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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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您覺得無聊嗎?


    客人,您覺得無聊齁?


    客人,您覺得無聊吧。


    讓客人感到無趣實在太丟臉了。不管是對變戲法的,或者演員還是歌手來說都一樣。


    既然如此,那我就為了您獻上全新的表演。


    首先是一個故事,類似寓言的一個故事。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有一隻忠誠的狗兒與誠實的主人。


    但是我話要說在前頭喔,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卻沒有說教的成分。


    說教、說教、說教、說教、說教、說教、說教、說教。


    人們總是愛說教。就算久聲要求也沒有用,說教這玩意兒根本不存在於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裏隱藏著某種意義,卻沒有說教這種冠冕堂皇的東西。


    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請坐下聽故事吧。


    我們還準備了杠茶,想吃點心的話也應有盡有。


    反正,這隻是個無聊的故事。有關狗兒與骸骨的故事。


    *  *  *


    打開門的同時從屋內飄出甘甜芳香。


    全部的空氣都被汙染成巧克力的味道。


    已經是十一月了,氣候開始轉冷。在這間以空調完美地控製溫度的房子裏卻感覺不到四季的變化。隻有一成不變的香甜糜爛的空氣。


    我深深歎息,握緊戴著皮手套的手。為了遮住手上的傷痕而戴上手套,卻還有些不太習慣。我踏進甜膩的空氣中,迅速走到客廳。


    黑色的身影正躺在皮沙發上。


    印有精美圖樣的裙子像蝴蝶翅膀般散開。


    繭墨阿座化抬起白皙的手,清澄的冬日灑在她纖細的身軀,形成憂鬱的陰影。完美精致的容貌浮現無法抹去的悲痛神色。


    她緩緩伸出手,抓起一塊巧克力後停下動作。


    紅濫濫的嘴唇輕輕吐出幾個字。


    「我無聊到快死掉了…………小田桐君。」


    「小繭,你一直重複抱怨一樣的事情,會得癡呆症喔。」


    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幾十遍。繭墨粗魯地咬了一口巧克力。


    接著將臉埋進靠枕,深深地歎息。


    「唉,我覺得小田桐君越來越無情,一點都不有趣。」


    「太棒了,我最後會完全變身成找不到『有趣』二字的人。」


    我冷漠地笑著迴答。我本來就不想被她當成有趣的人看待。


    繭墨惱怒地揮了揮手,從靠枕中抬起頭繼續說。


    「請不要繼續那麽討厭的演化,你也該學學怎麽看老板的臉色吧?你的困擾也算某種娛樂,比什麽都沒得看好多了。」


    「不要那樣說,好像你是追著老鼠玩樂的貓。覺得無聊的話請做一些有益身心的休閑活動。光是躺著睡覺不會有幫助喔。」


    即使躺著不停抱怨也無法改變現況,但是繭墨還是不想動。


    鴨越事件過後又解決幾個小事件,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上門委托了。沒有靈異事件,我們過著風平浪靜的日子。繭墨一天比一天覺得無聊,而我則因為和平而歡唿。


    繭墨日鬥依然昏迷不醒,狐狸的存在並未影響我們平穩的日常生活。狐狸事件之後,我們解決了眼球、蜘蛛與烏鴉等悲慘事件,重新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所謂平常的定義也越趨模糊。這絕對不是件好事,不過現在的生活很安穩也是事實。我一樣咬著牙度過非尋常的時光。


    但是,安穩對繭墨而言等同於毒藥。


    她每天不是睡就是抱怨嗟歎。


    我歎了一口氣穿過客廳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裏頭應該有些水果,是前天應繭墨吵著要吃巧克力鍋而買來的。之後繭墨又提出許多不合理要求讓我疲於奔命,所以就忘了做。現在正好有時間。


    也許繭墨現在已經不想吃了,於是我朝著客廳發問。


    「小繭,想不想吃巧克力鍋?還是其他——」


    我話才問到一半便無疾而終。


    因為冰箱裏竟空無一物。


    不要說水果了,就連巧克力也全部消失。裏頭隻剩下蘋果核、裝鳳梨片的盒子還有一大堆巧克力的包裝紙。有個蝴蝶結落在冰箱門上的架子上。


    我沉默地關上冰箱,大步走到客廳。


    繭墨無聊地盯著天花板,我則雙手交叉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深吸一口氣之後,一鼓作氣地說道:


    「小繭,聽好了。雖然是你買的食物,就算你全部吃光也無所謂,但為何不收拾垃圾!最讓人痛恨的是你居然把廚餘扔在裏麵。如果我不在,這間房子可能早就被蟑螂占領,迎向悲慘的末路……」


    「等等好嗎?你在說什麽呀?突然跑來說教我會很傷腦筋。是不是蟑螂繁殖的速度太驚人了呢?」


    繭墨蹙起眉頭,我本來想罵她不要裝傻,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好像哪裏怪怪的。


    不對勁。雖然繭墨很懶惰,卻從來不曾把垃圾丟在冰箱。


    然而冰箱的確有廚餘和垃圾,是誰吃掉那些食物的呢?


    「小繭……我不在這裏的時候有客人來拜訪嗎?」


    「我不記得有人來過,還有,小田桐君,別看我這樣,我還是有能力在蟑螂占領事務所之前阻止它的。所以請不要擅自做出惡心的想像。」


    我的問題引來繭墨的抱怨。但是我不想理會,我再次環顧整間事務所。


    這個與外界隔離的地方還是沒變。繭墨也依然躺在甘甜的香氣中,纖細的足踝發出慘白的光。白色肌膚上有著蝴蝶翅膀形狀的裝飾。


    從敞開的門可以看見走廊,繭墨房間的門上好像夾著一塊布。


    ——————一塊布?


    「小繭,你沒關房間的門?」


    「我有啊。兩問房間的門都關上了。」


    繭墨傭懶地迴答。她坐起身,端起杯子啜飲。


    我走到走廊,朝繭墨的房間走過去。門縫中可以窺見有著可愛蕾絲的裙子,很像娃娃穿的衣服。大概是堆在房間裏的雜物之一。


    是誰打開房門?


    我抓著門把,就在這個時候——


    玄關的門鈴響了,我停下動作並放開門把,接著看了繭墨一眼。她正優雅地喝著飲料,張開一隻眼睛看著我。


    貓兒似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她喃喃地說。


    「——————不去開門?搞不好是委托人喔。」


    沒錯,正覺得差不多該有人上門了。和平的日子總是不長久。


    來找繭墨的人大多是經由朋友或認識的人介紹而來,當然,也有少數人是無意間發現這家事務所的。我從繭墨的房門走過去,調整唿吸並緊握雙拳。黑色的合成皮發出摩擦的聲響。我準備好之後迅速從走廊走到玄關並打開大門。


    ——————喀嚓。


    一對緊張的眼睛看著我,穿著褲裝的女人渾身發抖。


    短發下的眼睛散發出懷疑的光芒,看不出瘋狂的跡象。


    即使如此,還是給人很壓迫的感覺。


    「歡迎來到繭墨靈能偵探事務所,請問您是來委托的嗎?」


    我詢問道。


    過了幾秒鍾,她才緩緩地點頭。


    *  *  *


    「——我想請你們幫我找一個女孩子。」


    她淡然地說出委托的內容,語氣冷淡,聲音卻顫抖著。


    盡管她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失敗了,她以顫抖的手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咖啡之後,將杯子放迴


    盤子上,灑出不少咖啡。


    「我不知道女孩叫什麽名字。她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前天她偷了『某樣東西』之後逃了出去……我正到處找她。」


    她突然伸出手從放置在腳邊的包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從信封裏選了一張照片放在桌上。我看了照片一眼,忍不住皺眉。


    照片裏有個年約十二歲的女孩正熟睡著。


    淺淺的灰色頭發披在纖瘦的背上,她有著長長的睫毛與白皙透亮的肌膚。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十分嬌小,有如做工精細的人偶。


    蜷曲著身子睡覺的樣子看起來好小,怎麽看都不像能夠交男友的年紀。


    「容我冒昧的問一句……」


    「我知道您想問什麽,別看她樣子還很稚嫩,其實她應該已經十六歲。我聽弟弟說過,她隻是有些發育不良。」


    女人抿起嘴唇,不發一語。她所提供的情報少得可憐讓我有些困擾,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帶有些許恐懼的緊張,不停地舔著薄薄的嘴唇。


    她在害怕什麽。好像正茌思考該說什麽、或者該不該說等等問題。不論如何,她的要求稱不上委托,換成其他偵探事務所可能會接下她的委托。但是一般偵探事務所的原則並不能套用在繭墨身上。


