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chemist公司第五研究所,中央塔最頂樓。


    在這個被稱作第六級的場所,伊砂與斑鳩講完電話後,伸手輕觸設置於正中央的培養器。


    「四年嗎……超乎我想像的漫長啊。」


    伊砂邊說邊以左手覆蓋住臉頰。


    腦中浮現出來的,是四年前遭到背叛的記憶。


    對她而言,那是一段容身之處徹底崩壞的可恥記憶。


    可是伊砂卻未將這份情緒表露於臉上。


    舍棄不必要的感情。你需要的隻有探究心,這麽一件事而已。


    因為她接受了這樣的教育。


    而且是被迫接受。


    「這樣一來,我的痛苦總算可以劃下句點。」


    在那嬌小手掌的遮掩之下,旁人完全無從窺見她是在笑還是在哭。


    「我的地獄終於要告一段落了。」


    伊砂一邊自顧自地念念有詞,一邊輕撫培養器。


    自覆蓋住臉龐的手掌指縫之間,露出一雙充滿瘋狂色彩的眼神,伊砂任由低沉的冷笑聲迥蕩在整個空間。


    「哪,你說是不是啊?斑鳩?」


    她那淒厲的聲調,簡直像是來自地獄深淵的亡者的哀喘聲。


    ***


    「——那麽你的意思是說,這一連串的騷動全都是第五研究所的武斷舉動嘍?」


    颯月在理事長辦公室,難得一邊點燃雪茄,一邊用強硬的語氣對著電話聽筒說話。


    雖然收到隼人迴傳的任務失敗報告,但並未對颯月的計劃造成太大的影響。他已從逮捕到案的傭兵口中得到情報。


    颯月的目的在於抓住alchemist公司的汙點製造機會,進而全權掌握該公司。


    目前可以斷定alchemist公司正企圖著手複原精靈。而證明alchemist公司與幻想教團有所掛勾,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再來就是預防精靈複原實驗,並將alchemist的所有技術全部占為己有。


    包括二級、一級抗魔素材的加工技術。龍騎兵,以及精靈複原技術。


    全部都是能夠成為異端審問會即時戰力的材料。


    颯月自然不會顧慮到是用什麽方法取得這些力量。


    無論是展開強製搜查也好,或者發動戰爭也罷,他都覺得沒差。


    然而世事就是無法盡如人意。


    不管是異端審問會也好、alchemist公司也罷,擔任領導者之人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颯月的通話對象是alchemist總公司的董事長。


    《是的。關於精靈研究一事,公司方麵既然不記得曾經批準過,那麽就算屬於灰色地帶,本公司也不允許人員從事相關研究。》


    「不單隻是精靈的問題唷。被用來引發錦標賽襲擊事件的龍騎兵,不也是貴公司所開發的產品嗎?我們也從殘骸上采集到相關證據。alchemist公司與這一連串騷動關係密切,已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了。」


    《請恕我直言,我們是一間企業。本公司在沒有構成法律問題的狀況下,可以持續執行販售龍騎兵給其他民間企業的買賣業務,因此本公司開發、銷售出去的龍騎兵會被消費者如何利用,我們一概不知情啊。》


    「請別岔開話題。在開賽典禮舉行公開發表會的並非其他民間企業,正是你們alchemist公司。」


    《話雖如此,我方並未收到類似的報告書。我想請教理事長一個問題,在那場錦標賽舉辦公開發表會所展示的龍騎兵,請問您是向哪個單位下的訂單呢?》


    「…………因為離學園較近的緣故,所以當然是跟第五研究所訂購的嘍。」


    《嘻嘻嘻。》


    隔著聽筒聽見這陣嫵媚的笑聲,颯月突然感到火冒三丈。


    麻煩了,颯月在內心暗自咂舌。


    再這樣下去,對方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到第五研究所的頭上,堅稱總公司毫不知情的計謀將會得以實行。怎麽能讓你得逞!颯月暗自打定主意,立刻展開反擊。


    「但話又說迴來,就算正如貴公司主張一般,這一切全都是第五研究所的武斷舉動,貴公司仍然無法推卸責任喔。這再怎麽樣都說不過去。無論形式是什麽,貴公司都必須負起應有的責任才行。」


    《嗯嗯嗯,這點我們也非常清楚。關於這次敝公司的基層單位對貴學園造成莫大困擾一事,請容我在此表達由衷的歉意。》


    「就隻有一句道歉而已嗎?」


    《不不不,當然沒這迴事。至於賠禮嘛……我想想看喔,請容敝公司免費提供一百五十架剛於日前敲定量產化行程的最新型龍騎兵『※恩奇杜』。敝公司采用空運方式,從現在算起的半小時後就能順利送到唷。請讓敝公司透過協助鎮壓第五研究所的形式以示負責。》(譯注:典出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人物。)


    卑躬屈膝……通話對象擺低姿態這樣表述。


    用財力跟物力利誘了。對方過度粗俗貪腐的表現,就連同樣身為對物質擁有貪欲的凡人,颯月本身也不禁感到焦躁難耐。


    「反正那批龍騎兵大概也已經被動過手腳了吧?」


    《敝公司向來以安心安全,笑口常開為服務宗旨唷。》


    「……很可疑喔。」


    《我敢賭上敝公司的尊嚴,保證絕對不會再出類似的差錯,請您盡管放心。》


    尊嚴。一個犯規的字眼啊,颯月如此心想。


    「好吧,我感受到貴公司有道歉的心意了。要我收下這份賠禮也未嚐不可,但鎮壓第五研究所一事便全權交給我方處理嘍。」


    《這點敝公司明白。敝公司的協助也就僅止於提供龍騎兵機體而已。還請您全力地徹底摧毀那間研究所。》


    聽對方極為輕描淡寫地講出這段話,颯月頓時眯起雙眼。


    看樣子再繼續互相牽製下去也沒意義了。於是颯月便為了切入正題而主動出擊。


    「完成鎮壓後,當然連同總公司那邊也要配合我們的調查行動。一旦搜出任何可疑事物,我們將會立刻告發貴公司。」


    颯月雖然滿懷『我一定要拆掉你那張假麵具』的氣概這麽宣言,誰知道……


    《好啊,沒關係,請隨意派人前來調查。》


    「…………」


    《敝公司今後仍由衷期望能夠受到異端審問會的多方關照。為了證明敝公司的清白,同時重新建立起友誼關係,這不失為一個大好機會。還請審問會務必,徹徹底底地調查一番。》


    接著丟下一句『再見』後,對方便逕自掛斷電話。


    颯月頓時啞口無言,整個人愣住。


    但他卻一邊用單邊的耳朵聆聽著通話結束的電子音,一邊因為湧上心頭的笑意而蠕動喉嚨發出竊笑聲。


    「打一開始就已經預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了吧。那隻狐狸精……是想強調再怎麽查也徒勞無功嗎……」


    用力地放下話筒之後,颯月站起身。


    就對方的說詞來看,大概連總公司也沒留下能夠證實alchemist公司與幻想教團暗中勾結的任何蛛絲馬跡吧。


    (預定雖然有變,但沒關係。相信收獲必然也不少。)


    颯月走到辦公室旁邊的衣架,大喇喇地將白色的異端審問官製服披在身上。


    「……您這是做什麽呢?」


    身穿套裝的秘書,端了紅茶進來見狀便開口詢問。


    「現在立刻幫我征調所有空閑的魔女獵人及騎士團成員至學園正門口集合。」


    「……發生了什麽事嗎?」


    「還有,我猜alchemist


    公司大概再過三十分鍾就會運送一批龍騎兵過來,順便通知鍛冶師部門一聲,要他們盡可能地進行調整,做出隨時都能出擊的狀態。」


    「咦……那個,您要去哪裏呢?」


    秘書臉上浮現出問號。


    颯月打開斜靠在牆邊的黑色木箱,從裏頭取出一把銀色槍身上鑲有精美裝飾圖紋的鳥嘴獵槍。


    「也沒什麽啦。」


    颯月把前端附掛槍刀的鳥嘴獵槍當成指揮棒轉動一圈,接著用力握住槍柄。


    「不過是要挑起一場小小的戰爭罷了。」


    颯月翻動白色製服,表現出宛如隻是出門購物似的輕鬆態度說道。


    臉上甚至還露出一抹樂在其中的愉悅神情。


    ***


    第五兵器開發研究所,幻想生物再生實驗場。


    這裏有許多被收集起來當成生物實驗材料的幻想生物及人類。


    這當然是違法的。第五研究所直到近年來,甚至還瞞著審問會的耳目,暗中開始進行※喀邁拉的生物實驗。在水晶打造而成的牢房當中,有大量獅鷲獸及小妖精不斷發出尖叫聲。(編注:希臘神話裏有著獅頭、羊身、蛇尾的吐火女怪。)


