,竟沒能由衷祝賀她起死迴生的自己。照理說,明明已經學習到何謂人心,但是那個始終自私自利的自己,仍舊令哮感到極其丟臉。


    ***


    關上對魔導學園理事長辦公室的門屝之後,鐵隼人紋風不動地佇立了片刻。


    他那宛如由巧手工匠精雕細琢而成的相貌,完全不見任何一絲情緒起伏。


    可是在他那雙眼瞳的深處,卻燃起了勝過常人數倍的驚天怒火。


    隼人彷佛要澆熄這股怒火似地闔上雙眼,放開了原本緊握的拳頭。


    「前輩!」


    從走廊盡頭迎麵趕來的,是一男一女的搭檔。


    他們身上穿著黑色的審問官製服。換句話說,這兩人是隼人的部下·第零殲滅機動隊『ee』的隊員。


    男子是頂著一頭褐發,身形雖然纖瘦,不過卻擁有強健體魄的青年。盡管外表看起來顯得有些輕佻,然而他的表情仍蘊含著身為職業異端審問官所應有的堅毅神色。另一人則是留著一頭微卷長發的女性。在她和藹可親的相貌中,也散發出堅定不移的凜然氣勢。


    男子名叫城崎衛、女子名喚姬宮居織。兩人都是倍受隼人信賴的部下。


    他們來到隼人麵前,隨即行舉手禮並立正站好。


    「您與會長談了些什麽呢?ee今後又將何去何從呢?」


    「衛,你也太冒失了吧,稍微冷靜一點。還有,不可以稱唿前輩,你該尊稱一聲隊長才是。」


    居織輕聲斥責彷佛頂撞隼人一般的衛。


    衛則是露出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攤開雙手反駁。


    「我哪還有辦法冷靜啊!這可是攸關ee存亡的危機耶!?」


    「這我當然明白,所以我們才更該保持冷靜啊。就算再怎麽大唿小叫,也改變不了既定的結果。」


    無視於兩人形成強烈對比的爭論,隼人徑自調轉腳步離開現場。


    兩人也連忙隨後跟上。


    「前輩,請您迴答……!上司的命令是什麽?我們往後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照理說應該會有後續通知才對,你們隻需靜待下一步指示。」


    這句冷淡的迴應,令衛不禁皺起眉頭。


    「……不是這樣的吧?我們起碼也有瞭解真相的權利才對吧。不單隻有我們,就連契約者以外的其他隊員們也都在等待報告耶。」


    「…………」


    「自從戰爭正式爆發以來,ee一次也沒出擊……!連瑪格諾莉雅她們都出動了,我們卻還留在總部待機,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居織伸手輕扣衛的肩頭,無言地搖了搖頭。


    衛大概也是明知失禮仍不得不問吧。審問會高層對ee頒布的待機命令,就是一樁如此異常的事態,讓衛不惜激動追問隼人這名值得信賴的長官。


    自從魔女們策動境界線侵略作戰之後,事態明明已經發展成雙方陣營正式開戰的局麵,審問會卻從來沒有對ee下達過出擊命令。


    敵人有可能運用轉送魔法,出現在


    舊日本境內的任何一個地區。異端審問會為此派遣旗下所有騎士團,前往主要的審問會總部、各地分部及重要都市,設下無論敵人何時來犯,都能立刻采取應對行動的防衛網。


    不過在這當中,審問會卻對旗下最具戰鬥力的ee發出了待機命令。既非要求他們協防總部,亦非要求他們保護重要幹部,而是待機。


    在這種非比尋常的緊要關頭,高層竟命令ee什麽事都別做。


    「這一切都是因為量產型噬魔聖物開發完成的關係。意思是我們已經沒有用處了嗎?」


    衛懊惱不已地揮動手臂,向隼人尋求解答。


    隼人停下腳步。


    衛及居織均在等待他的說詞。


    「會長方才親口頒布命令,說要暫時解散現存的ee部隊。」


    「……果然嗎……!」


    氣得牙癢癢的衛以右拳擊打自己的左手掌。而居織雖然大概也早已聯想到這個結果,但閃爍的眼神仍舊隱藏不住內心的動搖。


    「不要誤會。即便宣布解散,也不代表整個部隊就此瓦解。」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除了ee之外,連第一殲機、第二及第三殲機也同樣遭到解散。」