    我猜的沒錯,繭墨聽了不滿地歎了一口氣,隨後拿起湯匙。我不在的期間似乎又換了新的餐具。湯匙的柄做成蝴蝶翅膀的模樣。


    蝴蝶閃爍著藍色光芒,纖細的腳融進銀湯匙裏。


    繭墨攪拌了馬克杯中的飲料,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是不是有人死掉了呢?」


    「——————!」


    這時女人的冷靜態度終於崩解,她張著充滿血絲的雙眼。


    繭墨露出野獸般的笑容,女人被繭墨的氣勢壓倒,將信封抱在胸前。


    她隻留下剛才那張照片。繭墨懶洋洋地搖頭,語音甜美地說道:


    「果然如此。要來我這裏委托,至少得有個死人什麽的異常點才行吧?不過,死了人並不稀奇,還不足以引起我的興趣喔……你還有什麽沒說出來的呢?快點說吧,我想不管你即將說些什麽,都不可能讓我驚訝。」


    繭墨的話讓女人的眼神遊移,不知在猶豫些什麽。


    最後她開口,發出嘶啞的聲音,她緩緩地說。


    「其實……我第一個找到的偵探告訴我那個女孩就在這附近,所以我才想請你們幫我找她。」


    「而你卻在那個偵探快要找到女孩之前終止委托?然後跑來我們這裏要我們找?我猜想……問題就出在那個女孩子『偷走的東西』上,對不對?」


    女人再次訝異地倒吸一口氣,這就是她的迴答。若光是要找出那個女孩,方法多的是。可是她特地來找繭墨,表示有某個因素讓她不希望女孩被其他人找到。


    繭墨不會泄漏秘密。她隻想獲得娛樂,卻不會把事情告訴別人。


    女人也知道這一點,繭墨的原則最適合那些擁有秘密的人。


    「我不曉得你是從哪邊知道我們事務所的,但是,你來找我們一定是為了那個東西。那麽你還猶豫什麽呢?快點抱你隱瞞著的事情告訴我們。如果讓我覺得有趣,我會考慮接受委托。」


    繭墨輕輕甩了甩湯匙,蝴蝶的翅膀反射著光芒,挑釁的動作讓女人有些害怕。沒多久,她又整理好情緒,平靜地開口說道:


    「我會付錢,其餘的你們不需要知道太多。」


    女人瞪著繭墨,展現強勢的一麵,而繭墨聽了彎起嘴角。


    她優雅地抬起雙手輕輕拍了一下。


    「——————客人要迴去了,小田桐君,送客。」


    女人啞口無言,看了這預料中的發展,我歎了口氣。我站起身,將手放在全身僵硬的女人肩上。我感覺皮手套下的身體輕顫了一下。我彎下腰小聲地對她說:


    「我不知道您在隱瞞些什麽,但是,如果您的委托和靈異事件有關,希望您能盡早通知我們。放著不管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若您改變心意,請打這支電話聯絡,」


    我將事務所的電話抄在便條紙上遞給她,她茫然地收下便條紙。


    有人死掉了。這句話讓我有些在意。如果她隻想找人,最好不要來找我們幫忙。但是,如果牽扯到什麽靈異事件,我希望能夠幫上忙。她聽了之後瞬間露出奇異的表情,接著畏縮地低語。


    「什、什麽靈異事件啊,沒……沒有啊。我隻是…………」


    她低下頭,捏了捏按在胸口的信封,喃喃地說。


    「——————我隻是想知道而已。」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悲傷,但是她就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接著就默默地離開事務所。


    不肯告訴我們那個女孩究竟偷了什麽東西。


    *  *  *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我衝洗剛才的女人用過的杯子,殘留在杯緣的口紅慢慢地溶解後消失。


    小心地擦乾杯子後放迴碗櫥。迴到客廳之後我問繭墨:


    「她到底隱瞞著什麽?有人死掉這件事也讓我很在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誰知道啊。不過應該不是什麽大案件。如果真的是難以啟齒的秘密,她大概也不會找上我們。幹脆抱著自己的秘密繼續發抖就好。」


    不是難以殷齒的秘密。如果她願意說的話應該還會再來找我們。


    繭墨打嗬欠後閉上雙眼。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樣子她又要睡覺了。我躡手躡腳地走近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空杯子,放在盤子的湯匙掉在地上,一隻藍色的翅膀閃耀著光芒後落霄卜。


    「——————啊!」


    ——————喀嚓。


    ——————嘰。


    好像聽見什麽聲音,我沒撿起湯匙直接迴頭看。


    似乎看見了一具人偶掉在走廊。


    穿著純白洋裝的人偶躺在地上。精致的蕾絲如花朵般散開,隱約給我一種不好的預感。我走過去撿起人偶。


    陶瓷製成的頭顱有些許歪斜.我隨著它湛藍的眼睛所注視的方向看過去,詫異地倒吸一口寒氣。


    繭墨的房間門是開著的。


    這具人偶似乎是從房間掉出來的。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間前方,裏頭隻見堆積如山的雜物,沒有任何會動的物體,一片死寂。


    我鬆了一口氣,仔細地將門關好,接著轉身走迴客廳。


    繭墨忽然張開眼睛,她看著我說。


    「——————對了,小田桐君。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她的嘴唇如裝了機關嘴巴的人偶般上下移動,手指依然交握著。


    ——————哢。


    然而,有隻白皙的手將湯匙放迴桌上。銀器前端的蝴蝶翅膀正閃閃發光。


    沒見過的手正抓著湯匙的柄,粉紅色的指尖撫摸著蝶翅後,緩緩地放開。


    隨後那隻手在桌上四處尋找,最後抓到一顆鬆露巧克力。小小的指尖插進巧克力裏,沾上巧克力的手指像是在監定似的移向旁邊的甜點。


    「——————沒有客人,但是有其他東西跑來了。」


    我訝異地張大雙眼並衝到桌子旁,接著抓住那隻尋找巧克力的手,同時響起一聲哀號以及頭撞到桌子的聲響。躲在桌子底下的某人正張著一對大眼看著我。


    「咦、咦、咦、咦?怎、怎麽了?」


    躲在桌子底下的女孩眨了眨眼睛。


    她踢著瘦弱的雙腿掙紮著,像睡衣的衣服被踢到幾乎要曝光的高度。豐盈的灰色秀發披在她蜷起的背上。這個顏色的頭發跟瘦幹的身材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她不就是女人照片裏的那個女孩?


    奇怪的是為什麽她會在我們事務所裏?


    我腦中有一堆疑問,而女孩則縮著身子,這時我看見她右手抱著『某個東西』。


    有一瞬間還以為我的心髒停止跳動,驚嚇讓我鬆開了抓住她的手。於是女孩趁機逃開,像隻警戒中的貓咪似的在地上匍匐前進。她用鼻音很重的聲音慌張地問道:


    「呃、嗯——請問……哥哥你是誰?你在生氣嗎?是不是在生氣?」


    她的手還是抓著那個東西不放,我開始覺得頭暈了。


    我現在知道剛才來的女人究竟在隱瞞什麽了。的確,要是被其他人看見那個東西就糟糕了。女孩手中抱著白色的、乾幹的東西。


    她抱著的是……人類的骷髏頭。


    *  *  *


    她抱骷髏頭的方式就像在抱一個絨毛玩具。


    滿臉天真無邪笑容的她像個小孩子般坐著。


    我忍耐著頭痛看著眼前的女孩,實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情。


    有人想尋找的女孩子竟然出現在事務所裏,未免太過巧合。


    但是她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會在這裏啊。


    「你是誰?還有,為什麽會在這裏?」


    「嗯——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欺嘿嘿。」


    不管怎麽問,她還是這麽說。束手無策的我看著繭墨,她此刻正無聊地吃著巧克力。就算突然出現闖入者,她還是無動於衷。


    我深深地歎息,非常後悔剛才沒有留下那個女人的聯絡方式。不過,就算我跟她要,她也不會輕易地告訴我吧。


    女孩抱著那顆頭顱,不知道那顆頭是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抱著它。搞不好女孩正麵臨很大的危險。


    ——————是不是有人死掉了呢?


    我想起繭墨之前說的話,到底是怎麽迴事?