    而在其中一座牢房裏頭,則關著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生物。


    裏頭所收容的是三名少女。


    三人全被脫去衣物呈現一絲不掛的模樣,隻以雙臂交抱著身體坐在地上。


    這三人當然就是櫻花、真理及小兔。


    「接、接接接、接、接下來會變成什麽樣子啊……我們幾個。」


    小兔雙手遮胸,全身微微顫抖不止地開口詢問其他兩人。


    「誰知道呀。都已經被清洗器洗得一幹二淨,再來不是被幻想生物吃下肚,就是被當作客邁拉的實驗材料……沒人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咿…………」


    盤腿坐在牆角的真理倒也不是語帶威脅,而是實話實說地迴答小兔,隻見小兔突然像是置身在極凍寒冷天氣底下的野兔一樣,猛然打了個寒顫。


    「嗚、嗚……嗚嗚……被扒光全身的衣服,又像物品一樣遭到機器上下其手地清洗……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受到這種對待。我再也沒辦法嫁人了啦……」


    「什麽,你在意的是這一點啊?我倒覺得首先必須活著離開這裏,不然根本沒資格談什麽嫁人的事情……」


    「恥辱……簡直是天大的屈辱啊……第一次一定要獻給最心愛的人耶……」


    「不不不,你又沒被怎樣!你的第一次還沒被奪走啦!小兔你究竟是胡思亂想到哪裏去了啊!」


    「被玷汙了……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到底是多單純的少女啊?」


    「是、是二階堂你太過粗線條好不好。為什麽全身赤裸的你還有辦法擺出那種盤腿的坐姿啊?」


    「哎呀……反正也沒男生在場,我們三人都是女生又沒差。別在那邊遮遮掩掩好嗎?不必害羞、大大方方地秀出來啦。」


    「嗚嗚……請不要把我跟花癡混為一談……」


    「我才不是花癡!話說總覺得有點火大耶!看到你炫耀似地遮住自己的胸部,就讓我感到一肚子火啊!」


    「……嗚,嗚嗚。」


    小兔淚眼汪汪地迴看破口大罵的真理。


    她確實表現出一副無所顧忌的模樣。雖然毫無顧忌——


    但小兔接著下移視線望向真理的胸部。


    實在很小。


    「要是我也像你那麽小的話……就不會感到難為情了啊,嗚、嗚嗚……」


    「你這話什麽意思啊!?這事跟胸部大小一點關係都沒有吧!?不要看完別人的胸部就哭哭啼啼的好不好——!」


    氣得大吼大叫的真理,以及哭哭啼啼的小兔。


    櫻花在這兩人身旁,雖然被扒光衣服,卻仍展現出堅毅態度,側目瞄了她們一眼。


    「你們很吵耶。有空在那邊聊天的話,還不如趕緊動腦思考脫逃的辦法。」


    隻是說歸說,她也跟小兔一樣用雙臂緊緊遮住自己的胸部。


    真理見狀立刻投以一道帶有「兩個可惡的大胸女……」之意的怨恨視線。


    「……什麽嘛,那你自己有想到什麽好點子了嗎?」


    「就是因為想不到才這樣絞盡腦汁思考啊。」


    「根本沒用嘛……就算想破頭也沒用的時候,放輕鬆才是最好的作法啦。」


    「我拒絕!倒是我問你,你在境界線也當過情報販子對吧?對於alchemist公司處心積慮地企圓抓住杉波一事,你心裏有數嗎?」


    被櫻花這麽一問,真理抬頭看著牢房的天花板。


    「唔~~alchemist是間黑到發亮的企業啊。」


    「從很久以前就一直被說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企業,想不到實際上竟然墮落到這種地步。法律可是嚴禁這類使用幻想生物進行的實驗啊!」


    櫻花神情極端不悅地揮拳毆打水晶牆。


    「看來這個設施鐵定與杉波不告而別的事脫不了關係……但為什麽……」


    「…………雖然純屬猜測啦。」


    真理這番吊人胃口的態度,誘使櫻花轉頭望向她。


    「我有說過當我決定投靠審問會的時候,已經隻字不漏地交代完所有情報了對吧?而在當時我交代的情報當中,有一條alchemist公司企圖複原精靈的線報。盡管隻是謠言程度的情報,理事長卻特別執著地追問到底呢。」


    「……精靈?」


    「嗯。據說是打算仿照魔女狩獵戰爭的時候那樣,當作兵器投入軍事用途。」


    「太荒謬了,alchemist公司又不是不知道精靈是多麽危險的存在。這條情報未免也太過不切實際了吧。」


    「所以我才說是僅止於都市傳說或謠言程度的線報嘛。要是那麽簡單就能複原,幻想教團早巳毀滅掉這個世界了啊。就算是死靈術師出馬,也施展不出讓幻想生物複活的大絕招。那種說法隻不過是白日夢——」


    真理話說到一半,突然看見……


    「——錯,這不是白日夢。複原精靈是有可能成功的。」


    一名女子在不知不覺之間佇立在牢房外麵。


    女子身穿紅色實驗服,一副飄飄然的身影,令櫻花等人感到似曾相識。


    「杉……杉波?」


    三人均因過度驚訝而無言以對。


    「我是杉波沒錯,隻不過跟你們所認識的杉波稍有差異就是了。」


    紅衣女子輕撥發絲,以冷靜沉著的態度這麽迴答。


    三人經她這麽一說而仔細觀察,這才發現她與斑鳩的外貌不太一樣。臉部五官及身材雖然相似,但仍有差異。


    發色與其說是如同斑鳩那頭仿佛黑曜石般的亮黑色,倒不如說是添加了緋紅的棕紅色。肌膚顏色顯然也比斑鳩來得黝黑一些。


    「你是……什麽人?」


    櫻花露出敵意,目光直直地瞪著女子。女子輕輕鬆鬆地閃過這股敵意,發出堪稱冷淡的嗓音繼續說道。


    「我叫杉波伊砂。你們認識的斑鳩是我的同胞。」


    「?你的意思是說……斑鳩她曾是alchemist公司的職員嗎?」


    「她不是職員。『杉波』的存在,是alchemist公司的『成果』。人們一般稱我們為『人造天才』」


    人造天才是個連櫻花也曾經聽過的字眼。


    一個利用優秀人才的精子與卵子,藉由操作遺傳基因的手段創造出人為天才的係統。是一門雖與魔導毫無關連,卻因為會造成世界失去平衡,衍生出差


    別意識而遭到法律明文禁止的技術。


    就連櫻花也對人造天才真的存在一事毫不知情。


    「我要拿你們當作交涉籌碼好好利用。但我保證不會殺死你們,請放心。」


    麵對態度冷淡的伊砂,真理頗不甘心地哼了一聲。


    「你都已經扒光我們身上的衣服了,還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伊砂無視真理的抗議,轉眼望著三人的身影。


    「聽說你們是斑鳩的同班同學。是真的嗎?」


    「……是又怎樣?」


    櫻花怒視著伊砂。


    「我有興趣。那個人格有毛病的家夥能跟你們這些一般人產生交流,真是令我感到意外。」


    「…………」


    「實際狀況究竟如何?你們是她的朋友嗎?或者隻是她手中的棋子呢?」


    櫻花與真理瞬間眯起雙眼,透射出尖銳的視線。


    盡管相處時間不長,但兩人均對伊砂的語氣感到不悅。


    而比起在場的任何人……


    「——當然是朋友。最起碼我自認比你還要更加了解那個人的事情。」


    小兔更是氣憤。


    小兔雖然緊張得全身顫抖不止,連嗓音都變得特別尖銳,卻仍明確地斷言她們是朋友。


    伊砂聽了她的話,微微側頭。


    「你說你比我更加了解斑鳩?你是說真的嗎?」


    「當、當然是說真的。」


    「你又知道那個女人的什麽事情了啊?」


    盡管臉上毫無笑容,伊砂卻是相當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個女人可不是像你們所想像的溫吞角色。那家夥跟我如出一轍。是跟我同樣,隻以求知欲為動力的瘋狂化身。」