    「!?第、第一殲機不就是采用了量產型噬魔聖物的部隊嗎……」


    衛露出詫異的不解神色,隼人則迴頭解釋。


    「高層預定將殲滅機動隊統合,重新編製成一支全新的ee部隊。由於目前處於戰爭期間,組織被整合起來也是預料中的事情吧。連騎士團及藥師也都必須聽從ee的指揮。」


    「…………」


    「這次會長召見我的原因就這麽簡單。我再說一次,ee並未就此消滅。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部隊大概就會再度恢複成原有編製吧。以上。」


    聽完隼人語調平淡的解說後,衛像是總算鬆了口氣一樣,整個人當場癱坐在地。


    「搞什麽鬼啊~……喂,姬宮,你的預測根本就不準嘛。」


    「我隻不過說那是能夠聯想到的可能性之一罷了。而且我明明還再三勸你冷靜一點啊。」


    看著滿臉傻眼的居織,以及因為放下了心而像個少年一樣笑逐顏開的衛——


    佇立於兩人麵前的隼人依然無動於衷。


    「前輩您也太見外了吧,就算現在告知我們真相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嘛。」


    「不是前輩,要尊稱隊長。真是夠了……你也不想想看自己從學園畢業已經過了多少年。你究竟打算抱持這種學生心態到幾時才甘願啊?」


    「不管經過多久,前輩永遠都是前輩吧?無論是在工作上或人生方麵,以及作為男子漢的典範,前輩始終都是我的前輩。您說是不是呢,前輩!」


    衛笑容滿麵地豎起大拇指,居織則是雙盾低垂地歎了口氣。


    「如今能夠像這樣與前輩隸屬於同一支部隊,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事。所以ee一旦不在了,那我也等於是失去棲身之處啦。」


    「這種口氣……你還真是跟以前擔任試驗小隊隊長的那時候一模一樣呢。」


    「本性難移啦。啊,對了,既然殲機會被整合成一支部隊,那當然還是會由前輩擔任總指揮官對吧?」


    隼人雖是麵無表情地俯視笑著提問的衛,不過卻立刻壓低視線望向胸口的隊長徽章,隨後伸指輕觸。


    隼人手指一彎,將扯下的隊長徽章彈向衛。


    衛連忙接住迎麵飛來的隊長徽章。


    「……咦?」


    衛神情呆滯地抬頭仰望隼人。


    隼人轉身背對兩人,再度邁開步伐。


    「ee就交給你管理,好好撐到我迴來為止。」


    「……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要暫時離開總部,剩下的事就交給你打理了。」


    隼人隻留下這句話,便加快腳步離開現場。


    「簡直莫名其妙!您怎麽可以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


    就在衛起身試圖追趕隼人之時,隻見隼人停了下來,轉過頭定睛直瞪著衛。衛隻覺一陣宛如被利刃抵住背部的寒意瞬間竄上背脊。


    「——無論發生任何狀況,都絕對不準跟上。你們隻管善盡自身職務即可。」


    縱使從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暗藏於隼人那雙銳眼深處的情緒,卻令衛全身頓時為之一僵。