    ——————抓、抓。


    正在煩惱的時候,女孩扯了扯我的袖子,抬頭看我。碩大的眼睛像在訴說什麽似的閃閃發光。無辜的模樣,好像從來不曾偷偷跑進別人家裏。


    她抱著骷髏頭,一臉天真地開口說道:


    「那個、那個啊,我肚子好餓。想吃飯,想吃很多很多飯!」


    「啊、呃……肚子餓了喔?嗯……傷腦筋耶。」


    雖然還搞不清楚她為什麽跑來這裏,可是不能不讓她填飽肚子。她也太瘦了點,可是這裏隻有巧克力。少女看著困擾的我,鼓起雙頰。繭墨拿著鬆露巧克力的手停在半空,她看了我一眼歪著頭。


    「嗯?怎麽了,小田桐君?想要的話我可以給她吃一些喔。雖然喂饑餓的孩子吃甜點是有點那個,尤其是發育這麽差的小孩。」


    我太驚訝了,沒想到會從繭墨口中聽到這麽正常的言論。繭墨不理會震驚中的我,伸出手將鬆露巧克力在女孩麵前晃一晃,接著女孩便如幼鳥般張開嘴巴。


    把巧克力放進女孩口中之後,繭墨輕輕地笑了。


    「我沒有那麽壞,既然她這麽餓,我就分一些糧食給她。隻不過,她吃掉的巧克力要跟你請款喔,小田桐君。」


    妤可怕。雖然繭墨並不堅持一定要吃貴的巧克力,可是現在桌上的那些卻都是很貴的巧克力。聽到要跟我請款有點害怕,但是事務所裏又沒有其他食物。女孩開心地笑著張開嘴巴,不知道她的食量有多大,就在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會因為這些巧克力而破產時。


    ——————哈呣。


    某樣東西塞進女孩嘴裏。


    一顆蓬鬆柔軟的圓滾滾肉包正閃閃發亮。


    「…………肉包?」


    「肉包這種東西,在肚子餓的時候吃會覺得更好吃喔。讓人有種很懷念的感覺,雖然也可能隻是想太多,總之就是那樣的味道。」


    身旁響起熟悉的聲音。我慢慢轉過頭去,隻見到一頭輕浮的金發。眼前坐著一個預料中的人物,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啊?


    嵯峨雄介手裏拿著一個紙袋,眼睛盯著女孩看。紙袋裏裝滿肉包。


    「雄介,你幹麽突然闖入?」


    「怎麽這樣說?是你自己沒鎖門的啊。而且不小心買了太多肉包吃不完,啊啊放棄放棄——要把便利商店裏的肉包全部買下來還是太難了點……嗯,吃得好滿足的樣子。看了真開心。」


    女孩狼吞虎咽地啃著肉包,一下子就吃掉一個。


    「我還要吃!要吃很多!這個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


    她笑容滿麵地伸出雙手,讓我聯想到吵著吃飼料的倉鼠。雄介遞給她第二個肉包,自己也拿起一個來吃。肉餡的香氣飄過來,雄介一連咬了好幾口。


    「——————對了,關於這個,你為什麽帶著這個東西?」


    他突然低聲詢問,眼睛看著的目標是女孩帶著的骷髏頭。


    女孩用大腿夾著那顆骷髏,雄介伸出手摸了摸骷髏。原本專心吃著肉包的女孩卻慌張地吞下口中食物抬起頭。


    「不行摸!不行!不要亂摸它!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好痛、痛痛痛……好、我知道了啦。不會再摸了快放手。」


    女孩用力拉扯雄介的頭發,她不隻外型像小孩,連內在也像小孩。她雙手緊緊抱著骷髏頭,充滿警戒地碎碎念著。雄介頗感困擾似的抓著臉頰。


    他的眼睛盯著那顆骷髏頭不放。


    「嗯,該怎麽說咧,總覺得很有共鳴呐。」


    我想起會笑的骷髏頭。雄介曾經很疼愛兩顆骷髏頭,隻不過會笑的骷髏已經不再發出笑聲,現在應該還存放在雄介家裏。


    那兩顆骷髏頭是雄介最愛的兩個人的遺骸。


    「喂!小鬼,你為什麽帶著這個呢?是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屬於很重要的人的?」


    雄介溫柔地問著,溫和的眼神裏有著安撫的光。


    女孩生氣地碎念著,之後漸漸放下戒心,她那清澈的眼神看著雄介,接著又用力搖頭。


    「————嗯?不是嗎?那它到底是什麽?」


    「蝴蝶、蝴蝶、飛呀飛、飛呀飛、可憐、可憐喔。」


    她突然說出一連串奇怪的語言,嘴巴一張一合地動著。


    雄介嚴肅地皺眉,我也疑惑地歪著頭。女孩突然麵無表情,漆黑的眼睛僵硬地瞪大。


    「————她怎麽了?」


    「可憐、可憐、喔。」


    像是在害怕著什麽的表情。


    我跟雄介對看了一眼,女孩接著舉高骷髏頭,冷冷地看著它。


    那不是看著重要物品的眼神。


    「喂,你到底是從哪裏跑來的呢?」


    雄介還是輕聲細語地詢問著,女孩眯起眼睛,轉為試探的表情。


    那個表情讓我覺得不對勁。跟之前女孩所展現的幼稚舉止完全不搭的眼神。


    她看著雄介又看了看繭墨,接著閉上眼睛後再度打開。


    她溫柔地微笑:


    「——————我不知道。」


    同時,電話響了。


    女孩一溜煙跑進繭墨的房間,用力關上門,留下一臉問號的我們。她的反應就好像看見什麽會讓她害怕的東西一樣。


    我走到電話旁接起電話,耳邊傳來沙啞的聲音。


    『請問,這裏是不是繭墨靈能偵探事務所?』


    是剛才來過的女人。她說話的力道好微弱,也難怪,我猜她正覺得不安。畢竟女孩帶著的東西要是被人看見絕對會引起騷動。


    我調整唿吸,腦袋努力地運轉。在她沒有告知所有詳情之前,還是先不提女孩在這裏的事情好了。電話轉給繭墨之前,我開口說道:


    「是


    的,您是剛才來過的客人吧?是否改變心意了?」


    『我姓岬。沒說明清楚的話,你們真的沒有辦法接下委托嗎?我一定要快點找到那女孩才行。但是,她偷走的那個東西……』


    女人隻說出自己的姓氏,也可能隻是假名。她的語氣裏還有很多不確定,我想起闖入的女孩。還是得處理一下她的事情才行。


    「岬小姐,我就直說了。那個女孩偷走的東西是人骨,對嗎?」


    我搶先說出那個東西是什麽之後,她沉默了一陣子,貝聽見嘶啞的歎息。


    過了幾秒,話筒傳來低沉的語音。


    『你怎麽知道?』


    「很抱歉,我們進行了一些調查。不過,我們並不打算公諸於世。您想尋找的女孩帶著人骨,這才是重點。那顆骷髏頭屬於誰?為什麽您一定要找到她呢?」


    老實說,我們根本不可能在她離開的短短時間內查出線索。隻是女人聽了我的話之後有些慌亂而沒有起疑。我專注地聆聽,她的迴答將左右我們如何處置謎樣的女孩。


    我該告訴她女孩就在這裏,還是該隱瞞呢?


    『…………………………那是我弟弟的頭顱。』


    經過不算短的時間,她終於開口。聲音裏聽得出深切的苦惱。


    『我懷疑她殺了我弟弟之後,把頭顱帶走。我並不想怪她殺死我弟弟,畢竟弟弟是個死不足惜的人…………我,隻想知道真相是什麽。』


    她平靜地敘述著,隻有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有些激動。


    『沒錯,我想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些什麽。所以我一定要見到那女孩,我想問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說女孩是她弟弟的女朋友,女孩殺了她弟弟之後又偷走了頭骨。


    這種情節並不讓我感到驚訝,我早就習慣聽到人死去的消息。然而,聽了她的話卻產生不少疑問。女孩的內在好像比外表還幼稚,我不認為她能殺死體型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而且就算問她,她也不可能好好地迴答問題。


    我還無法弄清楚岬想找到女孩的真正企圖,看來隻能讓她們兩人見麵才能厘清狀況了。


    如果真如女人所言,能夠問出女孩發生了什麽事就好。


    「我知道了,請稍等一下。小繭,是剛才的委托人打來的。」


    我簡短地跟繭墨說明,但是繭墨並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靜地拿起巧克力。


    黑色的花朵觸碰著嘴唇,她輕輕咬下花瓣並咀嚼著。


    她搖晃著腳踝上的蝴蝶,露出微笑。


    「——————-那顆骷髏頭很完美,幾乎沒有裂痕呢。」


    如唱歌般的語氣。看樣子繭墨似乎興趣缺缺。


    死人並不稀奇。骷髏頭上沒有任何裂痕。我有點不懂繭墨現在想要看哪種娛樂,隻知道抱著骷髏頭的女孩絕對不在她的清單上。


    我深吸一口氣,絞盡腦汁把腦中的想法匯整說出。


    我看不見死者的記憶,隻能請繭墨幫忙。


    「小繭,你打算怎麽處理那個女孩?總不能讓她一直待在事務所裏。」


    「委托人會來帶她走。她不是很想找到這個女孩嗎?而女孩人就在這裏,不是正如她昕願?」


    繭墨聳聳肩。但是她的提議並不好。我知道女孩在怕某個東西,而岬想知道真相的願望應該很難辦到。我趕緊說:


    「委托人真正的要求是問出那個女孩有沒有殺死弟弟,如果就這樣把女孩交給委托人,情況可能會變得更複雜。我們也必須考量到女孩的安全並厘清事情經過。所以,拜托了,小繭。」


    若沒有繭墨的幫助,我看不見死者的記憶。然而,她並不迴應我的請求。雄介也難得嚴肅地在一旁觀察著事情的變化。


    繭墨望著房門,匆然開口說道:


