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現在迴想起來，也算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雖然可能跟一般人所認知的正常家庭有些不同。
畢竟父親是異世界的迴歸者，母親很早就過世了。
不過——凰澤曉月心想。
養育自己長大成人的這個家，確實是個充滿幸福的地方。
曉月的上麵有個豪邁的父親，以及成熟懂事的兄長。
下麵還有個開朗活潑又善體人意的妹妹。
他們都是曉月的家人，更足無可取代的存在。
因此……
即使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不在家，曉月也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家中的經濟狀況還算小康，不必為了金錢問題傷透腦筋，而且曉月還有哥哥和妹妹的陪伴。
反正父親遲早也會迴來.身邊有這兩個人的陪伴就足夠了。
當時的曉月真的如此認為，而且打從心底深信不疑。
——可是……
凰澤家平凡的日常生活，以及家人之間的幸福，從那天開始就出現了變化。
沒錯。就是兄長凰澤朔夜當著其他家人的麵前被召喚至異世界的那一天。
2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被召喚至異世界的現象，開始於距今三十年前。
被召喚至異世界的少年少女雖然可以獲得學習魔法以及特殊能力的機會，卻也必須麵對許多危險。
首先就是必須在五年的期限之內通過《異界之門》，否則就永遠也無法迴到原來的世界。
除此之外，如何在陌生的異世界存活下來，也是一項嚴苛的挑戰。
即使最後真的平安歸來，多少也會受到程度不同的心靈創傷。
就算是受過戰鬥訓練的士兵，也會在戰場上成為創傷症候群的受害者，更何況是一般的少年少女。對於他們而言，被召喚至異世界的經驗，往往都會在內心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
通過位於異世界的《異界之門》迴歸原來世界的時間點，剛好與被召喚至異世界的時間點互相重疊。即使強忍著孤獨，在陌生的異世界咬緊牙關努力求生，最後終於排除萬難返迴家中，對於原來的世界而言，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在這種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家人往往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異世界的迴歸者。就算接受了家人被召喚至異世界的事實，一時之間也很難體會家人在滯留異世界期間到底吃了多少苦頭。
不過心靈受創的人，並不是隻有受到召喚的當事人而已。
迴歸者的家人有時也會受到同樣的心靈創傷。
畢竟對於每一個家庭成員而言，人家所熟悉的日常生活全都在一瞬間變了樣。
——那麽，如果親眼目睹家人被召喚至異世界的現象，實際的情況將會如何呢？
首先受到召喚的對象將會籠罩在次元移動的光芒之中，這是肉眼所能辨識的現象。
接下來的過程就是殘酷的結局。如果被召喚者在異世界生活了一陣子之後成功地返迴家中，這個世界的時間將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也就是說，如果成功存活下來的被召喚者在五年的時限之內通過《異界之門》，看在目睹召喚現象的家人的眼中，就是次元移動的光芒消失之後，被召喚者依然留在原地。
相反的，如果是一去不迴的情況，當次元移動的光芒消失之後，被召喚者的身影就會憑空消失，從此天人兩隔。
瞬間決定命迎的殘酷犐判。
然而——就算平安歸來，也未必是幸福的結局。
絕人多數的異世界迴歸者都會被送往特別自治區，在克昆的控製之下度過餘生。
凰澤家並未出現類似的悲劇。
由於父親已經是異世界迴歸者，因此凰澤家早已遷居至特別自治區。
——即使如此，凰澤家還是不得不麵對迴歸者家族必須麵對的悲劇。
即使在曉月和妹妹的眼中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兩人所經曆的時間還是跟在異世界長期生活的兄長存在著顯著的差異。而且在異世界所累積的各項經驗反應在肉體上之後，兄長的外表也出現了重大的改變。
除了肉體更加強壯之外，原本與曉月相同的頭發和瞳孔顏色也變成金色，令人難以想像他到底在異世界曆經了多少的悲劇與苦難。
而且全身上下也散發出冰冷的氣息，與過去的兄長簡直是判若兩人。
即使如此……
曉月依然認為家人之間的情感並未改變。
無論是曉月還是妹妹都盡可能地體諒兄長，試著去理解兄長所遭遇的苦難。