    伊砂伸手拄著水晶牆,彎曲手掌貼住自己的額頭。


    「隻對突出的事物感興趣。不突出就毫無價值可言。隻顧向前、向前、再向前,一路朝向最先端的領域邁進。倫理、人道,那些概念打一開始就沒被納入我們杉波一族設計圖之中。那是不需要納入的概念。我們所具備的就隻有求知欲,這就是唯一能驅使杉波一族的動力。研究開發成果對世界所造成的影響根本無關緊要。我們隻能從研究結果當中找到價值。隻有結果能帶給我們絕頂的幸福快感。那家夥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不要把她跟你相提並論!」


    小兔雖放聲怒斥伊砂,伊砂卻是完全不為所動。


    伊砂挪開貼著額頭的手掌,隔著水晶牢房露出一抹晦暗的視線望向小兔。


    「好吧。那家夥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杉波一族到底走過什麽樣的心路曆程?我一一講給你們聽。」


    在令人窒息的緊迫氣氛底下,伊砂靜靜地開始描述。


    櫻花等人即將得知……杉波的瘋狂作為。


    ***


    睜開眼睛時,首先看見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安裝於天花板上的吊扇轉個不停。


    在思索這裏是什麽地方之前,哮雖然集中精神迴憶自己先前究竟作了些什麽事情,卻想不太起來。是因為腦袋還有點迷迷糊糊的緣故吧,半邊身體感到格外暖洋洋的,感覺十分舒服(特別是右手臂)。害得他差點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醒來了嗎?」


    右手突然傳來說話聲。


    哮意識模糊不清地就這麽轉動脖子往旁邊一看。


    ——整個人瞬間僵住。


    隻見一名眼熟的美女躺在自己身旁。


    美女輕輕抱著哮,如同陪伴他入睡一樣。


    而且她身上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隻剩下一套黑色內衣褲。雖然蓋著毛毯,卻沒穿外衣。


    右臂從剛剛開始所感受到的那股暖意,看樣子似乎是因為被她那雄偉的雙峰夾住所致。


    「……呃、那、那、那個、我、我、我、我、我該、我該不、該不會……」


    「早啊。昨天……很激烈唷。」


    帶著妖豔的笑容羞紅雙頰,美女·斑鳩脫口說出令人震驚的事實。


    這無法理解的現狀嚇得哮整個人從床上猛然跳起身。


    道歉吧。總之先道歉再說吧。


    「真、真真真真的很對不——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腰際傳來一陣劇痛,導致哮無法挺直上半身而發出痛苦的呻吟。


    他伸手觸摸腰間,發現腰部纏著紗布與繃帶。


    至此他總算才迴想起自己先前究竟作了些什麽事。


    當他痛得忍不住在床上掙紮的時候,身旁的斑鳩換成趴臥姿勢,邊用手撐著臉頰邊對哮露出傻眼的表情。


    「想也知道隻是開玩笑嘛。你再亂動的話,會造成傷口再度出血唷。」


    「痛死了……這該不會是你幫我處理的吧?」


    「是啊——把你拖到這裏避難,並替你動手術的人就是我。」


    聽她這麽一說,哮這才強忍疼痛挺起上半身,確認自己究競在什麽地方。


    這裏看似是旅館的客房。有一張大型雙人床、冰箱。裝飾過度的牆壁,以及粉紅色與黃色的燈泡。


    整體看起來……顯然是一間不三不四的賓館。


    「這裏是我在考進學園就讀之前所使用的藏身地點。還滿舒適的吧?」


    「……雖然搞不太清楚,但原來你還具備醫療方麵的知識啊?」


    「我是個隻有知識的假醫生就是了。你的內髒看起來並沒有受創,但卻失血過多。幸好這裏沒被斷電,冰箱也始終處於運轉的狀態,保久型血漿包才得以派上用場。此外手術器具也一應俱全啊。」


    斑鳩在床上輕鬆擺動雙腳,掏出一根新的薄荷棒棒糖塞進嘴裏。


    「那個……話說杉波同學,你為什麽裸體呢?」


    「哎呀?你比較喜歡穿著衣服直接來啊?還真是出乎意外地極端呢。」


    「…………」


    「……雖有幫你輸血,但因為你的體溫降得太低,我才這樣陪你入睡幫你恢複正常體溫啊。」


    哮以眼神表達出『別開玩笑了』的意思之後,斑鳩便坦率地據實以告。


    哮一確認自己的裝備靠在牆邊,隨即試圖站起身。


    誰知耳邊竟傳來一陣鏘啷的聲響,身體也同時遭到一股外力拉扯。


    轉頭仔細一看,赫然發現自己的左手腕竟被戴上手銬,與床鋪扶手銬在一起。


    「這可不是什麽奇怪玩法的其中一環喔。我猜反正你大概一醒來就會不聽勸阻地想趕去營救鳳她們,因此隻好把你銬起來嘍。」


    「……嘖,我的想法全被你看穿了是吧。」


    「你拖著那麽嚴重的傷外出也隻是找死罷了。乖乖認命待在這裏養傷吧。」


    裸體的斑鳩緩緩起身,一邊改成跪趴在床上的姿勢,一邊以雙手搭住哮的肩頭。


    毛毯順勢滑落,導致斑鳩的身體映入眼中,哮不由自主地轉移目光。


    他無計可施,也隻好乖乖翻身仰躺迴床上。


    斑鳩則依偎在他的身旁。


    「我保證鳳她們會安然無恙……所以你也別再讓我擔心了。」


    她像母親一般這麽說著。


    她的表情極為認真,完全不像平常那個總是態度從容的斑鳩。


    「……這是我該說的台詞吧。我們可是因為擔心你才潛入境界線耶。」


    「在你昏倒之前我也說過了,誰教你們多管閑事。我這個人非得白行解決自己的問題,否則就會覺得心裏不痛快。打死我也不想把你們拖下水啊。」


    哮很清楚自己雖然頑固,斑鳩的頑固程度卻是更勝一籌。


    因此他無意再跟斑


    鳩爭論有關一行人追至境界線,以及斑鳩不告而別的事情。


    但既然必須了解現況,那就有許多事情非得問個清楚不可。


    「我們都已經插手了……你也該交代一下自己的事情了吧。」


    「哎唷?過去明明連問都沒問過,卻隻挑這個時候提問是怎樣?」


    「假如什麽事都沒發生的話,我也不會作出這種介入你個人隱私的行為啊。隻要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就好了。」


    「…………」


    「但現在不是你該保持沉默的時候吧?」


    哮微眯起雙眼,瞪著天花板。


    「先聲明一下……我打從一開始就已經作好要幫你背負責任的覺悟了。」


    「……我比較喜歡以前那個根本不在意他人感受的草薙就是了。」


    「以前的我是過去式,不是現在的我。」


    聽他這麽一說,斑鳩忽然緊緊摟住哮的右臂。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希望能夠一輩子都別提起,但看來大概再也瞞不下去了吧。」


    斑鳩緩緩閉上雙眼,開始敘述自己的事情。


    包括自己是如何誕生,是經過什麽樣的心路曆程才來到學園。


    她第一次開口提及有關自己身世的一切。


    ***


    被稱作杉波的人們,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她們是經由操作遺傳基因的人為手法,如同字麵描述一般是被培養器製作出來的產物。


    自古以來,跟alchemist組織有合作關係的煉金術師及科學家們,必定都會留下自己的精子與卵子。目的是為了讓才華與技術流傳至後代。


    alchemist組織最怕的就是失去這些知識與技術。


    培訓人造天才的設施既殘酷又簡陋。數百名繼承了杉波名號的小孩,擠在一間白色牆壁環繞而成的房間,竭力開發更為優秀的兵器。他們隻顧反覆進行開發實驗。沒人教導他們待人處事應有的態度,隻是專心一意地追求技術進步。


