繭墨阿座化,不論何時都隨心所欲。


    不管什麽時候,我都不會聽別人的意見。


    我的生存方式,就像一隻高貴而任性的貓咪。


    我不會討厭自己,不會吃正常的東西,不會自己奔跑。無聊了就會尋求淒慘的事件。


    每當小田桐君迴想和我在一起的時光,都充滿了怨恨。


    我把他當成肉盾,害他肚子被捅,還會利用他的滿腔憤怒。


    我總是把他當成棋子一樣耍著玩,而他還是衣服無可奈何的樣子呆在我身旁。


    至今一直都是如此。可我知道,這樣的日子不可能永遠延續下去。


    不論他在哪裏醒來,我都會在他身邊,然而這樣的日子終有盡頭。


    我早已確信,這樣的事情就如同日月更迭一樣自然。


    繭墨阿座化和小田桐勤,終有分別的一天。


    他無法理解我,我不會聽他的意見。


    但他大概也不會聽我的意見吧。


    我們自始至終都在兩條平行線上,絕對不會相交。


    即便如此,我們依然總是在相去不遠的地方站在一起。


    小田桐勤,無法理解繭墨阿座化。繭墨阿座化,不會聽小田桐勤的意見。


    我由衷地覺得他很愚蠢。


    然而,我知道這份愚蠢彌足珍貴。


    * * *


    「弄好了哦,小田桐。她暫時應該會安靜下來吧」


    日鬥這麽說著,鬆開了我的手。我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在醜陋隆起的傷口下麵,雨香跟原來一樣睡著了。突然間讓她醒過來讓我很擔心,看來她平安無事地鎮靜下來了。我安心地唿出一口氣,望了望周圍。


    周圍一片狼藉,我們仍舊站在瓦礫堆成的山上。雖然鬧出了拆掉一整間房子的巨大動靜,周圍的房子還是沒有動靜,每家每戶都緊閉著窗戶。盡管這種反應很不正常,但我現在為此感到慶幸。


    在那之後,我們立刻準備走下瓦礫之山,可是我才走幾步便因為失血而當場倒了下去。日鬥一臉茫然地再次握住了我的手,幫我堵住了肚子。如果他不幫我堵住肚子,我恐怕會失血而死吧。現在想來,把雨香放出來的行為確實太輕率了。那個時候,我已經把日鬥惹得火冒三丈,他很可能會若無其事地對我見死不救。但是,我不顧風險,想都沒想就選擇了破壞房間。就像以前拜托白雪,把嵯峨家大屋裏的鬆樹推倒事一樣。


    我打心底裏覺得,那種東西從這個世上消失就好了。


    繭墨阿座化還活著,不需要為她舉辦葬禮,更不需要什麽衣冠塚。但是,狐狸竟然打算在裏麵過一輩子,既然如此,我就完全沒理由不去破壞它了。


    最後,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讓他最終改變主意,但他似乎決定幫我了。事情是我自己提出來的,我卻還是無法對他的迴答抱百分百的信任。不過,日鬥不僅宣稱要幫忙,還幫我堵住了肚子,他應該是真心打算幫我。這樣一來,就有希望能去接繭墨了。我緊緊地握住右手。


    這雖然這是一根細細的蛛絲,但它毫無疑問是伸向地獄的蛛絲。但是,我所得到的並不是逃離地底的方法,而是下去的方法。要順著蛛絲迴來,恐怕極其困難。


    如今,我可能正在前往地獄。但是,我一旦猶豫,就會停下腳步吧。


    我搖了搖頭,抓住剛才塞了衣服的包,向前走,準備從瓦礫之山上走下去。但這個時候,我的腳步又停下了。來自周圍的無數視線向我刺來。房子裏麵的人雖然保持著沉默,但都在觀察著我們的動向。我突然發覺,窩在房子裏的那些人都知道繭墨日鬥的超能力。他有自身的意誌,再加上別人的願望,就能辦到任何事情。大概外麵那幫人在害怕自己也會跟這間屋子一樣被轟飛吧。但是,我們根本沒把繭墨本家的人放在眼裏。他們愛怎麽把自己關起來,希望怎麽讓自己的人生腐敗變質,都隨他們去。我向前走去,想要甩開那些銳利的視線。但是,我背後的日鬥一動不動。


    「怎麽了,日鬥。一直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快點離開吧」


    「離開是無所謂,不過,我們準備去哪兒?」


    「…………………………咦?」


    被他一問,我不禁啞口無言。話說迴來,我根本沒考慮過具體要去哪兒。日鬥露出吃驚的表情,但他出乎意料地耐著性子接著往下講


    「我能夠前往異界的表層。但是,首先需要裂縫。那個時候是怎麽弄的呢?你們讓那條街異界化之後,原本容易與異界相連的地方暫時性地出現了裂縫哦。以前,我是從一個很冷清的神社裏的角落鑽進異界的。不過,現在就另當別論了。空間已經完全穩定了,繭墨本家也封鎖了。妹妹君的事務所周邊以及你公寓附近雖然還有紅花在飄,但應該已經很少了。就算找得到裂縫,大多數也已經閉合了吧。小田桐,你準備怎麽辦?」


    你有能帶我去的地方麽?


    「難得我們達成了合作關係,隻要向我許願,現在就能打開裂縫吧。不過,我的超能力是紅衣女子借的,我不建議通過我來打開異界。如果不介意向敵人暴露我們的行動,那就無所謂了,不過那麽做的後果,不用想也清楚」


    繭墨日鬥用狐狸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我拜托日鬥帶我去異界的表層,但我並沒有去考慮必要的步驟。如今,我讓思考運轉起來。首先必須找到可以使用的裂縫。


    和繭墨分開的那個大樓夾縫怎麽樣?那個地方應該還堆積著紅色花瓣,雖然或多或少應該少了一些,但至少保有一兩個裂縫吧。可我轉念一想,又皺緊眉頭。我在異界最深處,我在自己創造的避難所裏聽到過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


    『縱然是異界的支配者,也不可能時刻監視著自己胎內的每個角落』


    在異界,對地點的監視有強弱之分。那個大樓夾縫,已經用來打開過異界,再從那裏走會很危險吧,應該避免使用相同的門。我暫時停止思考,抬起臉。現在稍稍冷靜下來之後,想到了一個不二之選。


    「總之,先去我的公寓」


    ————————嘎啦


    這個時候,附近的瓦礫崩塌了。我連忙抬起臉,隻見那位女侍似乎摔倒了,正緊緊地抱著一張折斷的桌子。她在為我帶路時給人一種毫無感情的感覺,可現在已是蓬頭垢麵。我不禁注視著她瑟瑟發抖的肩膀。下一刻,她毫無預兆地抬起臉,與我四目相會。隨即,她的臉變得像女鬼一樣可怕。我根本來不及解釋我不是在瞧不起她,她抓起了什麽東西向我刺過來。我條件反射地護住腦袋,可是什麽都沒有朝我飛過來,於是我睜開眼睛。女侍擺著極不開心的表情,朝我遞著手機。我連忙接過去,放在耳邊。


    『好久不見,小田桐勤先生』


    與此同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傳進耳朵裏。


    『那個,突然聯係多有打擾,我現在沒辦法正確的掌握情況……聽說您去找繭墨日鬥大人之後,好像還把房子給掀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啊,不好意思,房子我是給掀了。先問一句……你是定下?」


    『嗯,正是。剛才一直在開會,然後接到了緊急通報。女侍做過說明,但我怎麽都不得要領,於是就直接打電話給您了』


    「……不好意思,我確確實實把房子給掀了」


    『真的麽?損壞規模如何?』


    「剛才我還在本來是屋頂的地方看著藍天。牆也沒有了。總之全都破壞了」


    『……那損傷相當嚴重啊。這可麻煩了。您覺得保險能理賠麽?』


    「……我想大概不行。這個樣子除了人為造成,別的都說不通呢」


    聽到我的說明,定下歎了口氣。


    我一邊聽,一邊思考他為什麽說那些話。


    難不成,他要要求我賠償?很不巧,我的存款連輛車都買不起。能賣得出價的就隻有內髒了,我該怎麽辦。在我苦惱的時候,定下改變了語調。


    『————————————您,用鬼了?』


    這句話中蘊藏著針尖一般的鋒芒。我從他的口吻理解到,房屋的損失對他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麽,另一件事才是問題所在。定下雖然所屬分家,但同樣是繭墨家的一員。對鬼跟狐狸的超能力,他有更深一倍的理解。


    「………………嗯,沒錯。我是拜托肚子裏的鬼……我的孩子把房子破壞掉的」


    『聽說從異界迴來之後,您胎內的鬼暫時沉睡了。這次來找日鬥大人,而且讓鬼再度醒來,也就表示——————您準備過去麽?』


    「………………你認為我們會去哪兒?」


    『去接阿座化大人』


    他的話一針見血,讓我禁不住發出呻吟。我心服口服,這一切都被定下給看穿了。我完全想不到合適的借口,一時間把視線轉向身後的日鬥,然後開口說


    「嗯,我們要去。我,我們要去把繭墨阿座化接迴來」


    『果真如此啊。無法容忍女人的死,去黃泉國迎接……這是從伊邪那岐的時代起就有的慣例呢。恕我冒昧直言,要是把她帶迴來的話,我等會傷腦經的』


    定下很肯定地說道。聽到堅定的口吻,我點點頭。我早已料到他會反對。


    我環視周遭,那些魑魅魍魎還都在那些一片死寂的房子裏沉睡。身為改革派的定下害怕這些家夥隨著繭墨的歸來而複活,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繭墨不承認自己是神,即便老頭子們想高舉她的大旗,繭墨自己應該也會拒絕。不管她迴不迴來,已經弱化的本家應該已經沒辦法翻身了。