    「——————蝴蝶、蝴蝶。好可憐、好可憐?」


    傭懶的語音擴散之後消失,繭墨彎起紅濫溢的嘴唇。


    「好吧。雖然我還是不讚成你那種隨便而任性的提議。不過,反正很無聊,拿來殺殺時間也好。」


    繭墨伸出手像是催促著我那般動了動,我趕緊將話筒遞過去。她接起電話,直接以低沉的聲音說。


    「我聽說了。我決定接受你真正的委托。但是我想知道的一切你都得告訴我……包括發生過的事情、你弟弟的死因、他如何變成一堆白骨。最後,我有一個條件。」


    繭墨伸出手,如魔法般變出一塊精細的巧克力。


    是一對張開的黑色蝶翅。


    「——帶我們去看你弟弟死亡的地點,也就是屍體被斬首的地方。」


    她甜美的嗓音低聲呢喃著。


    蝴蝶翅膀被啃咬而墜落。


    *  *  *


    下車後繭墨立刻撐起紙傘。


    鮮豔的紅色醒目而刺眼,圓形的影子落在昏暗的半地下停車場裏。


    冬日的天空呈現不祥的鐵灰色。唿吸有些不順的我稍稍鬆開了領子。


    岬開車送我們到位於隔壁縣市的宅邸。這是一棟三層樓建築,占地不小。外觀沒有多餘的裝飾,反而增添了不凡的品味,看上去像是棟縮小版的大樓。一個人住在這裏真是有些奢侈。停車場也寬敞得嚇人,繭墨撐著紙傘轉動都還綽綽有餘。


    「原來如此,這裏還真不錯。從外麵似乎聽不見裏頭發出的聲音呢。」


    繭墨露出詭異的笑容。她單手拿著紙傘,另一隻手拿著奇怪的包裹。岬懷疑地觀察著那團膨成圓形的布包,但是她沒有多問什麽。


    我暗自感謝岬沒有問繭墨手上拿著什麽。接著我走近繭墨問道:


    「喂,小繭,我們真的得帶著這個嗎?」


    繭墨迴頭看我,將手中的布包丟給我,代替她的迴答。


    「現在開始換你拿,小田桐君。站著又拿著這東西重死了。」


    我慌忙接下布包,幸好沒有漏接。


    布包裏的東西就是女孩抱著的骷髏頭,不知為何,繭墨從在房間午睡的女孩手中偷走骷髏頭。我想女孩醒來後肯定會大吵大鬧。


    我重新拿穩布包,我並不怕拿著陌生人的頭骨,隻覺得死者很可憐。


    身體的一部分被奪走,彷佛連身為人的尊嚴也都被剝奪。


    「小田桐先生!要不要我幫你拿啊?想到骷髏頭就想到我,想到我就想到骷髏頭喔。大家都這麽說呢!」


    元氣十足地這麽宣言讓我感到非常困擾,幸好岬沒有聽見。還有,這布包給誰拿都沒關係,就是不能交給雄介。我搖頭拒絕後對他說:


    「不用,我拿就好。還有,拜托你待在車裏等好嗎?這次請你務必不要跟來。而且你根本就不應該跟到這裏嘛!」


    「唉唷,怎麽突然這麽說,現在才這樣說也太晚了呀。你們接了委托,加上一直都很無聊的我根本就是錦上添花,何必介意我跟不跟呢?」


    「你再無聊我也不可能帶你進去。放棄吧!」


    我認真地拒絕後,雄介眯起眼睛注視我手中的布包。


    接著他露齒而笑,那笑容依然讓人聯想到骷髏頭。


    「啊啊…………果然。真是麻煩呐。既然如此我就更要跟去了。」


    雄介粗魯地拍打我的肩膀後邁步向前,我看了隻能歎氣。人類的頭骨與雄介淵源頗深,我竭盡所能地阻止他,反而讓他更想跟來。我還想說點什麽,他卻跑到岬身旁。


    她按下電梯按鈕後傳來機械運轉聲。


    「居然有電梯,有錢人才有的配備耶,你們是老百姓的敵人嗎?」


    「這棟房子不是我弟弟的,是從爺爺那兒繼承來的遺產。家族裏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會來這裏。」


    岬


    淡然地給了一個不像迴答的迴答。她那有些中性的側臉麵無表情,卻有些許緊張。電梯打開後,裏頭出現扶手,和外麵的地板完全沒有高低差。我們踉著岬走了進去,背後的繭墨低低地說: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能獨自處理弟弟的後事。」


    繭墨的聲音滿是笑意,但是岬並沒有迴應。她的沉默代表繭墨說中了。為了不讓大家發現失去頭顱的屍體,她想辦法隱密地辦完喪禮。


    岬按著上樓的按鍵,電梯很快地到達一樓。


    鏘————————————!


    尖銳的聲音響起後電梯門打開了,讓人立刻倒吸一口寒氣。


    咻咻咻、咻咻咻。眼前飄過許多鮮豔色彩。


    無數的蝴蝶在空中翩然飛舞。


    走廊被許多顏色填滿,美麗而詭異的蝴蝶群讓人害怕。


    滿是蝴蝶的走廊根本沒有人可以通過的地方,像是要讓人窒息般的密度。我的臉上與肩膀也都停著蝴蝶。當蝴蝶小步移動時都覺得惡心到快起雞皮疙瘩。


    蝴蝶群有著各式各樣的顏色,像是南國的花朵被大量撒在走廊,其中甚至還有黑色與白色的蝴蝶。仔細一看,牆壁跟地板好像在動,原來是幾百隻蝴蝶停在上頭,慢慢地走著。色彩斑斕的空間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房子。


    眼前這些全都是生物。


    一想到這兒,就覺得肺部好像要開始抽筋似的不舒服。


    「——————原來如此,她說的蝴蝶就是這個東西啊。」


    繭墨歎息般地呢喃著,她手上的紙傘也停滿了蝴蝶。


    色彩豔麗的蝴蝶碰到紙傘後依然沒有消失,看樣子那些蝴蝶並非靈異現象裏的幻影,而具有真實的形體。這些蝴蝶是從哪裏來的呢?這並不是一般人家裏會出現的景象。


    「為什麽有這麽……這麽多的蝴蝶?」


    「我不知道,我也很少待在這裏。我猜是弟弟生前所飼養的。」


    岬淡然地迴答,就算是她弟弟飼養的蝴蝶,數量也多到不正常。有一種空氣中混入毒藥的錯覺,這個空間屬於蝴蝶,並不是人類生活的地方。


    雄介像是讀取到我的想法般低低地說。


    「總覺得有點惡心耶,這些蝴蝶。」


    「沒想到連雄介也這麽覺得,真意外。」


    他很少對什麽東西感到惡心。雄介在自己四周揮手,厭惡地說:


    「輕飄飄地飛來飛去看了好煩喔,一個不小心就會吃進去。」


    「不要亂吃。不過,你說的倒是滿有可能的。」


    我們揮手驅趕在眼前飛舞的蝴蝶,真的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吃進嘴裏。


    再這麽站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迴頭看著岬,卻嚇到倒抽一口氣。


    她全身停滿了蝴蝶,無數隻蝴蝶停在身上的模樣就像是外國的雕像。


    蝴蝶緩緩地蠢動,露出她原本被翅膀遮蓋的嘴唇。


    她笑了笑並往前走一步,全身的蝴蝶瞬間飛了起來。


    「————您之前說過,想要看看弟弟被斬首的地方吧?這邊走就是了。」


    岬冷靜地說完,接著往走廊走去。她腳邊的蝴蝶陸續移動,避開她的步伐。翅膀之海退至兩旁,我們趕緊追上她。繭墨經過我身邊時突然闔上紙傘。


    蝴蝶一起飛舞起來,遮蓋全部視線範圍。


    充斥在心中的不祥預感讓人感到難過。


    *  *  *


    失去頭顱的弟弟屍體曾在這房間兀自搖晃著。


    他的死因是吊死,因為他就掛在那裏搖晃,絕對是的。


    流出的血量不多,所以弟弟應該是吊死之後才被切下頭顱。


    失去頭顱的屍體好像一隻被斬首的雞。腹部腫脹,許多蝴蝶停在屍體身上。腐爛的肉加上蝴蝶的組合真詭異。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懷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如果精神受到的打擊沒留下不好的影響就好了。」


    岬事不關己似的說完後就不再開口。她緩緩地放下原本指向天花板的手指,眼神裏依然看不見瘋狂的情緒。可是她的一言一行都越來越偏離常軌。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點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要講什麽才好。


    該否定她的話還是肯定,還是安慰她一下呢?