    沒能做出成果的人會被當作缺陷品驅逐至外麵的世界。


    天才們為了求生存,夜以繼日地投入研究。


    斑鳩及伊砂在杉波一族當中,可說是最大放異彩的兩名成員。


    兩人開發出來的兵器,樣樣都是具備某種特別突出的功能,卻也完全視平衡度為無物的極端產物。


    『『人家隻對突出的東西感興趣啊。』』


    當督察問起時,兩人異口同聲地如此迴答。


    督察看著她們,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扭曲的猙獰笑容。


    此時,斑鳩與伊砂兩人年僅六歲。


    兩人正式被迎接進入alchemist公司,並被安排至第五研究所,留下了數不清的功績。


    『——今天我成功將人腦移植到獅鷲獸身上了唷。很了不起吧?』


    伊砂與斑鳩總是興高采烈地向高層人士報告自己的研究成果。


    『今天我發明了可以讓人類自相殘殺的精神毒氣瓦斯唷。獎勵獎勵我呀?』


    因為她們隻要締造出愈大的功績,就能獲得愈多的獎勵。


    『你看你看,我作出隻會破壞人類遺傳基因的炸彈嘍。這是一款不會造成環境汙染,而且對地球大有幫助的兵器唷。厲害嗎?你覺得厲不厲害呢?』


    所謂的獎勵,就是新型兵器的開發許可。


    給我開發出能夠更有效率地屠殺大量人類的兵器。


    唯有開發兵器可以賦予你們生存價值。


    從小接受這種教育長大的兩人,不知道猶豫及慈悲是什麽,隻是天真無邪地持續開發出毫無人性的冷血兵器。


    依照吩咐開發出上級需要的產品,正是『杉波』所肩負的唯一一項生存價值。


    『大家攜手合作開發出隻要花費少許預算,就能殺死大量人類的兵器吧。』


    這就是alchemist公司的教育方針。


    兩人的才華甚至使alchemist公司大受震撼。


    直到她們著手進行自從魔女狩獵戰爭之後,就再也沒人成功過的精靈複原實驗為止。


    『哪,伊砂。母親是什麽?』


    迴到自用寢室,坐在牆角地板上看書的斑鳩出聲詢問伊砂。


    伊砂正透過顯微鏡在進行觀察,露出傷腦筋的表情這麽迴答。


    『不就是指卵子的捐贈者嗎?』


    『哦~~那我們見得到那位捐贈者嗎?』


    『應該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死掉了吧。我跟你的卵子捐贈者是同一個人,所以我們大概算是同母異父的姊妹吧。』


    『那父親咧?』


    『我的精子捐贈者是※特裏斯美吉斯托斯,你的捐贈者則是※帕拉塞爾蘇斯。聽說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身亡了。』(譯注:前者,典出古希臘神話,為傳奇大煉金術師;後者,文藝複興時期的傳奇醫生兼煉金術師,據說他便是賢者之石及人造生命體的創造者。)


    『哦~~』


    『你為什麽問這種問題?那隻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吧?』


    伊砂從顯微鏡上移開雙眼開口反問。


    斑鳩看似正在閱讀一本老舊繪本。繪本封麵是一幅小孩子站在看似父親與母親的兩人之間,笑容滿麵地牽著他們的手的圖畫。


    這本書原本是不該被帶進研究所的物品。是為了研究而被送進來的孩童遺體,所帶在身上的遺物。


    書本標題為『金絲雀的家』。


    是一本道德觀念教學叢書。


    『我早就覺得有點好奇了,那本書是什麽呀?』


    『嗯——?就是收在前陣子送來的樣本背包裏頭的書啊。我私下偷來的。』


    『……嗯,雖然說被發現會很不妙,但我還滿感興趣的。那本書的內容是什麽呢?』


    『是描述一隻叫作金絲雀的小鳥變成人類的故事。』


    『哦,那就更令人感興趣嘍。是遺傳基因操作技巧的教科書嗎?還是將鳥類腦部組織移植至人類身上的模式呢?』


    『不是那種內容啦。是描述一隻打從出生就因為母親過世而形單影隻的小鳥,搖身變成人類建立家庭的故事。是童話故事,也就是用來學習道德觀念的書本啦。』


    伊砂聽見她這麽說,臉色頓時大變。


    『這下子糟糕了。快丟掉那本書,要是被發現的話,可不是被罵一罵打一打就能解決的問題啊。』


    伊砂皺起眉頭,試圖從斑鳩手上收走那本書。


    見伊砂企圖動手搶走書本,斑鳩隨即沿著地板翻滾拉開距離。


    『伊砂,我想變成一顆海膽。』


    『……什麽?』


    『就是海膽啊。不單隻有一根突出的刺,而是全身上下都布滿突出的刺。帥呆了。』


    『你是指想要廣泛地精通各種不同領域的意思嗎?』


    『我想知道更多事情。』


    『……求知欲還是集中於單一領域比較好。我們雖被稱作天才,但終究隻是人類。一心多用會導致才華分散。我們該做的就隻有開發兵器這件事情而已。』


    斑鳩從繪本上移開視線,抬頭仰望白色房間的天花板。


    『我說伊砂啊。』


    『怎樣?』


    『什麽是家族?什麽是朋友?什麽是情人?什麽是同伴?』


    『不知道,那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我認為那是毫無必要的概念。』


    『這隻叫金絲雀的小鳥啊,最後還是被迫跟人類的家族分開,變迴鳥兒的模樣孤獨地死掉了。而在它臨死之前,腦海中想起的,不是它身為鳥類的親生媽媽,而是身為人類的養父養母。你覺得它為什


    麽會這樣呢?』


    『?』


    『因為啊,你看嘛。這隻小鳥的母親是雀形目燕雀科,說穿了就是鳥類沒錯吧?我不懂,為什麽鳥類會把人類當成父母呢?』


    『不知道。聽說剛破殼而出的雛鳥,似乎有認定第一眼見到的生物是它雙親的習性,但這項說法沒有確切的根據。首先,鳥類根本不可能像人類一般具備思考的能力。那本書的內容簡直錯得離譜。』


    『是嗎?我倒不這麽認為耶。這本書真是有趣極了。』


    『別再繼續看了。要是被發現的話,你會遭到流放喔。你想知道的事情,肯定是沒有必要的概念。』


    『我認為,先搞清楚絕對比一無所知來得更加有趣喲。』


    『我隻要有你陪伴就夠了,其他的東西我都不需要。』


    伊砂覺得斑鳩的樣子有點不太對勁,轉頭望向她。


    隻見斑鳩抬起她那水汪汪的雙眼對著天花板,仿佛遙望著遠方一樣。


    『……伊砂,這個地方對我而言實在太過狹窄了。』


    斑鳩這麽說著,在她的眼中,蘊含著一抹類似憧憬的情感。


    『這個構想很好。希望你們兩人務必設法加以實現。』


    收到複原精靈的委托,斑鳩與伊砂興高采烈地接下這個任務,在構想階段就已經倍受讚賞。


    伊砂隻為了追求讓精靈複原的成果而挺身挑戰這項研究。


    相較之下,斑鳩則是想透過這項實驗尋求其他結果。


    一切都是那本繪本惹的禍。


    alchemist公司禁止內部人員與外界有所接觸的用意——


    在於不能讓內部人員獲得感性。一旦擁有人性,天才將就此凋零。


    因為對外界的興趣,足以形成導致身為杉波之價值全然喪失的主因。


    到了年滿十歲左右的時期,斑鳩對人感興趣的程度已淩駕於研究之上。


    同時也對alchemist公司隻追求實驗成果的態度感到厭倦。她無意把倫理或人道之類的說詞掛在嘴邊。不過她卻開始覺得隻是一味創造而感到心滿意足的態度,實在不太有趣。


    因此她動了想要出去的念頭。


    想到外麵去看看這個世界。有什麽樣的人活在這世界上呢?有什麽樣的景色會呈現在眼前呢?


    身為人造天才的求知欲,在斑鳩身上已不複見。


    她坐立難安地開始思考能夠離開研究所的方法。


    (對了。隻要讓我自己被開除就好了。)


    於是斑鳩暗中策畫。隻要故意讓精靈複活實驗失敗,自己就會被alchemist公司蓋上缺陷品的烙印驅逐出境。


    如此一來,便能去外麵的世界了。


    數年後。斑鳩果然如願以償,精靈複原實驗宣告失敗。


    她竭盡所能地操作遺傳基因,並透過采用人類精子的方式,讓誕生的精靈變成半精靈。此外她所選用的精靈卵子並非黑暗精靈的卵子,而是木精靈的卵子。木精靈雖具備出類拔萃的運動能力,卻毫無魔力可言。斑鳩明知這點,仍持續推動複原實驗。


    alchemist公司追求的是能夠使用魔法的兵器。而且若是半精靈的話,不管怎樣能力都會大打折扣。


    因此這項實驗失敗了。等半精靈急速成長期告一段落後,周遭眾人必定會注意到。浪費了莫大的資金與時間,最後研究仍宣告失敗的話,大概會讓公司高層大感失望吧。


    (這樣就可以離開了。我就能展翅飛向外麵的世界,找出更多更突出的有趣事物。)