    「如果你擔心繭墨迴來會讓本家複活的話,那就是多餘的了。繭墨自己應該會拒絕這種事。事到如今,分家的優勢已經不可動搖。我們要帶迴來的不是繭墨家的活神,隻是一位少女。我們並不打算阻止你們改革……」


    『非常抱歉,在這方麵我並不是特別擔心。我等所畏懼是紅衣女子。阿座化大人一旦迴來,紅衣女子勢必會再次行動,索要祭品。到時候受害的可是我們。而且……我要是這麽說,想必您會動怒吧』


    定下沒有繼續往下說。他似乎下不定決心,沉默了許久。我豎起耳朵,等待他繼續往下說。最後,他開口了。最先是嘶啞的唿吸聲敲擊鼓膜。


    『我等認為,當代繭墨阿座化或許會是最後的祭品,能夠成為永遠解開繭墨家的詛咒。所以,為了繭墨家的安定,必須讓她永遠留在異界』


    我頓時感覺腦袋從側麵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我就像觸電了一樣,明白定下的想法。紅衣女子為了慰藉自己,將曆代繭墨阿座化逼至死境,擄到異界。被紅衣女子玩弄的靈魂,立刻就會被玩壞。所以,她的渴望永無休止。紅衣女子想要的,是能夠永遠地盯著紅色的肉,永不厭倦,嗤笑以對的存在。


    定下期待著,繭墨阿座化或許就是這樣的存在。


    繭墨在精神力淩駕於常人。她和其他的女孩不同,應該不會三下兩下就被玩壞。隻要繭墨還是紅衣女子的俘虜,繭墨家就不用獻上新的祭品。


    換句話說,定下希望繭墨阿座化不被弄瘋不被弄壞,永永遠遠地去做紅衣女子的玩具。


    我感到一陣昏聵,肚子裏的孩子在蠕動。我把手機咯吱作響,擠出因憤怒而發顫的聲音


    「你們…………你的良心都喂狗了啊。虧你敢直言不諱地對我說出這種話」


    『俗話說得好,殺一濟百。如果犧牲一個人能夠避免今後成百的犧牲,我會選擇犧牲一個。將會被帶走的女孩,是我們的族人,你這個局外人沒資格評論我們的做法。你也站在我們的角度,考慮考慮養育活祭之的那些人的感受吧』


    與其這樣,還不如一直被活神束縛著。誰想去養育那種可憐的女孩啊。


    他的敬語已經不成樣子,開始怒吼。從他的言語中,可窺近似瘋狂的憤怒。


    對此,我無法反駁。我想把繭墨阿座化奪迴來,但我不希望今後再次出現犧牲。我們在兩條平行線上。而且,隻用理性去看待這個問題的他,正確性無與倫比。隻要紅衣女子滿足於繭墨,就不會再有犧牲。如果犧牲一個人能夠防止今後的災難,那麽就應該按捺住私情。但我不會這樣——我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了,定下,這我辦不到。小繭也撐不了多久的,這種方法不會持久」


    『為什麽你能夠這樣斷定?要把當代繭墨阿座化算作人類的話,她的存在實在太扭曲了。她的存在比起人,更接近鬼。在沒有比她更合適的玩具了』


    「定下,既然如此,那我反倒要問你了。為什麽第一代繭墨阿座化被玩壞了?」


    繭墨酷似第一代。按你的說法,繭墨家應該早就得到解放了。


    我的提問讓定下倒吸一口涼氣。照理來說,他應該很輕易就會發現這個問題。盡管並非同一個方麵,但繭墨的死同樣也給定下造成了混亂。既然紅衣女子還在繼續索求祭品,那麽第一代阿座化的靈魂就已經被弄壞了。當代繭墨阿座化與第一代如出一轍,應該免不了遭受同樣的下場吧。雖然繭墨接近鬼,但她隻是個普通人類。她舍棄了近乎不死的軀體,硬是選擇作為一名泯滅人性的少女而活。她在異界底層,應該沒辦法跟紅衣女人相互歡笑。


    我了解繭墨,繭墨絕不會迎合自己看不順眼的東西。用不了多久,紅衣女子就會厭倦繭墨,把她弄壞吧。我迴想起紅衣女子傲慢地笑著的樣子。她遲早會毫不留情地把繭墨弄壞。但是,我對這樣的行為產生了疑問。我再次反思曾在異界思考過的事情。她為什麽尋求能夠永遠與她相互歡笑的存在呢。


    『我所尋求的撫慰,是和我一樣的鬼』


    『能夠永遠地盯著紅色的肉,永不厭倦,嗤笑以對的存在』


    她真的是單純為了破壞而想要玩具麽?


    一個人孤零零地一直呆在這個地方,那該有多麽寂寞。


    ————我以前生過一個女兒,可氣都沒喘上一口就死掉了。


    ————如果是你的話,就算被弄壞也不會瘋掉吧。呐,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來?


    『您說的非常對,然而您要把繭墨阿座化帶迴來,我仍舊無法苟同。我們不能保證,本家那樣的犧牲不會再次發生。不過,我等縱然勸阻,兩位還是打算去異界吧。我等實在不想與日鬥大人為敵』


    好吧,我就賭一把。我同意兩位前往異界,但有一個條件。


    出乎意料的話,讓我將意識拉了迴來。我將紅衣女子那望眼欲穿的聲音從腦子裏驅趕出去,將意識集中在定下說的話上。


    『我知道,我等的做法做隻是將問題往後拖。但是,把繭墨阿座化帶迴來更加不可取。就算把繭墨阿座化帶迴來,她還會被再次抓到異界去吧,而且可能還會引發新的災難。兩位如果執意要將繭墨阿座化帶迴來,那好歹先把補償給付了。如果是這樣,我等也能夠提供與異界相連的地方……這是兩位所需要的吧』


    「什、這是真的麽?你認真的麽?」


    『………………………嗯,沒關係』


    隻要解決我提出的一件事,我等可以恭送兩位。


    定下用認真的態度做出了肯定。可是我無法理解,一口咬定我們所作所為是愚蠢之舉的他,為何會給出這樣的提議。我感到困惑,將要說的話咽了迴去。但是,他沒有等我迴答,接著往下說


    『要去的地方,日鬥大人知道。如果可以,希望您將繭墨家新出現的可怕詛咒


    解決掉』


    話音剛落,電話便掛斷了。我茫然地望著手中的手機。感覺這個行為是在告訴我,繼續說下去也是白費唇舌。我閉上眼睛,迴憶提議的內容。作為條件來說,算是出格的好。但是,他的話語之中飄散著難以拭去的不祥與殘酷的氣息。我是該答應,還是不該答應呢。我睜開眼睛,向日鬥轉過身去。但是,還不等我找他談,警笛聲便響了起來。街上的居民應該將小山上麵這塊地方當做了不可侵犯的領域,但剛才那陣驚天動地的破壞,還是讓他們忍不住報了警。門衛應該會抵擋一陣,但撐不了多久,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我決定把事情放在後麵再說,邁出腳步。這一次,日鬥也跟著我邁出腳步。他望著我和我手中的手機,意味深長地彎起嘴唇


    「是定下的委托麽?」


    「………你知道麽?」


    「我知道啊,最讓分家頭疼的不會是別的,隻有那個。原來如此……既然能夠去禁止進入的地方,倒也正好。不過,情況相當糟糕哦」


    不知日鬥都知道些什麽,竊笑起來。看到他的樣子,我皺緊眉頭。盡管他說的話十分嚴肅,但他表現得很愉快。日鬥就像演戲一樣,張開雙臂


    「我確實知道要去哪裏哦。那是個充斥著可怕怪異的地方。他希望把那個解決掉是吧?那就幫他這個忙吧。真有意思,我跟你也會接受委托,這種荒誕無稽的日子竟然也會來臨。你就好好努力,保住你那條小命吧。然後,我就像妹妹君那樣,像你說的那樣,盡情地享受吧」


    「不要擴大解釋。我可沒說讓你享受這種事情」


    「沒錯,這在某種意義上屬於異常情況呢。小田桐,眼下便是各類故事中約定俗成的一幕」


    日鬥完全沒有理會我說的話,抬起臉,望著藍天。


    感覺他的表情,果真有幾分愉快。然後,他開開心心地宣布


    「這是繭墨日鬥和小田桐勤的」


    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事件哦。


    * * *


    來到繭墨本家,我驚訝不已。眼前聳立著一圈又高又長的土牆。


    牆體左右延伸,在視野的兩頭成鉤形彎折,高度怕是有成年男子的兩倍。上麵是角度很大的屋簷,就像防老鼠用的那種。打著鉚釘的大門緊閉著,到處都找不到內線電話或者門鈴。這個模樣,讓人聯想到的不是城堡,而是監獄。盡管乍看之下不太明白,但這個情景顯然不正常。


