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斯要塞的司令，這十二年來從未替換過。
今年就要五十五歲的韋因加特納將軍，是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將。
四十三歲時他從幕僚長升格為司令，從此之後無論麵對貝爾加利亞帝國或聯邦內的鄰近諸國，他總是為大公國贏得勝利。
由於戰爭損害少，運用的手段也很巧妙，不僅沃登大公，將士們同樣非常信賴他。
他的頭發業已斑白，光看外表活像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個性一板一眼，每天早上都在相同的時間起床，吃相同的早餐，巡視相同的地方，做相同的訓練，大家都說他的行動比時鍾的指針還要準確。
某天，他比平常早起十五分鍾左右——結果侍女們誤以為自己睡過頭而驚慌失措，廚師還為遲到一事跑去道歉。
從此以後，韋因加特納就算早起也會等時鍾的指針走到五點才下床。
日複一日的單調生活，因一則報告而打亂了節奏。
『帝國軍從南方進攻了！』
沃克斯要塞彌漫著緊張與高昂的氣氛。
盡管不少人仗恃難攻不下的實跡與自負開起玩笑來，不過大家都很清楚貝爾加利亞帝國的實力。
若從諸多戰線征召兵力，想必輕輕鬆鬆就能組成十萬以上的大軍吧。
最初的報告指出敵兵約二千人，但根據過去的經驗，司令部裏沒人認為總戰力隻有如此而已。
場景轉換到一間相當樸素的房間。毫無裝飾的白牆上，掛著沃登大公國的旗幟，室內僅擺設著黑色長桌。
韋因加特納與八名幕僚聚集在作戰會議室裏。
新任幕僚長重新宣讀報告。
「——我想明天中午，帝國軍就會現身了。」
年輕將官站起來。
「這座沃克斯要塞可是難攻不下！就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吧！」
「沒錯！沒錯！」
「不管帝國派幾萬人過來，都不可能抵達我們的沃克斯要塞！」
其他人也情緒激昂地說。
韋因加特納不發一語交抱著手臂。
他始終默默聆聽幕僚們的對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
「我們並未收到帝國軍集結的消息，也沒有報告提到西魯克堡壘正在進行修建。從堡壘的規模來看，動員人數不可能超過一萬人。既然如此，起因多半又是帝國內部皇族與貴族的明爭暗鬥吧……我們不需要行動……但也不可以掉以輕心。」
幕僚們點頭說：「原來如此。」
當中有幾人因為強大的帝國攻打過來而不安地虛張聲勢，但在聽完老將的一席話後隨即恢複了冷靜。
幕僚長提問。
「司令，請問我們該如何應對呢？」
「首先得準確掌握敵方的信息才行。」
「我明白了。那麽就派人騎馬去偵察吧。我會要他們每個小時迴報敵人的狀態。」
「拜托你了。」
幕僚長立即指示站在背後的下屬。
其他幕僚也紛紛開口說道：
「我馬上派人執行原訂下周進行的大炮檢查工作。」
「嗯。」
「我去叫士兵準備作戰。」
「我這就命人補充糧食，為持久戰做準備。」
「我去檢查外牆。」
幕僚們於各自負責的領域展開行動。
等眾人皆動起來後，韋因加特納叫住其中一名幕僚。
「之前派出的騎兵部隊怎麽樣了？」
「……依然下落不明。看來他們果真是遭到蠻族襲擊了。事後我們兩度派出五百人的搜索部隊，可是連遺體都沒找到。」
「是嗎……真是令人遺憾，等這場戰爭結束後，就通知家屬陣亡的消息並發放撫恤金。」
「是！」
幕僚立正站好，抬起一隻手向他敬禮。
接著以腳跟為軸心向右轉，小跑步離開會議室。
韋因加特納獨自留在會議室裏。
去年底，西魯克堡壘的傑洛姆將軍於決鬥中戰敗，瑪麗·卡特魯第四皇女因而成為名副其實的司令官，韋因加特納也有聽說這項傳聞。
即便傑洛姆是以勇猛著稱的黑騎士，他終究是帝國的伯爵。若把打輸的原因歸咎為「他不敢對皇族刀劍相向」，那就說得過去了。
然後是這場遠征。
是年輕不懂世事的皇姬受到愚蠢野心的驅使嗎？
還是說，另有其他內情呢？
無論如何，他都不認為帝國為這場遠征所做的準備超乎過去的水平。
韋因加特納離開座位，在一如往常的時間前往餐廳。廚師們已準備好跟往常一樣的餐點。
?
第二天，中午過後——
負責偵察敵情的幕僚長跑進會議室。
「帝國軍出現了！」
「比想象中還晚哪。」
「他們……好像在森林裏設置了大炮……」
這時，現場響起爆炸聲。
韋因加特納皺起眉頭。
他走出會議室，穿越宛如洞窟的舊礦場通道，來到鑿穿外牆而成的瞭望台。
他從岩石的裂縫俯瞰要塞南側的平地。
那裏是一片幹枯的冬季森林。
由於士兵們會在森林前麵進行訓練，那裏已成一塊幾乎寸草不生的荒地。
帝國軍的身影就出現在距離森林出口不遠的地方。
他們與沃克斯要塞的外牆相隔四二阿邦(注2)(三公裏)左右吧。
注2 arpent,法國舊製長度與麵積單位，作為長度單位時一阿邦等於七一·四六公尺左右；作為麵積單位時一阿邦等於五一〇六?五平方公尺左右。
要塞使用的是向大不列塔尼亞采購的最新型大炮，安設在比平地還高的位置，炮彈可以射到很遠的地方。
然而，對方的位置仍略微超出射程。
偵察報告指出，帝國軍準備的是中型大炮。
射程大約二八阿邦(兩公裏)。就算兩軍互相開炮也打不到彼此吧。
「該死的帝國軍……在這種距離下設置大炮是想做什麽？」
他們又開炮了。
大炮冒出白煙，過了一會兒便響起爆炸聲。
最後，炮彈落在與要塞外牆有些距離的地方。
「是誤射嗎？」
沒有幕僚能夠迴答他。
緊接著，換另一座大炮噴出白煙。
轟聲再度響起。
炮彈擊中遠處。
韋因加特納皺起眉頭。
「偵察部隊有沒有搜集到其他情資？他們隻有騎兵、步兵和大炮嗎？」
「是！除此之外，隻有疑似糧食的大量物資。」
「物資？」
「經確認是大量的木箱和大型帳篷。」
「他們想打持久戰嗎？」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帝國軍這些難以理解的行動，令幕僚們露出不安的神情。
韋因加特納陷入思考。
「……有大炮擋著，便不容易就近偵察哪。增派人手到瞭望台監控，提防敵軍夜襲。」
「是！」
「還有，派人繞遠路去西魯克堡壘偵察情況。敵方說不定企圖利用先遣部隊爭取時間，以進行大規模增援。」
「原、原來如此！」
未知是很可怕的。
韋因加特納不過是針對帝國軍難以理解的行動提出一種假設，然而幕僚們卻全盤接受他的說法，彷佛那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在要塞前方設置據點，並陸
續增派兵力支持——這的確很像軍事力量強大的帝國會采取的戰術。
反過來說也可以樂觀認為，除非派出前所未見的龐大軍隊，否則沃克斯要塞不可能被攻陷。
「如果帝國準備大規模增援，我們就得趕在軍隊會合前擊潰先遣部隊才行。此外雙方也有可能在要塞外麵交鋒，大家做好準備。」
「是！」
韋因加特納下完命令後，幕僚並攏腳跟向他敬禮。
這是第一天的情形。
會戰第三天——
帝國軍不分晝夜持續發動炮擊。
盡管炮彈打不到要塞，轟聲依舊擾人。
地麵也在搖晃。
幕僚們麵露憔悴的神色。
「有士兵反應，噪音害他們無法入睡因而精神不濟。另外，也有人擔心震動可能促使礦山崩塌。」
韋因加特納聽了搖搖頭。
「胡說八道。挖掘礦山有時還得使用火藥，怎麽可能受一點震動就崩塌……況且，之前的防衛戰中也曾發生炮彈射到外牆的情形。要塞不可能因為打不中的炮彈而崩毀。叫那些瞎說的人閉嘴，如果再鬧就關進牢裏。」
「是！」
原本抱持類似想法的幕僚登時噤若寒蟬。
另一名幕僚起身。
「繞去西魯克堡壘偵察的部隊迴來了。根據報告，敵方現階段沒有增援的跡象。」
「叫他們繼續偵察。」
「是！」
「司令，我們應該迎擊！對手隻有兩千人而已！我們可是有四千名以上的士兵！就算在平原交鋒也絕對打得贏吧！」
「……敵方有黑騎士在。」
「憑他一人能改變什麽！？」
這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名叫傑西麥斯特。
今年二十歲，是個留著一頭銅褐色卷發的青年。他有一對墨黑色的眼珠，實力與強韌肉體及精悍外表相符。
前陣子大公國與鄰國拜仁堡爆發小型戰爭時，傑西麥斯特的表現同樣出色，還獲得大公頒發的勳章。
韋因加特納眯起眼睛。
「我參與過在埃爾斯坦平原爆發的戰爭……那場遠征除了我沃登大公國外，還有聖普魯士王國與司徒盧加特王國參加，動員的士兵總計兩萬人。先鋒為三千名鐵騎兵。」
「這我曉得……」
「那麽，你應該明白對手沒那麽容易對付吧。當時黑騎士傑洛姆率領的五百名騎兵摧毀了鐵騎兵團，導致那場遠征以失敗告終。」
「但是，司令！我們青銅騎士隊，跟聖普魯士那種徒有虛名的垃圾鐵騎兵不一樣！我們還有大公賜予的銀槍！」
這種新型鋼材據說是移居大不列塔尼亞的日耳曼尼亞人研發的，跟著名的精靈銀相比也毫不遜色。
精靈銀武器僅貝爾加利亞帝國的皇族或將軍等這類人物才能持有，因此傑西麥斯特尚無實際與之交手的經驗，但可以確定的是新鋼鐵武器與過去的劍或槍截然不
之前大公賜給傑西麥斯特一百枝新鋼鐵槍，他也把這些武器分給部下們使用。
其實韋因加特納同樣認為，黑騎士傑洛姆的活躍表現或許要歸功於寶槍《貴婦之發》。
但是，謹慎的老將依然搖了搖頭。
「帝國的炮彈打不到我們，外牆也沒有一絲損傷。我們沒必要特地走出要塞吧。而且說不定，這才是敵人的真正目的。」
「這、這個嘛……」
「傑西麥斯特啊，你就再多磨練一下大公賜給你的槍吧。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的。」
「…………」
青年垂下目光。
他還年輕啊……韋因加特納歎氣。
第三天的夜晚，炮擊同樣不曾停歇。
?