    「原來如此。你現在的確處於很危急的狀況,幸好還有點自覺。」


    知道自己狀況不佳比宣稱自己完全正常還要好。


    繭墨咬下一口巧克力後隨意地斷言,眼睛盯著天花板。


    剛才岬所指出的地方有一個金屬掛勾正閃閃發光。聽說那是她爺爺死後,她弟弟釘上去的。而屍體就是用繩索吊掛在那個掛勾上。


    我眯著眼睛,猜想為何房間會有那種奇怪的配件。


    我重新觀察起這間房間,岬弟弟的房間和豪華的宅邸相比顯得十分狹窄。除了書架和床架之外沒有其他家具。四周的牆壁貼著馬賽克磚,黑白兩色組成的班點圖樣像是人類的眼珠,地板甚至開始剝落。


    這間頗有壓迫感的房間會讓人聯想到關著囚犯的監獄,而如今這座監獄已經被蝴蝶淹沒。


    我的視線迴到剛才的掛勾,摸著下巴思索著剛才想到的事情。


    她弟弟該不會是自殺的吧?


    「請問,您的弟弟是自殺的嗎?我不知道為何女孩要帶走他的頭骨,不過依掛勾的高度來看,很難將人吊上去。再來就是那個掛勾掛在天花板的用途是什麽呢?抱歉……我實在想不出來。」


    唯一支持是他殺的理由隻有被切下的頭顱。但是,頭顱可能是在死者自殺之後才切下。這樣的推論讓我感到反胃。若女孩真的沒有殺人,那我們就有必要替她洗刷冤屈。


    我的問題讓岬一度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地搖頭。


    「我弟弟不可能自殺。因為他的死期早已注定,我不認為他會在那天來臨之前自殺。」


    ——————死期早已注定?


    什麽意思?她弟弟生了什麽嚴重的病嗎?


    我正感到困惑時,繭墨走過我麵前,她從書櫃裏抽出一本類似某全集的厚書,開始翻閱。她在做什麽呢?不過我決定按捺住發問的衝動,先繼續與岬的對話。


    「死期早已注定是什麽意思?」


    「他的死期就是花光爺爺遺產的那天。弟弟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代價是他得早點死。這是大家的要求。我們家族裏偶爾會出現不太正常,嗜好又有些奇異的人。爺爺跟我弟弟就屬於這種人。爺爺很有商業頭腦,累積大筆財富。而弟弟繼承了他留下的所有財產,條件是非必要的狀況下禁止與人接觸。」


    這樣的說明讓人訝異。想不到岬若無其事地說出這麽詭異的事情。我再次環顧這房間。


    這麽說,住在這房間的人果然是囚犯羅。


    ——————噠。


    心情受到影響讓肚子開始蠢動。雨香發出些微聲音,我撫摸肚皮試圖安撫她。


    「他隻跟我聯絡,用寫信的方式報告近況。他女友的照片也是跟著信件一起寄過來的。我通常不會迴信給他,但是他突然停止來信,所以我就來這裏找他。結果就看到他被吊在這裏。看見屍體前,我曾經看到他女友拿著一個圓圓的東西出現在門口。但是發現屍體後她就不見,大概是逃跑了。」


    那時我才注意到,她手上的東西是我弟弟的頭顱。


    岬不再多說。我則想像起女孩抱著腐爛頭顱奔跑的情景,她清除了頭顱上的皮肉和內容物,才讓頭顱變成幹淨的骷髏頭吧?


    為了方便攜帶。


    再想下去肚子極有可能裂開,趕緊硬生生停下血淋淋的想像。


    岬低垂著眼簾,像是在悼念著弟弟的死去。她說她曾經忽視弟弟。直到弟弟死去才開始在乎嗎?人類經常要等到失去後才知道醒悟。她的心因此而沉痛不已,決心追查弟弟死亡的真相。


    「所以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想查出弟弟的死因?」


    「——————嗄?」


    她發出不太高興的聲音,表情扭曲。像是由衷地厭惡似的看著我。


    「如果你以為我為了弟弟的死而難過,那你想太多了。我沒必要難過。我們家對弟弟的態度是他咎由自取。請不要認為我得為他的死而哀傷,讓人很不舒服。」


    我倒吸了一口氣。我的確沒有權利替她決定該不該難過,隻是覺得叫一個人任意地活著,然後快點去死有點過分。


    至少也該為對方的死悼念一番啊。


    「聽聽這些如何?他曾經把我很疼愛的狗狗開膛剖肚;把來家裏玩的表妹推到水裏,讓表妹受重傷;還丟了一堆小動物的屍體到院子裏。」


    她連珠炮似的說著,眼裏滿是怒意。原來她還有這麽多不愉快的迴憶。我無言以對了,腦海裏閃過狐狸的身影。


    希望討厭的人不幸,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人類最自然的想法。


    「我懂了。我的確沒有資格批評什麽。」


    岬別過頭不看我,我還是繼續追問。


    「那……您又為什麽這麽想知道弟弟的死因?」


    人很難一直恨著另一個人。我想確定她這麽想知道真相的原因是不是出於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難過情緒。岬低著頭,她咬了咬下唇後開口說。


    「…………我弟弟大概做了很多讓人想殺死他的壞事。而我也一直假裝沒有他這個人存在。現在隻不過是無法繼續忽視他而已,就這樣。」


    凝重的沉默充斥在我們之間,我們一起望著天花板。一隻黑色蝴蝶停在掛勾上,張開雙翅。我還想說點什麽,繭墨卻打斷了我。


    「小田桐君,我先跟你說件事。她那樣說並不代表她的追查等同於想安慰死去男人的亡靈喔。你不要隨便把你的價值觀套用在別人身上。」


    ————……之後若擅自覺得對方背叛了你的推論,對委托人就太失禮羅。


    如唱歌般的聲音清朗地響起。繭墨站在書架前露出討厭的笑容。


    她用力關上書,我皺起眉頭想反駁她。


    結果脫口而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問句。


    「小繭…………你在做什麽?」


    繭墨拿了一堆書放在雄介手上。


    連同剛才的那本書一起放在書堆成的小山上。書堆的重量壓得雄介雙腿打顫,像隻剛生出來的小鹿。他的金發上停著一隻橘色的蝴蝶。


    「喂!小田桐先生,你不用跟我講幾句話嗎?喂?」


    「看就知道了啊。因為你不在旁邊,所以就犧牲了雄介君。真可憐……對了,這是最後一本。找到了。」


    繭墨關上另一本更厚重的書。那本書有著象牙色的封麵,上頭有一朵浮雕的碩大花朵。


    雄介覺悟似的端正了身體準備接下書,但是繭墨卻沒有將書堆上去。她抱著書抬頭看著天花板,她的頭飾上也停著好幾隻蝴蝶。


    與腳踝的裝飾同色的藍色蝴蝶,像是原本就在上麵裝飾般拍打著翅膀。


    「這些書除了這本以外,全都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放在這兒的。紙張沒有翻閱過的痕跡,也沒有皺褶,太新了。隻有這一本才有存在的意義。我有件事情想要問問岬君。」


    繭墨的眼裏閃著貓兒似的光,蝴蝶在她麵前飄然飛舞。追尋著蝴蝶們隨機的飛行路線,會讓人有種喝醉酒的錯覺,頭開始昏沉沉。


    「————你弟弟寄來的女孩照片隻有一張嗎?」


    「…………」


    岬沒有迴答。但是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繭墨迅速地翻閱起手上的書。


    書裏出現許多照片。裏頭有很多女孩的照片,旁邊都放著蝴蝶的照片做為裝飾。


    「這裏隻有名字和照片。可是照片裏的全是年幼的女孩。你弟弟真的隻有一個女友嗎?」


    岬依然保持沉默。繭墨突然鬆開手,白色的厚重書本就這樣掉在地上。


    蝴蝶漸漸往書本聚集起來,如同被砂糖吸引的螞蟻般,替書填滿鮮豔的色彩。


    「看樣子他曾經有過很多位女友,這些女孩都到哪兒去了呢?」


    「我隻聽說分手之後,弟弟把她們都趕出去了。其他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岬低低地迴答。繭墨又露出討厭的笑。


    她拍了拍雄介的肩膀,接著邁步向前。


    「好了,雄介君,可以放下來了。」


    「唉唷!有夠重啦!可惡!」


    大聲抱怨後,雄介扔下手裏的書,那堆書就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繭墨打開紙傘,背上瞬時開出紅色花朵,許多蝴蝶飛落在傘麵。


    ————————轉呀轉,轉呀轉。


    加上蝴蝶裝飾的紅色傘麵就此開始旋轉。


    轉動下的蝴蝶翅膀像是溶化的色彩,也像是把麥芽糖人丟進鍋裏加熱般漸漸失去蝴蝶的形體。溶化後的色彩讓紙傘變成五顏六色的模樣,烙印在視網膜上的色彩讓人分不清究竟是現實還是幻覺。