    聳立在眼前的高牆,脫離了日本建築通常的規格。


    最關鍵的是,繭墨家的圍牆,應該在上次被完全被壞過一次才對。


    但是,這堵高牆聳立在眼前,就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我把手指放在牆上,又捏緊拳頭敲了敲表麵。盡管用塗料偽裝得很舊,牆體卻是新築的。看上去像土牆,其實應該是混凝土吧。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是圍牆,是遮掩之物。


    繭墨本家裏麵,藏著某種東西。然後,那副慘狀,我曾目睹過。


    人就像花瓶一樣,身體被貫穿,花把頭蓋骨頂開,從裏麵滿溢而出。小鳥的紅花瘋狂地吃掉了人和大屋,毀滅了本家。在那之後過去了很久,受害者的遺體怎麽說也應該迴收完畢了吧,但我現在感覺簡直就是在望著一具搭著布的屍體。定下為了築造這道牆,究竟投入了多少人力呢?那絕不尋常。我皺緊眉頭,同時又注意到一件事。


    繭墨家的院地很寬闊,無法堵住的上方空空蕩蕩。在飛機上應該能輕易地看到裏麵的情況吧。這樣一來,造這麽高的圍牆又究竟意義何在?當我想到這裏的同時,日鬥來到了我的身旁。他用拳頭輕輕敲打牆壁,然後朝我轉過來,迴答了我的疑問


    「不需要擔心來自上方的視線哦,小田桐。這裏在主要航線之外,就算能看到,人的本能也會迴避這個地方。人的大腦會自動用符合常理的情景去替換記憶。不過,誤闖進去的人就不好說了呢。畢竟那樣的話,就無法從自己周遭的情景以及眼前的怪異之上移開視線了呢。盡管人們出於本能的討厭這個地方,但若是有人因此感到好奇而偷看裏麵的話就麻煩了」


    而這道牆就是防止側類事情而進行的措施。地獄之門,當然要堵上。


    我眉頭皺的更緊了。在各地綻放的紅花應該大部分都枯萎了才對。這個地方的上空,紅色確實遠比其他地方要濃重。但是,小鳥襲擊本家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繭墨家已經進行了清理,而這也應該經過了充足的時間。我不覺得殘留在裏麵的景象,如今還能夠稱作地獄。但是,定下的話在我耳邊再度響起。


    如果可以,希望您將繭墨家新出現的可怕詛咒解決掉。


    我一邊思考這句話的含義,一邊把包放下,將手搭在門上。這裏除了我們,再沒有其他人。沒有人阻止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之後,我們坐上出租車,來到了繭墨本家,但是,車剛要開進平時能進的私人道路就被攔了下來。一身員工打扮的男子用手勢告訴司機禁止通行,於是我們又坐上另一輛車到達了本家。男人幫我們打開門鎖後,立刻上車離開了。在打著錨釘的門上仔細一看,發現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潦草的文字。那些看起來好像木紋的潦草文字,是一連串類似佛經的細小文字。雖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裏麵肯定放著非常不祥的東西。日鬥就像為我讓道一樣,向後退了一步,然後一邊笑一邊細聲說道


    「沒錯,小田桐。裏麵放著非常可怕的東西哦」


    如果問我繭墨家的地獄是什麽地方,但我一定會迴答這裏呢。


    我一邊聽著他就像鼓吹一樣的話,一邊咽了口唾液。我下定決心,向手掌中注入力量。


    吱、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隨著沉重的傾軋聲,門打開了。霎時間,異質的空氣向我湧來。


    帶著強烈腥臭的甘酸空氣溢了出來。那就像人唿出的氣,溫熱的感覺包裹我全身。然後,我對眼前的情景感到驚訝不錯,同時我也明白了一件事。定下所賭的就是這個。也就是說,他極其自然地想到了,死亡會將我們徹底收拾掉的可能性。所以,他才給我們提供了幫助。然後,我還確定了一件事。


    突然建造起來的牆和門,並不是圍牆。


    那是封住棺材用的蓋子。


    * * *


    在紅花之中,滿是幹枯的骷髏。


    「簡直是地下墓地」


    這一幕的美,超越了我的理解範疇,我不禁呢喃起來。就如同天經地義一般,骨頭被留在了現場。這樣的情景,讓我想起了以前在外國的照片上看到的,整整齊齊擺放著遺骸的黑暗房間。但是,這裏又太荒涼,太開闊了。


    周圍散亂著破碎的瓦礫,在上麵,巨大紅色花朵正在怒放。


    那朵花纏住了庭院裏的櫻樹,那些樹幹支撐著紅花。花的跟和莖化為了大樹的一部分,將人的骨頭摻在裏麵。無數顆骷髏被植物所覆蓋的景象,就像世界末日來過一樣。華麗而頹廢,甚至可稱為滑稽而恐怖,甚至讓我萌生出「從外麵真的看不到裏麵」這種不著邊際的敬佩之情。


    長著厚實花瓣的巨大花朵,已經超過了櫻樹的大小。


    我無言以對,呆呆地愣在了原地。這個時候,紅色的花瓣在我眼前紛紛飄落。那好似漫櫻飛舞的花瓣,每一片都有小孩子的巴掌那麽大。在地麵上蜿蜒的根就像蟒蛇,就像人類所不能及的巨型生物的一部分。這個地方,洋溢著生命的氣息,卻又籠罩在靜謐的死亡之下。骨頭上沒有一丁點肉,幹枯的程度顯得很是詭異。但是,地麵上被血打濕,在上麵映照出染紅的天空,以及慢慢飄過的流雲。


    恐懼被驚愕壓了下去,思維跟不上了。我茫然地望著眼前這幕濕潤而又幹燥的景象


    。一切都那麽曖昧不清,令人毛骨悚然。除了這裏之外,我還知道其他類似的地方。在那裏,生與死渾然一體,而且所有的一切都徹底錯亂了。現在也是如此。腥臭溫熱的風吹拂臉頰,然而卻猶如夏風一般幹燥。我無意間,毫無預兆地,萌生出一真懷念之情。


    沒錯。這裏跟異界非常相似。


    雨香興奮了,在腹中開始蠕動。同時,日鬥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大吃一驚,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連忙轉向身後。出乎意料的是,日鬥正擺著一張嚴肅的表情。


    「不好意思呢,在你發呆的時候打攪你。不過,你最好還是稍微提高警惕吧」


    日鬥仰起頭,望著紅色的大樹,眯起眼睛。繭墨日鬥小時候應該是在繭墨本家度過的。這些屍體之中,也有很多他所認識的人吧。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哀傷的樣子。他以輕鬆的動作抬起了運動鞋的鞋底,紅絲粘稠地拉了出來,而中途又輕易地斷掉。


    「原來如此……真厲害。這裏是『敞開』的,裂縫完全不能比呢。那株張大的紅花將這個地方半異界化了。你和妹妹君以前為了防止分布在三個地點的花綻放,吃掉了小鳥對吧?隻要播種的少女消失了,花便會自然枯萎,這樣應該就能夠防止土地異界化了。然而,唯獨這裏不一樣」


    聽到日鬥所說的話,我迴想起當時的狀況。為了讓紅花枯萎,我們確實到處奔走過。我一邊緊緊地抱住左臂,一邊搜尋記憶,迴想當紅花長成的時候所會引發的悲劇。當時繭墨坐在皮沙發上,這麽說道


    那可不是天平傾斜那麽簡單的。在異界與現實世界的境界本就曖昧不清的地方讓花朵同時綻放,大量屠殺的話,現實世界會跟異界完全連接起來。


    要是讓花繼續變多,後擴將不堪設想哦。畢竟那個花會吃人呢。


    「這就好比向異界與現實的夾縫之間獻上了大量的貢品。不會隻是讓誕生怪異的異物發生轉移那麽簡單。存在於現場的東西,將全部被異界吞沒吧」


    境界線一旦打破,花朵綻放的地區將被完全吞沒。


    換而言之,異界會打開哦。受殃及的人下場一定很淒慘吧。


    「這株花在播種的少女被殺之後,將留下來的屍體當做養料,最終還是繼續成長起來。花相互糾纏,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花,然而播種的少女已經死了,所以花的總量不會繼續增加。盡管境界線變得更加曖昧不清了,但異界沒有完全打開。另外在這個時候,定下放棄迴收遺體,用圍牆將本家封閉起來,完成了避難工作」


    那個男人的決斷很迅速哦。對恐懼敏感的人,容易活下去。


    所以,縱然發生了異界半打開的情況,也沒有人被卷進去。


    「這種事對我來說倒是無所謂,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可謂是不幸中的萬幸吧。肉被吃光,血被抽光的屍體,已經隻剩下骷髏了。遺體被消耗殆盡了。花正在尋求新鮮的餌料。但是,你肚子裏有隻鬼,而我擁有超能力。雖說它現在華麗地綻放著,但隻要擁有食肉野獸那種程度的直覺,就不會對我們出手吧。即便如此,我們隻要稍有大意,也會加入他們的行列,不得好死吧」


    日鬥這樣說著,聳聳肩。我向周圍掃視了一番。整麵的紅色花瓣,很像豐腴的女人嘴唇,就像在嘲笑我們一樣,抱著骷髏齊刷刷地搖擺起來。


    那些花死抓著屍體不放的樣子,雖然也讓人感到恐懼,但激發出來的更強烈的感情,是厭惡與憤怒。我緊緊地咬住牙齒,同時,日鬥轉過身去,在本是繭墨家的院地,如今已麵目全非的情境中向前走。花和藤蔓就像取代了以前的建築物,在這片廣大的空間中繁殖。