曉月認為兄長應該也能感受他們的這番心意。
平常雖然不苟言笑，畢竟也是個愛護弟妹的兄長。
——然而曉月的期望到頭來還是落空了。
兄長前往巴別塔之後，就再也沒有迴來。
繼幾乎失去聯係的父親之後，凰澤家的長男也跟著消失無蹤。
3
“那個名叫朔夜的兄長——”
曉月向決定跟隨自己的五名少女道出驚人的事實。
時間是夜晚八時，地點是凰澤家的客廳。
“——就是克昆執行部隊的隊長，同時也是新聯合國議長米迦勒·亞克伍德。”
與日本的龍頭企業家嵐之宮貴子於商業區的飯店麵會之後的第二天晚上。
凰澤曉月向美兔、莉絲蒂、千影、葛葉以及遙提起自己的過去。
原因並不是出於貴子在離別之際對曉月提出的建議。
事實上在前一陣子，五名少女曾經在凰澤家舉行一場聚會。
當時曉月就已經決定向仰慕自己的五名少女提起自己的過去，讓她們知道自己跟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之間的恩怨。
然而冰神京也綁架了美兔，當麵向克昆舉起反旗。為了救出成為人質的美兔，曉月和四名少女潛入jpn巴別塔，與京也陣營展開人戰，最後成功地戰勝了京也，被迫穩定人工島的局勢，同時應付克昆方麵所采取的反製措施，錯失了向五名少女說明一切的時機。
如今得到了嵐之宮貴子的協助，曉月陣營和人工島的未來總算是上了軌道。
因此曉月認為現在正是說明一切的時機，畢竟這種事情不宜久延。
這麽做也是為了報答五名少女願意追隨自己的心意。
……不過……
美兔等人的表情實在是過於嚴肅。
曉月見狀，不禁露出無奈的苦笑。
“接下來的故事還長得很，放輕鬆一點，不必這麽嚴肅啦。”
“…………” “…………” “…………” “…………” “…………”
麵對曉月的提議，五名少女有誌一同地沉默不語。
因為她們十分清楚，接下來曉月將會提到他與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之間的恩怨。凰澤曉月不惜與世界為敵，也要實現他的理想。他與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之間的恩怨，顯然就是實現理想的原始動機。
五名少女紛紛猜到曉月的原始動機應該跟某個悲劇脫不了關係，因此臉上的表情才會特別凝重。
……也罷。
曉月心想。畢竟自己準備描述的過去確實並不是什麽有趣的故事。
犯不著刻意改變現場的氣氛。打定主意之後，曉月繼續開口：
“……結果家裏麵就隻剩下我跟妹妹兩人。”
“妹妹是指……”
麵對千影的提問，曉月輕輕地點點頭，視線移向坐在沙發左側的美兔身上。
“‘凰澤美兔’……迴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為了不讓巴別塔識破這家夥的身分，
特地由她頂替的妹妹。”
“……………………”
曉月的說明頓時讓美兔默默地低下頭去。即使察覺了美兔的心事，曉月也並沒有多說什麽。
他隻是默默地將手掌擱在美兔的頭上，溫柔地來迴輕撫。
“————”
美兔突然抬起頭來，似乎吃了一驚。
於是曉月笑了笑，視線再度迴到前方。
“於是我跟妹妹展開了兩人的生活。不是我自誇，妹妹真的是比我成熟多了。接連失去父親和大哥，妹妹的心裏麵當然也會難過，不過她總是故作堅強地笑臉迎人……”
曉月繼續描述自己的過去。
語氣卻比先前更加地低沉。
“然而我跟妹妹的兩人生活並未持續多久。”
因為……
“有一天，妹妹突然病倒了。”
4
妹妹突然病倒的詳細原因並不清楚。
原本以為是精神方麵承受了過重的壓力，然而經過精密的檢查之後，還是找不出真正的原因。
由於妹妹的症狀相當嚴重，當天就住進了醫完。
即使是在住院期間，妹妹也十分開朗，每天都對前來探病的曉月訴說出院之後的願望。
想去哪裏走走，或者是想做些什麽。
於是曉月跟妹妹達成了好幾個未來的約定，準備等到出院之後再一一兌現。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妹妹依然無法出院。
身軀逐漸消瘦，雙眸失去了活力。
到最後甚至連請假外出都不行。
有一天，曉月陪著妹妹在醫院的交誼廳看電視，播放的節目剛好是跟孩子突然被召喚至異世界的母親有關的紀錄片。
畫麵中的中年婦人以泫然欲泣的憔悴神情接受記者的訪問。
兒子被送進特別自治區之後，夫妻的感情迅速惡化，最後終於走上離婚之途。
她很想跟兒子見麵，卻又不敢踏進超能者聚集的巢穴。而且一想到兒子如今也成為擁有特殊能力的迴歸者，就不由得對兒子產生莫名的恐懼。
隨著兒子受到異世界的召喚，過去的幸福以及日常的生活全都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透過電視看到中年婦女的血淚告白之後，妹妹突然自言自語：
“我也好想跟爸爸和大哥見上一麵。”