會戰第四天的早晨——
就連韋因加特納自己，也被持續不斷的炮擊聲吵得無法照常入睡和清醒。
他叮囑將士「躺著也是讓身體休息」，至於他自己也是一樣，盡管沒辦法入睡仍躺著休息。
突然間有人用力敲打房門。
「司令！」
「什麽事？」
「青銅騎士隊出動了！」
「什麽！？」
韋因加特納從床上跳起來。他的身上仍穿著軍服。因為他知道萬一出了什麽狀況，自己可沒時間換衣服。
他沒讓部下多等就打開房門，於前往會議室的路上聽取報告。
半數幕僚聚集在瞭望台上。
想當然，當中看不到傑西麥斯特的身影。
幕僚長指著岩石裂縫說：
「雙方剛剛開始交戰！」
「怎麽會這樣……」
事已至此，他們隻能祈禱青銅騎士隊真能戰勝黑騎士傑洛姆了。
傑西麥斯特率領五百名騎士穿越大炮的炮擊，並挺過鳥嘴槍的射擊，朝著貝爾加利亞帝國的部隊逼近。
「唔喔喔喔喔喔喔——！！」
距離那一排可恨的大炮，隻剩十阿邦(七一五公尺)左右。
這時，黑騎士出現了。他率領的騎兵約莫三百人。
傑洛姆用貝爾加利亞語說：
『哼……我正覺得無聊得要死。大公國的鼴鼠們，待會兒可要讓我盡情打發時間啊！』
沃克斯要塞原本是座礦場，亦即在地上挖洞的場所，因此「鼴鼠」就成了揶揄要塞將士的詞匯。
當然，傑西麥斯特也曉得這件事。
他氣得咬牙切齒。
隨即用日耳曼尼亞語迴答：
「哼！黑騎士不過是緊抓著過去的榮耀不放的鏽槍！你就成為我銀槍下的亡魂吧！」
『連洞都不會鑽的鼴鼠，可是比老鼠還不如啊。』
「住口！」
傑西麥斯特往馬腹一踢。
發動突擊。
沃登大公國的青銅騎士隊，與傑洛姆率領的黑騎兵團正麵交鋒。
「喔喔喔喔喔喔——！！:」
傑西麥斯特策馬突進，刺出新鋼鐵槍。
至於黑騎士傑洛姆，則以銀色的騎兵槍《貴婦之發》迎擊。
傑西麥斯特的槍被彈了開來。
『搞什麽，那枝槍除了顏色之外就沒有看頭了啊。』
「少說笑了！隻能抵擋的你還說什麽大話！」
傑西麥斯特不斷使出突刺，不給對手反擊的機會。
傑洛姆的槍術雖然了得，新鋼鐵槍卻能與據傳一碰就能擊碎對手武器的精靈銀槍分庭抗禮。
而且，傑西麥斯特認為自己的實力在對方之上。
自己正壓製著黑騎士！
對手光是要擋下我的突刺，就已經費盡全力了不是嗎！
「是我贏了！我贏了那個黑騎士了！」
『咯咯咯……那枝槍似乎是用新方法製成，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沒想到使用者這麽差勁，根本看不出好壞。等一下撿迴去研究吧。』
「什麽！？」
『看我的！！:』
傑洛姆配合傑西麥斯特的突刺節奏，猛烈地甩下手中的槍。
他用力彈開對手的槍。
武器差點從傑西麥斯特的手中飛了出去。
盡管沒弄丟武器，他卻因此露出破綻——攻守逆轉。
『喝喝喝！！』
「唔喔喔喔喔——！？」
傑洛姆一連使出好幾記前所未見的神速突刺。
傑西麥斯特甚至停止唿吸，隻管死命閃躲、用槍防禦。然而，肩膀和脖子還是被劃傷了。
凡人使得出這種絕技嗎！？
背脊竄過一陣寒意。
死亡一步步靠近。
傑洛姆的每一道攻擊都重得令手發麻、快得宛若槍彈，而且還完全無法預測下一擊瞄準哪裏。
目光緊追著槍，傑西麥斯特勉強彈開攻擊。每當他這麽做，便會竄過一陣強烈得幾乎要弄斷手臂的衝擊。
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咯咯咯……沒想到你還挺能打的嘛。如果速度再加快一點，你依然跟得上嗎？』
「當然！」
對方應該也是竭盡全力才對。
然而當他察覺到時，左手已竄過一股熱意。
「嘎啊……唔……！？」
傑洛姆的槍刺中了他的上臂。
傑西麥斯特勉強刺出新鋼鐵槍，想把傑洛姆趕開。
『哼！蹩腳貨。碰上這種時候，就該瞄準對手的手部……』
傑洛姆閃過這一記突刺，傑西麥斯特無法拉開雙方的距離。
刺中左手的槍被抽了迴去。緊接而來的是一連串的攻擊。
他已經沒有辦法防禦了。
傑西麥斯特雖然扭身閃躲，仍遭槍刺穿側麵。
「唔啊啊啊啊————！！」
騎士一趴倒，察覺戰敗的馬兒隨即拔腿逃走。青銅騎士隊的成員同樣慌慌張張地撤退。
傑洛姆舉起一隻手，阻止自己人追擊。
『要是再往前靠近，要塞的大炮可是會飛過來啊！撤退！』
黑騎兵團退迴陣地。
帝國軍再度發動打不中的炮擊。
馬兒迴到沃克斯要塞時，傑西麥斯特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
韋因加特納和幕僚們來到銜接正門的大廳，帶著沉痛的表情迎接他。
青銅騎士隊的隊員們小心翼翼地將傑西麥斯特搬下馬背，讓他躺在地上。
未能成為英雄的青年，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韋因加特納待在戰場上的時間比青年的年紀還長。
但是，他仍然不習慣死亡。
他按著眼角，為死者默禱。
半晌後——
韋因加特納指示部下，慎重地為青年入殮再送迴家屬身邊。
他不經意看向正門。
不過門已經關上，所以看不見帝國軍。
「……炮擊停止了呢。」
他喃喃說道。
幕僚長納悶地問：
「他們的彈藥終於用盡了嗎？」
「不，對方很快又會再開炮吧。剛才交鋒結束後也有炮擊，隻有現在停了下來。對方應該是曉得我們正在默禱吧。」
「咦！？呃，這……的確是……」
將官被幹掉，馬載著遺體迴到要塞。按照宗教習俗，之後理所當然會進行默禱。
不過，在正門關閉看不見裏麵的狀況下，對方還能為敵人設想到這種程度嗎？
「就我所知，傑洛姆將軍不是這麽感性的人。如此看來，這是新司令官瑪麗·卡特魯第四皇女的指示嗎……」
「的確很像喜好儀式的帝國皇族會有的顧慮哪。」
「我原本覺得，讓十四歲的小姑娘擔任司令官實在荒唐，但……第四皇女或許出乎我們意料的擅長作戰。可是，如此一來……這打不中的炮擊究竟有何意義？」
「會不會是在等我們像傑西麥斯特那樣，按捺不住而衝出去呢？」
「有這個可能哪。再次通知各部隊，嚴格禁止任何人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出擊。」
「是！」
幕僚長敬禮響應。
?
會戰第七天————
幕僚長準時在正午過來報告。
「首都派出的援軍預計明天上午抵達。這樣一來就能擊退敵人了吧。」
「嗯。」
若隻是單純的行軍，從首都到要塞花不到兩天的時間。敵人出現後已經過了好幾天。韋因加特納覺得援軍來得太慢。
「此外，雖然無人受傷，可是仍有不少士兵抱怨炮擊聲吵得他們睡不著，導致醫務室現在大排長龍。」
「盡可能妥善處置吧。」
「是！聽說最近甚至有士兵產生錯覺，即使在沒有炮擊的時候，耳裏仍一直有聲音。」
「耳裏一直有聲音？」
幕僚長點頭。
韋因加特納不解地側著頭。
「我倒是沒遇過這種情形……人數多嗎？」
「聽說住在一樓宿舍的士兵中，有幾人出現這種症狀。可能是因為炮擊的震動太大吧。」
「我在巡邏時，反倒覺得高處搖晃得比較嚴重哪。」
韋因加特納莫名在意起來。
以要塞攻掠戰來說，對方派出的兵力實在過少。
敵人看起來甚至沒有增援的打算。
明明打不到卻不間斷地發動炮擊。
疑似糧食的木箱。大型帳篷。
說不定，這與消失在蠻族森林的那群騎兵不無關係。
還有，一樓士兵在無炮擊時也聽得到的聲音。
聲音。
韋因加特納注視著腳下。
「……該不會……」
「怎麽了嗎？」
「幕僚長，把士兵集合起來。還有，武器庫的地下——」
這時，突然有一陣極大的晃動侵襲沃克斯要塞。
幾名幕僚站不住而跪了下去。
韋因加特納衝了出去。
「集合士兵！是地下！敵人肯定會從武器庫過來！」
「將軍！？」
一時之間，幕僚全都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韋因加特納從大約一百腕尺(四四公尺)高的會議室，跑下了好幾座坡道和階梯。
半路上，一陣白煙遮蔽了他的視野。
他聞到一股火藥味。
耳邊聽得見劍擊聲。
某位士兵大叫：
「敵人來襲！」
韋因加特納明白帝國軍已侵入沃克斯要塞了。
他們從地下來了。
?