    斑鳩得到了她所渴望的結果。


    走,出去見識一下這個世界吧。別在這種地方當隻籠中鳥,勇敢展翅追求更多樣化的知識學問、尋找更多不勝數的巔峰吧。


    斑鳩滿懷希望地放眼未來。


    『——斑鳩!』


    當她在自己的房間整理行囊的時候。


    突然被人叫了一聲而抬頭察看,隻見伊砂拋出一樣東西給她。


    斑鳩連忙用雙手輕輕將伊砂拋出的東西接入懷中。


    那是一個耳朵長長的小嬰兒。


    小嬰兒不哭不鬧,隻是一臉茫然地仰望著斑鳩。


    年紀大概一歲出頭吧。小嬰兒伸出雙手,頻頻觸摸靠向前察看的斑鳩臉頰。


    『你這是什麽意思!竟然製造出這種廢物……!』


    伊砂火冒三丈地快步靠向斑鳩麵前。


    斑鳩則是不知所措地交互看著小嬰兒與伊砂。


    『這、這是我作出來的木精靈嗎?』


    『我把在急速成長途中的他從培養器內拖了出來。你果然是明知故犯對吧!為什麽做出這種傻事!?』


    盡管遭到伊砂逼問,斑鳩雙眼仍緊盯著嬰兒不放。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抱著小嬰兒。


    因為頸骨還不夠堅固,所以必須用手扶著對吧?


    雖然說因為手忙腳亂而感到不知所措,斑鳩還是參考繪本的內容抱著小嬰兒。


    當她調整成正確的抱姿之後,嬰兒笑了出來。


    『…………』


    一股言詞難以形容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


    總覺得胸口好像有種暖洋洋的感覺……


    『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啊,斑鳩!』


    『呃,嗯。我的確是故意製造出這個木精靈的。理由是因為我想看看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模樣。』


    『…………你!』


    『隻要實驗失敗,我就會被開除了對吧?這樣一來我就自由了。』


    斑鳩見伊砂露出一臉驚愕的神情,不禁微微側頭。


    『你的頭腦明明比我優秀,為什麽偏偏做出這種天大的蠢事啊……!』


    伊砂會這麽明顯地將情緒表露在臉上,可說是相當少見的情形。


    斑鳩心想事情嚴重了,臉色也跟著沉下來。


    『你跟那個廢物很有可能會麵臨同樣悲慘的下場啊……!』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自己親眼去確認看看就知道。』


    伊砂氣衝衝地將臉別向一旁,坐在床上抱著頭似乎感到相當苦惱。


    斑鳩雖然想放下懷裏的嬰兒向前察看,卻因為嬰兒笑咪咪地不斷伸手觸摸她的臉頰,使她一時之間也無法動彈。


    跟這個精靈麵臨同樣的下場?


    經過幾個小時之後,她才得知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斑鳩依照伊砂所說,前往研究所的資源處理廠。


    這裏原本是個把實驗完畢的幻想生物屍體丟進溶解液溶解後再加以處理的設施。


    斑鳩偷偷潛入管製室,隔著玻璃窗偷看處理廠內部的情形。


    『……原來,是這個意思。』


    斑鳩平心靜氣地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她看見大量的實驗服漂浮於溶解液之中。


    尺寸偏小,可能都是小孩的尺寸吧。另外還有名牌跟著實驗服載浮載沉。


    杉波一族被冠上的名字,全部統一采用鳥類名稱。鷺、鸚鵡、布穀鳥、水雉……漂浮於溶解液之中的,全都是『人造天才』所擁有的實驗服。


    說起來也很理所當然。


    雖然說是沒用的廢物,但公司高層想也知道絕不可能將身懷alchemist公司技術的杉波流放至外麵的世界。


    『人造天才』是alchemist公司的成果。


    換句話說,對alchemist公司而言,杉波等人就跟實驗動物一模一樣。


    就像杉波等人過往以銷毀的方式處理掉實驗動物一樣,公司高層也隻不過是采用相同手法處決他們認定沒用的杉波罷了。


    在宣判處分的前一天,斑鳩來到被關在牢房裏頭的小嬰兒麵前。


    斑鳩恐怕是逃不過死亡的懲罰了吧。因為她犯下了絕不該犯的大錯。


    伊砂雖然拚命試圖說服高層迴心轉意,但看樣子似乎還是改變不了最終判決。


    結果斑鳩不僅給伊砂造成困擾,同時還得被殺掉。


    但她並不覺得悲傷。這時的斑鳩還無法理解那種情緒。


    她隻是感到遺憾。對於日後再也無法滿足自身的求知欲,感到十分遺憾。


    『…………』


    斑鳩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下意識地走到水晶製成的牢房前麵。


    至於牢房裏頭,隻見在地板爬行的精靈幼嬰正凝視著斑鳩。


    『聽說你就快要跟我一起被殺死了喔。』


    斑鳩對嬰兒這麽說。


    『哪,傷心是什麽樣的感覺?身為實驗動物的你,對於就要被殺死了有什麽感想呢?』


    就算她開口詢問,嬰兒也隻會發出啊~~噠~~或唔~~等等狀聲詞,並沒能給她正麵的迴應。


    真是無聊的生物。斑鳩轉身準備離開現場。


    就在這時候。


    『媽、媽……』


    小嬰兒發出了類似人話的聲音。


    斑鳩突然停下腳步。


    大概是由於在執行急速成長程序的過程中突然中斷措施,才導致他被灌輸了半吊子的知識吧。他學會母親這個字詞,並且本能地將斑鳩視為母親。自己明明沒有提供卵子,甚至連遺傳基因都毫無關連,他卻將斑鳩認定為……創造自己的人。


    媽媽、母親。斑鳩曾在繪本裏頭讀過。雖然有點不太清楚,但她單純地知道有這麽一個字眼。


    斑鳩的心中突然感到紛雜而淩亂。


    她轉過身,麵露複雜表情望向牢房。


    隻見小嬰兒蠕動身體貼著飼料投入口,開心地笑了起來。


    同時使勁伸長他那小小的手臂探向斑鳩。


    一股強烈的罪惡感不知不覺占據了斑鳩的心靈。


    ——我究竟犯下了多麽可怕的錯誤啊。


    半生不熟地學會的感性,在斑鳩心中種下了名為『罪過』的概念。


    ——我明明根本不知道母親是什麽,現在卻變成了一名母親。


    事實證明,斑鳩徹頭徹尾是杉波一族的成員。


    隻追求結果,卻從未考慮到過程及後續的處理。


    斑鳩利用這個精靈來換取自己所追求的結果。


    為了追求『離開研究所』這個結果,她刻意創造出失敗的作品,把他當成促使alchemist公司放棄自己的籌碼加以利用。


    自己根本不配被當作母親,而且也對所謂的母親一無所知。


    然而她明白——這是天大的罪惡。


    不知為什麽,她自然而然地就理解到了這一點。


    『……媽媽——……』


    斑鳩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將手臂伸出飼料投入口的精靈嬰兒。


    假如我是母親的話,應該做出什麽行動?母親是什麽?我該怎樣對待他才好呢?


    …………


    對了,名字……繪本裏頭有寫到,父母親一開始會先替小孩取名。


    我得替他取名字才可以。


    斑鳩脫口說出浮現在腦海中的那幾個字。


    『金絲雀……』


    『金……絲雀~~?』


    『沒錯,金絲雀。這是你的名字。』


    斑鳩以略帶顫抖的嗓音說出名字,金絲雀隨即開心地發出笑聲。


    『金絲雀——金絲雀~~……雀——』


    精靈嬰兒一臉開心地伸長手臂。


    斑鳩不清楚金絲雀想要什麽。


    但斑鳩心想必須拿個東西給他才行,於是掏出收在口袋裏頭的薄荷棒棒糖,把手伸進飼料投入口。


    金絲雀的小小手掌探向棒棒糖。


    在那一刻,斑鳩與金絲雀短暫地互相接觸到對方。


    溫暖的感觸。斑鳩嚇得立刻把手縮迴。


    『唔……!』


    『媽媽——?』


    忍受不了金絲雀滿臉疑惑地凝視著她的視線,斑鳩立刻站起來逃離現場。在離開的途中,她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嚎啕大哭的聲音。


    是嬰兒在唿喚著斑鳩。


    斑鳩捂住耳朵,拚命往前跑。


    她自然無法否定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就連過去的所作所為,也全都是她自己的責任。