    違抗露出這種眼神的隼人形同自殺行為,衛十分清楚這一點。


    在丟下這句話之後,隼人頭也不迴地徑自離開現場。


    而被留下的衛及居織則完全無法動身追趕他。


    在隼人與部下們道別經過一小時後。


    他開車行駛於街道上。


    外麵下著雨,視野格外不佳。現在明明隻是傍晚時分,地表卻幾乎不見一絲陽光的蹤影。


    街道上的燈光一如往常地溫和。盡管純血之徒的襲擊導致審問會開始疏散一般市民,不過還是有很多民眾留在市區。


    身穿西裝、手持行動電話的上班族;享受著購物樂趣的主婦;聊天聊得相當起勁的女高中生。先是由幻想教團在半年前實行了恐怖攻擊行動,緊接著又發生百鬼夜行失控襲擊市區的事件,最後再加上純血之徒所策動的境界線侵略作戰……明明接連發生了這麽多樁慘劇,舊日本地區的民眾依舊毫無危機意識。


    官方並未正式發布,敵軍有可能透過轉送魔法出現在任何地方的消息。一旦公開這項事實,將會造成混亂心理加速擴散,世人也會因而獲知無論躲到哪去都有危險的真相。


    設有審問會總部的這座都市最安全。


    藉由電視節目等媒體所發布的,也就僅止於這種程度的資訊。


    一般市民還不曉得,舊日本地區目前究竟處在多麽岌岌可危的狀況底下。當然,這個區域一帶是在審問會總部附近的場所,安全有所保障也是不爭的事實。比起招致無謂的混亂局麵,最起碼這種堪稱過慣和平安逸生活的狀況,對審問會來說反倒是好事。


    但隼人卻如此預測——


    這個地方遲早會化作殺戮戰場。


    「…………」


    碰到紅燈而停車的隼人,轉移視線望向後照鏡。


    除了受到雨勢影響之外,可能又因為某處發生交通事故,造成整條道路陷入壅塞狀態。


    隼人就這麽一邊凝視著後照鏡,一邊豎指輕敲方向盤。平常的他並沒有這種習慣。


    彷佛打拍子一般咚咚咚地敲個不停。


    他的視線則停留在映於後照鏡上,位於三輛轎車後方的黑色廂型車駕駛席。


    坐在駕駛席的,是一名拿著手機貼在耳朵旁邊,同時確認著手表的男性。


    光是這樣,看起來他就隻是個一般人,呈現出平凡上班族的裝扮與舉動。


    隼人目不轉晴地凝視著此人。


    五秒、八秒……十秒。


    目光不偏不倚地持續注視了一段時間後——隼人與本來並未看著他這邊的男性視線交會。


    隼人停止彎指輕敲節拍的動作,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


    ——哢鏘……!


    隼人抓準號誌轉變成綠燈的瞬間,切換檔速踩滿油門,猛然轉動方向盤。


    輪胎瞬間激起漫天水花,竄出陣陣白煙劇烈迴轉。


    緊急起步的車子衝向左方,而左方沒有車道。車子橫越人行道,筆直闖進大廈之間的小巷弄。


    隼人加足馬力,硬是把車身擠進原本就沒有保留足夠空間給車輛通行的場所。車身與兩側的巷弄外牆相互磨擦、激蕩出陣陣火花。即便車門脫落、駕駛席扭曲變形,隼人仍舊踩滿油門繼續往前衝。