    在異界完全沒有距離的概念,我不知道常識在這個地方是不是同樣受用。要是貿然地到處亂走,很有可能連自己的方位都迷失掉。我連忙跟在日鬥身後,眼睛不去看周圍的情景,盡可能地讓目光向他的背影匯集。看著這個被塗成紅色的世界,我感到強烈的眩暈。我已經適應了異界的情景,但這個地方不倫不類,那些不倫不類的現實痕跡,就像卡在喉嚨裏的魚刺一樣,觸動我的神經。


    走了一陣子之後,我看到了一所形態相對保存完好的房屋殘骸。開著小花的藤蔓就像簾子一樣,從傾斜之後相互交疊的屋頂之間垂下來。日鬥從那裏穿了過去,我也緊隨其後,但我一揮開窗簾,指尖便傳來一陣蟄痛。我連忙把手抱在懷裏,隻見手指上留下了小小的牙印。周圍的花就像在嘲笑我一樣,齊刷刷地抖動起來。但是,我的肚子剛蠕動一下,它們又都靜了下來。我撫摸肚子,向雨香表示感謝。然後,我小心翼翼地低下頭,穿過了窗簾。而就在此時,我驚訝地張大了雙眼。


    窗簾另一頭的情景,就像在胃裏麵一樣。


    瓦礫應該是被包了進去,插在地麵上的無數木片就像纖毛一樣肉化了。在滿是肉褶的草原上每前進一步,惡心的觸感就會從腳底竄上來,全身冒起雞皮疙瘩。


    這個空間從剛才開始,對於人類來說一直都是難以忍受的狀態,然而這種氣氛對於雨香來說似乎很舒服。


    她在我肚子裏天真無邪地笑起來。我迴應她的感受,撫摸肚子。這個時候,我突然發覺背後有個氣息,連忙轉過身去,可那裏什麽也沒有。不過,那種被人盯著,就像脖子被針蟄一樣的感覺殘留下來。我不覺得這是我神經過敏,肯定有什麽正盯著我們。


    但是,這裏根本沒有人類。


    「——————喂,日鬥」


    我朝著走在前麵的背影喊去。我這麽遲鈍都注意到了,日鬥不可能感覺不到那個視線,但他一語不發,繼續往前走。我看著他的背影,逐漸發覺了一件事。日鬥稱這裏是地獄,他確實在異界裏親身經曆了將近百年的時間,但他不會將異界稱作地獄吧。他見過更慘烈的事情、人還有地方,甚至親手創造過接近地獄的慘劇。我感覺剛才聽到的那個詞,意味更不一樣。我再次迴憶他就像嚇唬人一樣說出來的話。


    對了,記得他把這個地方稱作是繭墨家的地獄。


    迴過神來,我的腳步已經完全停下了。但是,日鬥沒有沒有止步,繼續前進。我連忙邁出腳步,然而霎時間,背後的視線又冒出來了。我感覺脖子就像被燒紅的針插進去一般,感受到銳利的視線。我轉向身後,但那裏還是沒有任何人。


    我再次邁出腳步。即便背對著對方,氣息還是沒有再次出現。即便現在轉過頭去,看到的也隻有一片亂七八糟的空間吧。我不再去確認視線是什麽發出來的,邁步向前。


    皮鞋鞋底浸入了紅色的積水。


    ——————————啪嘰


    ———————————噠


    與此同時,孩子哭了起來。我轉向身後,一個白色的身影在眼角閃過。


    嗖,那個身影瞬息間消失在了瓦礫之海下麵。髒兮兮的白色殘影烙印在視網膜上。


    那個身影渾身斑駁,比小貓要大,比狗要小。如果說那個是人,在地上怕得也太快了。我眯起眼睛。剛才那個究竟是什麽?可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很眼熟,好像知道那個來源不明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但是,我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隨著不祥的預感竄上心頭,雨香在腹中蠕動起來。在我苦惱的時候,日鬥仍在繼續向前走,我也隻好跟在後麵。在眼前,聳立著一座好像人的舌頭一樣滑的紅色小山。我不記得繭墨家有這種隆起的土地。牆壁和地板順滑的起伏,是異界特有的現象,而這裏主要重現出來的似乎是地麵。我們越過小山之後,前麵成碗狀凹陷。


    然後,在水平的碗底建著一座異物。


    「………………………………房子?」


    準確的說,那不是房子,而是將平房的一部分截取下來的。那東西毫


    無道理,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裏,就好像是什麽人從大屋裏把這部分搬了起來,然後重新放在這裏的一般,很不自然。日鬥毫不猶豫地下到碗底。


    我一邊注意不穩定的立足點,一邊跟在後頭。越是走近,建築物的異樣就暴露得越多。周圍的建築全都變成了瓦礫,可唯獨這個房子完好無損。


    隔著外緣的障子門,看不到裏邊。我慎重起見,確認了建築物兩邊的情況。在那邊,已經變成了單調的白色牆壁。外圍的白色不是塗料,而是用材質不明的牆壁堵上的。


    那個痕跡,就像是在切出長方形蛋糕之後留下的痕跡。而那個白色,就是奶油被刀切下去的時候給弄的吧。我一邊想著這種荒唐的事,一邊像一隻提高警覺的狗一樣,在建築物周圍繞了一圈,然後迴到了正麵。我一邊注視著門上糊的紙,一邊像若有所思的日鬥詢問


    「日鬥,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日鬥沒有迴答我,用雙腳腳尖點地,輕盈地跳上了連廊。


    我根本來不及阻止。他便直接把手放在了障子門上,毫不顧忌地把門拉開。


    ————————————嘶啪


    臭氣猛然才能夠裏麵湧了出來。裏麵溢出的味道,甘酸的味道,鐵鏽味,腥臭味,都比外麵更濃重。這個氣味與外麵的氣味,有著本質的不同。在血的其威力,混雜著被破壞的肉和脂肪的味道。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沾滿血的肉和內髒。我戰戰兢兢地爬上連廊,向屋子裏窺視。裏麵很黑,但勉強能夠看到四方的影子。日鬥都把障子門打開了,卻沒有向前一步。不久後,我的眼睛適應了,於是我注意到他不是不往前走,而是不能往前走。


    在榻榻米上,密密麻麻、不留縫隙地擺著藤簍。


    表麵塗了漆的藤簍,在外界的光芒下油光水滑。


    帶著圓球的蓋子擺在一起的樣子,令人聯想到人抱著腳蜷縮起來的背影。惡臭是從藤簍中散發出來的。在這個房間裏,除了那些藤簍,再沒有別的東西,也沒有任何人。我感到困惑。我們麵前密密麻麻地擺著藤簍,但僅此而已。這就好像在表達「有意義的東西隻有那些」似的,藤簍塞滿了整個屋子。日鬥一動不動,但就這麽傻站著也無濟於事。我下定決心,緩緩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了藤簍的邊緣,傳來一種滑溜溜的,難以言喻的感覺。快凝固的血沾滿藤簍。我就這麽把藤簍舉了起來。蓋子輕輕鬆鬆地打開了,我將藤簍垂直放在旁邊的箱子上,向後麵倒了倒。


    ——————————————————————————啪嘡


    聽到這個響聲,我向藤簍內側窺視。白色和紅色的斑點充斥視野。


    我立刻抬起臉來。那是個非常熟悉的人體部位。但是,那東西擺成一列的樣子,實在很詭異。我閉上眼睛,將灼燒視網膜的情景壓了下去。隨後,再次啟動之前屏住的唿吸。腐肉的甘酸味道充滿肺髒。我明確地受到了衝擊,但也僅此而已,讓我放下心來。我閉著眼睛,思考起來。


    這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這樣的東西呢?


    藤簍裏塞滿了煞白的女性的腳,就像剛捕上來的魚一樣。


    * * *


    那些腳全都是從小腿截斷的。


    斷麵很粗糙,應該是用材質很差的刀具反複前後割,耗費一番氣力才截斷的。僵硬的腳趾蜷縮著,但皮膚十分水潤,就像之前還是活的一樣,連毫毛一根根地都非常完好,然而從肉裏麵卻散發著腐敗的臭味。這腳許多地方都相互矛盾,其實應該是異界的產物。當我想著這些的時候,日鬥不知為什麽叉著手。他不是望著那些腳,而是望著我的臉,緩緩開口


    「小田桐……你又磨耗自己了?感覺這話輪不到我來說,要是以前的你看到你現在的行為,會怎麽想呢?你偶爾也這麽想想如何?這種情景,就連我都不禁望而卻步哦。你是怎麽了,小田桐勤?」


    「咦?會麽?反正這些都是異界的產物吧,既然如此,拿來跟真東西做比較也沒有意義吧……算了,確實也很惡心,我也不是要看很久」


    我迴答之後,將手中握著的腿放迴到了藤簍中。然後,我抓起旁邊一隻腳,被截斷的位置還是一樣的,接著,我又抓起再旁邊的另一隻腳,進行比對。看上去斷麵是一樣的,指甲的形狀也一致,應該不會錯的。裝在藤簍中的,全是一樣的腳。通常人隻有一隻左腳,所以這不是真腳,不過是異界製造出來的假貨。不過問題在於,這種東西是參考什麽東西製造的。