    紙傘一轉動,蝴蝶們便飛往空中,像是被強風吹拂般陸續驚起。


    我臉上停了一隻蝴蝶,有種被女人的指甲輕撫的錯覺。


    肚子裏的孩子忍著笑聲,我趕走臉上的蝴蝶後靜靜觀察天花板的掛勾。


    ——————轉呀轉,轉呀轉。


    ——————嘰、嘰、嘰。


    沒多久就聽到繩索搖晃的聲音。


    眼前看見男人的屍體吊在半空。


    那是沒有頭顱的吊死男屍,奇妙的光景在前方展開。


    脖子的切斷處有著醜陋的傷痕,繩索就卡在斷麵的旁邊,緊緊陷入頸骨。附近的肉已經腐爛並掉了下來。男人的屍體不穩定地搖晃著。


    岬被這情景震懾住,而雄介發出野獸般的聲音。他看著吊死的屍體笑著,眼神卻很冷淡。危機感幾乎要衝上我的喉嚨,要是讓他繼續看屍體,他很可能會發作。


    這時蝴蝶卻好像對我的疑慮有了反應。


    無數隻蝴蝶被屍體吸引,同時飛向屍體。


    接著像是圍繞在花朵般將屍體團團圍住,可惜那隻是幻影,根本無法停在上頭。蝴蝶試了好多次,依舊隻能直直飛過去。蝴蝶們舞動著腳,想要停在腐爛的屍肉上。我張大雙眼,不明白為何蝴蝶突然會想聚集在屍體上。詭異的景象持續進行中,卻還看不出男人的死因。正在煩惱的時候,繭墨再次轉動紙傘。紙傘上蝴蝶再次飛起,露出血紅的傘麵。


    ——————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


    紅色旋轉著,彷佛快填滿我整個視野。


    ——————嘰!


    屍體開始產生變化。


    「……………………咦?」


    掛勾吊著的屍體變成女孩。


    白皙豐潤的裸體像隻死魚般吊掛著,長長頭發遮住臉孔,裸露的乳房上有吐出的血跡。兩條光滑的腿上沾染了汙穢的排泄物,雙手則卡在繩索上,指尖潰爛,指甲也脫落了。


    看樣子她是被人活生生吊死的。繭墨繼續轉動紙傘。


    ——————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


    紅色旋轉著,每轉一次,女孩的體型就產生變化。


    肋骨浮現、略微肥胖的小腹消失:雙腿變長、腰枝變細。臀部忽然膨起,下巴變尖。身體變長、發色轉換、手指重新長好,也有了指甲。


    許多少女出現又隨即消失。全裸


    的少女們全都被吊死。


    蝴蝶翅膀所穿過的光景如一場惡夢。那些被吊起的少女像被抓去進行某種儀式般詭異。身體的血肉無聲地伸縮,靜靜地延續這可怕的變化。


    終於,一連串醜惡的變化結束了。


    ——————————啪!


    繭墨闔上紙傘,慘不忍睹的景象瞬間消失。


    停在掛勾上的蝴蝶隻剩下一隻。


    讓人聯想到喪服的黑色蝴蝶張著巨大的翅膀。


    氣氛好凝重,大家不發一語。我按著悶痛不已的肚皮。我現在知道那個掛勾的用途了。有點反胃,同時也感受到一股難忍的怒氣,可是又找不到人發泄,隻好在心裏不停怒罵。


    別鬧了、別鬧了、別鬧了。怎麽會有人做出這麽可惡的事!


    「原來如此。難怪要說他死不足惜,我現在知道原因了。」


    雄介發出野獸般的氣息,恨恨地說著。他的聲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他的眼睛完全定格在掛勾上,眼裏全是無法發泄的怒意。


    男人的女友們都去了哪裏,答案就在掛勾上。


    死在這個房間的人不隻岬的弟弟,那些小女孩也都被吊死在這裏。


    「詛咒就像是兩麵刃。一直把人吊死,最終自己也會落到同樣的下場。」


    繭墨的發言讓岬開始顫抖,緊抿著嘴唇。繭墨伸出食指,紅色的蝴蝶飛來停在她的指尖,繭墨將蝴蝶移到嘴邊,像要親吻蝴蝶的翅膀。


    「那些小女孩可能是她弟弟花錢買來的,全都是身分不明的女孩。來自各個不同國家,想必花了不少錢到處收購。」


    繭墨盯著岬,嘴邊漾出一抹微笑,接著將蝴蝶放至空中,紅色的羽翅翩翩飛舞。


    「關於你弟弟信中所提到的女友,也就是女孩們最後的結局。我相信你一定隱約知道些什麽吧?」


    我想起岬說過的話,她的確知道弟弟兇殘的本性,隻不過她刻意匆視弟弟提過的女孩。岬用力抱著自己的肩膀,手指的關節因太用力而泛白。


    「所以你才想查出弟弟死亡的真相。你想確定是不是逃走的女孩為了自衛而殺死弟弟。如果是的話,等於弟弟已經因殺人而遭受報應,而你見死不救的罪孽也一並消除,從此可以心安。我說的對不對?」


    「……………………就算你說的沒錯,那又如何?」


    岬冷冷地迴答。眼神刻意隱藏自責的情緒,也鬆開抱著肩膀的雙手。顫抖的她刻意挺起胸膛,嚴厲地反駁繭墨。


    「我想知道的隻有他死亡的真相。我沒有請你追究到這個程度。這樣做是否讓你很痛快?為什麽連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你都要一一查清楚呢!」


    「所以你隻想看著野獸的腳,不願意看它的身體?若想知道死亡的真相,就得完全弄清所有細節。知道真相是很可怕的事喔,因為你不知道會找到什麽樣的答案。」


    這就是為什麽你明明猜到發生了什麽事,卻還佯裝不知的原因。


    岬的臉上瞬間閃過深深感到苦惱的表情,但是沒多久又恢複平靜。她眼神空虛地望向掛勾,嘴邊浮現異樣的微笑。


    她以安心似的口吻說道:


    「你的意思是若我想知道真相,就得看這些被吊死的女孩?弟弟果然是被逃走的女孩殺死的。他是因為虐殺了很多人而死,所謂的因果報應就是這麽迴事吧。我懂了,我說我已經知道真相。這樣就夠了。」


    「——————你的說法有誤喔。」


    雄介打斷了岬的話。他盤腿坐在地上,抬頭看著天花板。嫌惡地瞄著上頭的掛勾。他冷靜而淡然地繼續說:


    「要吊死一個人,要是沒有比對方高大很難辦到喔。我當初也沒有動手,而是逼我爸自己吊死自己的。雖說有心要殺人或許還是可以克服體型上的不足,可是依那個女孩的手來看,她絕對不可能吊死你弟弟。」


    雄介說的有道理。岬的弟弟選擇小女孩的原因也是為了要方便下手嗎?


    隻是如今已經很難搞清楚他選擇小女孩是為了方便吊死她們,還是為了吊死之前的其他原因。


    不過,正因為想殺的對象是小女孩,才選了這樣的殺人方式吧。我歎口氣,用力抓頭。皮手套扯下幾根頭發。我真想把這團很會亂想一通的腦漿礎頭蓋骨裏挖出來,可惜抓頭的動作還是沒能讓想像力稍作停歇。


    ——————女孩無法殺死岬的弟弟,也就是說她弟弟是自殺的?


    「——————那他是怎麽死的?」


    找不到動機。為何他非得自殺不可?


    繭墨忽然伸出手,搶走我手中的布包。


    「都看到這裏了,離真相大白的時刻也不遠羅。既然開了頭就做到最後吧。他為什麽會死?就讓我來揭開真相。」


    說完,繭墨白皙的手掀開布包,露出男人的頭骨。


    岬立刻倒吸一口寒氣,她並不知道我們手上有她弟弟的頭骨。


    我有些慌張,繭墨則舉高骷髏頭朝向天花板的方向。


    ——————咻。


    蝴蝶們像是想親吻頭骨似的停在上頭。


    一隻接著一隻,吸引無數蝴蝶駐足。


    乾爽的骸骨表麵蓋滿蝴蝶,蝶翅代替了被剝下的血肉遮去所有骨頭。蝴蝶們的反應如同看見男人的屍體時一樣。為什麽蝴蝶會如此執著地想接近男人的骨頭呢?繭墨望著手中不停蠢動的塊狀物體,露出淺笑。


    「蝴蝶果然對這個有反應。好了……小田桐君,過來幫我拿。」


    「嗄?啊、知道了。」


    繭墨把骷髏頭遞給我,我根本沒時間拒絕,蝴蝶群也跟著移到我手上。蔓延到我手上走來走去的蝴蝶讓人覺得很惡心,想立刻丟下這顆骷髏頭,卻隻能拚命忍耐。


    繭墨瞄了我一眼,彎起嘴角,像是哄小孩般呢喃道:


    「你試著念念那個女孩子說過的那句奇怪的話。盡量用低一點的聲音喔。」


    「盡量用低一點的聲音嗎?」


    「你們、你們……究竟有什麽目的?」


    終於搞清楚狀況的岬厲聲質問,她往前走了一步就被雄介按住肩膀。我也不知道繭墨想做什麽,隻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我努力地搜尋記憶,迴想躲在事務所的女孩當時所說的話。想著她眼神空洞地念出的那串奇怪文字。