    最後車輪


    爆胎、引擎蓋底下竄出濃濃白煙。


    隼人則在車子停下的同時起腳踹破擋風玻璃,自車內脫困。


    「該死!究竟是什麽時候被他發現的啊!?」


    一群男子陸陸續續從黑色廂型車裏頭跳下來,這輛車原本位在隼人車子約三輛車後方。


    共計十人,全都是異端審問官。


    服裝色彩為黑色。換句話說,他們是才剛經過整合的新生ee隊員。


    他們各自手持小型槍械,處在隨時都能應戰的狀態。


    「從一開始就被發現了啦。不要小看鐵隼人,他即便缺少噬魔聖物的幫助,實力也跟怪物沒什麽兩樣。一旦大意,我們通通都會死在他手上喔。」


    「接下來該怎麽辦?」


    「你們六人先繞道堵住巷弄出口,我跟剩餘三人直接追趕。」


    「但我們的目的是跟蹤,高層並未下令逮捕他耶?」


    「既然敗露了,那也隻能把人抓起來逼供。」


    看似隊長的男子話一說完,隨即打開後車廂,取出一隻形似黑色棺木的箱子並加以開封。


    箱子裏麵裝有一把小型磁軌槍……槍管上刻有『the malleus maleficarum produodel“guillotine”』這麽一排文字。


    是量產型噬魔聖物。


    「隊長,這未免也……」


    「高層已經頒布許可令。最糟的狀況是就算錯手殺了他也沒關係。」


    男子伸手抄起磁軌槍,靈巧地轉動槍身一圈後才扛在肩上。


    而受命的六人兵分兩路,前往堵住巷弄另一端的出口。


    隊長則率領其餘三人進入巷弄,翻越隼人原先駕駛的車輛繼續追趕。


    才剛開始追趕沒多久,一行人馬上發現悠閑地步行於巷弄之間的隼人。


    踩響皮靴聲的隼人,在t字路口處往左轉。


    指示部下先行一步的隊長隨後追上隼人。


    正當提高警覺地打前鋒的部下行經轉角處,準備舉起槍口對準目標的瞬間——


    ——拿在手上的手槍,槍栓突然往後滑動,緊接著槍身就這麽自行分解。


    「咦?」


    在驚覺手上武器瞬間遭到拆解之後,某人的手掌已然逼近眼前。


    是一記掌底攻擊。隊員當然閃躲不了,他的鼻子及下顎應聲碎裂,整個人就這麽被震飛出去,重重地撞上牆壁。


    後腦勺狠狠撞上牆壁的隊員當場兩眼翻白,頭部及鼻孔流下大量鮮血。


    另外兩名部下被這進展太過迅速的事態嚇得無法動彈,一道黑影又倏然跳到他們眼前。


    兩人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那並非人類動態視力能夠捕捉到的行動速度。


    其中一人因麵門被踹中而導致頸項斷裂,另一人則是遭手掌扣住臉部,就此連人帶頭被狠狠轟向地麵。


    翮然飛舞的外套衣襬隨著地心引力緩緩下垂。出現在隊長麵前的,是維持著一手扣住部下頭部轟中地麵的姿勢,同時定睛凝視著他的隼人身影。部下們明明都手持槍械,卻完全來不及開槍就全數陷入無法再戰的狀態。


    而這一連串慘劇從開始到結束,竟連一秒鍾都不到。


    盡管感覺口乾舌燥,隊長仍舉起斷頭台的槍口鎖定隼人。


    「變更作戰。所有人立刻火速趕迴現場。」


    隊長以無線電聯絡同伴,隨後開始集中意識。


    他手中有噬魔聖物。縱使對手是鐵隼人,隻要運用噬魔聖物所賦予的非凡力量便能加以壓製。


    對方再怎麽高強也是個人。他自認絕不可能會落敗。


    隊長自我激勵,伸手探向前方。


    「心懷永無止盡之願望(summis desiderantes affectibus)——」


    接著腳下浮現出一座用來執行魔女獵人化術式的魔法陣——


    ——嗡!


    當他耳邊響起破風聲之際,早就為時已晚。他先是發現隼人的身影憑空消失,右肩便緊接著感受到一股來自正上方的強烈衝擊。是縱身躍起的隼人祭出了一記加上自身體重的腳跟落下攻擊。