    『斑鳩,你睡不著嗎?』


    正當她打開自用寢室房門準備離開時,躺在床上的伊砂窸窸窣窣地探頭詢問。斑鳩連忙將行李藏到背後,轉頭望向伊砂。


    伊砂則是直盯著斑鳩看,麵無表情地說:


    『放心吧。我會想辦法跟上級交涉,請他們收迴處分你的命令。相信公司高層也並非會白白放棄像你這種天才的呆子。』


    『…………』


    『你是我的另一半。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沒錯吧?』


    斑鳩緊緊咬住下嘴唇。


    接著對躺在床上的伊砂伸出手臂。


    『哪,伊砂……跟我一起逃離這個地方好嗎?』


    『……我、我們有這樣做的必要嗎?』


    『你放心。我已經做好逃亡的計劃,一切包在我身上。』


    『……你為什麽要逃?是因為向往外麵世界的關係嗎?』


    『那也是其中一項因素……但最主要的理由,是因為這個地方從上到下都錯得離譜。』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胡說些什麽啊……?錯的人是你才對吧?居然還刻意犯下那種不該有的過失……我並不打算逃出這個地方!』


    伊砂拉開與斑鳩之間的距離。


    斑鳩卻是麵露嚴肅的神情,持續對伊砂伸長手臂。


    『如果繼續待在這裏,我們絕對會變成廢人。我已經不想再當籠中鳥了。我要到外麵去,隨心所欲地思考、自由自在地過我想要的生活。』


    『我隻要能跟你待在這裏就心滿意足了!留在這裏不但可以盡情做自己喜歡的研究,也沒有什麽不自由的地方不是嗎!你到底對什麽事情感到不滿啊!?』


    『…………伊砂你還不懂。但總有一天你一定會知道。』


    『吵死了!我才不懂你啦!難得我想盡辦法要救你一命,為什麽你卻偏偏要離開我呢!?』


    『事情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我——!』


    就在斑鳩話說到一半的瞬間,室內喇叭突然響起一陣尖銳的警報聲。


    緊接著傳出發生緊急事態的廣播。


    聽完廣播之後,伊砂腦中浮現出一個問題。


    『……亞人結晶被偷走了?怎麽可能,保管庫的認證密碼——』


    伊砂轉頭怒瞪著斑鳩。


    『斑鳩,你該不會……』


    伊砂對斑鳩散發出明確的敵意,狠狠地撥開她的手。


    『……別碰我,我救不了你了……竟然做出這麽愚蠢的事!』


    『…………』


    斑鳩雖然啞口無言地凝視著被揮掉的手臂……


    不過還是緩緩地走向房門口,最後再次轉頭望向伊砂。


    『對不起——再見了,伊砂。』


    斑鳩跟伊砂道別,就這麽逃命似地衝出走廊。


    在警報聲大作的狀況下,斑鳩氣喘籲籲地拔腿狂奔。


    雖然說為了防止萬一的情況,她早已準備好逃出研究所的方法,但卻連作夢也想不到會演變成這麽大規模的騷動。


    都是因為帶走亞人結晶的緣故。


    而竊


    取亞人結晶的理由,則是因為她內心有股相當不祥的預感。與其說是為了替自己過往犯下的過錯作最基本的贖罪,倒不如說是在她接觸到金絲雀時,內心竟湧現出一股「我犯下了天大的罪惡」的自責感。


    她再也不想體驗那種苦澀的心境。


    『唿……唿……』


    斑鳩一邊躲在陰影處,一邊加快腳步趕往目的地。


    斑鳩確認四周沒有其他人在場,便走向用來收容幻想生物們的牢房。


    金絲雀稱斑鳩為母親。


    就方便起見,斑鳩確實等於是金絲雀的母親。


    而繪本裏頭是這樣描述的——父母親會保護子女。


    那就代表保護子女是很理所當然的行為。保護,應該是不小心創造出金絲雀的人該負擔的責任吧。盡管還無法坦然接受,可是她已經預料到,與其放任他接受被銷毀的處分,還不如這樣做更能讓自己感到「心安」。


    因此斑鳩決定帶金絲雀一起離開。


    雖然少了伊砂在身旁會感到不安,但至少可以逃離這座監牢,飛向外麵的世界。


    即便逃亡計劃最後會以失敗告終,也遠比沒有嚐試要來得好上百倍。


    『金絲……雀……?』


    然而本來應該關著金絲雀的牢房,現在卻已經空無一物。


    『…………怎會…………這樣……』


    斑鳩將手貼在水晶牆上,看著空蕩蕩的牢房。


    仔細一看,斑鳩先前給他的那根薄荷棒棒糖,孤伶伶地躺在牢房的一角。


    已經太遲了。


    不管是體悟到什麽是罪惡感也好、學習到道德良知也罷,以及後悔……這一切通通都已經來不及了。


    就跟那本繪本一樣。不對,是連邊都碰不上。繪本中的金絲雀雖然是冒牌貨,卻仍能與父母共度一段幸福美好的時光。可是斑鳩的金絲雀,卻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孤單喪命。


    現在的斑鳩能夠充分理解到,那實在是一個太過悲慘的結局。


    迴想起繪本封麵那張三人笑著手牽手的圖畫,斑鳩感受到一股極端強烈的失落感。


    自己肯定十分憧憬吧。


    憧憬繪本中那些能夠笑得如此開懷的人們。


    憧憬繪本中那隻可以幸福地安然離世的金絲雀。


    斑鳩萬分懊悔,將這份早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從手中滑落的幸福埋入心底的深處。


    『嘖……!』


    斑鳩緊咬嘴唇,舉起手敲打牆壁一下,隨後像是擺脫一切糾纏似地逃離現場。


    自己目前抱持的情感到底是什麽,斑鳩沒辦法說明清楚。


    她隻能懷著想要放聲大喊的莫名情緒,一路奔向逃亡的路線。


    這時,伊砂說過的話與金絲雀的感觸掠過腦海。


    自己則拋下這兩段記憶逃之夭夭。


    舍棄掉一無所知、得不到任何迴報的兩人,獨自一人隨心所欲地活下去。


    她已經決定要在新的世界,尋找另一個全新的自己。


    斑鳩狠心撇下了。


    忘了這一切吧。捂住耳朵,自私自利地活下去吧。


    於是,斑鳩正式啟程飛向外麵的世界。


    展開她那雙名叫感情的稚嫩羽翼。


    ***


    「……這就是我以往曾經做過的所有事情。」


    斑鳩躺在哮的身旁,說出所有的真相。


    語調始終平淡沉穩,感受不到一絲情緒的起伏。


    哮也沒表現出任何反應,隻是默默地聽她說完。


    「為了讓自己逃離那個鬼地方,我刻意創造出一隻半精靈。玩弄了一條生命。但也並非隻有精靈就是了,在那之前我早就已經滿手鮮血了。」


    斑鳩輕描淡寫地陳述,並盯著皺起眉頭的哮。


    「我之所以進入學園就讀,是為了避免亞人結晶落入alchemist公司手中。alchemist公司大概也沒人敢動攻打審問會據點的念頭吧。」


    聽完之後,哮總算恍然大悟。原來斑鳩是基於這項理由,才始終未曾踏出學園之外。


    「……這是你第一次提起關於自己的事情呢。」


    哮靜靜地說道。


    斑鳩則緩緩挺直背,同時睜開一隻眼睛作出迴應。


    「你們又沒問我。而且就算你們發問,我也不會迴答就是了。」


    「我想也是啦。」


    「我對你的事情幾乎了若指掌,你卻不清楚我的事,對於這點你是不是一直都感到很不公平呢?」


    哮搖了搖頭。


    斑鳩則是手拄臉頰凝視著哮。


    「總之這下子你懂了吧?我就是這樣的人。徹頭徹尾地是杉波一族的成員。」


    「…………」


    「打從以前開始,我就隻是為了自己而活,隻會為所欲為。真是死性不改啊。」


    哮覺得斑鳩所說的話毫無一絲虛假。


    「什麽罪惡感啦、贖罪之類的……坦白講我並不清楚。畢竟也沒人教過我這些觀念。就連私下帶出亞人結晶,想必也隻不過是模仿繪本描述的道德觀念,而采取的行動而已吧。」


    斑鳩自嘲地形容身為人工產物的自己。


    但哮卻不得不加以反駁。因他認為她絕不可能沒有產生過任何罪惡感。


    「那你幹嘛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


    「…………」


    「你明明知道alchemist公司打算再次進行精靈複原實驗,為什麽還打算拿亞人結晶跟他們談交易?」


    「…………」


    「……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哮以近似逼問的語氣說著,斑鳩馬上麵露苦笑的神色。


    「我又不是像你一樣,是個願意拚命試圖改善自己的人。我才不是抱著那麽正經的想法來到這裏。我並非為了他人,純粹隻是因為我自己想來才來罷了。」


    「別迴避我的問題。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做什麽。」


    「知道之後又怎樣?」


    「出手幫你。」


    「那要是我打算做壞事呢?」


    「我會全力阻止你。」


    就算想透過模糊焦點的方式讓哮遠離事端,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再繼續下去也隻是鬼打牆罷了。