    「蝴蝶、蝴蝶、飛呀飛、飛呀飛、可憐、可憐喔。」


    霎時間全部的蝴蝶顫抖著,像是聽到某種信號似的一起飛向天空。


    我們呆呆地站立在龐大的蝴蝶群中,鮮豔的色彩在頭上聚集成團。衝上天花板的蝴蝶河有如一條巨大蟒蛇,蝶翅如蛇鱗般精光四射。天花板化為一片雲霧,蝴蝶們瘋也似的層層堆疊。


    過了一會兒,蝴蝶群理出全新順序,開始組成某種不知名的形狀。它們以掛勾為中心分為數個團隊,各團隊進一步分類,以顏色分組。


    蝴蝶試圖組合出某種形狀。


    白色的蝴蝶化成肌膚,黑色或黃色則是頭發,而藍與綠則點綴成雙眼,紅色畫上嘴唇與血跡。層層相連的蝴蝶利用本身翅膀的顏色畫出扭曲的人像。


    它們用自己的身體當成畫具,在空中繪出人形。


    半空中描繪出好幾幅有如錯覺畫般的吊死屍體。


    皮膚立刻因厭惡而起了雞皮疙瘩,我吞下一口苦澀的唾液。


    蝴蝶組成的吊死屍魄力十足地入侵所有視線範圍。


    蝴蝶畫像彷佛在嘲笑著我們,也像是責備我們似的,感覺非常奇怪。


    鮮紅而歪斜的嘴唇像是在笑,小孩塗鴉般的眼睛向我們投來輕視的眼神,看著這些畫像讓人唿吸困難。陷入一種被很多人體嘲笑責難的錯覺當


    中,我忍不住後退一步。


    我聽見孩子的笑聲後拔腿狂奔,拉開房門衝出房間。


    外麵也有吊死屍。蝴蝶組合出的人體正冷冷地嘲笑著。


    走廊排列著許多蝴蝶所描繪出的尻體,無數的屍體正淹沒這間宅邸。


    呆立良久的我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瘋狂的景象過去也曾經發生過。恐怕隻有一個方法可以逃離這許多的詭異視線與嘲笑。


    「……岬的弟弟就是為了逃離這個而自殺的嗎?」


    那個方法就是讓自己也加入那些吊死屍的行列。


    「蝴蝶們錯把小田桐君的聲音當成那個男人的聲音,才開始排出那些人像。女孩們的靈魂形成了蝴蝶,就和你體內的鬼一樣。雖然不具備鬼的力量,卻也是意念生出真實血肉的稀奇案例。每當有女孩被殺,蝴蝶的數量就跟著增加。每增加一人就多了好幾十隻。」


    繭墨以甜美的嗓音說著,她眯起雙眼監賞著這些圖畫。


    接著伸出手觸碰人像的腳,一隻蝴蝶就這樣移到她的手上。


    「當初他很喜歡這些蝴蝶。可能是覺得有趣吧,所以才把蝴蝶的照片貼在女孩們的照片旁。那個女孩所念出的奇怪句子也能夠證明這一點。」


    蝴蝶、蝴蝶、飛呀飛、飛呀飛、可憐、可憐喔。


    耳邊迴響著那奇怪的句子。少女念出這句子時眼神很冷漠。


    岬的弟弟之所以說這句話,並不是在可憐那些被他殺死的女孩們。而是透過確認女孩們的悲慘來迴味殺人所帶給他的快樂。蝴蝶們對那句話的反應是如此激烈,因為女孩們依然擁有極深的怨念。因此蝴蝶們才組成錯覺畫,逼岬的弟弟上吊自殺。


    「他的快樂隻維持到發生靈異現象為止,而他也死了。他無法忍受自己一手造成的怪異景象,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還是不知道為何那個女孩會帶走他的頭,不過……我大概能猜到。」


    繭墨指尖上的蝴蝶飛了起來,輕飄飄地飛迴扭曲的人體畫中。


    從我們提到的女孩與手上的頭骨,我想岬大概也知道我們隱瞞了女孩的所在地。但是她沒說什麽,隻是緊咬下唇,好像正努力忍耐著想嘔吐的感覺。


    過一會兒,她發出一聲歎息,有些不解似的搖著頭。


    「為什麽隻要有人死去就會出現蝴蝶呢?太奇怪了。」


    「——————這間房子有庭院嗎?」


    岬混亂之中發問,而繭墨則沒來由地反問了一句。岬聽了之後點點頭,繭墨從小包包中取出巧克力,拆開包裝隻,吃著花朵形狀的巧克力。


    「我們去調察看看吧。埋在那裏的屍體上所開出的花朵會養出很多毛毛蟲,雖然是靈異現象,卻是很美的一種。就算你覺得醜惡,也不需要感到害怕喔。」


    眼前好像浮現出光怪陸離的情景:花依靠腐敗融解的屍體養分而開花,葉子爬滿肥碩的毛毛蟲。它們努力動著短短的腳,吃著由血肉而生的花葉,成長為蝶蛹。


    然後重生為美麗的蝴蝶。


    肚子開始劇烈地疼痛,我立刻按住滲出血的傷口,手中的骷髏頭因此掉落。


    ——————叩咚!


    沉甸甸的聲響驚飛了蝴蝶們。


    人體畫開始崩解,蝴蝶們想起男人的死,如落英般從天而降,岬的臉上也停了一隻。


    岬一動也不動,繭墨輕聳了肩,對岬說:


    「我想從我們剛才的對話你已經知道了,你想找的女孩就在我們事務所。抱歉沒有告訴你,你可以去那裏把她接走嗎?」


    「……………………不可以。我不想管那個女孩的事。」


    岬低低地說道。她臉上的蝴蝶開始移動到眼睛上方,紅色的蝴蝶成了右眼的裝飾品,而她的臉頰滑下一滴淚水。但是她沒有趕走蝴蝶,隻是平靜地述說著。


    「我不想管她。反正我已經知道了所有真相。那個女孩屬於我弟弟,她已經重獲自由,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吧。就算真的是她切下我弟弟的頭,我也不想追問下去…………夠了。」


    岬輕輕搖頭,頑固地抿起嘴唇,繭墨再次聳肩。


    她歎了口氣之後又開始吃巧克力。


    「這樣我們很傷腦筋耶。不管是報警或是送她去收容中心都很麻煩。我想還是聯絡一下當初販賣女孩的人吧,請那些有超能力的相關人士幫忙,應該很快能鎖定賣家。」


    聽到繭墨這麽說,背上瞬間涼了起來。那個女孩是被殺人犯買來的人。


    我想起她那天真的笑容,我們怎麽可以再送她迴去人口販子那裏?


    但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麽幫她,腦筋混亂地思考著。當初遇見的更紗與蝶尾是由白雪幫忙收留的,而這次隻能靠我自己。盡管還有點擔心狐狸再次作怪,不過最近肚子的狀況已經比狐狸清醒時穩定許多。由我收留也總比見死不救的好。我正打算提議時——


    「…………可以把那個女孩交給我嗎?」


    「你?真意外,沒想到你居然會幫忙照顧人。」


    雄介舉手自薦,我啞口無言了。


    他要收留那個女孩。這實在是很超現實的一個提案。


    「雄介,你自己都還是個小鬼!不是才高中嗎?你要怎麽照顧一個小女生啊?」


    「唉唷,雖然小田桐先生已經像個大叔,但是年紀也沒比我大多少啊。而且你肚子裏還有鬼,哪有資格嫌棄我啊?也許你覺得你的肚子已經沒問題,可是你看看,肚子上還流著血呢?能保證肚子裏那隻不會跑出來吃掉那女孩嗎?」


    雄介指著我的肚子說。從襯衫的縫隙中的確能看見肚子上的血跡。傷口雖淺,流出的血量也足以染紅襯衫。不過,說到不穩定度,我看雄介也沒比我好。


    見了我的表情,雄介抓了抓頭後幹脆地點頭。


    「呃……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啦。像我這種人要照顧人也許真有困難,說是不可能的任務也行。聽到情操教育之類的名詞我還以為是什麽好吃的玩意。但是呢……」


    他的口氣改變,開始小心地選擇用語並認真地說。


    「她的狀況跟更紗與蝶尾不太一樣。怎麽說呢?她已經沒辦法變正常了吧。所以就算由我照顧也不會給她什麽不好的影響,說那個一點就是沒救了。」


    我無法斷言雄介說的沒錯。不過我能看出那個女孩的確不太正常了,比方她那幼稚的言行舉止。可是這也不代表可以將她托付給雄介。


    「可是這樣你負擔很重吧。每次看見需要收留的人就說要照顧,不是很累嗎?而且收留一個人可不是說不要就可以把人趕走。照顧人是很辛苦的事情喔!」


    雖然我肚子裏有隻鬼,但女孩還是由我來照顧比較好。


    詭完,雄介咧嘴露出骷髏般的笑容,僵硬地轉動脖子。


    「哪裏辛苦啊?我的錢多到花不完。就算無法照顧也還有能力想其他方法。我是個如行屍走肉般的人,生活裏幾乎沒有快樂的事情。怪怪的瘋子就該跟怪怪的瘋子一起生活,這樣才能維護世界和平啊。」