    「咕啊……!」


    魔女獵人化術式被打斷,隊長頹然跪倒在地。


    太大意了。為了避免引發騷動而沒執行魔女獵人化術式便進入巷弄,根本就是個天大的錯誤決定。為求萬全起見,自己應當在采取行動之前先執行魔女獵人化術式才對。


    隊長無暇自我反省,緊接著又見一陣刀光劃破黑暗。


    這陣刀光掃向他緊握斷頭台的右手。眨了一次眼睛後,再度睜開雙眼的隊長,目擊到自己的右手及噬魔聖物掉落在地麵上。


    慘遭完封。噬魔聖物一旦脫手,自己根本無法施展任何魔法。


    他再拾起頭來,隻見隼人將拿在左手的抗魔匕首換至右手。


    ——死定了。


    就在隊長準備從容就義的瞬間,右手握著抗魔匕首的隼人突然扭轉上半身,朝後方射出匕首。


    同一時間,剛好有個部下出現在巷弄轉角處。


    匕首刺穿右腳,導致部下發出悲鳴並站不穩。隼人立刻自懷中抽出大型手槍,就這麽背對t字路口,從腋下開槍射擊。子彈為麻醉彈。隼人運用麻醉彈直接射中那名部下頭部的同時,又轉身對準t字路口的右轉角發射剩餘的所有子彈。


    可能是因為目睹一開始那名同伴遭殃而心生警戒吧,其他5人並未自t字路口後方現身。


    隼人冷靜沉穩地轉身麵向t字路口。


    接著他抓起掛在腰際皮帶上的兩顆手榴彈,順手拋向t字路口。


    躲藏在巷弄裏的隊員們頓時發出短促悲鳴。


    閃光與煙霧應聲爆開。


    在聽見劇烈咳嗽聲傳入耳中的同時,隼人立刻火速衝向t字路口。而手臂被砍斷的隊長則是用另一隻手壓住傷口,定睛凝視煙霧彌漫的t字路口。打擊聲、射擊聲,以及更刺耳的悲鳴聲接連傳出,但濃煙卻妨礙了隊長的視線。


    就連這陣悲鳴也隻維持了短短三秒鍾,現場就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恢複寂靜。


    「……唔……」


    隊長直打寒顫,對著被濃煙籠罩的視野屏住唿吸。


    用不著看也知道。全滅了。在那短暫的瞬間,其餘九名同伴全軍覆沒了。


    自己才是那個小看隼人的傻瓜,隊長如此自我警惕。他也是長年來以魔女獵人身分盡忠職守的異端審問官之一,無論麵對多麽駭人聽聞的可怕事態,他仍清楚自己當下應該做些什麽。


    用左手撿起斷頭台,完成魔女獵人化術式方為首要之務。隊長重新展開中斷的魔女獵人化術式,不動聲色地召喚出魔法陣。噬魔聖物既無建構術式,也沒有凝聚魔力的必要。尤其斷頭台更因與遭到審問會逮捕之魔女們的魔力以及腦部直接相連,所以能比其他現存的噬魔聖物更快速發動魔法。


    鋼鐵色裝甲覆蓋住隊長的軀體。


    魔女獵人化術式執行完畢。盡管無暇接迴斷臂,但術式仍立刻發揮了止血的功效。


    行得通——當他內心浮現這個念頭的瞬間,赫見一隻手臂悄然穿透濃煙而來。逼近眼前的手掌一把扣住隊長麵門。甚至還有槍口緊緊抵住了隊長的左眼。


    隊長發出有點倒嗓的驚唿聲。


    隻見一雙綻放著凜冽藍光的眼瞳,在濃煙當中筆直瞪視著自己。


    隼人等待煙霧散去之後,這才靜靜開口詢問。


    「你們是第一殲機對吧?為何追蹤我?」


    「我、我沒有迴答你的必要——」


    當隊長邊顫抖邊違抗命令的瞬間


    ,隼人也冷冷地扣下手槍扳機。大概是重新裝上實彈了吧,火藥炸裂的射擊聲響起,子彈當場打爆隊長的眼珠。劇痛所引發的淒厲慘叫聲響徹整條小巷弄。


    隼人使用的是五〇口徑的自動手槍。若是一般人的話,早就因頭顱爆裂而當場斃命。隊長是拜噬魔聖物的強化效果所賜,才隻賠上一顆眼珠。


    「這並非抗魔彈。不管開多少槍,大概也無法擊碎你的頭蓋骨吧。」


    「啊咕……!唔啊啊……!」


    「但縱使有噬魔聖物加身,眼球也難以獲得強化及複原。特別加強攻擊力及防禦力的斷頭台,幾乎毫無再生能力可言。即便是五〇口徑的一般槍彈,也足夠將你逼入失去戰力的絕境。」