出擊前兩小時——
這裏是森林前方的平地。腳下的土地散落著大小石塊，地麵既幹燥又堅硬，看起來實在難以栽種作物。
雷吉斯把其中一塊岩石當成椅子，坐在上麵攤開平麵圖。
工作隊的隊長則蹲在他旁邊。
「軍師先生，看樣子我們就要抵達目標了。」
「總算趕上了嗎？」
「如果工程隻到正門的話，昨晚就算完成了……」
「這也沒辦法嘛。隻到正門的話雙方的損害都會增加，況且也沒辦法在入侵之後隨即決定戰局……再說萬一對方發現隧道的存在，開炮射擊地麵的話，趕造的隧道有可能會崩塌……」
「是啊。不過這一帶的地盤似乎很堅固，比起崩塌的危險性，挖不動這點更讓我們頭大……結果比預期多花了三天時間。對不起。」
「畢竟岩石很多嘛。」
開鑿隧道期間，有時會挖到硬得足以讓鐵鍬彎掉的岩石。遇到這種時候，就會用少量火藥讓岩石裂開崩解。
另外，還需要打樁以豎立支撐隧道天花板的柱子。
這可說是一場不管做什麽會發出聲響的工程。
雷吉斯之所以不斷射擊大炮，就是想利用開炮和著彈的聲音掩飾建造隧道的工程。
順帶一提，若使用這個時代的工具，三十分鍾可挖四十掌尺(二九六公分)左右。
他們雇用專家，分成好幾班沒日沒夜地施工。
偽裝成糧食的木箱裏，放的幾乎都是用來開鑿隧道的工具。他們本來就沒打算打持久戰。
挖出來的土就先藏在超大帳篷裏，半夜再拿到遠處丟棄。
「最後就使用火藥，連同要塞的地板一起炸下來。因為下方事先挖好高度相同的洞，上層崩落的土砂便會掉進洞穴裏。」
「工程都有按照計劃進行呢。反正那邊是武器庫的地板，應該沒有問題……火藥聽說是放在更裏麵的房間。」
「武器庫的隔壁就是火藥庫吧。」
「我很不願去想象這種情況，但是……萬一測量出錯，容納四千人的要塞就會大爆炸吧……工作隊和入侵部隊也會完蛋哪。」
「帝國的測量技術可是世界第一。請您相信我們，軍師先生。」
「嗯……千萬拜托了。」
他們也問過遭俘擄的青銅騎士隊隊員，火藥的配置並無變動。
但凡事總會有例外。
工作隊的隊長返迴工作崗位後，雷吉斯依然盯著平麵圖看。
踩踏土地的腳步聲朝他靠近。
「當心又感冒囉。」
「……嗨，阿爾緹娜。」
「隧道好像快完工了呢。」
「咦！？你怎麽會知道？」
雷吉斯十分緊張。
難不成，他們其實露出了會讓周遭察覺的破綻，隻是自己沒發現而已嗎！？
阿爾緹娜探出手指。
然後，捏起他的臉頰。
「因為你一臉恐懼的表情。」
「唔……！」
「不要擺出待會兒就要死掉似的表情啦。計劃不是進行得很順利嗎？」
「素啊。」
阿爾緹娜放開她的手。
臉頰有點刺痛。
「隻要侵入武器庫就贏了吧？」
「……我是這麽認為的。即便第一天士兵們各個穿戴盔甲準備周全，到了第七天，他們頂多隻會佩帶著劍吧。」
「是呀。穿著盔甲不方便生活嘛。」
「而且他們應該……嚴重睡眠不足吧……」
「我們也是呀。好在有耳塞可以用。」
「嗯。」
這項計劃必須不分晝夜進行炮擊，因此帝國軍事先按遠征人數準備好耳塞。
此外為提防敵襲，他們也安排好緊急時通知眾人的方式。
「隻要掌控武器庫，對方就無法使用鎧甲和槍了吧……畢竟是在舊礦場的洞穴之中，盡管我們同樣無法使用長槍，不過光是擁有大盾和鎧甲就比對方有利多了。最重要的是，他們肯定陷入一團混亂。」
「而且也不曉得帝國軍怎麽會出現在那裏吧。」
「是啊……再來就是……分成牽製敵兵的部隊，和壓製正門與大炮的部隊。」
隻要壓製了正門和大炮，帝國軍就能攻入要塞。
「敵方的人數比較多吧？」
「是沒錯，但考慮到裝備、熟練度和聲勢，我們應該有辦法克服的。」
「不用管敵方的將軍嗎？」
「……失去大炮和士兵的要塞司令，不管人在哪裏都無所謂吧。」
「也對。」
「總而言之，隻要能壓製大炮，帝國就獲勝了……你看那邊……」
雷吉斯伸手一指。
沃克斯要塞的中段看得到像窗戶的洞，漆黑的大炮就排在那裏。
「……壓製完畢後，就在那裏插上旗子。」
「這樣我們就打裸了？」
「嗯。剩下的部隊進攻要塞後，戰爭就結束了。」
「如果沒掛上旗子呢？」
「作戰就失敗了。我們隻好撤退……希望我一個人接受質詢就能使事情落幕……」
「這樣呀……既然如此，我也加入先發的入侵部隊吧。」
「什麽！？」
「能不能壓製大炮是最重要的關鍵吧？」
「是沒錯啦……」
「既然這樣，我就非去不可了！」
「別說傻話了，阿爾緹娜……你……」
「怎麽？事到如今，你可別拿皇族啦女人啦小孩啦這些理由來阻攔我喔。」
「你不是還帶著傷嗎？」
「噯呀，如果沒受傷就可以去嗎？」
「……嗯，是啊。在這項作戰計劃中，入侵部隊的人數受限於隧道寬度。我不能讓無法戰鬥的人參加……入侵部隊就交由傑洛姆將軍率領，你則等旗子插上去後跟騎兵一起進攻。」
傷勢隻是推托之詞。
其實他不想讓阿爾緹娜執行最危險的任務。
司令官應當身先士卒的信念是很偉大，不過仍得視戰略而定。萬一失敗，阿爾緹娜不是被孤立在敵陣中，就是遭到土砂活埋，再不然就是跟著要塞一起被炸飛。
「好，我懂了。」
「你明白了呀……」
「隻要沒受傷就可以去了吧！」
阿爾緹娜抓起腳邊的岩石。她用的是理應受傷的左手。
那塊岩石跟人的頭顱差不多大。
她調整唿吸。
「哈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發出清厲的吼聲。
四周的士兵紛紛在遠處圍成一圈，好奇地看向這邊。
雷吉斯也盯著她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爾緹娜的音量變得更加大聲。
遠方的另一處，帝國的大炮一如往常發射。隨後響起震動地麵的爆炸聲。
同一時刻——
岩石碎開了。
那塊大岩石，在阿爾緹娜的左手中粉碎四散。這已經無關受傷或健康之類的問題了。實在令人不禁讚歎：這種事普通人辦得到嗎？
「太好了！！」
阿爾緹娜握緊左拳。
在遠處圍觀的士兵紛紛喝采。也許他們以為那是餘興節目吧。
雷吉斯啞口無言。
阿爾緹娜一臉得意地注視著他。
「你看，我沒受傷吧！？」
「太亂來啦！」
「人家痊愈了啦。」
居然比女醫預估的還早一個半月！？
「可、可是……怎麽能讓皇姬司令官從隧道入侵敵陣……」
「什麽嘛，你在騙我嗎？」
「唔……沒、沒有啦……」
「好，就這麽決定了！如果敢把我丟下來，作戰結束之後你就慘了！」
「……我現在就很慘了啊。胃好像要穿孔了。」
「你要多注意健康呀。」
「你有資格說這句話嗎……既然這樣，我也要參與入侵部隊。」
「咦？雷吉斯也會戰鬥嗎？」
「戰鬥是沒辦法啦……不過我會在現場指揮。這樣的話，發生問題時比較方便處理，成功率應該也能提升……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邊。」
「咦咦！？」
她雙頰泛紅。
「我出主意，你負責下命令。所謂的司令官不就是這樣嗎？」
「大、大概吧。」
「聽懂了嗎？」
「嗯。」
阿爾緹娜點頭。
雷吉斯鬆了口氣。隻可惜還是沒辦法把她排除在入侵部隊之外。
「太好了……那我們就加入第四班。」
「什麽！？」
「第一班負責牽製敵兵，第二班負責壓製大炮，第三班負責壓製正門，第四班則在發生問題時負責對應。每一班都很重要，你應該沒有不滿吧？」
「我想插旗子！人家絕對要在第二班！」
「……哎呀？你不遵守約定嗎？剛才你不是答應我，要待在我的身邊嗎？」
「！
？」
阿爾緹娜登時眼角泛淚。
雷吉斯心頭一驚。
她抹過眼睛，隨後逃也似地跑走。
「哇——！我被雷吉斯騙了～～～！！」
「喂……！？」
這點他不否認，但周遭投來的視線好刺人。萬一傳出奇怪的流言該怎麽辦！？
正當獨留下來的雷吉斯一籌莫展時，工作隊的隊長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軍師先生。」
「唔……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不是的，請問我可以帶走這塊岩石碎片嗎？」
「啊？公主殿下捏碎的岩石嗎？為什麽？」
「我要當成護身符！那麽美麗的公主殿下，居然能憑人類的力量捏碎鐵礦石，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想必這石塊一定能保佑我順利粉碎岩石！」
「這、這樣啊……」
奇怪的信仰又增加了啊……雷吉斯的頭痛了起來。
?
一行人躲在隧道內屏息以待。
起初，阿爾緹娜始終噘著嘴巴，但隨著入侵前的沉默一點一滴累積，她也開始額頭冒汗露出嚴肅的表情。
艾力克說，如果不讓他同行的話參加遠征就沒意義了，所以他也在隊伍之中。
士兵們排列在隧道的前後兩側。
前頭士兵所持的火把是唯一的照明。隧道內頗為昏暗。眾人皆屏氣斂息以免發出大聲響，靜靜等待入侵的時刻。
各班人數皆為三十名——加上預備兵力共有六班，入侵部隊總計一百八十人。
站在前頭的工作隊隊長，於最後的裝置上點火。
火舌沿著導火線移動。
一步步爬上天花板。
士兵們捂住耳朵張開嘴巴，防備緊接而來的衝擊。雷吉斯、阿爾緹娜和艾力克也是同樣的動作。
一個爆炸聲後，土砂崩落下來。
隧道天花板降下大量的土。雷吉斯本來還擔心會被活埋……幸好隻是弄得滿身土砂。
前頭傳來「突擊！！」的喊聲。
一旁的阿爾緹娜也跟著大喊：「突擊——！！」
他們真該誇獎貝爾加利亞帝國的測量技術吧。盡管參考的是四十年前的舊平麵圖，而且要在敵區測量很不方便，然而從地下打通的洞依舊位在武器庫的前麵。
隻不過，原本預定的位置其實在武器庫裏麵就是了。
第一班爬出洞口。
這是貝爾加利亞帝國的士兵，首度踏入沃克斯要塞的曆史瞬間。
眾多持短槍的帝國兵，於一片火藥煙霧與土煙之中擺開陣勢。
「動作快！動作快！」
『發生什麽事了！？』
他們把槍刺向趕來現場的要塞士兵。
「喝啊————！！」
『唔哇啊！？』
士兵被刺中胸口，當場沒命。這男人多半以為是坑道崩塌，沒料到會是敵襲吧。他手裏握著的不是劍，而是鐵鍬。
另一名士兵發現戰友被殺後，發出慘叫似的吼聲。
『敵襲！』
這名士兵也立刻成為帝國兵的槍下亡魂，永遠閉上嘴巴。
繼第一班之後，第二班趕往階梯。
緊接著，第三班前往正門。
雷吉斯和阿爾緹娜則是排在後麵的第四班。
「噗哈！」
爬出洞口後，她喘了一大口氣。
雖然她的裝備比起全身穿戴盔甲還拿著盾牌的士兵要輕便許多，但因為她佩帶著巨劍，爬繩梯爬得很辛苦。
由於劍長跟短槍差不多，在坑道裏也能使用才對，於是阿爾緹娜便把寬長的雙刃劍《帝身轟雷之四》帶了過來。
那是阿爾緹娜被任命為西魯克堡壘的司令官時，皇帝賜給她的帝國寶劍。
《炎帝》的七把劍之一。
由於她是帶傷出征，原本這次隻打算把劍當成象征性的裝飾品，結果卻……
士兵的士氣更加高漲。
至於雷吉斯，他明明什麽也沒帶，爬繩梯的速度卻慢得可以。看他動作慢慢吞吞，先爬出洞口的艾力克便抓住他的手。
「我拉您起來吧！」
「啊……」
頓時有種身體浮上去的感覺。
艾力克摟住他。
「雷吉斯先生，您沒事吧？」
「……唿……謝謝。」
「請把頭低下來。」
「嗯。」
「唔～～～」
阿爾緹娜噘著嘴巴。
這裏是沃克斯要塞內的主要坑道，所以空間相當寬敞，如果要使用長槍應該也沒問題。要塞士兵會在通道內使用板車吧，地上還留著車輪的痕跡。
四周是天然的岩石牆，連扇采光用的小窗戶都沒有。
原本通道到處都點著蠟燭，可是炸破地板時產生的氣浪吹熄了大部分的燭火。
事前他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所以入侵部隊有準備火把。
阿爾緹娜把臉湊過來。
「雷吉斯，再來要怎麽做？」
「我想協助狀況不好的班，不過……」
這時傳來一聲巨響，有人從樓梯摔了下來。
「嘎啊啊啊——！！」
那個人是帝國的重裝士兵！盔甲都凹陷了。
而且還不止他一人。
陸續有人從樓上摔下來。
看樣子，發生問題了。雷吉斯抹了抹滿是沙塵的臉。
「唔唔唔……大炮的守衛比想象中還強嗎？」
艾力克拔劍說：
「雷吉斯先生，我去第五班幫忙！」
「這……」
雖然阿爾緹娜的安危很重要，但艾力克同樣是埃弗拉爾托他照顧的年輕騎士。
看到那些士兵的護軀或頭盔彷佛內部中空似地凹陷後，他實在不敢貿然交給艾力克負責。
可是，這支入侵部隊的兵力還不滿兩百人，敵兵卻有四千名。
如果在壓製大炮這項任務上花費太多工夫，他們就會因此消耗兵力而慘遭擊潰。
雷吉斯的耳邊傳來某物刮地的哢嚓聲。
隻見阿爾緹娜右手拿著寶劍往階梯跑去。
「第四班，我們上吧！」
「什……！？阿……公主殿下！？」
「你不是說！要幫助狀況不好的班嗎！？」
她這麽迴答，同時跑上樓梯。
士兵們邊跑邊喊：「跟著公主殿下！跟上！快跟上！」
雷吉斯抱著頭。
「我、我是這麽說過，可是……啊啊，算了！我知道了啦！」
他也跟著跑了起來。
艾力克跑在他旁邊。
「您很相信殿下吧？」
「咦？」
「相信無論對手是誰，公主殿下都不會輸的。」
「……我答應要相信她……不過……」
他還是很擔心。
敵方的應對速度比他料想的還快。
雷吉斯覺得混亂有逐漸平息的趨勢。敵方是否連這種事態都做過假想訓練呢？
沃克斯要塞的士兵雖然裝備不夠齊全，仍然展開反擊。
可以確定的是，雷吉斯他們沒有餘力能夠花時間壓製大炮。
?