    雄介倏地站起來,隨意地伸手抓起地上的骷髏頭,抬頭看著掛勾。


    空虛的視線仔細地凝視著閃著銀輝的掛勾,似乎正看著那些已經消失的屍體幻影。


    「我……不能不管。如果撒手不管,我覺得我會死掉。」


    平靜的聲音重重地衝擊我的耳朵,他的呢喃裏有著太多悲傷情緒。


    吊死的屍體、虐殺人的男人、被虐殺的小女孩,這些都與他往日的傷痛有某些關聯。


    「可是……雄介……」


    「好了啦,不要再說了。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聽,反正交給我絕對會比肚子裏養著鬼的小田桐先生好!那個孩子就交給我。」


    ——————嘿唷。


    他將骷髏頭拋向半空又接住,接著轉向岬,默默地遞過去。岬並沒有收下骷髏頭,但雄介依然將骷髏頭放在岬的麵前。


    岬刻意轉過頭不看,這時繭墨如唱歌般流暢地說道:


    「你隻是不停說服自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罷了,如此而已喔。」


    刻意忽略不願意正視的事實並非罪過。


    無數的蝴蝶在空中飛舞,岬故意不看弟弟生前所作所為。


    放任的結果就是讓這間宅邸被蝴蝶淹沒。怪異的光景顯示出屍體的數量,直指驚悚的真相。彩色的洪流中,繭墨甜甜地說道:


    「可是就算佯裝不知,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長期漠視就等於在自己腳邊挖洞一樣危險。若是不快點掩埋挖出的洞,遲早連自己都掉下去。」


    頭發與服飾上都有蝴蝶裝飾的繭墨這麽說著,她再次將紙傘放上肩膀,蝴蝶像是愛上紙傘般立刻群眾在傘麵上。讓女孩們美麗的靈魂落在傘上後,繭墨微笑著。


    「這個家有很多屍體,是你故意漠視的結果,就算我們不說出口,你總有一天也得麵對它。隻有你必須思考該如何解決這局麵,畢竟人死不能複生了。」


    一直主張你不知道、不知道,其實你早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繭墨踏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岬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


    沒多久聽見如孩子般的啜泣聲。蝴蝶們陸續停在岬身上。它們停在手上、腳上、頭上。紅色、黑色、藍色、綠色,岬的身體逐漸被豔麗的色彩所遮蓋。


    蝴蝶們拍打著翅膀在她身上走著。


    像是要讓她注意到自己一樣。


    *  *  *


    嗚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打開事務所的門,就聽見爆發力十足的哭吼聲。


    睡午覺醒來的女孩正踢著雙腿哭泣著,地上滿是鬥大的淚珠。


    她身邊有個空紙袋,不隻袋子裏的肉包,就連繭墨的巧克力也全軍覆沒。繭墨露出討厭的笑容看著我,我背上竄過驚人的寒意。


    「啊好了好了,乖——不哭了喔——乖喔——別害我才剛開始就沒信心羅。」


    雄介張開雙臂衝到女孩身邊,用袖子替女孩擦拭涕淚縱橫的小臉。女孩眨了眨眼睛,乖乖地停止哭泣,沒多久又氣鼓鼓的。


    然後就這樣朝雄介的手用力咬下去。


    「好痛!這種小動物的反抗方式是怎樣?沒關係,我忍!不痛,我一點也不痛。」


    「還我!還我!不可以!我不可以離開他!快還我!還我!」


    女孩胡亂甩著頭發大吵大鬧。我趕緊跑上前從背後抱起她。


    但是她還是不肯安靜下來,她哭著要那顆骷髏頭。


    「嗚……嗚……還我!我不能沒有它!不可以離開它啦!」


    骷髏頭已經不在我手上,岬最後還是收下了它,


    繭墨無視於女孩的哭鬧,優雅地坐在沙發上,文孩不停地揮動雙手。


    似乎是討厭哭鬧聲,繭墨歎了口氣之後傭懶地支著下巴呢喃道:


    「我要先跟你說一聲,你的主人已經把你交給我們。你的新主人是雄介君喔……即使如此你還是想要那顆頭嗎?」


    女孩聽到繭墨的話後居然立刻停止哭鬧。


    她以機械化的動作轉過頭,大大的眼睛盯著我跟雄介。


    「啊、看這裏看這裏!雄介是我、我啦。這邊這位是小田桐。」


    「嗯、嗯?是喔……主人?新的?」


    雄介舉起手,女孩疑惑地歪著頭,剛才的眼淚消失無蹤。真是令人難以理解的變化。我也困惑地看著繭墨。她似乎有些怨恨地盯著巧克力空盒,看見裏頭殘留一塊蝴蝶翅膀,於是便拿起那黑與白所組成的巧克力薄片吃了起來。


    「還不懂嗎?這就是答案啊。她隻是個商品,被賣家教育成會服從命令而已,沒什麽奇怪。」


    商品。服從命令。這令人討厭的辭匯讓我不禁蹙起眉頭。繭墨繼續說著:


    「岬君的弟弟八成對她下了『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準離開我身邊』的命令吧。但是他死了,而且屍體還放到腐爛。她覺得自己快餓死,想要到外頭覓食,卻又不得不遵從命令。於是,她就想辦法讓自己不離開主人身邊。」


    繩索緊緊陷入屍體脖子,加上長期吊掛,頸骨早已不堪負荷,隻要準備踏腳的東西,利用全身重量往下拉扯就可能把頭顱切下來。岬來之前,女孩便收拾好工具,帶走頭顱。


    「隻要帶著主人身體的一部分,就不算離開主人。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答案簡單卻不容易想到,虧那個女孩能在餓死前想到這個好辦法。」


    繭墨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女孩頗開心地搓了搓鼻子,卻不像是知道自己為何會被摸頭的樣子,隻是不停地笑著。


    她並不覺得切下一個人的頭是多可怕的事情,笑容還是一樣天真。


    「……我說的沒錯吧,她已經不正常了就是這個意思。」


    雄介低聲呢喃,臉上滿是骷髏般的笑容,齜牙咧嘴的表情讓人害怕。不過下一秒這表情就消失無蹤,換上溫和的表情看著女孩。女孩朝雄介跑了過去,她站直身體,像是考慮了很久後終於舉手。


    「那個、主人。就是啊……那個……」


    「不要叫我主人。叫我雄介,雄……介……知道嗎?叫叫看。」


    雄介像在教小孩似的說,女孩眨了眨眼後用力地點頭。


    「雄介!我還能來這裏嗎?就算跟雄介在一起也還可以來嗎?」


    「這裏?你是說這裏?」


    雄介環顧事務所,女孩不停點頭,點頭時就看見她灰色的頭發上下飄動。


    我被雄介影響,也跟著環顧事務所四周,看來她很喜歡我們事務所。原因不明,但就是想待在這裏,我把手放在有些不安的女孩頭上。


    「可以啊。你可以跟雄介一起來玩。我隨時歡迎。」


    「真的嗎?太棒了!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女孩開心地跳來跳去,雄介也跟著笑了。


    要是我肚子裏沒有東西,本來應該是我收留她的。而且雄介去上學時,也得要有人幫忙照顧才行。但繭墨不太開心地說道:


    「喂,小田桐君。我們這裏可不是讓小朋友玩耍的地方。」


    她躺在沙發,手撐著下巴,有些生氣地看著我。這裏是繭墨的沒錯,問題是就算女孩在也不會影響我們接受委托吧。


    何況大多數的時間繭墨都很閑。


    「拜托了,小繭。反正你不是每天都很無聊?雄介本來就常常過來找我們,現在也隻是多來一個人而已。」


    「啥?這不是人數的問題,小田桐君。你怎麽沒事就愛被人纏上?還有,突然強硬起來不是個好習慣。」


    我不理會她說什麽,直接看著雄介和女孩。


    雄介看著女孩的眼睛跟她說話,那模樣看上去很平靜穩定。最近他幾乎沒去上學,不管我怎麽勸說,他還是不想去學校,和交情不錯的學妹碰麵。但是他現在的表情似乎是不錯的變化。


    不知道和這個女孩一起生活之後會給雄介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我隻能祈禱他能夠慢慢地變好。


    嵯峨雄介雖然常常擺出吊兒啷當的態度,其實他的心已經墜落絕望深淵。


    我很希望他能夠多少改善這個狀況。


    「對了,名字。你有名字嗎?」


    「名字喔?你想叫我什麽都可以,讓你取名。」


    女孩天真地笑著,難道她沒有名字嗎?就在我想開口問她的時候。


    「她隻是個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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