    這恐怕是異界因為被吞進去的東西所造成的影響而變形,對某人的一部分經過複製製造出來的。想到這裏,我皺緊眉頭。我對抓著人的斷腳沒有什麽感覺,但我對我的這種心態實在喜歡不起來。我的精神磨耗,並沒有日鬥說的那麽嚴重。


    那位原型的左腳,應該被殘忍地截斷了。


    「喂,日鬥,你為什麽到這裏來?難道你一開始就知道這裏有座建築麽?你知道這左腳的主人究竟是誰麽?」


    日鬥沒有迴答我的提問,他將手伸向敞開的藤簍,抓出一隻腳,然後向周遭望了望,發現了我的包,把包撿了起來。我見他把拉鏈拉開,似乎準備把那條腿塞進去,於是連忙把包搶了迴去。


    怎麽可以讓血沾到裏麵的東西。隨後,日鬥露骨地眉頭一縱。我對他這個表情,留有強烈的印象。他從剛才起就一直在隱藏不開心的感情,現在終於表露出來了。這個表情變化,就像是狐狸麵具裂開了一樣。他擺著那張不開心的表情,對我說道


    「有什麽不好啊,小田桐。難道你讓我就這麽拿著人的一隻腳走路?人的腳可是很重的啊,徒手拿不僅費力,而且這個樣子實在太蠢了,這種事你就沒想過麽?」


    「哪兒會去想這種事!而且,為什麽你會想到讓我拿?你先給我說說有什麽必要帶上這種東西。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麽相互協作的?不要什麽事情都一聲不吭,做些莫名其妙事。你是小繭麽!」


    「……小田桐,原來你對妹妹君怕麻煩不愛解釋的習慣,還是很不滿意的啊」


    「怎麽可能滿意的了啊!我好幾次都差點喪命啊!咦?喂,日鬥。你為什麽需要這東西?盡量說簡潔點。重複一次,說簡潔點」


    我朝藤簍中的腳指過去,日鬥似乎苦惱著什麽,最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一隻手拿著腳,轉向身後,然後用雙腳的腳尖輕踢連廊,跳下地麵。隻聞噗唰一聲,不知不覺間,外麵的景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盤底的地麵也積起了紅色的水。平坦的紅色地麵就像刷了紅漆的板子一樣,花瓣嘩啦嘩啦地飄落到上麵。這些花瓣,似乎是從那多巨花周圍的小花上麵飄下來的。由於空間超過一半異界化,花瓣也實體化了。每當花瓣落在淺紅的積水上,就會泛起金色的波紋。


    紅色的花瓣就像曾經那漫櫻飛舞一樣,不斷飄落。


    在此情此景之中,日鬥背對著我,低聲細語


    「定下跟你說,讓你解開繭墨家新出現的詛咒,對吧?」


    「嗯,似的……定下是跟我說,讓我解決繭墨家新出現的可怕詛咒。他說,我們隻要完成這個委托,他就會為我們提供與異界相連的地方……不過,根本不是提不提供的問題啊。這裏跟異界緊密相連,根本已經不能算裂縫了。他告訴我這個地方,本身就是帶路了,在某種意義上,這就是報酬吧…………不過說實在的,這種事實在太令人討厭了」


    「他說的詛咒,究竟是什麽呢?是指這些紅花麽?拜托我的話,我也不是搞不定這些花。但是,定下並不希望我那麽做。這些花已經沒有餌食了,盡管現在開得正盛,但遲早會凋零吧。他決定不求狐狸,讓它自然消亡。畢竟在這種情況下濫用超能力,就不能給本家做表率了呢。


    但是,有些東西就算花不在了也很有可能繼續留在這裏。那才是新出現的詛咒」


    日鬥忽然抬起手,將沒拿腳的左手水平伸出。


    消瘦的手腕在空中突兀地彎折,就像被提線吊著一樣左右搖晃。一片紅色花瓣落在了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這裏的門會一直敞開著。本家被花吃掉之後,立刻就有繭墨家的人以及跟繭墨家的人有關係的人從這裏爬出來了。你應該在異界遊蕩了很久,但你畢竟是不久之前才被吞進異界的,裏麵的人也不是全見過吧?那就是詛咒哦,那才是詛咒啊。將這裏蠶食掉的那些人隻要不被祓除,就會以自己的怨念為食,繼續留在這裏吧。繭墨家最害怕的就是這件事」


    自己的黑暗麵,如今要跟對自己露出獠牙,咬上來呢。


    即便能夠防止這種事,他們還是擔心那些見不得人的情況繼續留在現實世界。


    「要小心點哦,小田桐……這裏已經是他們的地盤了。保不準我們就不會被輕易吃掉」


    繭墨以流暢的動作,讓抬起來的那隻手動起來。他用手指做成了狐狸的形狀,手指做成的狐狸忙不迭地左顧右盼,下一刻,手指狐狸張開嘴,在空中咬住了什麽。日鬥緩緩鬆開手指,狐狸又變成了手。他就像在表達自己玩膩了一樣,聳聳肩。


    「反正地方也等於是給我們提供了,我們大可無視定下的委托,直接去異界,但我不推薦這麽做。一旦被追上來,我們無法對抗。要使用這個地方,最好還是按照委托,先清理幹淨。然而,我跟你究竟能不能完成,還是未知數」


    妹妹君不在這裏,不是轉轉紙傘三下兩下就能收拾幹淨的。


    類似的事情雖然勉強能夠做到,但缺乏經驗。總之沒辦法,隻能破罐子破摔了。


    日鬥又聳了聳肩。套著白襯衫,什麽也沒放的肩膀上下浮動。


    一股不安忽然向我襲來,我下意識地,無意義地向周圍張望。這個地方滿目紅色,但到處都沒有我所熟悉的色調。紅色紙傘,不在這裏。


    明明是怪異發生的現場,卻完全沒有繭墨阿座化的身影。


    日鬥在我的身旁。然後,總在我身旁的人,不在。


    迄今為止,我好幾次差點被她的心血來潮給害死。因為她的緣故,我總是麵對那些殘酷的事件。但是,有她在我身旁,讓我不自主地感到安心。不論發生什麽,繭墨阿座化都不會改變。在充滿人的感情,激烈沸騰的大鍋裏,她的存在就好比一根絕對不會被衝垮的砥柱。她雖然總愛嘲笑別人的淒慘下場,卻從未被任何人的感情牽動過。


    在濃重的血腥味中,我忽然發覺了一件事。說起來,這裏飄散著的,並不是我所熟悉的氣味。巧克力的甜膩味道,僅僅殘留在了已經人去樓空的事務所裏。


    就連那個味道,不久也會消失掉吧。


    ——————————————啪


    我的意識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拉了迴來。我迴過神來發現,鮮豔的深藍色在日鬥背後綻放開來。我驚訝地張大雙眼。那東西我印象深刻,那把深藍色的紙傘,是他自稱狐狸的時候撐過的。這裏為什麽會有那種東西呢?在我問他之前,他轉過身來,歪起腦袋,用令人意外的平靜口吻,細聲說道


    「沒什麽好吃驚的。瞧,看看這個」


    他把紙傘舉起來,讓我去看傘柄。我直直地向傘柄看去,不禁啞口無言。


    竹製的傘柄,一部分已經肉化了。沒有生命和有生命的東西相互融合,乃是違反自然法則的情景。日鬥看到我繃緊的臉,聳了聳肩,然後咻地朝空中指去。


    「就在剛才,這個乘著風被送過來了哦,不過那時候你在發呆呢。這種事都沒有注意到,你心思究竟飛了多遠?我先奉勸你一句,最好不要沉浸在無聊的想法裏。被死者拖走會變成死者。這裏是敵人的領土,我可不想要這種沒意思的死法。要死沒關係,至少讓我選擇一下死在哪裏」


    「……抱歉,不過啊,日鬥。小繭可不是死者」


    「那才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不管妹妹君是死是活,你不去接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吧?不需要囉囉嗦嗦地為你愚蠢的行徑去解釋。妹妹君的生死根本就無關緊要。我來到了這裏,所以這東西被送了過來。現在重要的事情隻有一點。這所建築物也是因詛咒的影響而出現的。因為詛咒的影響,許許多多的東西在繭墨家的院地裏被重現出來。小田桐,你就開心吧」


    令人討厭的是,我們受到歡迎了哦。


    日鬥帶著自嘲的意味彎起嘴唇,咕嚕咕嚕地旋轉紙傘,傘表麵的紅色花瓣滑落下去。他把紙傘關上,然後打開。被彈開的花瓣在空中飛舞。


    「事到如今,我不想去揣度妹妹君的意思。不過這樣正好,這些花瓣令人心煩呢,這東西就讓我利用一下吧。好了,小田桐,詛咒有兩個。你注意到了白色的影子吧」


    他絲毫不知簡潔這個概念,一邊裝模作樣地說個不停,一邊邁出腳步。我抓起包,跟了上去。我們從碗狀凹陷爬上去之後,氣息再次在身後出現。我姑且轉過身去,還是不見任何東西,但能感受到有個氣息正蹲在瓦礫之中。那恐怕不是人類。跟人類比起來,那東西向我們投來的感情,實在太粗暴太露骨了。