爬完樓梯後，便看見阿爾緹娜舉著寶劍。
周圍的士兵也都拿著槍或劍。
這個地方在礦場時期是用來放置工具的場所，因此空間顯得寬敞一點。
「你該不會就是司令官吧？」
麵對他們的是身穿軍服、剛邁入
老年的男性。
頭發花白，目光卻很犀利。
「沒錯。我是沃克斯要塞司令韋因加特納。」
他用流利的貝爾加利亞語自我介紹。
「我叫瑪麗·卡特魯·阿爾珍緹娜·德·貝爾加利亞，擔任邊境聯隊的司令官。」
「我有聽過傳聞，不過……你還真是年輕啊，貝爾加利亞的皇姬。」
「噯呀，今年春天我就要滿十五歲囉。這樣還不算是獨當一麵的淑女嗎？」
韋因加特納歎了口氣。
「年紀輕輕率領軍隊，竟然能夠抵達這裏。沒想到你們會從地底下入侵……真是厲害。」
「嗬嗬，可不是嗎？不過這個點子不是我想出來的。」
「嗯？」
阿爾緹娜望向站在背後的雷吉斯。
韋因加特納看他沒拿武器便點頭說：
「原來是作戰參謀啊。」
「沒錯。他是我們的軍師！」
「挖地洞這種方法，在以前並不是很罕見的策略。因為就算知道敵人使用這招也難以防範……不過，如今可以用大炮打壞隧道，所以這種戰術已經不流行了。沒想到，你們居然利用大炮的開炮聲掩飾挖地洞的聲響……」
「嗬嗬！」
阿爾緹娜挺起胸膛。
一臉「我們的軍師很厲害吧」的喜悅表情。
韋因加特納很不甘心似地咬牙切齒。
被他這麽一瞪，雷吉斯嚇得縮起脖子。
「呃……不好意思……」
「我再次對你們的奇襲表示欽佩，也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恥。但是……」
韋因加特納擠出這句話，拳頭不停顫抖。
「但是，我不能讓你們通過這裏！退迴你們來時的地洞，否則就變成屍體迴去！」
他舉起手中的鐵棍。
那隻是一根鐵棒，頂端沒有槍尖。不過，看了樓下那些被打倒的士兵也知道，那根鐵棍的重量足以將腦袋連同頭盔一起打碎。
阿爾緹娜雙手握著寶劍。
雷吉斯搖了搖頭。
「公主殿下，請您不要亂來……對手隻有一個人的話，再怎麽樣都有辦法解決他。」
「就是啊，公主殿下！我來跟他交手！」
艾力克也出聲製止她。
「不可以！如果現在選擇逃避，以後就不會有人跟隨我了。為了往前邁進，我必須不斷展現自己的實力！」
阿爾緹娜走到前頭。
周圍的士兵紛紛退了一、兩步以免遭受波及。眾人都見過一個半月前的決鬥。
無人露出當時那種看熱鬧似的眼神。
現場的士兵皆對阿爾緹娜寄予信賴，就如同他們信賴傑洛姆與埃弗拉爾那般。
無關外表、年齡與立場。
士兵們在戰場上就是如此信任強者。
雷吉斯深刻地感受到——自己雖然是軍人，想法和價值觀仍與他們不同。他無法像其他人那樣看待阿爾緹娜。
對雷吉斯而言，她是帝國的第四皇女、十四歲的少女。盡管擁有一流的寶劍和師父，她依舊是個女孩子。
他實在好擔心、好不安。
摔下樓梯的士兵頭上那頂被打爛的頭盔，始終浮現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公主殿下。」
「什麽事？可別到了這個節骨眼還阻止我喔。」
「我明白……可是，請您不要太勉強自己……」
「嗯。我答應你。」
阿爾緹娜背對著雷吉斯他們，直盯著敵人。
「我絕對會贏！所以，跟隨我吧！」
她這般大吼，同時往地上一踏。
韋因加特納見狀也跟著揮動鐵棍。
「我也同樣不能輸！不能把沃登大公國的土地拱手讓給貝爾加利亞帝國！！」
「我會改變帝國的！所以，這座要塞就給我用吧！！:」
「什麽！？」
阿爾緹娜掄起寶劍。
寶劍打到坑道的天花板。
韋因加特納扯著嘴角說：
「你真粗心哪，皇姬！」
「我哪裏粗心了！」
劍鋒削掉堅硬的岩層往前劃。
白發老將瞠大雙眼。
「怎麽會——————————！？」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其說是撞到天花板，不如說是先敲中天花板，再利用劍的重量揮下來。
韋因加特納若毫不猶豫地揮棍，他的速度或許會比阿爾緹娜快。
但是，經驗豐富的老將，卻反而不擅長處理未知的事態。
一瞬間的遲疑，給了阿爾緹娜決定勝負的時間。
寶劍《帝身轟雷之四》落了下來。
韋因加特納用鐵棍抵擋。
登時響起刺耳的撞擊聲。
寶劍沒有停下來。
「咕喔！？」
鐵棍凹陷彎曲。劍鋒擦過韋因加特納的胸口，刺在地麵上。
老將坐倒在地。
士兵們立刻將槍尖對著他。
「不準動！」
「咯……唔……可恨啊……居然讓人奪走國防要地。我已經無顏麵對大公和國民了……殺了我吧。」
「抱歉，事情還沒結束！我先走一步了！」
阿爾緹娜起步奔跑。
她繼續往樓上衝。
雷吉斯飛快地向士兵下指示。
「現場留下十人！兩人到樓下傳令『我軍已捕獲敵將』，其餘的人去保護公主殿下！！」
士兵們紛紛出聲應答。
雷吉斯跟著士兵一起去追阿爾緹娜。
艾力克跑在他旁邊。
「好厲害喔……沒想到公主殿下居然能砍破岩層。」
「真是的，她太亂來了。」
「更何況，公主殿下的左手尚未痊愈說。」
「不……傷勢好像已經痊愈了。她還把岩石捏碎給我看呢。」
「咦？受傷的本來就不是手掌，這點小事應該不難辦到……可是，就算握力沒問題，給上臂增加負擔的話，公主殿下還是會痛吧？不過，骨頭說不定已經愈合就是了。」
「……你說……什麽？」
「您沒發現嗎？剛才也是，公主殿下戰鬥時幾乎隻用右手喔。左手不過是輔助而已。」
「隻用右手！？」
「對了，我記得雷吉斯先生之前說過，劍術您有看沒有懂。」
「我、我被騙了～！！」
「這……真是傷腦筋呢……」
艾力克麵露幹笑。
雷吉斯氣憤地暗想：早知道的話，自己絕對不會讓她參加什麽入侵部隊！
雷吉斯爬了好幾座坡道和階梯，最後是在艾力克連拖帶拉下才終於抵達設置大炮的地方。
阿爾緹娜和士兵們已經壓製完畢了。
敵方炮兵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全都舉著雙手站在角落。
站在前頭的男人，身上穿著跟韋因加特納很像的將校軍服。
「我、我是幕僚長……懇請貴方依照協議對待俘虜。虐、虐待或過度殺傷是抵觸協議第八條的行為……」
「雷吉斯，交給你了！」
充滿武人氣質的阿爾緹娜似乎很不擅長這類交涉。
才剛抵達現場的雷吉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他們的麵前。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
「哈啊……哈啊……我們不會殺害你們……」
「感、
感謝你們。」
看起來快斷氣的人反倒是他自己。
阿爾緹娜咯咯笑。
「這樣就可以了嗎？不用宣讀什麽嗎？」
「哈啊……哈啊……我……快死了……」
「拜托你多運動一下啦。不要隻知道讀書。」
「……我會考慮的。」
真是的，要跟隨這位公主殿下真的很辛苦。
尤其對自己這種什麽都不會的人來說。
幸虧這裏有用來安置大炮的洞口，他總算能唿吸到久違的戶外空氣。
沒想到原本隻覺得冷的寒風竟讓人如此舒適。雷吉斯拉開軍服前襟吹幹身上的汗。
盡管經過的時間還不滿一個小時，其他士兵同樣眯起眼睛享受陽光和冷風。
阿爾緹娜拿著事先準備的旗幟。
艾力克見狀把槍遞給她。
「公主殿下，請用。」
「謝謝。」
「不過，這是從敵兵那裏撿來的槍。」
「嗬嗬……這樣不是很有戰地的感覺嗎？」
阿爾緹娜把旗幟綁在槍上，接著將身體探出洞口。
這畫麵看得雷吉斯不禁捏把冷汗。
「風、風很強欸……」
「啊哈哈！放心！」
「可是，萬一掉下去……」
「不要緊！不要緊！你太愛操心了！」
阿爾緹娜奮力揮動旗幟。
她揮舞的是那麵描繪著「保護民眾的盾牌」之誌向的旗幟。
雷吉斯暗自祈禱：但願這場戰爭，能夠成為實現這目標的第一步。
阿爾緹娜扯開嗓門大喊。
「各位——！！我們攻下囉————！！」
由黑騎士傑洛姆領頭的黑騎兵團趕了過來。
在此同時，正門開啟了。
看來第三班也進行得很順利。
沃登大公國沃克斯要塞長達四十年的難攻不下曆史就此畫下休止符。
今年就要五十五歲的韋因加特納將軍，是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將。
四十三歲時他從幕僚長升格為司令，從此之後無論麵對貝爾加利亞帝國或聯邦內的鄰近諸國，他總是為大公國贏得勝利。
由於戰爭損害少，運用的手段也很巧妙，不僅沃登大公，將士們同樣非常信賴他。
他的頭發業已斑白，光看外表活像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個性一板一眼，每天早上都在相同的時間起床，吃相同的早餐，巡視相同的地方，做相同的訓練，大家都說他的行動比時鍾的指針還要準確。
某天，他比平常早起十五分鍾左右——結果侍女們誤以為自己睡過頭而驚慌失措，廚師還為遲到一事跑去道歉。