這是再自然也不過的心願了。於是曉月試著聯係兩人，卻無法直接連絡上父親以及兄長。
異世界的相關資訊向來被視為最高機密，因此曉月隻打聽到父親正從事跟異世界的特殊能力有關的工作，以及兄長目前正在就學的消息。
於是曉月多次向巴別塔詢問兩人的下落。
然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事關機密，無可奉告。
無論再怎麽打聽、再怎麽哀求，都得不到明確的迴應。
就算搬出重病的妹妹，一樣不行。
傳達妹妹想跟父親和兄長見上一麵，還是不行。
曉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病魔逐漸侵蝕妹妹的肉體，直到醫生做出最後的宣告。
妹妹的病因仍找不出來，但病情持續惡化，情況恐怕不太樂觀。
曉月並未讓妹妹知道這件事，他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當然，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妹妹的病情繼續惡化下去。
試著聯係父親和兄長的同時，曉月也四處探聽能夠治療妹妹的醫院。
無論是特別自治區、日本本土，或是全世界。
透過網路以及書籍雜誌各種管道，盡可能地搜集資料。
到最後終於找到網羅了許多名醫的醫院。
曉月滿心以為妹妹有救了。
然而辦理轉院手續的時候，卻被打了迴票。
曉月氣急敗壞地詢問醫師，對方苦著一張臉說溜了嘴，這才知道是巴別塔擋了下來。
巴別塔非但不肯說出父親和兄長的下落，如今又阻止妹妹的轉院。
曉月內心的憤怒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於是他在急怒攻心、失去理智的狀況下潛入jpn巴別塔。
“——除非得到許可，否則就算是家人也不能進入巴別塔校區。”
曉月聳聳肩膀，露出無奈的苦笑。
“當時我隻是個普通的小鬼頭，在人口處就被警衛攔了下來。結果我大鬧了一場，試圖強行通過，最後警衛幹脆通知保安隊，把我抓了起來。”
“不會吧……”
相較於美兔的難以且信，千影、葛葉和遙的表情格外地凝重。她們能夠體諒曉月的心情，然而對巴別塔以及特別自治區的製度與運作十分熟悉的三人，當然明白曉月的行為是多麽的大膽，同時也是多麽的冒險。
於是曉月微微一笑。
“別緊張，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不過這應該跟你與父親和兄長之間的心結有關吧？”
莉絲蒂的質疑說中了曉月的心事。
於是曉月點點頭，並未顧左右而言它。這也是為了迴應五名少女對自己的信任。
“算是吧。保安隊將我關進拘留所要我冷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放我迴家。於是我趕在醫院的會客時間結束之前來到妹妹的病房，然而病房之中卻不是隻有妹妹一個人而已。”
曉月停頓片刻。
“朔夜——大哥也在那裏。”
意外的來訪。
無論妹妹如何的期盼、曉月如何的聯係，仿佛與家人斷絕關係的大哥居然出現了。
理應是令人欣喜若狂的再會，然而曉月卻難掩內心的激動。
於是曉月抓著兄長的手臂，強行將他拖離病房，來到醫院的屋頂。
激動之餘，曉月未曾察覺一件事。
好不容易才見到兄長，妹妹的表情卻格外地灰堷。
——曉月的一時不察，造成了雜以挽迴的悲劇。
直到今天，當時的悔恨依然深深地烙印在曉月心中。
5
離開病房之後，曉月在屋頂上質問兄長。
為什麽一直不迴家？為什麽一直不跟家人聯係？
麵對曉月的憤怒，兄長的迴答十分平靜。
“不得擅自行動”以及“我正在進行成為克昆的準備”。
曉月當然知道克昆二字所代表的意義。
麵對一臉茫然的曉月，兄長繼續開口。
自從進入巴別塔之後，他一直在打聽父親的下客。
調查父親為什麽一直不迴家、總是無消無息的原因。
成為克昆候選人之後，得以接觸更高層的機密，這才得知父親為什麽總是不迴家。
因為恐怖組織‘血色黃昏’的創始者不是別人，正是父親。
曉月一時之間還難以置信，然而兄長卻繼續開口。
巴別塔之所以沒找曉月和妹妹問話，主要是因為這項情報尚未正式確定。
如今情報獲得某種程度的證實，朔夜又利用自己的權限進行內部運作，刻意對曉月和妹妹隱瞞這個殘酷事實。
知道真相的人，隻要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然而得知妹妹病危之後，情況又有所改變。
然而，偏偏隻有異世界的迴歸者能夠使用巴別塔的醫療塔。
即使是迴歸者的家族，也不能破例使用。
難道連哥哥是克昆候選人也一樣嗎，曉月詢問。克昆的真實身分是不能曝光的，朔夜即將成為克昆更是機密中的機密。事實上克昆成員的選拔，隻有克昆的創始人以及簽署選拔結束之後願意接受記憶封鎖的少