    一隻殺氣騰騰的動物,正盯著我們。


    那視線,不時從我的背上移開。那尖銳卻又缺乏理性的視線,恐怕也在盯著日鬥。不知日鬥究竟察覺到了沒有,他沒有轉身,一直轉著紙傘。花瓣的紅色在身在色之上,也跟著一起旋轉。看到這一幕,懷念之情湧了上來。這樣的情形,讓我想起繭墨阿座化。我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我已經在用對已故之人的方式去對待關於她的記憶了。我覺得這不吉利,連忙搖搖頭。這個時候,日鬥轉過身來,表情有幾分陰沉。他彎起嘴唇,細聲說道


    「你倒還好,可我還有另一件事情必須去在意」


    語焉未詳,他繼續往前走。


    看著那柄旋轉的深藍色紙傘,我追了上去。


    * * *


    ———唦、唦、唦、唦、唦


    日鬥頭也不迴,繼續向前走。


    但是,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能進去。周圍的景色一塵不變,我已經不知道我們身在何處了,也不清楚我們是在直行還是在兜圈子。日鬥前行的背影,是這個紅色世界裏唯一的指針。他以一定的節奏向前走,我的意識自然而然地偏向內側。我反芻日鬥說過的話。墜於異界之人,被異界吞噬之人,這些詞自然而然地在腦海中浮現。我將狐狸推落異界,又把他帶了迴來。變成貓的柚裏在異界彷徨,並幫助了我。她應該還在裏麵。


    以前,雄介的熟人被關進了異界,我也曾參與過那次救援行動。但是,被關進鍾塔裏的人,跟繭墨家沒有關係,也不是悠裏。既然如此,他所說的詛咒究竟是指誰呢?


    我們以前,遇到過嗎?


    與此同時,我很不愉快地明白了某件事。


    繭墨家的兩兄妹都喜歡裝模作樣,一言一語舉手投足都像是在演戲。


    這個時候,我在遠處看看到了一所形態相對保存完好的房屋殘骸。開著小花的藤蔓就像簾子一樣,在傾斜之後相互交疊的屋頂之間垂下來。這個情景十分眼熟。日鬥從那裏穿了過去,我也緊隨其後,但我一揮開窗簾,手掌便傳來一陣蟄痛。我條件反射地揮動手臂。隻聞一陣惡心的聲音,咬住我手的花瓣被我扯碎了。血緩緩地從破掉的皮膚中流出來。


    雨香在腹腔底部發出低吼,花老實了下來。我避開那些花,用手帕把血擦掉。我收起手帕後抬起頭,而這時,我不禁張大雙眼。眼前的情景,染得更紅了。


    這裏根本不是胃的內部,感覺就像進入到了血管內側。


    地麵有薄薄的網狀痕跡,到處都是濕的。在粘稠的空氣中,雨香開心地笑起來。我一邊撫摸肚子,一邊跟上日鬥。這個時候,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氣,強烈地視線紮進了我的脖子。我慌慌張張地轉向身後,但沒有發現任何人。我不禁咽了口唾液。穿過簾子之後,背後的氣息明顯地活化了。我想到了食肉野獸正在低吼的樣子,急忙向前走。


    隻要把雨香放出來,應該就能夠對抗了。但是,對方真身不明,不能貿然行動。一旦開戰,我不知道雨香能把我的話聽進去多少。現在,她的狀況很穩定,但我絕不能因此忘記——


    她在成長。而且很饑餓。


    要是讓雨香繼續吃下什麽,會很危險。


    我們登上呈平滑曲線隆起的小山。在前頭,是一個比剛才更深的呈碗狀凹陷的土地。在碗底,仍舊有一所大屋。但是,周圍的地麵不是平的了,坑坑窪窪地冒出一大片近似水泡的肉瘤。我慎重起見,觀察那些肉瘤表麵,但上麵什麽也沒有映出來。我一路把那些肉瘤踩爛,來到了房子跟前。下一刻,日鬥用雙腳腳尖點地,輕盈地跳上了連廊。


    ————————————嘶啪


    他猛地把障子門打開。臭味從裏麵撲麵而來。這個味道跟先前的味道又有質的不同。腥臭的味道濃烈得令人窒息,仿佛整個人進到了內髒裏頭。這次的空氣,比上次的死亡氣味更加濃重,是活著的。


    房間裏還是一樣的暗。榻榻米上也跟上次一樣,擺著無數藤簍。我用手指拉動蓋子,將藤簍搬了起來,垂直放在旁邊的箱子上,倒了倒。


    —————————————————————啪嘡


    聽到這個響聲,我向藤簍內側窺視,禁不住驚唿起來。


    「…………………………啊?」


    在蓋子背麵,密密麻麻地貼滿了人的內髒。仔細一看,那些內髒正在激烈地搏動。那些肉塊都被攤平,分不清楚究竟是哪個部位。但是,這些東西確實是活著的。這些肉就像詭異的軟體動物,不停地蠕動。每當血管輸送血液,它們便會向空中吐出紅色的液體。沾滿血的內髒都在不停地自行活動。我站站緊緊地看下下方,一段腸子被胡亂地揉成球狀,強行塞在裏麵,而在腸子的縫隙間,還塞入了各種各樣的內髒。被壓平壓爛的心髒,還在堅強地不停鼓動著。從胃裏麵漏出來的胃酸,已經溶解了相當一部分肉。


    ——————————————————————嗙


    我發了瘋一般把蓋子蓋上,內部的異常從視野中消失。


    我心如擂鼓。我剛才看到的究竟是什麽?箱子裏麵的東西,是異界的產物。


    這種事我明明清楚,但還是按捺不住內心的動搖。藤簍裏麵的東西,感覺就像把人從裏到外翻過來之後又強行塞進箱子裏,然後再把擠出來的部分被割斷,緊緊地貼在蓋子背麵。我掃視周圍,恐怕這所有的藤簍裏都塞進了相同的內髒吧。通常人的內髒都是一樣的,這些內髒應該是異界複製的。但是,原型應該是存在的。我將目光投向日鬥手裏的左腳。


    這也就表示,這些東西的主人左腿被殘忍的切斷,內髒被掏空了。


    而且,內髒還是活的。我迴憶某件事。異界在某種意義上,是離死亡最遠的地方。在那裏,人的肉體可以進行任何變化,但不會缺損。


    活著到達異界的人,無法順應自然法則,就連死都不被允許。


    我再一次切身體會到這件事是多麽的殘酷。我噤若寒蟬,而日鬥忽然間行動起來。他慢慢將手中的斷腳放在榻榻米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接著抓起一個藤簍,準備就這樣搬起來。但是,由於藤簍上附著著血,他手滑了。


    咚,隻聞沉悶的聲音,藤簍掉了下去。日鬥看了看弄髒的手掌,眉頭一縱。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將藤簍抱起來,但他又準備去撿那隻斷腳,結果失去了平衡,又把藤簍給弄掉了。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次先把斷腿放在了蓋子上。


    「等一下,你這麽費勁是在幹嘛」


    「你很吵啊,小田桐。兩件東西不能一起拿,我也沒辦法啊。既然如此,你來拿不就好了?你要拿什麽?我強烈推薦藤簍」


    「等一下。在此之前,有什麽必要拿這些東西?你從剛才起,究竟一直在幹什麽」


    「你看啊,這些東西都四分五裂了啊。『有一個很邋遢的男人。想把他放進墓穴中,卻遍尋不著他的手,他的頭滾到床底下,手和腳則散布在房子各個角落』。既然是那樣的家夥,就隻能撿起來收集齊了」


    日鬥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把藤簍搬了起來,可我還以為他準備順勢把藤簍搬走,他立刻轉身把藤簍像我一扔。一整個人的內髒相當沉,我搖搖晃晃向後退了幾步,下意識抱住了藤簍,然後日鬥拿起了放在矮子上的左腿。我根本來不及抱怨,他便輕盈地從連廊上跳了下去。


    ——————————————————————嗙


    他單手手靈巧地打開紙傘,歪起腦袋,向我轉過身來。


    「這個人死了,但連自己已死的事情都忘記了。忘記自己已死的人,會旁若無中地留在生前所在的地方。所以,必須跟她說,讓她想起來,然後將她殺死。把四分五裂的身體拚起來之後,你就告訴她她已經死了的事實吧」


    日鬥將斷腳拋了起來。煞白的腳在空中旋轉,然後他靈巧地將其接住。他看著髒兮兮的斷麵,淺淺一笑。那個笑容令人毛骨悚然,但不知為何,他的側臉掛著沉重的疲勞。日鬥毫無意義地旋轉紙傘,邁出腳步。


    「走了,小田桐。這種事情就要果斷處理好」


    「我說,為什麽你若無其事地讓我來拿這個?」


    日鬥沒有迴答我,隻顧轉著紙傘。我歎了口氣,跟在他的身後。


    不管是奉陪繭墨阿座化還是奉陪她的哥哥,似乎體力活都是由我來做。


    * * *


    日鬥說,我在進一步磨耗的精神。


    我對各類事物的反應,確實變得遲鈍了。


    我的常識和普通人的常識已經相去甚遠。恐怕對殘酷判斷的基準都已經脫離常軌了吧。隻是看到血和肉的話,已經不足以讓我動搖了。在一般人來看,我已經完全喪失人性了。但是,我並非對所有事情的反應都變遲鈍了。具體來說,即便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願搬裝了活內髒的藤簍。我抱起血淋淋的藤簍,一邊默默地發泄不滿,一邊向前走。