從此以後，韋因加特納就算早起也會等時鍾的指針走到五點才下床。
日複一日的單調生活，因一則報告而打亂了節奏。
『帝國軍從南方進攻了！』
沃克斯要塞彌漫著緊張與高昂的氣氛。
盡管不少人仗恃難攻不下的實跡與自負開起玩笑來，不過大家都很清楚貝爾加利亞帝國的實力。
若從諸多戰線征召兵力，想必輕輕鬆鬆就能組成十萬以上的大軍吧。
最初的報告指出敵兵約二千人，但根據過去的經驗，司令部裏沒人認為總戰力隻有如此而已。
場景轉換到一間相當樸素的房間。毫無裝飾的白牆上，掛著沃登大公國的旗幟，室內僅擺設著黑色長桌。
韋因加特納與八名幕僚聚集在作戰會議室裏。
新任幕僚長重新宣讀報告。
「——我想明天中午，帝國軍就會現身了。」
年輕將官站起來。
「這座沃克斯要塞可是難攻不下！就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吧！」
「沒錯！沒錯！」
「不管帝國派幾萬人過來，都不可能抵達我們的沃克斯要塞！」
其他人也情緒激昂地說。
韋因加特納不發一語交抱著手臂。
他始終默默聆聽幕僚們的對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
「我們並未收到帝國軍集結的消息，也沒有報告提到西魯克堡壘正在進行修建。從堡壘的規模來看，動員人數不可能超過一萬人。既然如此，起因多半又是帝國內部皇族與貴族的明爭暗鬥吧……我們不需要行動……但也不可以掉以輕心。」
幕僚們點頭說：「原來如此。」
當中有幾人因為強大的帝國攻打過來而不安地虛張聲勢，但在聽完老將的一席話後隨即恢複了冷靜。
幕僚長提問。
「司令，請問我們該如何應對呢？」
「首先得準確掌握敵方的信息才行。」
「我明白了。那麽就派人騎馬去偵察吧。我會要他們每個小時迴報敵人的狀態。」
「拜托你了。」
幕僚長立即指示站在背後的下屬。
其他幕僚也紛紛開口說道：
「我馬上派人執行原訂下周進行的大炮檢查工作。」
「嗯。」
「我去叫士兵準備作戰。」
「我這就命人補充糧食，為持久戰做準備。」
「我去檢查外牆。」
幕僚們於各自負責的領域展開行動。
等眾人皆動起來後，韋因加特納叫住其中一名幕僚。
「之前派出的騎兵部隊怎麽樣了？」
「……依然下落不明。看來他們果真是遭到蠻族襲擊了。事後我們兩度派出五百人的搜索部隊，可是連遺體都沒找到。」
「是嗎……真是令人遺憾，等這場戰爭結束後，就通知家屬陣亡的消息並發放撫恤金。」
「是！」
幕僚立正站好，抬起一隻手向他敬禮。
接著以腳跟為軸心向右轉，小跑步離開會議室。
韋因加特納獨自留在會議室裏。
去年底，西魯克堡壘的傑洛姆將軍於決鬥中戰敗，瑪麗·卡特魯第四皇女因而成為名副其實的司令官，韋因加特納也有聽說這項傳聞。
即便傑洛姆是以勇猛著稱的黑騎士，他終究是帝國的伯爵。若把打輸的原因歸咎為「他不敢對皇族刀劍相向」，那就說得過去了。
然後是這場遠征。
是年輕不懂世事的皇姬受到愚蠢野心的驅使嗎？
還是說，另有其他內情呢？
無論如何，他都不認為帝國為這場遠征所做的準備超乎過去的水平。
韋因加特納離開座位，在一如往常的時間前往餐廳。廚師們已準備好跟往常一樣的餐點。
?
第二天，中午過後——
負責偵察敵情的幕僚長跑進會議室。
「帝國軍出現了！」
「比想象中還晚哪。」
「他們……好像在森林裏設置了大炮……」
這時，現場響起爆炸聲。
韋因加特納皺起眉頭。
他走出會議室，穿越宛如洞窟的舊礦場通道，來到鑿穿外牆而成的瞭望台。
他從岩石的裂縫俯瞰要塞南側的平地。
那裏是一片幹枯的冬季森林。
由於士兵們會在森林前麵進行訓練，那裏已成一塊幾乎寸草不生的荒地。
帝國軍的身影就出現在距離森林出口不遠的地方。
他們與沃克斯要塞的外牆相隔四二阿邦(注2)(三公裏)左右吧。
注2 arpent,法國舊製長度與麵積單位，作為長度單位時一阿邦等於七一·四六公尺左右；作為麵積單位時一阿邦等於五一〇六?五平方公尺左右。
要塞使用的是向大不列塔尼亞采購的最新型大炮，安設在比平地還高的位置，炮彈可以射到很遠的地方。
然而，對方的位置仍略微超出射程。
偵察報告指出，帝國軍準備的是中型大炮。
射程大約二八阿邦(兩公裏)。就算兩軍互相開炮也打不到彼此吧。
「該死的帝國軍……在這種距離下設置大炮是想做什麽？」
他們又開炮了。
大炮冒出白煙，過了一會兒便響起爆炸聲。
最後，炮彈落在與要塞外牆有些距離的地方。
「是誤射嗎？」
沒有幕僚能夠迴答他。
緊接著，換另一座大炮噴出白煙。
轟聲再度響起。
炮彈擊中遠處。
韋因加特納皺起眉頭。
「偵察部隊有沒有搜集到其他情資？他們隻有騎兵、步兵和大炮嗎？」
「是！除此之外，隻有疑似糧食的大量物資。」
「物資？」
「經確認是大量的木箱和大型帳篷。」
「他們想打持久戰嗎？」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
帝國軍這些難以理解的行動，令幕僚們露出不安的神情。
韋因加特納陷入思考。
「……有大炮擋著，便不容易就近偵察哪。增派人手到瞭望台監控，提防敵軍夜襲。」
「是！」
「還有，派人繞遠路去西魯克堡壘偵察情況。敵方說不定企圖利用先遣部隊爭取時間，以進行大規模增援。」
「原、原來如此！」
未知是很可怕的。
韋因加特納不過是針對帝國軍難以理解的行動提出一種假設，然而幕僚們卻全盤接受他的說法，彷佛那是唯一的正確答案。
在要塞前方設置據點，並陸
續增派兵力支持——這的確很像軍事力量強大的帝國會采取的戰術。
反過來說也可以樂觀認為，除非派出前所未見的龐大軍隊，否則沃克斯要塞不可能被攻陷。
「如果帝國準備大規模增援，我們就得趕在軍隊會合前擊潰先遣部隊才行。此外雙方也有可能在要塞外麵交鋒，大家做好準備。」
「是！」
韋因加特納下完命令後，幕僚並攏腳跟向他敬禮。
這是第一天的情形。
會戰第三天——
帝國軍不分晝夜持續發動炮擊。
盡管炮彈打不到要塞，轟聲依舊擾人。
地麵也在搖晃。
幕僚們麵露憔悴的神色。
「有士兵反應，噪音害他們無法入睡因而精神不濟。另外，也有人擔心震動可能促使礦山崩塌。」
韋因加特納聽了搖搖頭。
「胡說八道。挖掘礦山有時還得使用火藥，怎麽可能受一點震動就崩塌……況且，之前的防衛戰中也曾發生炮彈射到外牆的情形。要塞不可能因為打不中的炮彈而崩毀。叫那些瞎說的人閉嘴，如果再鬧就關進牢裏。」
「是！」
原本抱持類似想法的幕僚登時噤若寒蟬。
另一名幕僚起身。
「繞去西魯克堡壘偵察的部隊迴來了。根據報告，敵方現階段沒有增援的跡象。」
「叫他們繼續偵察。」
「是！」
「司令，我們應該迎擊！對手隻有兩千人而已！我們可是有四千名以上的士兵！就算在平原交鋒也絕對打得贏吧！」
「……敵方有黑騎士在。」
「憑他一人能改變什麽！？」
這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名叫傑西麥斯特。
今年二十歲，是個留著一頭銅褐色卷發的青年。他有一對墨黑色的眼珠，實力與強韌肉體及精悍外表相符。
前陣子大公國與鄰國拜仁堡爆發小型戰爭時，傑西麥斯特的表現同樣出色，還獲得大公頒發的勳章。
韋因加特納眯起眼睛。
「我參與過在埃爾斯坦平原爆發的戰爭……那場遠征除了我沃登大公國外，還有聖普魯士王國與司徒盧加特王國參加，動員的士兵總計兩萬人。先鋒為三千名鐵騎兵。」
「這我曉得……」
「那麽，你應該明白對手沒那麽容易對付吧。當時黑騎士傑洛姆率領的五百名騎兵摧毀了鐵騎兵團，導致那場遠征以失敗告終。」
「但是，司令！我們青銅騎士隊，跟聖普魯士那種徒有虛名的垃圾鐵騎兵不一樣！我們還有大公賜予的銀槍！」
這種新型鋼材據說是移居大不列塔尼亞的日耳曼尼亞人研發的，跟著名的精靈銀相比也毫不遜色。
精靈銀武器僅貝爾加利亞帝國的皇族或將軍等這類人物才能持有，因此傑西麥斯特尚無實際與之交手的經驗，但可以確定的是新鋼鐵武器與過去的劍或槍截然不
之前大公賜給傑西麥斯特一百枝新鋼鐵槍，他也把這些武器分給部下們使用。
其實韋因加特納同樣認為，黑騎士傑洛姆的活躍表現或許要歸功於寶槍《貴婦之發》。
但是，謹慎的老將依然搖了搖頭。
「帝國的炮彈打不到我們，外牆也沒有一絲損傷。我們沒必要特地走出要塞吧。而且說不定，這才是敵人的真正目的。」
「這、這個嘛……」
「傑西麥斯特啊，你就再多磨練一下大公賜給你的槍吧。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的。」
「…………」
青年垂下目光。
他還年輕啊……韋因加特納歎氣。
第三天的夜晚，炮擊同樣不曾停歇。
?