數關係人才能得知。
因此克昆候選人的身分無法對妹妹的病情產生任何助益。
“不過大哥並未因此而放棄希望。”
眯起雙眼的曉月迴想起過去的往事。
“他也跟我一樣，用盡各種手段尋找拯救妹妹的方法。然而妹妹的病情日益嚴重，所剩的時間十分有限，因此為了讓妹妹進入巴別塔的醫療塔接受治療，大哥打算采取最後的手段。”
“……最後的手段？”
葛葉忍不住反問。曉月點點頭，繼續開口：
“前往異世界的人多半都會藉由經驗以及訓練的累積習得魔法或是其他的特殊能力。即使同到原來的世界，這種變化也會一直持續下去，所以我們才能夠在這個世界使用異世界的能力。”
可是……
“這種變化往往會造成體格或是外表的改變，其中也有極少數迴歸者的體內構造也會跟著出現變化。透過特定的契約或是詛咒，甚至會成為異於人類的其他種族——大哥就是其中一人。”
是的。凰澤朔夜在滯留異世界期間，從人類變化成其他種族的生物。
“所謂的其他種族是……？”
千影話還沒說完，曉月就想也不想地迴答。
語氣異常的平靜。
“——吸血鬼。”
6
吸取妹妹的鮮血，讓妹妹成為吸血鬼的眷族，順理成章地進入醫療塔。
這就是凰澤朔夜絞盡腦汁所想出來的最後手段。
吸血鬼的眷族絕對是異世界的存在，自然符合醫療塔的收容條件。
而且吸血鬼的免疫能力遠高於一般人類，獲救的機率自然也大幅提升。
這是拯救妹妹的唯一方法——大哥如此堅持。
不過米迦勒身為吸血鬼一事，是個不能公開的秘密。
成為克昆的候選人之後，身家背景都是最高機密。
理論上曉月和妹妹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情報。
於是大哥這才表明了此行的目的。
原來他不是來拯救妹妹的。
而是來消除曉月和妹妹的記憶。
所以才會將自己成為克昆候選人、父親是血色黃昏創始人的情報毫不隱瞞地告訴曉月。反正這些記憶等一下就會被消去了。
而且妹妹成為吸血鬼的眷族也是最高機密之一，為了保險起見，甚至連曉月與妹妹之間的相互記憶都必須消去。
唯有如此，才能治療妹妹的疾病。
當然，曉月無法接受大哥的提議。
他知道大哥也是為了妹妹著想，不過就算真的保住生命，失去了家人的記憶、成為非人的存在，這無疑意味著凰澤美兔徹底消失於這個世界。
曉月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的發生。盛怒之餘，曉月憤而攻擊自己的兄長。
然而當時的曉月隻是尚未接受異世界曆練的普通少年，與即將成為克昆的兄良儼然是雲泥之差。
於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在地。
然而曉月並未放棄。即使全身上下劇痛難耐，即使一連吐了好幾口鮮血，曉月依然勇敢地站了起來，迎向自己的兄長。
隻可惜內心的盼望與祈願無法改變現實。
就在遍體轔傷的曉月再度起身，麵對準備揮拳的兄長時——挺身保護曉月的人，竟然是應該待在病房的妹妹。
“住手……”
麵對妹妹冰冷的眼神，兄長的表情並未改變。
無論如何都要拯救美兔。唯有讓美兔成為吸血鬼的眷族，才能進入醫療塔接受治療。同時為了保險起見，曉月和美兔的記憶必須消去——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決定事項。
同時也是在母親早逝、父親下落不明的情況下，以凰澤家長男的身分所做出的決定。
理應優先於妹妹本人的意思，以及曉月的個人情感。
或許，這也可以視為不想再度失去家人的情感令兄長失去理智的表現。
於是……
決定給曉月和妹妹幾分鍾的道別時間之後，兄長留下兩人，獨自離開屋頂。
此時曉月已經渾身是傷，幾乎無法站立。隻見他倚靠著牆壁，示意妹妹盡快逃離此地。
除了巴別塔之外，一定還有其他地方可以治好你的病。
——曉月以為妹妹會接受他的提議。
然而妹妹卻淒然地笑了笑，留下一步也走不動的曉月，朝著出口的反方向前進。
隻見妹妹走到牆邊，卻絲毫沒有止步的意思。
直到現在，曉月才驚覺妹妹正打算做些什麽。
當著曉月的麵前，妹妹跨越防止墜落的柵欄。
曉月的腦中立刻浮現得製止妹妹的念頭。
可是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台從住院以來——不，應該是自從朔夜不再迴家之後，曉月所未曾見過的眼淚。
是的。曉月親眼見到豆大的淚珠自妹妹的眼眶流下。
妹妹的哭聲同時傳入耳中。
“我不希望家人為了我而四處離散。”
然而……
“但我也不要為了獲救，而舍棄家人的記憶和人類的身分。”
因為……
“我是凰澤美兔。凰澤剛毅的女兒，凰澤朔夜和凰澤曉月的妹妹。”
然而來自異世界的召喚突然降臨，人類開始獲得異世界的能力。
整個世界全都陷入了瘋狂，無論是父親、兩個兄長以及自己都無法置身事外。