    「哦。原來你把本小姐跟鳳及二階堂擺在相同的地位是吧。」


    「……我當然對你們一視同仁啊。你可是我的同伴。」


    「但一視同仁的作法滿足不了我。我不喜歡平等,領先才是我想要的。真的要的話,我情願站在突出一點的地位。」


    斑鳩突然將臉湊至哮的麵前。


    她那近在眼前的臉龐與身體,令哮忍不住吞了口氣。


    「哪,我剛剛說過我喜歡以前的你對吧?讓我告訴你理由好不好?」


    「……幹、幹嘛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因為以前的草薙跟我很像。因此跟你在一起能讓我感到安心。當時我心想,精神層麵不夠成熟,欠缺正常情感的兩人可以相互依靠。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


    「盡管動機不純正,可是隻要待在你的身邊就會覺得很放心。對我而言,你可是我在外麵世界的心靈避風港啊。」


    哮還以為斑鳩隻是像平常一樣逗著他玩而已。


    誰知她的表情雖然一如往常,目光卻沒有釋出說謊的神色,也不帶半絲笑意。


    「但是你變了,因為鳳的緣故。」


    「……又不是她的問題。隻不過被她擊敗的事成為促成了我想改變的動機罷了……」


    「是嗎?反正對我而言是不是都無所謂啦。」


    斑鳩伸手觸摸哮的胸膛,接著又用臉頰輕輕貼上。


    同時豐滿的胸部在他身上磨蹭,雙臂環抱住哮的身體。


    「你、你不覺得從剛剛開始就太靠近我了嗎?我的體溫已經恢複正常,再繼續保持這種狀態……」


    「我問你喔,你喜歡鳳嗎?」


    「我很認真地在跟你說話,為什麽話題會轉到那裏去啊!?」


    「我很認真地在聊啊。」


    哮被她那迷離的眼神凝視,整個人身體僵硬。


    「我討厭鳳。不是指討厭她這個人。我對像她那麽直率又認真的人相當有好感。外貌也是我喜歡的長相,但還比不上小兔就是了。」


    「你你你到、到到到底在說什麽……」


    「但我就是討厭她。你知道為什麽嗎?」


    被她這麽一問,哮連忙移開視線思考答案。


    不知道。就算她突然講出這種話,自己也不可能知道。或者該問的是現在這是什麽狀況啊?並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吧?鳳她們都落入敵人手中了,我還躺在這做什麽啊我?


    可是內心卻又不禁覺得在這個時候逃避現實,是相當沒禮貌的舉動……


    各種想法在腦海中不斷翻騰,使得他愈來愈摸不著頭緒。


    斑鳩身上散發出的薄荷香氣鑽入鼻腔,使他的意識漸趨模糊。


    此時,斑鳩突然起身跨坐在哮的身上。


    「你你你你這是做什麽啊!?」


    「看了也知道吧?」


    「就是不知道啊!」


    「哎呀,我隻是想說這可能會是最後一次,難得有此機會,所以打算好好體驗一下而已啦。」


    「體驗什麽啊!?」


    「做愛呀。」


    「!!!!!?????」


    哮整個人變得像石頭一般僵硬,同時緩緩迸現裂痕。


    這、個、人、到底、在、胡說、些、什麽?


    連思考都退化成隻剩隻字片語的狀態。


    「雖然不太明白愛情或談戀愛是什麽,但我倒是隱約知道做愛是怎麽一迴事。而且也滿感興趣的。」


    「既、既、既然知道的話,就不要隻因一時興起而做啦!」


    雖然狠狠吐槽了一番,斑鳩卻仍動手解開胸罩的扣子。


    兩顆渾圓飽滿的乳房,仿佛皮球一般在眼前晃動。


    哮忍不住連忙用手掌遮住雙眼。


    「說一時興起很沒禮貌喔。這是我的第一次,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喔?應該比較像『假如是哮,那……也好啦……』的感覺吧?」


    「分明就是一時興起嘛!」


    「別再說那些沒意義的話了,如果你還認為自己是個男人,那就快點抱我吧。你是處男沒錯吧?」


    「處處處處……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我也是處女啊,被你賺到嘍。」


    「不是賺不賺到的問題啦!」


    「還是說你不想抱我?我缺乏女性魅力嗎?」


    斑鳩微微側頭,一臉認真地詢問。與其說是微妙地顯露出不安的神色,倒不如說她仿佛大吃一驚般地提出這個問題。


    用那種表情……提出這種問題實在太奸詐了,哮這麽想著。


    「咦,不、呃,這個……那個……」


    「嘻嘻,傷腦筋了吧。」


    「——你果然在開我玩笑是吧!?你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啊!?」


    忍不住表露出本性而大怒。哮其實擁有一顆意外纖細敏感的心。


    誰知道……


    「對不起唷,我並沒有開你玩笑。我是認真的。」


    聽見斑鳩的真心話傳入耳中,一股困惑的思緒再度襲向哮的心頭。


    「我一緊張就忍不住鬧你啊。」


    緊張?斑鳩會緊張?


    這句另人難以置信的話,使哮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斑鳩的身材。


    「那……怎麽樣?你想試試看嗎?」


    斑鳩一邊移開目光,一邊不太有自信地問。


    哮覺得她很美麗。身為男人的他無法否認。


    要是問起想抱或是不想抱,答案當然是想一親芳澤。


    可是正如斑鳩剛才自己所說的那樣,哮對男女之間的事也是一概不知。雖然對斑鳩抱有好感,但他真的從沒用那種眼光看待過斑鳩。


    在這種狀態下跟她做這種事真的好嗎?


    哮極端冷靜地突然迴想起斑鳩說的話。


    ——這可能會是最後一次。


    在跨坐到他身上時,斑鳩曾這麽說道。


    (……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就在哮心中浮現出問號的瞬間,原先放鬆的氣氛轉眼煙消霧散。


    遠方突然傳來陣陣刺耳的機械聲響。


    這是直升機的螺旋槳轉動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探照燈的光束穿透大廈窗戶,哮被照得眼花繚亂,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


    「是alchemist公司的人嗎……!?」


    「……哎呀,比預定時間早了三十分鍾耶。伊砂這家夥也太性急了吧。」


    斑鳩依舊跨坐在哮的身上,目光挪動緊盯著出現在玻璃窗戶外側的直升機影子。


    「很可惜,初體驗隻能暫緩嘍。原本心想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所以希望能提前做的呢。」


    斑鳩仍裸露著上半身,以雙手撥開一頭烏黑的秀發,將臉湊近哮的眼前。


    「叫他們來這裏的人是我。我要在這跟你道別嘍。」


    「……什麽?」


    「我剛才說過了吧,因為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斑鳩麵露嫣然微笑,突然……


    將自己的雙唇印上哮的嘴唇。


    雖然隻是點到為止的親吻,哮卻睜大雙眼、思考停擺。


    這一吻瞬間就劃下句點。然而柔嫩的雙唇帶來的觸感,卻在哮腦海中烙下一個深刻的印記。


    挪開嘴唇之後,斑鳩輕吐舌尖,麵露淘氣的笑容說:


    「謝謝招待嘍。」


    「…………」


    「嘻嘻。一樣不成熟的兩個人,這種程度的吻應該算剛剛好吧。」


    「……斑、鳩?」


    「哮,我喜歡你。比小兔她們還要多出那麽一些些就是了。」


    斑鳩伸長手臂勾住哮的頸項,流露出珍愛的眼神凝視著哮。


    隨後——頸項傳來一陣微弱的痛楚。


    哮被這陣刺痛嚇到,轉頭察看斑鳩的手掌,發現她手裏拿著一樣東西。


    這是……針筒?