會戰第四天的早晨——
就連韋因加特納自己，也被持續不斷的炮擊聲吵得無法照常入睡和清醒。
他叮囑將士「躺著也是讓身體休息」，至於他自己也是一樣，盡管沒辦法入睡仍躺著休息。
突然間有人用力敲打房門。
「司令！」
「什麽事？」
「青銅騎士隊出動了！」
「什麽！？」
韋因加特納從床上跳起來。他的身上仍穿著軍服。因為他知道萬一出了什麽狀況，自己可沒時間換衣服。
他沒讓部下多等就打開房門，於前往會議室的路上聽取報告。
半數幕僚聚集在瞭望台上。
想當然，當中看不到傑西麥斯特的身影。
幕僚長指著岩石裂縫說：
「雙方剛剛開始交戰！」
「怎麽會這樣……」
事已至此，他們隻能祈禱青銅騎士隊真能戰勝黑騎士傑洛姆了。
傑西麥斯特率領五百名騎士穿越大炮的炮擊，並挺過鳥嘴槍的射擊，朝著貝爾加利亞帝國的部隊逼近。
「唔喔喔喔喔喔喔——！！」
距離那一排可恨的大炮，隻剩十阿邦(七一五公尺)左右。
這時，黑騎士出現了。他率領的騎兵約莫三百人。
傑洛姆用貝爾加利亞語說：
『哼……我正覺得無聊得要死。大公國的鼴鼠們，待會兒可要讓我盡情打發時間啊！』
沃克斯要塞原本是座礦場，亦即在地上挖洞的場所，因此「鼴鼠」就成了揶揄要塞將士的詞匯。
當然，傑西麥斯特也曉得這件事。
他氣得咬牙切齒。
隨即用日耳曼尼亞語迴答：
「哼！黑騎士不過是緊抓著過去的榮耀不放的鏽槍！你就成為我銀槍下的亡魂吧！」
『連洞都不會鑽的鼴鼠，可是比老鼠還不如啊。』
「住口！」
傑西麥斯特往馬腹一踢。
發動突擊。
沃登大公國的青銅騎士隊，與傑洛姆率領的黑騎兵團正麵交鋒。
「喔喔喔喔喔喔——！！:」
傑西麥斯特策馬突進，刺出新鋼鐵槍。
至於黑騎士傑洛姆，則以銀色的騎兵槍《貴婦之發》迎擊。
傑西麥斯特的槍被彈了開來。
『搞什麽，那枝槍除了顏色之外就沒有看頭了啊。』
「少說笑了！隻能抵擋的你還說什麽大話！」
傑西麥斯特不斷使出突刺，不給對手反擊的機會。
傑洛姆的槍術雖然了得，新鋼鐵槍卻能與據傳一碰就能擊碎對手武器的精靈銀槍分庭抗禮。
而且，傑西麥斯特認為自己的實力在對方之上。
自己正壓製著黑騎士！
對手光是要擋下我的突刺，就已經費盡全力了不是嗎！
「是我贏了！我贏了那個黑騎士了！」
『咯咯咯……那枝槍似乎是用新方法製成，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沒想到使用者這麽差勁，根本看不出好壞。等一下撿迴去研究吧。』
「什麽！？」
『看我的！！:』
傑洛姆配合傑西麥斯特的突刺節奏，猛烈地甩下手中的槍。
他用力彈開對手的槍。
武器差點從傑西麥斯特的手中飛了出去。
盡管沒弄丟武器，他卻因此露出破綻——攻守逆轉。
『喝喝喝！！』
「唔喔喔喔喔——！？」
傑洛姆一連使出好幾記前所未見的神速突刺。
傑西麥斯特甚至停止唿吸，隻管死命閃躲、用槍防禦。然而，肩膀和脖子還是被劃傷了。
凡人使得出這種絕技嗎！？
背脊竄過一陣寒意。
死亡一步步靠近。
傑洛姆的每一道攻擊都重得令手發麻、快得宛若槍彈，而且還完全無法預測下一擊瞄準哪裏。
目光緊追著槍，傑西麥斯特勉強彈開攻擊。每當他這麽做，便會竄過一陣強烈得幾乎要弄斷手臂的衝擊。
找不到反擊的機會。
『咯咯咯……沒想到你還挺能打的嘛。如果速度再加快一點，你依然跟得上嗎？』
「當然！」
對方應該也是竭盡全力才對。
然而當他察覺到時，左手已竄過一股熱意。
「嘎啊……唔……！？」
傑洛姆的槍刺中了他的上臂。
傑西麥斯特勉強刺出新鋼鐵槍，想把傑洛姆趕開。
『哼！蹩腳貨。碰上這種時候，就該瞄準對手的手部……』
傑洛姆閃過這一記突刺，傑西麥斯特無法拉開雙方的距離。
刺中左手的槍被抽了迴去。緊接而來的是一連串的攻擊。
他已經沒有辦法防禦了。
傑西麥斯特雖然扭身閃躲，仍遭槍刺穿側麵。
「唔啊啊啊啊————！！」
騎士一趴倒，察覺戰敗的馬兒隨即拔腿逃走。青銅騎士隊的成員同樣慌慌張張地撤退。
傑洛姆舉起一隻手，阻止自己人追擊。
『要是再往前靠近，要塞的大炮可是會飛過來啊！撤退！』
黑騎兵團退迴陣地。
帝國軍再度發動打不中的炮擊。
馬兒迴到沃克斯要塞時，傑西麥斯特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
韋因加特納和幕僚們來到銜接正門的大廳，帶著沉痛的表情迎接他。
青銅騎士隊的隊員們小心翼翼地將傑西麥斯特搬下馬背，讓他躺在地上。
未能成為英雄的青年，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韋因加特納待在戰場上的時間比青年的年紀還長。
但是，他仍然不習慣死亡。
他按著眼角，為死者默禱。
半晌後——
韋因加特納指示部下，慎重地為青年入殮再送迴家屬身邊。
他不經意看向正門。
不過門已經關上，所以看不見帝國軍。
「……炮擊停止了呢。」
他喃喃說道。
幕僚長納悶地問：
「他們的彈藥終於用盡了嗎？」
「不，對方很快又會再開炮吧。剛才交鋒結束後也有炮擊，隻有現在停了下來。對方應該是曉得我們正在默禱吧。」
「咦！？呃，這……的確是……」
將官被幹掉，馬載著遺體迴到要塞。按照宗教習俗，之後理所當然會進行默禱。
不過，在正門關閉看不見裏麵的狀況下，對方還能為敵人設想到這種程度嗎？
「就我所知，傑洛姆將軍不是這麽感性的人。如此看來，這是新司令官瑪麗·卡特魯第四皇女的指示嗎……」
「的確很像喜好儀式的帝國皇族會有的顧慮哪。」
「我原本覺得，讓十四歲的小姑娘擔任司令官實在荒唐，但……第四皇女或許出乎我們意料的擅長作戰。可是，如此一來……這打不中的炮擊究竟有何意義？」
「會不會是在等我們像傑西麥斯特那樣，按捺不住而衝出去呢？」
「有這個可能哪。再次通知各部隊，嚴格禁止任何人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出擊。」
「是！」
幕僚長敬禮響應。
?
會戰第七天————
幕僚長準時在正午過來報告。
「首都派出的援軍預計明天上午抵達。這樣一來就能擊退敵人了吧。」
「嗯。」
若隻是單純的行軍，從首都到要塞花不到兩天的時間。敵人出現後已經過了好幾天。韋因加特納覺得援軍來得太慢。
「此外，雖然無人受傷，可是仍有不少士兵抱怨炮擊聲吵得他們睡不著，導致醫務室現在大排長龍。」
「盡可能妥善處置吧。」
「是！聽說最近甚至有士兵產生錯覺，即使在沒有炮擊的時候，耳裏仍一直有聲音。」
「耳裏一直有聲音？」
幕僚長點頭。
韋因加特納不解地側著頭。
「我倒是沒遇過這種情形……人數多嗎？」
「聽說住在一樓宿舍的士兵中，有幾人出現這種症狀。可能是因為炮擊的震動太大吧。」
「我在巡邏時，反倒覺得高處搖晃得比較嚴重哪。」
韋因加特納莫名在意起來。
以要塞攻掠戰來說，對方派出的兵力實在過少。
敵人看起來甚至沒有增援的打算。
明明打不到卻不間斷地發動炮擊。
疑似糧食的木箱。大型帳篷。
說不定，這與消失在蠻族森林的那群騎兵不無關係。
還有，一樓士兵在無炮擊時也聽得到的聲音。
聲音。
韋因加特納注視著腳下。
「……該不會……」
「怎麽了嗎？」
「幕僚長，把士兵集合起來。還有，武器庫的地下——」
這時，突然有一陣極大的晃動侵襲沃克斯要塞。
幾名幕僚站不住而跪了下去。
韋因加特納衝了出去。
「集合士兵！是地下！敵人肯定會從武器庫過來！」
「將軍！？」
一時之間，幕僚全都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韋因加特納從大約一百腕尺(四四公尺)高的會議室，跑下了好幾座坡道和階梯。
半路上，一陣白煙遮蔽了他的視野。
他聞到一股火藥味。
耳邊聽得見劍擊聲。
某位士兵大叫：
「敵人來襲！」
韋因加特納明白帝國軍已侵入沃克斯要塞了。
他們從地下來了。
?