不管是人生，還是自己的心……全都變了調。
“……為什麽？”
妹妹喃喃自語。
曉月嘶啞著嗓子迴答：“不是你的錯。”
“你並沒有做錯什麽。”
妹妹帶著泫然欲泣的笑容，說出最後的遺言。
“那一定是這個世界錯了。”
於是妹妹從屋頂上縱身一躍。
這時曉月早已展開行動。
然而被兄長打成重傷的曉月無法及時趕到妹妹的身旁。
突然之間，曉月的身旁刮起了一陣強風。
仔細一看，原來是兄長。大概是在屋頂的入口等候的時候，察覺情況不對吧。
然而即使兄長伸長了手臂——
即使身為克昆候選人的兄長運用得自於異世界的肉體能力，以飛快的速度一躍而下——
結果還是遲了一步。
“——————”
獨自被留在屋頂上的曉月狼狽地摔倒在地。
下方的停車場傳來兄長近乎咆哮的怒吼。
向來冷靜的兄長從來沒有這種失態的表現。兄長的吼聲之中流露出滿滿的怒氣、悲憤以及絕望，然而曉月卻隻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仰望寂靜的夜空。
內心不斷地重複“為什麽”。
7
“之後我在病房發現妹妹的日記……”
美兔等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客廳頓時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沙發上的曉月凝視著虛空的一點﹒以低沉的語氣娓娓道來。
日記的內容道出了堅強的妹妹不為人知的一麵。
麵對死亡的恐懼與不安，見不到父親和長兄的孤寂。
以及心裏麵雖然感謝曉月每天前來探病，卻又不得不強顏歡笑的痛苦。
妹妹的字跡向來端正秀麗，日記中的文字看起來卻是格外地潦草。
凰澤曉月不難想像她所麵對的恐懼與不安已經來到了臨界點。
妹妹哭了好幾次。雖然並未流下眼淚，卻一直在哭泣。
父親、兄長以及自己的存在，讓她無法流下眼淚。
曉月不禁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態，然而殘酷的現實並未因此而放過他。
朔夜恢複冷靜之後，決定帶走死去的妹妹。
無視於大受打擊的曉月，朔夜帶著妹妹的遺體離開了醫院。
“結果卻出乎大哥的意料之外。”
運送遺體的車輛在途中遭到襲擊，妹妹的遺體不翼而飛。
這恐怕是——不，一定是父親凰澤剛毅的傑作。
直到朔夜的手下在幾天之後拜訪宛如遊魂一般的曉月，曉月這才得知妹妹的遺體遭到不明人士奪走的消息。
朔夜的手下造訪曉月的用意，在於詢問父親是否曾經與他聯係。
發現曉月毫不知情之後，對方很快地就離開了凰澤家。
或許是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也或許是認為曉月沒有惹是生非的能力，也或許隻是出於單純的憐憫。
曉月的記憶並未遭到抹煞。
任憑曉月保有兄長即將成為克昆、以及與父親的真實身分有關的記憶，朔夜默默地離去。
然而父親和兄長的所作所為，卻激怒了遊魂狀態的曉月。
曉月不知道父親的用意是什麽，更不知道搶奪遺體的行動是出自父親的本意，抑或是其他同伴之手。
他隻知道父親總是不迴家。當這個家需要父親的時候，卻總是盼不到父親的歸來。不管是基於任何理由，曉月無法接受遺棄家人的父親在女兒死後奪取遺體的行徑。
然而相較於行事怪異的父親，曉月更不能原諒自己的長兄。
或許是妹妹的遺體遭到克昆的叛徒——創立血色黃昏的父親奪走的事實是不能公開的秘密，兄長索性透過醫院的管道，消除了妹妹的住院紀錄。
結果讓凰澤美兔就此成為下落不明的失蹤人口。
妹妹甚至連已經死亡的事實，都被葬送在黑暗之中。
最後兄長成為克昆，逐漸展露頭角。
父親也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為所欲為。
兩人的信念南轅北轍，水火不容。
直到現在，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依然互相較勁，在世界各地展開一連串的衝突。
可是……
“我就是無法饒恕他們……”
透過一字一句的敘述，曉月表達出如火焰般熊熊燃燒的真性情。
無法饒恕恣意妄為的父親，以及視妹妹的情感於無物的兄長。
兩人的所作所為，無疑是踐踏了妹妹臨死之前所流下的淚水。
於是凰澤曉月挺身而出，決定代替死去的妹妹懲罰無視女兒的盼望、無視妹妹遺願的兩人。
不管父親以及兄長所倡言的野心與正義是多麽的偉大，是多麽的崇高。
不管兩人的實力是多麽的遙不可及。
凰澤曉月都不能接受無法保護家人、甚至連家人流下的淚水所代表的意義都不明白的冷血動物君臨世界。
即使是現在，世界上還是有許多受盡苦難的人民。
曉月一定要阻止他們，同時讓他們知道——
處處替家人著想、最不希望看到家人反目成仇的妹妹——凰澤美兔最後的願望。
同時也要讓他們知道，妹妹是多麽深愛著自己的家人。