    這次隼人轉而把槍管塞進隊長的口中,再次以冷淡的口吻提問。


    「是誰下的命令?為何追蹤我?」


    「咕、唔……我、我才,不……」


    「是嗎?」


    隼人毫不手軟地反覆扣下扳機。隊長的慘叫聲伴隨槍響,籠罩整條小巷弄。子彈在食道中來迴彈跳、刺透柔軟的肌肉組織,但隊長卻仍是不會喪命。縱使吐血、喘不過氣,隻要對方用的不是抗魔彈,受到噬魔聖物強化的人類絕不會因這種程度的傷勢就死去。


    失去一臂的隊長沒有方法可以攻擊隼人。或者該說隼人完全沒露出任何可趁之機。隊長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死命地緊緊握住賦予自身強化效果的噬魔聖物。


    隼人隻在彈匣內留下最後三發子彈,接著挪動槍口抵住隊長的右眼。痛苦掙紮不已的隊長十分難受地不斷喘著氣。


    「如果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繼續開槍射擊同儕。治好聲帶迅速迴答我。難道你希望兩眼都換成義眼嗎?」


    「……咕……唔……」


    「為何追蹤我?」


    隼人以不帶一絲情緒起伏的聲調,第三次提出詢問。


    隊長僅剩的右眼流下眼淚。那不是來自恐懼感的淚水,而是痛楚及放棄抵抗的淚水。


    隊長雙膝跪地,開口迴答問題。


    「……是、會長的,命令……會長懷疑……你是……竊取……梅菲斯特……費雷斯……肉體的……嫌犯……」


    「繼續說下去。」


    隼人鬆手放開隊長,邊更換彈匣邊聽他的說訶。


    至於喪失戰意的隊長,則是痛苦地喘著氣繼續說明。


    「會長命令我們……逮捕你……並加以偵訊……」


    「命令就這樣而已嗎?」


    「……是的……」


    「……是嗎?辛苦你了。」


    ——噗咻。


    重新裝完子彈後,隼人二話不說立刻扣下扳機。


    撞針刺穿未經強化的右眼球及眼窩縫隙,隊長無聲無息地當場倒下。


    隼人取下隊長的耳麥,將揚聲器貼近耳邊聆聽。他聽見了第一殲滅機動隊的通訊。其他隊員都在等待隊長的迴覆。不過衝進小巷弄的那支小隊似乎已全數栽在隼人手上。


    由現狀加以推敲,應該有狙擊小隊企圖自建築物頂樓鎖定隼人才對。


    「…………」


    假使第一殲機隊長的說詞屬實,那就代表隼人是因偷走梅菲斯特費雷斯肉體的嫌疑而遭到追緝。數天前,審問會確實下令執行了梅菲斯特費雷斯的護送任務,而其肉體目前下落不明。


    但他很難想像自己隻會基於這點嫌疑就遭到跟蹤。若是那種程度的事情,根本不必派人跟蹤,隻要直接亮出逮捕令就沒事了。


    那麽,審問會為何特地采取跟蹤這類拐彎抹角的行動呢?反正隻要偵測噬魔聖物的反應,就能瞬間查明持有者的所在地點,完全沒有派人跟蹤的必要。


    如此說來——


    「……意思是說我的目的已被看穿了嗎……」


    隼人丟掉耳麥,再次替五〇口徑手槍的彈匣補充實彈,使勁拉動槍栓。


    隨後,他踏響皮靴聲,緩緩消失於小巷弄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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