    從剛才起,裏頭就在不停地發出柔軟的東西被壓碎的聲音,我一聽到這個聲音便渾身發怵。雨香也開始在我肚子裏亂動起來。她似乎對藤簍很感興趣,想要摸一摸。但是,她一旦伸手,我的肚子絕對要破。盡管在半異界化的空間裏肚子裂開,對身體的影響相對較小,但問題不在這裏。以肚子敞開的狀態搬運裝滿內髒的藤簍,這畫麵也實在太滑稽了。


    這都的怪半句話都不解釋就把藤簍塞給我的日鬥。


    即便我的積怨越來越強,他還是一門心思地往前走。周圍的景色一塵不變。不久後,我看到了相互交疊的屋頂殘骸。隨後,我眯起眼睛。


    這樣一來,我就能肯定了。我們正在繭墨家的院地裏兜圈子。我們離開大屋之後,又迴到了大屋,隻是在周而複始。但是,我們似乎並不是迴到了完全相同的地方。每到達一次,藤簍裏麵的東西都會變化,而且也發生了其他各種各樣的變化。


    我每次從屋頂下鑽過去,所有東西似乎都會惡化。


    我謹慎地低下頭,從小花形成的簾子下麵鑽過去。與此同時,我的脖子上哢嚓一下,響起了牙齒咬合的聲音。但是,我即便迴頭,那些紅花還是裝模作樣地一動不動。我摸了摸冒出冷汗的脖子,抬起臉。周圍


    的景色越來越紅。


    地麵已經一半變成爛泥。崩潰的表麵就像是把皮膚剝下來,然後用針在肉上刺過無數次的那種傷痕。我感覺每前進一步,都是踩在被刺爛的傷口上。進入視野的一切,都已肉化。而且,紅色的花瓣如驟雨一般自天空傾注而下。


    這是一幅美麗的,卻又如同地獄的景色。每隔一陣子,花瓣就會進到嘴裏。那東西有種令人不舒服的,好像化妝品一樣的甜膩味道,而且還散發著鐵鏽味。我死命地咳嗽,藉此對花瓣進行抵抗。而這個時候,日鬥撐著紙傘,正非常優雅地向前走。我的怨念越來越強,狠狠地瞪著他的背影。然後,有什麽東西也在直直地盯著我的背。實質上,我們是四個人列成一排在走。日鬥走在最前頭,我緊隨其後,雨香在我肚子裏蠕動,而神秘野獸跟在後麵。


    在花瓣形成的雨中,我們持續著詭異的行軍。不久,我看到了一片碗狀的地方。


    跟剛才相比,圓的邊緣要寬一些,就好像蟻獅的陷阱。我向碗底窺視,然後不知第幾次驚唿出來。碗底堆滿了紅色的花瓣,花瓣就像上等的紅地毯一樣,將紅色鋪滿地麵,然後,又有更多的花瓣漸漸飄落在上麵。


    大屋看上去,就像在被埋葬的過程之中。我無意中想起了以前在停車場裏看到的那輛,被紅色花瓣所掩埋的車。我禁不住緊緊抓住左臂,但日鬥根本不在乎我的傷感,滑向了碗底。他用鞋底踐踏那些紅色,跳到了連廊上。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障子門。


    —————————————嘶啪


    裏麵擺放著藤簍,不過這次還有別的東西。在牆邊和榻榻米上,藤簍之外的『某種東西』正蠢蠢欲動。我凝視著那個恍惚不定影子,不知怎的聯想到了碼頭。


    我腦海中浮現出密密麻麻貼在岸壁上的藤壺。但仔細一看,我發現那東西正快速地打開,然後又關上,不斷重複著。溫熱的散發著鐵鏽味的風拍打身體。


    房間裏出現微弱的空氣流動。這是牆壁的運動所帶動的。


    幾秒鍾後,我眼前的那東西被什麽給吸引了。


    貼在牆壁上的無數隻嘴唇翕動著。


    那一張張嘴蠕動著,向我們傾訴什麽。但是,可能是因為沒有發聲器官,那些嘴說不出話來,每次將吸入的空氣唿出來,便會造成了一小陣風。腥臭的唿氣吹在我們身上。嘴唇橫向拉伸,柔軟地將縱向壓扁,不滿地縮成一團。不僅是牆壁上,榻榻米上也長著嘴唇。那東西不情不願地被擠在藤簍之間的微小縫隙中。我慎重起見,向藤簍伸出手去,提心吊膽地揭開蓋子,向裏頭窺視。


    這一刻,我看到了酷似海鞘的一塊巨大的紅色塊狀物。相互粘合變成球體的某種扭曲的東西,一秒都不停歇地蠕動著。我全身冒起雞皮疙瘩,盡量不讓藤簍進入視線,把藤簍關上。我抬起臉,隻見日鬥正無言地盯著藤簍之間。我頓覺不妙,而在下一刻,他伸出手去,細瘦的手指抓住了一對張開的嘴唇。


    他用兩根手指強行把嘴唇關上,然後順勢用力。周圍的嘴唇似乎明白了什麽,齊刷刷地張大成慘叫的形狀。我不禁對日鬥說道


    「……日、日鬥,這還是……」


    ———————————噗滋


    隨著一陣非常惡心的聲音,嘴唇從榻榻米上被拔了下來。我捂住臉,歎了口氣。嘴唇嘩啦唿啦地流著血,而在嘴唇的背麵,長著幾株燈芯草。日鬥慎重地將嘴唇放進了褲子口袋裏,從外麵輕輕拍了一下,忽然露出嚴肅的表情。


    「…………要是跟褲子的布料同化可就麻煩了呢」


    「別開這種沒意思的玩笑」


    聽到日鬥說的話,我沉吟起來。但是,我也知道這不是在開玩笑。


    異界的產物,似乎能夠輕易地無視常識,與沒有生命的東西相互融合。我在日鬥手裏的斷腳還有他鼓起的口袋,以及我懷中抱著的裝了內髒的藤簍之間交互著看了看。


    某個陌生人的身體七零八落,恐怕連原型都沒有剩下。


    他是被碎屍之後,才忘記自己已死的事吧。


    我們留下不斷蠕動的嘴唇,離開了建築物。


    然後,我們又開始漫無止境地兜起圈子。


    * * *


    —————————————————————哢嚓


    在身後咫尺之隔,傳來斷頭台的刀落下來一樣的聲音。


    頭發被咬斷了,輕輕地落了下去。如針紮般的銳利視線向我刺來。


    紅花變得更加兇殘,背後的視線也越來越強。這是預料之中的變化。我歎了口氣,看向前方。本以為已經無以複加的紅色,變的越來越濃,感覺空氣本身都染上了顏色。空氣潮濕,發粘,說不定連成分都變化了。我在不安的驅使下,向走在前麵的背影投去了一個愚蠢的話題。


    「話說,衝過百分之五十的高濃度氧氣,對人來說是毒氣吧」


    「那又怎樣,小田桐?你話說完全沒有條理哦。而且,現在空氣裏所充斥著的可不是氧氣,而是其他的某種東西。要推測實質隻會白費力氣」


    「什麽嘛,你不是知道麽?這個感覺吸進去會很不好的有色空氣究竟是什麽?」


    「沒管什麽關係吧。異界的風是什麽構成的,我們怎麽知道。不過,用血取代空氣注滿之後,人也能像魚一樣遊泳,連逆水都不被容許。沒必要擔心,不過……畢竟這裏的確是不倫不類呢」


    是不是真的能夠繼續唿吸,這個問題確實很有意思。


    我們談著這種無聊的話題,到達了碗狀凹陷的邊緣。


    巨大的坑洞,已經侵蝕了繭墨家院地的相當一部分範圍。而這個麵具,說不定已經超過本來院地的麵積。我們消耗了近似永恆的時間,下到了洞底。這一帶完全被紅色的花瓣所掩埋,仿佛大地本身就是紅色花瓣堆積而成的一般。日鬥再次跳上了連廊,還是老樣子,幹脆利落地打開了障子門。


    ————————嘶啪


    有什麽東西在上麵掛著。


    扭曲的圓球,從天班上垂下來,就好像超過了使用壽命的老燈泡一樣。頭上一片昏暗,什麽都看不清。渾圓的形狀,以及散發不出生命力的搖晃方式,總感覺不像是活的東西。不過,又不知為什麽,我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聚集著大量肉蟲的巢穴。裝滿蟲卵和粘液的巢穴,搖搖晃晃。日鬥抓住那個東西,小心翼翼地拉扯。


    ————————噗滋、咕唰


    相互糾纏的繩子被扯斷,表麵被手指用力按壓,被壓爛。連著視神經的眼珠被他收入掌中。那瞳孔接收到外界的光,忽然縮小。這東西果然也會是活的。我慎重起見,打開藤簍的蓋子。蓋子剛一打開,許許多多不知名的東西搖晃起來,一邊發出聲音一邊相互碰撞。蓋子上也掛著眼珠,簍子裏裝滿了眼珠,就像待售的橙子一樣。


    日鬥苦惱了一陣,將第一個抓下來的眼珠放進了胸前的口袋裏。來源不明的液體漸漸打濕他的衣服。我跟他相互看了看,轉身離去。


    這是第四次了,我想不到什麽該說的。


    就這樣,我們邁出腳步,繼續兜圈子。


    * * *


    「我說,日鬥。我為究竟是為了什麽在同一個地方走來走去?」


    聽到我說的話,日鬥抬起臉。我和他一起坐在連廊上。


    在我們身後,障子門敞開著。身後的屋子,這已經是第五次來了。我們毫無意義地兜著圈子,漸漸惡化的風景讓我實在有些疲倦,於是暫時休息一下。


    房間內的黑暗中,鋪滿了濃重的黑色的某種東西。融化在黑暗中的那東西,跟海藻差不多。我看看身旁的那東西。那是日鬥剛才拔下來的,現在放在了裝內髒的藤簍


    上。在紅色的天空下,黑漆漆的女人頭發,反射著光。長發發束在地板上勾勒出黑暗的河流,盡管看上去十分光豔,但完全不能稱作美麗。這些頭發的根部,連著血淋淋的頭皮。日鬥沒有迴答。我看著頭發,思考我們這一路兜圈子的意義。前麵,我們收集到的人體部位有腳、內髒、嘴唇、眼睛、頭發。


    看來我們正在某人的身體上攀爬,並迴收了其中的一部分。我們一路上,從腳開始收集著某人的遺體。但這麽做究竟意義何在?