——絕對不能讓類似的悲劇再度上演。
8
凰澤家的客廳籠罩在寂靜之中。
故事說完之後，曉月就先行離席，迴到自己的房間。
讓五名少女得以慢慢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如今為了曉月齊聚一堂的五名少女正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細細地咀嚼內心的想法。
——凰澤曉月信念的根源。
原來就是妹妹的死亡與淚水——那無法守護的意念與心願。
沒有人將這種信念視為個人的情感。
事實上這正是五名少女傾心於曉月的理由。
曉月所倡言的理想並不是維護世界和平、建構世界秩序之類的空談。
純粹隻是出於無法保護妹妹的自責，以及無法饒恕父親和兄長踐踏妹妹所流下的最後一滴眼淚。為了拯救在這個錯誤的世界受盡苦難、抑或是正在承受苦難，甚至是即將承受苦難的人，更為了阻止已經流下、或者是即將流下的淚水，曉月決定挑戰站在世界頂端的父親以及兄長。
“‘女人想哭的時候卻不能哭，這個世界一定出了問題’……”
凝視著虛空的千影緩緩開口。之前千影、美兔與葛葉三人陪同曉月前往商業區的時候，曉月曾經在迴程的巴士中說過這句話。
可是……
“說來諷刺……曉月是個最不希望見到女人流淚的人，想不到這種信念竟然是源自無法在曉月麵前流淚的妹妹……”
“嗯……”
莉絲蒂點點頭。
“過去的我們總是仰賴曉月替我們止住淚水，尋求曉月的解救。可是……我們卻不明白當時的曉月是怎麽看待我們的眼淚。”
過去亞列薩德再度陷入人類與魔族的戰爭時，紅發將軍塞克斯·多爾多雷克曾經說過，曉月不想見到女人流淚的美學，應該就是始於謝爾菲的悲劇——勇者雷恩·艾斯帕利歐死亡的真相。
塞克斯的推斷應該是正確的，不過隻答對了一半。
畢竟在經曆亞列薩德的悲劇之前，曉月的心中已經存在著嚴重的創傷。因此當曉月迫於無奈，不得不殺害雷恩的時候，即使自己正站在絕望的深淵，為了不讓莉絲蒂和謝爾菲的人民籠罩在同樣的哀傷之中，曉月決定獨自背負起所有的汙名。
“不過這麽一來，總算是對凰澤曉月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遙開口說道：
“往後我們將更能夠無怨無悔地伴隨他一路走下去。”
“沒錯……”
遙的說法獲得葛葉的認同。
“光是接受保護還不夠，往後我們必須更主動地支持曉月。”
jpn巴別塔事件之中，精神狀態受到京也控製的美兔曾經說過一句話。
為了達成目的，曉月甚至不惜一死。
莉絲蒂原本想針對這件事向曉月問個清楚，如今卻改變了想法。
美兔的說法，恐怕是曉月心中的選項之一。
畢竟曉月是個深思熟慮的人，總是將未來的所有可能性都列入考量。
如果不喜歡這種未來，大可試著去改變。
沒有人願意、也不能失去曉月，與曉月共度餘生已經是大家共同的願望。
就在大家的士氣大受鼓舞的時候……
“……………………”
唯獨一人沉默不語。
臉色更是微微發白。
“美兔……？”
察覺異狀之後，莉絲蒂忍不住開口詢問。
“……我做了什麽……]
美兔的聲音微微顫抖。除了聲音之外，甚至連身體也不停地發抖。
其他四人見狀，頓時憂心忡忡地互望一眼。
“我明明知道那個人失去了妹妹……”
“美兔？”
或許是聽見遙的聲音，隻見美兔縮起了身子，雙手環抱著自己。
“為什麽沒想到……為什麽我沒注意到？我隻想到自己所麵對的痛苦，隻想盡快獲得解脫——”
美兔停頓片刻。
“但我卻一再地在那個人麵前做過同樣的事情……”
‘————’
直到現在，四人才明白美兔內心的焦慮來自何處。
過去排名賽舉行期間。
自菲爾·巴奈特的口中得知自己失去了容身之處，心生絕望的美兔自山嶽地帶的懸崖邊上，朝著深
不見底的瀑布一躍而下。
而且還是當著曉月的麵前。
曉月的內心有何感受，自然是不言而喻。
於是……
一同墜入瀑布的曉月拯救了美兔之後，大為震怒。
曉月的怒氣，並不是針對美兔自我了斷的行為。
而是想起了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跳樓身亡的自己是多麽的無能為力。
——類似的事情不隻一次。
jpn事件當中，與京也的決戰結束之後……
得知自己是超高次元生命體的美兔，為了不讓自己的力量受到有心人士的利用，決定留在精神世界，靜待自己的消失。
傷害曉月最大的行為，美兔不知道做過多少次。
“……一定要跟他道歉。”
喃喃自語的美兔顫巍巍地起身。
既然知道自己過去的行為對於曉月是一種無形的傷害，凰澤美兔無法置之不理。
就算不能得到曉月的原諒——
“我也要替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
9
結束客廳的談話、迴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凰澤曉月步入房間的陽台。