出擊前兩小時——
這裏是森林前方的平地。腳下的土地散落著大小石塊，地麵既幹燥又堅硬，看起來實在難以栽種作物。
雷吉斯把其中一塊岩石當成椅子，坐在上麵攤開平麵圖。
工作隊的隊長則蹲在他旁邊。
「軍師先生，看樣子我們就要抵達目標了。」
「總算趕上了嗎？」
「如果工程隻到正門的話，昨晚就算完成了……」
「這也沒辦法嘛。隻到正門的話雙方的損害都會增加，況且也沒辦法在入侵之後隨即決定戰局……再說萬一對方發現隧道的存在，開炮射擊地麵的話，趕造的隧道有可能會崩塌……」
「是啊。不過這一帶的地盤似乎很堅固，比起崩塌的危險性，挖不動這點更讓我們頭大……結果比預期多花了三天時間。對不起。」
「畢竟岩石很多嘛。」
開鑿隧道期間，有時會挖到硬得足以讓鐵鍬彎掉的岩石。遇到這種時候，就會用少量火藥讓岩石裂開崩解。
另外，還需要打樁以豎立支撐隧道天花板的柱子。
這可說是一場不管做什麽會發出聲響的工程。
雷吉斯之所以不斷射擊大炮，就是想利用開炮和著彈的聲音掩飾建造隧道的工程。
順帶一提，若使用這個時代的工具，三十分鍾可挖四十掌尺(二九六公分)左右。
他們雇用專家，分成好幾班沒日沒夜地施工。
偽裝成糧食的木箱裏，放的幾乎都是用來開鑿隧道的工具。他們本來就沒打算打持久戰。
挖出來的土就先藏在超大帳篷裏，半夜再拿到遠處丟棄。
「最後就使用火藥，連同要塞的地板一起炸下來。因為下方事先挖好高度相同的洞，上層崩落的土砂便會掉進洞穴裏。」
「工程都有按照計劃進行呢。反正那邊是武器庫的地板，應該沒有問題……火藥聽說是放在更裏麵的房間。」
「武器庫的隔壁就是火藥庫吧。」
「我很不願去想象這種情況，但是……萬一測量出錯，容納四千人的要塞就會大爆炸吧……工作隊和入侵部隊也會完蛋哪。」
「帝國的測量技術可是世界第一。請您相信我們，軍師先生。」
「嗯……千萬拜托了。」
他們也問過遭俘擄的青銅騎士隊隊員，火藥的配置並無變動。
但凡事總會有例外。
工作隊的隊長返迴工作崗位後，雷吉斯依然盯著平麵圖看。
踩踏土地的腳步聲朝他靠近。
「當心又感冒囉。」
「……嗨，阿爾緹娜。」
「隧道好像快完工了呢。」
「咦！？你怎麽會知道？」
雷吉斯十分緊張。
難不成，他們其實露出了會讓周遭察覺的破綻，隻是自己沒發現而已嗎！？
阿爾緹娜探出手指。
然後，捏起他的臉頰。
「因為你一臉恐懼的表情。」
「唔……！」
「不要擺出待會兒就要死掉似的表情啦。計劃不是進行得很順利嗎？」
「素啊。」
阿爾緹娜放開她的手。
臉頰有點刺痛。
「隻要侵入武器庫就贏了吧？」
「……我是這麽認為的。即便第一天士兵們各個穿戴盔甲準備周全，到了第七天，他們頂多隻會佩帶著劍吧。」
「是呀。穿著盔甲不方便生活嘛。」
「而且他們應該……嚴重睡眠不足吧……」
「我們也是呀。好在有耳塞可以用。」
「嗯。」
這項計劃必須不分晝夜進行炮擊，因此帝國軍事先按遠征人數準備好耳塞。
此外為提防敵襲，他們也安排好緊急時通知眾人的方式。
「隻要掌控武器庫，對方就無法使用鎧甲和槍了吧……畢竟是在舊礦場的洞穴之中，盡管我們同樣無法使用長槍，不過光是擁有大盾和鎧甲就比對方有利多了。最重要的是，他們肯定陷入一團混亂。」
「而且也不曉得帝國軍怎麽會出現在那裏吧。」
「是啊……再來就是……分成牽製敵兵的部隊，和壓製正門與大炮的部隊。」
隻要壓製了正門和大炮，帝國軍就能攻入要塞。
「敵方的人數比較多吧？」
「是沒錯，但考慮到裝備、熟練度和聲勢，我們應該有辦法克服的。」
「不用管敵方的將軍嗎？」
「……失去大炮和士兵的要塞司令，不管人在哪裏都無所謂吧。」
「也對。」
「總而言之，隻要能壓製大炮，帝國就獲勝了……你看那邊……」
雷吉斯伸手一指。
沃克斯要塞的中段看得到像窗戶的洞，漆黑的大炮就排在那裏。
「……壓製完畢後，就在那裏插上旗子。」
「這樣我們就打裸了？」
「嗯。剩下的部隊進攻要塞後，戰爭就結束了。」
「如果沒掛上旗子呢？」
「作戰就失敗了。我們隻好撤退……希望我一個人接受質詢就能使事情落幕……」
「這樣呀……既然如此，我也加入先發的入侵部隊吧。」
「什麽！？」
「能不能壓製大炮是最重要的關鍵吧？」
「是沒錯啦……」
「既然這樣，我就非去不可了！」
「別說傻話了，阿爾緹娜……你……」
「怎麽？事到如今，你可別拿皇族啦女人啦小孩啦這些理由來阻攔我喔。」
「你不是還帶著傷嗎？」
「噯呀，如果沒受傷就可以去嗎？」
「……嗯，是啊。在這項作戰計劃中，入侵部隊的人數受限於隧道寬度。我不能讓無法戰鬥的人參加……入侵部隊就交由傑洛姆將軍率領，你則等旗子插上去後跟騎兵一起進攻。」
傷勢隻是推托之詞。
其實他不想讓阿爾緹娜執行最危險的任務。
司令官應當身先士卒的信念是很偉大，不過仍得視戰略而定。萬一失敗，阿爾緹娜不是被孤立在敵陣中，就是遭到土砂活埋，再不然就是跟著要塞一起被炸飛。
「好，我懂了。」
「你明白了呀……」
「隻要沒受傷就可以去了吧！」
阿爾緹娜抓起腳邊的岩石。她用的是理應受傷的左手。
那塊岩石跟人的頭顱差不多大。
她調整唿吸。
「哈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發出清厲的吼聲。
四周的士兵紛紛在遠處圍成一圈，好奇地看向這邊。
雷吉斯也盯著她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爾緹娜的音量變得更加大聲。
遠方的另一處，帝國的大炮一如往常發射。隨後響起震動地麵的爆炸聲。
同一時刻——
岩石碎開了。
那塊大岩石，在阿爾緹娜的左手中粉碎四散。這已經無關受傷或健康之類的問題了。實在令人不禁讚歎：這種事普通人辦得到嗎？
「太好了！！」
阿爾緹娜握緊左拳。
在遠處圍觀的士兵紛紛喝采。也許他們以為那是餘興節目吧。
雷吉斯啞口無言。
阿爾緹娜一臉得意地注視著他。
「你看，我沒受傷吧！？」
「太亂來啦！」
「人家痊愈了啦。」
居然比女醫預估的還早一個半月！？
「可、可是……怎麽能讓皇姬司令官從隧道入侵敵陣……」
「什麽嘛，你在騙我嗎？」
「唔……沒、沒有啦……」
「好，就這麽決定了！如果敢把我丟下來，作戰結束之後你就慘了！」
「……我現在就很慘了啊。胃好像要穿孔了。」
「你要多注意健康呀。」
「你有資格說這句話嗎……既然這樣，我也要參與入侵部隊。」
「咦？雷吉斯也會戰鬥嗎？」
「戰鬥是沒辦法啦……不過我會在現場指揮。這樣的話，發生問題時比較方便處理，成功率應該也能提升……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邊。」
「咦咦！？」
她雙頰泛紅。
「我出主意，你負責下命令。所謂的司令官不就是這樣嗎？」
「大、大概吧。」
「聽懂了嗎？」
「嗯。」
阿爾緹娜點頭。
雷吉斯鬆了口氣。隻可惜還是沒辦法把她排除在入侵部隊之外。
「太好了……那我們就加入第四班。」
「什麽！？」
「第一班負責牽製敵兵，第二班負責壓製大炮，第三班負責壓製正門，第四班則在發生問題時負責對應。每一班都很重要，你應該沒有不滿吧？」
「我想插旗子！人家絕對要在第二班！」
「……哎呀？你不遵守約定嗎？剛才你不是答應我，要待在我的身邊嗎？」
「！
？」
阿爾緹娜登時眼角泛淚。
雷吉斯心頭一驚。
她抹過眼睛，隨後逃也似地跑走。
「哇——！我被雷吉斯騙了～～～！！」
「喂……！？」
這點他不否認，但周遭投來的視線好刺人。萬一傳出奇怪的流言該怎麽辦！？
正當獨留下來的雷吉斯一籌莫展時，工作隊的隊長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軍師先生。」
「唔……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不是的，請問我可以帶走這塊岩石碎片嗎？」
「啊？公主殿下捏碎的岩石嗎？為什麽？」
「我要當成護身符！那麽美麗的公主殿下，居然能憑人類的力量捏碎鐵礦石，實在是太了不起了！想必這石塊一定能保佑我順利粉碎岩石！」
「這、這樣啊……」
奇怪的信仰又增加了啊……雷吉斯的頭痛了起來。
?
一行人躲在隧道內屏息以待。
起初，阿爾緹娜始終噘著嘴巴，但隨著入侵前的沉默一點一滴累積，她也開始額頭冒汗露出嚴肅的表情。
艾力克說，如果不讓他同行的話參加遠征就沒意義了，所以他也在隊伍之中。
士兵們排列在隧道的前後兩側。
前頭士兵所持的火把是唯一的照明。隧道內頗為昏暗。眾人皆屏氣斂息以免發出大聲響，靜靜等待入侵的時刻。
各班人數皆為三十名——加上預備兵力共有六班，入侵部隊總計一百八十人。
站在前頭的工作隊隊長，於最後的裝置上點火。
火舌沿著導火線移動。
一步步爬上天花板。
士兵們捂住耳朵張開嘴巴，防備緊接而來的衝擊。雷吉斯、阿爾緹娜和艾力克也是同樣的動作。
一個爆炸聲後，土砂崩落下來。
隧道天花板降下大量的土。雷吉斯本來還擔心會被活埋……幸好隻是弄得滿身土砂。
前頭傳來「突擊！！」的喊聲。
一旁的阿爾緹娜也跟著大喊：「突擊——！！」
他們真該誇獎貝爾加利亞帝國的測量技術吧。盡管參考的是四十年前的舊平麵圖，而且要在敵區測量很不方便，然而從地下打通的洞依舊位在武器庫的前麵。
隻不過，原本預定的位置其實在武器庫裏麵就是了。
第一班爬出洞口。
這是貝爾加利亞帝國的士兵，首度踏入沃克斯要塞的曆史瞬間。
眾多持短槍的帝國兵，於一片火藥煙霧與土煙之中擺開陣勢。
「動作快！動作快！」
『發生什麽事了！？』
他們把槍刺向趕來現場的要塞士兵。
「喝啊————！！」
『唔哇啊！？』
士兵被刺中胸口，當場沒命。這男人多半以為是坑道崩塌，沒料到會是敵襲吧。他手裏握著的不是劍，而是鐵鍬。
另一名士兵發現戰友被殺後，發出慘叫似的吼聲。
『敵襲！』
這名士兵也立刻成為帝國兵的槍下亡魂，永遠閉上嘴巴。
繼第一班之後，第二班趕往階梯。
緊接著，第三班前往正門。
雷吉斯和阿爾緹娜則是排在後麵的第四班。
「噗哈！」
爬出洞口後，她喘了一大口氣。
雖然她的裝備比起全身穿戴盔甲還拿著盾牌的士兵要輕便許多，但因為她佩帶著巨劍，爬繩梯爬得很辛苦。
由於劍長跟短槍差不多，在坑道裏也能使用才對，於是阿爾緹娜便把寬長的雙刃劍《帝身轟雷之四》帶了過來。
那是阿爾緹娜被任命為西魯克堡壘的司令官時，皇帝賜給她的帝國寶劍。
《炎帝》的七把劍之一。
由於她是帶傷出征，原本這次隻打算把劍當成象征性的裝飾品，結果卻……
士兵的士氣更加高漲。
至於雷吉斯，他明明什麽也沒帶，爬繩梯的速度卻慢得可以。看他動作慢慢吞吞，先爬出洞口的艾力克便抓住他的手。
「我拉您起來吧！」
「啊……」
頓時有種身體浮上去的感覺。
艾力克摟住他。
「雷吉斯先生，您沒事吧？」
「……唿……謝謝。」
「請把頭低下來。」
「嗯。」
「唔～～～」
阿爾緹娜噘著嘴巴。
這裏是沃克斯要塞內的主要坑道，所以空間相當寬敞，如果要使用長槍應該也沒問題。要塞士兵會在通道內使用板車吧，地上還留著車輪的痕跡。
四周是天然的岩石牆，連扇采光用的小窗戶都沒有。
原本通道到處都點著蠟燭，可是炸破地板時產生的氣浪吹熄了大部分的燭火。
事前他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所以入侵部隊有準備火把。
阿爾緹娜把臉湊過來。
「雷吉斯，再來要怎麽做？」
「我想協助狀況不好的班，不過……」
這時傳來一聲巨響，有人從樓梯摔了下來。
「嘎啊啊啊——！！」
那個人是帝國的重裝士兵！盔甲都凹陷了。
而且還不止他一人。
陸續有人從樓上摔下來。
看樣子，發生問題了。雷吉斯抹了抹滿是沙塵的臉。
「唔唔唔……大炮的守衛比想象中還強嗎？」
艾力克拔劍說：
「雷吉斯先生，我去第五班幫忙！」
「這……」
雖然阿爾緹娜的安危很重要，但艾力克同樣是埃弗拉爾托他照顧的年輕騎士。
看到那些士兵的護軀或頭盔彷佛內部中空似地凹陷後，他實在不敢貿然交給艾力克負責。
可是，這支入侵部隊的兵力還不滿兩百人，敵兵卻有四千名。
如果在壓製大炮這項任務上花費太多工夫，他們就會因此消耗兵力而慘遭擊潰。
雷吉斯的耳邊傳來某物刮地的哢嚓聲。
隻見阿爾緹娜右手拿著寶劍往階梯跑去。
「第四班，我們上吧！」
「什……！？阿……公主殿下！？」
「你不是說！要幫助狀況不好的班嗎！？」
她這麽迴答，同時跑上樓梯。
士兵們邊跑邊喊：「跟著公主殿下！跟上！快跟上！」
雷吉斯抱著頭。
「我、我是這麽說過，可是……啊啊，算了！我知道了啦！」
他也跟著跑了起來。
艾力克跑在他旁邊。
「您很相信殿下吧？」
「咦？」
「相信無論對手是誰，公主殿下都不會輸的。」
「……我答應要相信她……不過……」
他還是很擔心。
敵方的應對速度比他料想的還快。
雷吉斯覺得混亂有逐漸平息的趨勢。敵方是否連這種事態都做過假想訓練呢？
沃克斯要塞的士兵雖然裝備不夠齊全，仍然展開反擊。
可以確定的是，雷吉斯他們沒有餘力能夠花時間壓製大炮。
?