    當他迴神時,身體早已無法動彈。不管再怎麽使勁,也隻換來肌肉微微顫抖,整個人依然動彈不得。


    「你……做、做了什麽……」


    「隻是幫你打了點神經毒素。隻要再等一下下你就能恢複自由行動的能力嘍。」


    斑鳩起身離開床鋪,穿上擺在沙發椅上的衣物,接著拿起包包。


    「接下來,我要去毀掉第五研究所。」


    「……你……這話,什麽意思?」


    「雖然比不上你,但我心裏也有個小小的遺憾。為了清算那個遺憾,我必須動手摧毀掉那座研究所。」


    「…………嗚。」


    「要是你們沒有出現的話,我早就已經順利完成所有計劃……你們可真是害我繞了好大一圈啊。」


    哮無法相信斑鳩脫口而出的這段話,頓時麵露驚愕的神色。


    斑鳩走到房門口迴頭望向哮。


    「我不會讓哮你背負起這件事情。這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問題。」


    「…………你獨自一人,怎麽可能,有


    辦法……完成那種事……!」


    「你明明就很清楚。我是個說到做到的女人,不是嗎?」


    斑鳩打開房門。


    「寫有鳳她們獲釋地點的紙條,就放在你的衣服口袋裏。你就跟她們一起迴學園去吧。」


    「……你……」


    「不可以跟這件事情扯上關係喔。我不希望再讓你們卷入我所挑起的事件之中了。」


    「……等一——」


    「再見嘍,哮。」


    斑鳩最後叫了哮的名字之後,便順手關上房門。


    一走出旅館,隻見紅衣女子·杉波伊砂佇立在斑鳩的眼前。


    斑鳩微眯雙眼,嗤之以鼻地在她麵前停下腳步。


    「你來得遠比約定時間還要提早許多呢?雖然約會時嚴禁遲到,但來得太早似乎也難說是好是壞喔?」


    「比任何人更快抵達約定地點是杉波的天性。你也很喜歡當第一不是嗎?」


    兩人麵無表情地互看對方。


    「你講話的語氣變得囂張多了呢,伊砂。以前應該更可愛一點才對吧。」


    「你則是依然故我呢,斑鳩。跟背叛我的那時候一樣完全沒變。」


    就在伊砂開口反嗆斑鳩之後,四架並未配戴降落傘的新型龍騎兵倏然從停留在半空中的運輸直升機一躍而下,踩碎柏油路麵並成功著陸。


    直升機裏頭大概另有狙擊手正蓄勢待發,隻見狙擊鏡反射陽光而閃閃發亮。


    「還真是大費周章呢。有必要為了對付一名弱女子而做到這種程度嗎?」


    「弱女子?你是在說誰?畢竟我可不知道你到了這種節骨眼還會采取什麽反製行動啊?這隻是所謂的有備無患罷了。」


    「你明明無法理解什麽叫作憂慮。」


    「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大概是對這種互相牽製的行徑感到厭煩了吧,斑鳩一臉懶散地歎了口氣。


    「……你會遵守約定吧?」


    「那要看你的表——」


    「伊砂。」


    叮鈴……一陣類似鈴響的聲音,悄然撼動現場的空氣。


    伊砂看著斑鳩。


    斑鳩一邊任由微風吹拂秀發,一邊自發絲縫隙間露出深邃漆黑的瞳孔。


    「你要是敢不遵守約定的話,我會賭上我所有的一切徹底淩虐你,讓你嚐盡地獄的苦味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斑鳩此時此刻的身影,就連周遭的龍騎兵都畏懼三分。


    伊砂不為所動。她不動如山地微眯雙眼。


    「……放心吧,我已經釋放人質。再來隻要你帶著亞人結晶投靠我方就行了。異端審問會已調齊部隊……研究所大概再過不久便會遭到襲擊吧。快跟我迴去。」


    「白發垃圾那家夥的手腳還滿快的嘛……但話又說迴來,你該不會是被alchemist公司放棄了吧?」


    「alchemist公司終究也隻是一間企業罷了。我的成果早已趨近大功告成的最後階段。是不是被放棄根本無關緊要。」


    「是喔。反正我隻要能參與到精靈複原實驗就好。那我們移動吧。」


    說完話,斑鳩準備登上降落在路旁的小型直升機。


    「——給我站住。」


    卻見一名少年站在廢棄旅館的入口。


    左手腕雖然依舊銬著手銬,不過鐵鏈已被扯斷。大概是自行脫困的吧,手腕還滲著血絲。


    斑鳩連頭也不迴,伊砂則是不感興趣地望向聲音來源。周遭的龍騎兵也警戒著他的一舉一動。


    「……你別想離開。」


    「…………」


    「這是隊長的命令。不準給我走。」


    斑鳩依舊不迴頭。哮手持出鞘的劍刃站著,硬是鞭策不聽使喚的身體動起來,雙眼更是布滿血絲。


    他的怒火矛頭筆直指向斑鳩。


    「自我犧牲那種行為一點也不像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


    「…………」


    「我不會放你一個人離開,絕對不會!」


    哮斜舉刀身,散發出強烈的鬥誌。


    或許是察覺到敵意了吧,四架龍騎兵同時進入應戰狀態。


    《該如何是好?》


    「隨便應付一下就好。我們現在沒空理他。」


    伊砂向龍騎兵駕駛員們下達命令後,便坐進直升機裏。


    隔了幾秒鍾之後,斑鳩也隨後跟上。


    「叫你站住你聽不懂是不是!」


    哮飛奔而出的同時,其中一架龍騎兵也做出反應。


    《這家夥是瘋了嗎?刀劍怎麽可能敵得過龍騎兵!》


    駕駛員徹底小看哮,因此並未動用重型步槍這項標準配備,隻擺動機械手臂揮出一記打擊。


    龐然巨物當著哮的麵高高舉起手臂。


    雖然毒素及腰部的傷口痛得哮意識朦朧不清,不過他卻十分冷靜。


    冷靜地——火冒三丈。


    「退下!」


    哮將刀身高舉至頭頂,配合敵人攻擊的同時直劈而下。


    瞬間——新型龍騎兵的手臂發出尖銳的聲響並噴向半空中。


    《什麽——》


    這是一幕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想要單憑肉身一刀砍斷雖說是輕量型,但仍配備了高硬度裝甲的龍騎兵手臂,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哮並未借助噬魔聖物強化肉體的機能。


    這隻不過是搭配掃魔刀的效果,傾盡全身力量所施展的『※小手打』罷了。(編注:指攻擊敵方的手至手肘部分的一種基本劍道技巧。)


    龍騎兵失去一隻手臂,因為無法抵銷突擊的勁勢而直接撞上大廈的外牆。


    在背後揚起漫天塵沙的狀況下,哮緊接著發動※殘心。(譯注:指保留餘力以備敵人下一波攻勢的劍術基本要訣。)


    反覆深唿吸,為了讓痙攣的肌肉恢複正常而聚精會神。


    哮從小就被灌輸了中毒時的對應方式。


    龍騎兵駕駛員們紛紛認定哮是個威脅。


    哮的精神集中至最高極限,朝向斑鳩試圖搭乘的直升機飛衝而去。


    發動掃魔刀,提起腳猛蹴地麵。


    但到了下一秒鍾,攻擊忽然從遙遠的上空唿嘯而至。


    『啪唰』的一陣清脆聲響。


    「——唔!」


    哮試圖縱身躍起,但一名狙擊手從另一架滯留於上空的直升機內,開槍射穿他的肩膀。掃魔刀雖然能提升動作及感應力的敏銳度,但搜索敵人的範圍卻會相對變得較為狹窄。要擴大搜索範圍也可以,隻不過如此,來會對腦部造成非同小可的負擔。


    更何況狙擊手位在半空中。他根本不可能留意到上空的敵人。


    哮右肩遭到子彈貫穿,因此身子往前傾斜,差點不支倒地。


    接著,又見一架龍騎兵仿佛落井下石似地揮拳擊中哮的心窩。


    「唔啊——!」


    哮的身體彎成ㄑ字狀頹然騰空,隨後受到重力牽引而摔迴地麵。


    哮因唿吸困難而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龍騎兵見狀立刻挪動步槍槍口抵住他的頭。


    這時候。


    「喂。」


    駕駛員忽然覺得有一股凜冽的寒意竄過背脊。


    有東西出現在背後。駕駛員戰戰競競地操縱龍騎兵,接著轉身察看後方。


    是斑鳩。


    斑鳩投射出一道如同地獄深淵般的黯淡眼神,麵無表情地站在龍騎兵的背後。


    「——小嘍囉少給我得寸進尺。小心我宰了你!」


    駕駛員完全無法想像眼前的人是一名少女。


    不對,甚至有那麽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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