今晚的夜空浮現一輪皎潔的明月。
不分陰晴圓缺，明月總是映照著這個世界。
仿佛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悔恨。
“……我這是在做什麽？”
喃喃自語的曉月浮現自嘲的微笑。
或許是提到了妹妹以及家人，讓現在的自己陷入了莫名的感傷吧。
這時曉月突然感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自己。
來自背後的軟玉溫香，是曉月十分熟悉的觸感。
沒錯，正是美兔。不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妹妹，而是跟曉月一起從亞列薩德歸來的魔王之女。
事實上曉月早就感受到美兔的氣息，知道她已經來到身旁。
“——怎麽啦﹒？”
美兔透過擁抱所傳達的訊息並不是撒嬌，而是歉疚。
曉月或多或少也猜到了其中的緣由。
他大可清楚地告訴美兔，要她別放在心上。
然而在對方尚未開口之前先行做出迴應，未必是體貼的表現。
畢竟親口吐露內心的煩惱，有時也是一種救贖。
說出來就輕鬆多了。
將煩惱一直藏在心底，就會跟選擇自我了斷的妹妹一樣。
於是……
“……對不起。”
短暫的沉默之後，美兔這才幽幽地開口：
“你不知道救了我多少次，我卻總是做出讓你傷心的事情。”
“當時你並不知情，我也沒把話說清楚，沒有自責的必要。”
話雖如此——
“不過就算我把話說清楚，你還是會耿耿於懷吧？”
“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為我的行為贖罪。”
曉月聞言，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好﹒讓我來告訴你吧。”
於是曉月轉過身來。
“啊……”
無視美兔的訝異，曉月伸手摟著美兔的纖腰，將她拉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唿吸可聞。
“不是說過了嗎？你已經是屬於我的了。無論是你的過去、現在、未來，或者是喜悅、痛苦、幸福與後悔，全都是屬於我的。而且你自己也立下了誓言，願意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我，難道不是嗎？”
所以……
“你不需贖罪，更不必感到歉疚。”
“可是……”
“這是主人的決定，你隻要乖乖聽話就好。如果再繼續自責下去，等於是否定了我對你的諒解。’
曉月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
“隻要你好好地活著，繼續待在我的身邊，這樣就足夠了。”
雙手環繞美兔的後腦，緊緊地將美兔擁入懷中。
凰澤曉月不再開口。
透過強壯的臂膀，表達內心的意念。
也就是活在當下，相信當下。
“………………”
美兔也默默地擁抱曉月。
仿佛感受到曉月無聲的言語，接受了曉月的意念。
心意相通的兩人不需要言語。
彼此的體溫才是唯一的真實。
天邊的明月不隻照亮了曉月和美兔的過去，往後也將照亮兩人的未來。
10
美兔先行離開客廳之後，剩下的四名少女紛紛迴到位於曉月隔壁的女生房間。
美兔的表情雖然凝重，四人卻毫不擔心。
她們可以體會美兔內心的懊悔。
可是她們也對曉月跟美兔之間的感情十分清楚。
隻要美兔將過去的懊悔做個了結，往後將會更無怨無悔地支持曉月。
“……不過。”
葛葉開口：
“根據曉月的說法，他的父親和兄長曾經在jpn巴別塔待過一段時間。不過從我們都對這項情報一無所知的情況看來，事後的記憶消除似乎獲得了徹底的執行。”
“嗯。之前在冰神京也底下工作的時候，由於經手的情報都是高度機密，因此我也簽署過類似的保密條約，卸任之前必須接受消除記憶的手續。”
遙點點頭。
“克昆的真實身分絕對是最高機密，自然會優先消除相關人士的記憶。”
“不過隨著冰神京也的爆料，這下子全世界都知道這個秘密了。”
莉絲蒂接口。
“曉月的父親是血色黃昏的創始人，兄長是克昆目前的領袖。對於身為世界管理者的克昆而言，這應該是不能公諸於世的秘密吧？”
“沒錯。不過克昆早已動用媒體的力量，將這件事塑造成冰神京也個人對克昆以及全世界的背叛行為。”
千影聳聳肩膀。
“至於曉月與米迦勒·亞克伍德之間的關係，更被克昆斥為毫無根據的無稽之談，不再做出迴應。相較於網路世界的眾說紛紜，克昆的手法確實高明，畢竟真理是愈辯愈明，隨著輿論起舞隻會增加傳言的真實性。因此克昆選擇了沉默，讓時間來冷卻話題的熱度。”
不過……
“是不是應該公開真相，還是得由曉月來決定。到時候我們隻要照章行事即可。”
千影的結論獲得大家的認同。
於是……
就在四人等待美兔自曉月的房間歸來的時候……