爬完樓梯後，便看見阿爾緹娜舉著寶劍。
周圍的士兵也都拿著槍或劍。
這個地方在礦場時期是用來放置工具的場所，因此空間顯得寬敞一點。
「你該不會就是司令官吧？」
麵對他們的是身穿軍服、剛邁入
老年的男性。
頭發花白，目光卻很犀利。
「沒錯。我是沃克斯要塞司令韋因加特納。」
他用流利的貝爾加利亞語自我介紹。
「我叫瑪麗·卡特魯·阿爾珍緹娜·德·貝爾加利亞，擔任邊境聯隊的司令官。」
「我有聽過傳聞，不過……你還真是年輕啊，貝爾加利亞的皇姬。」
「噯呀，今年春天我就要滿十五歲囉。這樣還不算是獨當一麵的淑女嗎？」
韋因加特納歎了口氣。
「年紀輕輕率領軍隊，竟然能夠抵達這裏。沒想到你們會從地底下入侵……真是厲害。」
「嗬嗬，可不是嗎？不過這個點子不是我想出來的。」
「嗯？」
阿爾緹娜望向站在背後的雷吉斯。
韋因加特納看他沒拿武器便點頭說：
「原來是作戰參謀啊。」
「沒錯。他是我們的軍師！」
「挖地洞這種方法，在以前並不是很罕見的策略。因為就算知道敵人使用這招也難以防範……不過，如今可以用大炮打壞隧道，所以這種戰術已經不流行了。沒想到，你們居然利用大炮的開炮聲掩飾挖地洞的聲響……」
「嗬嗬！」
阿爾緹娜挺起胸膛。
一臉「我們的軍師很厲害吧」的喜悅表情。
韋因加特納很不甘心似地咬牙切齒。
被他這麽一瞪，雷吉斯嚇得縮起脖子。
「呃……不好意思……」
「我再次對你們的奇襲表示欽佩，也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恥。但是……」
韋因加特納擠出這句話，拳頭不停顫抖。
「但是，我不能讓你們通過這裏！退迴你們來時的地洞，否則就變成屍體迴去！」
他舉起手中的鐵棍。
那隻是一根鐵棒，頂端沒有槍尖。不過，看了樓下那些被打倒的士兵也知道，那根鐵棍的重量足以將腦袋連同頭盔一起打碎。
阿爾緹娜雙手握著寶劍。
雷吉斯搖了搖頭。
「公主殿下，請您不要亂來……對手隻有一個人的話，再怎麽樣都有辦法解決他。」
「就是啊，公主殿下！我來跟他交手！」
艾力克也出聲製止她。
「不可以！如果現在選擇逃避，以後就不會有人跟隨我了。為了往前邁進，我必須不斷展現自己的實力！」
阿爾緹娜走到前頭。
周圍的士兵紛紛退了一、兩步以免遭受波及。眾人都見過一個半月前的決鬥。
無人露出當時那種看熱鬧似的眼神。
現場的士兵皆對阿爾緹娜寄予信賴，就如同他們信賴傑洛姆與埃弗拉爾那般。
無關外表、年齡與立場。
士兵們在戰場上就是如此信任強者。
雷吉斯深刻地感受到——自己雖然是軍人，想法和價值觀仍與他們不同。他無法像其他人那樣看待阿爾緹娜。
對雷吉斯而言，她是帝國的第四皇女、十四歲的少女。盡管擁有一流的寶劍和師父，她依舊是個女孩子。
他實在好擔心、好不安。
摔下樓梯的士兵頭上那頂被打爛的頭盔，始終浮現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公主殿下。」
「什麽事？可別到了這個節骨眼還阻止我喔。」
「我明白……可是，請您不要太勉強自己……」
「嗯。我答應你。」
阿爾緹娜背對著雷吉斯他們，直盯著敵人。
「我絕對會贏！所以，跟隨我吧！」
她這般大吼，同時往地上一踏。
韋因加特納見狀也跟著揮動鐵棍。
「我也同樣不能輸！不能把沃登大公國的土地拱手讓給貝爾加利亞帝國！！」
「我會改變帝國的！所以，這座要塞就給我用吧！！:」
「什麽！？」
阿爾緹娜掄起寶劍。
寶劍打到坑道的天花板。
韋因加特納扯著嘴角說：
「你真粗心哪，皇姬！」
「我哪裏粗心了！」
劍鋒削掉堅硬的岩層往前劃。
白發老將瞠大雙眼。
「怎麽會——————————！？」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其說是撞到天花板，不如說是先敲中天花板，再利用劍的重量揮下來。
韋因加特納若毫不猶豫地揮棍，他的速度或許會比阿爾緹娜快。
但是，經驗豐富的老將，卻反而不擅長處理未知的事態。
一瞬間的遲疑，給了阿爾緹娜決定勝負的時間。
寶劍《帝身轟雷之四》落了下來。
韋因加特納用鐵棍抵擋。
登時響起刺耳的撞擊聲。
寶劍沒有停下來。
「咕喔！？」
鐵棍凹陷彎曲。劍鋒擦過韋因加特納的胸口，刺在地麵上。
老將坐倒在地。
士兵們立刻將槍尖對著他。
「不準動！」
「咯……唔……可恨啊……居然讓人奪走國防要地。我已經無顏麵對大公和國民了……殺了我吧。」
「抱歉，事情還沒結束！我先走一步了！」
阿爾緹娜起步奔跑。
她繼續往樓上衝。
雷吉斯飛快地向士兵下指示。
「現場留下十人！兩人到樓下傳令『我軍已捕獲敵將』，其餘的人去保護公主殿下！！」
士兵們紛紛出聲應答。
雷吉斯跟著士兵一起去追阿爾緹娜。
艾力克跑在他旁邊。
「好厲害喔……沒想到公主殿下居然能砍破岩層。」
「真是的，她太亂來了。」
「更何況，公主殿下的左手尚未痊愈說。」
「不……傷勢好像已經痊愈了。她還把岩石捏碎給我看呢。」
「咦？受傷的本來就不是手掌，這點小事應該不難辦到……可是，就算握力沒問題，給上臂增加負擔的話，公主殿下還是會痛吧？不過，骨頭說不定已經愈合就是了。」
「……你說……什麽？」
「您沒發現嗎？剛才也是，公主殿下戰鬥時幾乎隻用右手喔。左手不過是輔助而已。」
「隻用右手！？」
「對了，我記得雷吉斯先生之前說過，劍術您有看沒有懂。」
「我、我被騙了～！！」
「這……真是傷腦筋呢……」
艾力克麵露幹笑。
雷吉斯氣憤地暗想：早知道的話，自己絕對不會讓她參加什麽入侵部隊！
雷吉斯爬了好幾座坡道和階梯，最後是在艾力克連拖帶拉下才終於抵達設置大炮的地方。
阿爾緹娜和士兵們已經壓製完畢了。
敵方炮兵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全都舉著雙手站在角落。
站在前頭的男人，身上穿著跟韋因加特納很像的將校軍服。
「我、我是幕僚長……懇請貴方依照協議對待俘虜。虐、虐待或過度殺傷是抵觸協議第八條的行為……」
「雷吉斯，交給你了！」
充滿武人氣質的阿爾緹娜似乎很不擅長這類交涉。
才剛抵達現場的雷吉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他們的麵前。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
「哈啊……哈啊……我們不會殺害你們……」
「感、
感謝你們。」
看起來快斷氣的人反倒是他自己。
阿爾緹娜咯咯笑。
「這樣就可以了嗎？不用宣讀什麽嗎？」
「哈啊……哈啊……我……快死了……」
「拜托你多運動一下啦。不要隻知道讀書。」
「……我會考慮的。」
真是的，要跟隨這位公主殿下真的很辛苦。
尤其對自己這種什麽都不會的人來說。
幸虧這裏有用來安置大炮的洞口，他總算能唿吸到久違的戶外空氣。
沒想到原本隻覺得冷的寒風竟讓人如此舒適。雷吉斯拉開軍服前襟吹幹身上的汗。
盡管經過的時間還不滿一個小時，其他士兵同樣眯起眼睛享受陽光和冷風。
阿爾緹娜拿著事先準備的旗幟。
艾力克見狀把槍遞給她。
「公主殿下，請用。」
「謝謝。」
「不過，這是從敵兵那裏撿來的槍。」
「嗬嗬……這樣不是很有戰地的感覺嗎？」
阿爾緹娜把旗幟綁在槍上，接著將身體探出洞口。
這畫麵看得雷吉斯不禁捏把冷汗。
「風、風很強欸……」
「啊哈哈！放心！」
「可是，萬一掉下去……」
「不要緊！不要緊！你太愛操心了！」
阿爾緹娜奮力揮動旗幟。
她揮舞的是那麵描繪著「保護民眾的盾牌」之誌向的旗幟。
雷吉斯暗自祈禱：但願這場戰爭，能夠成為實現這目標的第一步。
阿爾緹娜扯開嗓門大喊。
「各位——！！我們攻下囉————！！」
由黑騎士傑洛姆領頭的黑騎兵團趕了過來。
在此同時，正門開啟了。
看來第三班也進行得很順利。
沃登大公國沃克斯要塞長達四十年的難攻不下曆史就此畫下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