    不管我等多久,日鬥還是沒有迴答。我歎了口氣,解除盤腿的姿勢,在連廊的邊緣坐下,放下去的腳埋進了花瓣之中。這種觸感就像幹燥的紙,但又有些潮濕,表麵是溫的,卻又很冰,充滿了矛盾。


    與連廊幾乎相同水位的紅色花瓣向我們逼近。眼前的景色變得更加荒涼,碗狀的凹陷又擴大了,這裏現在簡直就像一個隕石坑。紅色花瓣在半空中勾勒出各式圖案,永不停息飄落下來,不斷在坑底堆積。白色的影子時不時從眼角竄過。那隻野獸還是老樣子一路跟著我們。此情此景恍如地獄,然而跟本來的異界比起來卻也算不上誇張。


    這個地方,立於現實與異界之間的境界線上。並且,這個地方很濃重地反映著身在此地之人的內心。我從胸前的口袋裏取出香煙,點著,叼在嘴裏。我身旁的日鬥,表情露骨地扭曲起來,用眼神讓我把煙滅掉。但是,我這一迴沒有理他。突然,日鬥伸手,從我手上把煙盒搶走了。


    「啊、喂」


    我以為煙要被他扔掉,殊不知日鬥拿出一根,叼在了嘴裏,又極為自然地把空出來的手向我伸了過來。估計這是在讓我借火給他。我無可奈何,把火機交給了他。日鬥把煙點燃,吸了一口,表情顰蹙。下一刻,不出我的所料,他激烈地咳嗽起來,把煙盒和打火機朝我扔了迴來。不過他似乎很快就適應了,開始十分平靜地吸煙。不久,他仰望天空,輕聲說了起來


    「很瘮人吧?發現裏麵情況的時候,想必定下他們肯定嚇得發抖吧」


    「確實很瘮人。也不對,更準確的說是淒慘。但是,我感覺詛咒本身性質也不會如此惡劣。內髒、眼珠、嘴唇確實很惡心,但也僅僅是存在於那裏。雖然身後的野獸令人在意,不過我感覺其他的東西放著不管也沒關係。竟然把這個地方放著不管,定下他們究竟在害怕什麽?」


    「哎呀,你在說什麽啊,小田桐?你難不成以為是我每次都選擇相同的路線在走麽?以為我是在規規矩矩,毫不猶豫地兜圈子麽?」


    日鬥露出令人討厭的笑容。我感到納悶,但幾秒種後,我漸漸注意到他說的這些話是多麽的可怕。我不禁臉色鐵青。日鬥隻不過是在隨便亂走。也就是說,我們每次離開這座房子,又會被強製性地帶迴到相同的地方。


    「沒錯,小田桐。走進這個院子,最終就會陷入不斷兜圈子的陷阱裏。聽說,第一批奉定下命令進入院地內搜索的那些部下,下場非常淒慘哦。他們堅強地使用手機,時刻與定下保持聯絡,同時一路掙紮,但不管離開多少次,還是會迴到這裏——那好像是在發現嘴唇的階段吧。然後,通話就中斷了」


    日鬥平淡地講述,將煙灰敲落在地。我歎了口氣,將還沒抽上幾口的香煙在連廊上摁熄,深深地皺緊眉頭。我充分地明白,定下是真的想到我們會死在這裏。我注視著眼前的情景,感覺比先前更加可怕。


    看來是有日鬥這個領路人,讓我潛意識中掉以輕心了。我實在太小看這個地方了,我都想笑出來了。我們並不是自願在這裏兜圈子,隻是出不去而已。


    「…………怎麽會這樣。要能平安迴去就好了呢」


    「我可無法保證能迴得去。不過,我確實也不想死在這裏」


    「想方設法解除詛咒,到時候……就潛入異界底層試試吧。到達小繭身邊後,她總有辦法的……要是能肯幫忙就好了,不過估計會被拒絕」


    「一邊甩開追上來的詛咒,一邊到達紅衣女子身邊,將她的寶貝奪走並且逃脫?小田桐,你知道這種事有多麽困難麽?你這想法,隻能讓我覺得你的腦神經已經徹底燒壞了。若要到達她身邊,就需要找到足以與紅衣女子對抗的超強超能力者,不過估計這是不可能的呢……然後,或者是……」


    日鬥的言辭突然含糊起來,用銳利的目光注視我的肚子。但是,他一聲不吭地將香煙在連廊上摁熄,將煙蒂扔進了花海中。煙蒂畫出一道拋物線,被紅色所吞沒。日鬥拍了拍褲子剛才坐過的地方,站起身來,然後嘟噥了一聲。


    「這可不行,因為已經約好了。我們走吧,小田桐。能不能迴去,結果馬上就會得出來了。我們正受到熱烈的歡迎。而且,盡管看上像在相同的地方兜圈子,實際上卻近似於走下螺旋階梯,所以,這裏是有終點的吧」


    而且,野獸也差不多要行動了。不論我們是否願意,終結都要來了哦。


    日鬥細聲道出不祥的話語,邁出腳步。我也踩著紅花,跟在後頭。


    我們明知會再次迴到這裏,還是離開了屋子。


    而這個時候,一對尖銳的獸眼,正對我們虎視眈眈。


    * * *


    「………………………………」


    「…………原來會這樣變化麽」


    我看著屋頂殘骸之間,不禁發出沉吟。眼前的小花簾子,發生了出乎意料的變化。它溶化之後相互粘附在一起,化成了一堵柔軟的肉壁。那肉質幾乎是粘膜狀。顫抖的桃色肉膜擋住了傾斜交疊的瓦礫中間的縫隙。但是,我能預想到,一旦莽撞地戳破它,很有可能會陷入被吃掉的境地。日鬥無力地嘟噥起來


    「感覺不僅惡心,而且還很猥瑣呢」


    「你能有這樣的感覺我就放心了」


    我一邊進行脫線的對話,一邊望著肉壁。那張脆弱的膜正在顫抖,但我們隻要前進一步就會玩完吧。我們決定確認一下有沒有辦法可以不用通過這裏。


    我們兜了個大圈子,繞到了屋頂背麵,但發現我們又迴到了膜的前麵。看來除了穿過它,沒有辦法到房子那邊去。日鬥叉起手,點點頭,說道


    「原來如此,這是明顯的殺人機關呢。那些進來探索的人,原來是死在這裏的麽」


    「誰知道呢。這也是那些內髒、頭發、嘴唇的主人製造的陷阱麽?」


    「不清楚。說不定隻是紅花借用這個地方,在獵物的必經之路上設下的新陷阱。而且,不管陷阱是誰設下的,結果都是一樣。要想不被吃掉,我們必須找出通過這裏的方法……接下來要怎麽辦呢,小田桐?要向我許願麽?」


    「不,沒這個必要。隻用這樣就行了吧」


    我將藤簍放在腳下,將手伸進屁股的口袋,從裏麵把錢包抽了出來。


    我掛在手上的包裏麵雖然也有火種,但我不能用那件東西。我無奈之下,準備拿出鈔票,可這個時候我注意到有一疊收據。我真感謝自己的馬虎。


    我將幾張收據放在一起,用打火機點燃,然後將火伸到了膜的下方。我看準相對幹燥的屋頂相接觸的部分,讓火順利地蔓延上去。花就像在慘叫一樣,一邊發出難聽的聲音,一邊被燒掉。最開始的收據化成灰之後,我就補充了新的火種。最後,我灑下打火機油補上致命一擊。被淋到的花開始熊熊燃燒。弄成這樣之後,剩下的隻用看著就行了。我借熊熊烈火點了支煙,叼在嘴裏,想了想之後,又點燃另一支遞給日鬥。日鬥把煙接了過去,可不知為何露出打心眼裏感到厭惡的表情


    「我說小田桐啊。我從以前就覺得你這個人沒救了呢」


    「以前究竟是什麽時候,麻煩說具體點」


    「就是你誤以為我殺了妹妹君,衝到廢棄大樓來的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B.A.D事件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綾裏惠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綾裏惠史並收藏B.A.D事件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