“——咦？”
遙的注意力突然被放倒的相框所吸引。
扶起相框仔細一看，原來是凰澤家的家庭照片。
照片中共有三人，曉月不在其中，看來應該分別是父親、兄長和妹妹吧。
……原來如此。
疑似兄長的青年身上確實看得到米迦勒亞克伍德的影子。
笑容滿麵的少女，則是跟妹妹開朗的形象互相吻合。
唯獨父親不一樣。
“……這位就是血色黃昏的創始人？”
遙感到有些疑惑，照片中的父親完全不像是一手建立世界最強恐怖集團的風雲人物。雖然不能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可是……
“看起來隻是個成熟穩重的老實人，似乎沒有傳說中的驚世駭俗。”
而且……
“跟凰澤曉月長得一點都不像，至少頭發和瞳孔的顏色就不一樣了。”
於是七瀨遙輕輕地將相框重新放倒。
現在迴想起來，也算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雖然可能跟一般人所認知的正常家庭有些不同。
畢竟父親是異世界的迴歸者，母親很早就過世了。
不過——凰澤曉月心想。
養育自己長大成人的這個家，確實是個充滿幸福的地方。
曉月的上麵有個豪邁的父親，以及成熟懂事的兄長。
下麵還有個開朗活潑又善體人意的妹妹。
他們都是曉月的家人，更足無可取代的存在。
因此……
即使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不在家，曉月也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家中的經濟狀況還算小康，不必為了金錢問題傷透腦筋，而且曉月還有哥哥和妹妹的陪伴。
反正父親遲早也會迴來.身邊有這兩個人的陪伴就足夠了。
當時的曉月真的如此認為，而且打從心底深信不疑。
——可是……
凰澤家平凡的日常生活，以及家人之間的幸福，從那天開始就出現了變化。
沒錯。就是兄長凰澤朔夜當著其他家人的麵前被召喚至異世界的那一天。
2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被召喚至異世界的現象，開始於距今三十年前。
被召喚至異世界的少年少女雖然可以獲得學習魔法以及特殊能力的機會，卻也必須麵對許多危險。
首先就是必須在五年的期限之內通過《異界之門》，否則就永遠也無法迴到原來的世界。
除此之外，如何在陌生的異世界存活下來，也是一項嚴苛的挑戰。
即使最後真的平安歸來，多少也會受到程度不同的心靈創傷。
就算是受過戰鬥訓練的士兵，也會在戰場上成為創傷症候群的受害者，更何況是一般的少年少女。對於他們而言，被召喚至異世界的經驗，往往都會在內心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
通過位於異世界的《異界之門》迴歸原來世界的時間點，剛好與被召喚至異世界的時間點互相重疊。即使強忍著孤獨，在陌生的異世界咬緊牙關努力求生，最後終於排除萬難返迴家中，對於原來的世界而言，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罷了。
在這種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家人往往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異世界的迴歸者。就算接受了家人被召喚至異世界的事實，一時之間也很難體會家人在滯留異世界期間到底吃了多少苦頭。
不過心靈受創的人，並不是隻有受到召喚的當事人而已。
迴歸者的家人有時也會受到同樣的心靈創傷。
畢竟對於每一個家庭成員而言，人家所熟悉的日常生活全都在一瞬間變了樣。
——那麽，如果親眼目睹家人被召喚至異世界的現象，實際的情況將會如何呢？
首先受到召喚的對象將會籠罩在次元移動的光芒之中，這是肉眼所能辨識的現象。
接下來的過程就是殘酷的結局。如果被召喚者在異世界生活了一陣子之後成功地返迴家中，這個世界的時間將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也就是說，如果成功存活下來的被召喚者在五年的時限之內通過《異界之門》，看在目睹召喚現象的家人的眼中，就是次元移動的光芒消失之後，被召喚者依然留在原地。
相反的，如果是一去不迴的情況，當次元移動的光芒消失之後，被召喚者的身影就會憑空消失，從此天人兩隔。
瞬間決定命迎的殘酷犐判。
然而——就算平安歸來，也未必是幸福的結局。
絕人多數的異世界迴歸者都會被送往特別自治區，在克昆的控製之下度過餘生。
凰澤家並未出現類似的悲劇。
由於父親已經是異世界迴歸者，因此凰澤家早已遷居至特別自治區。
——即使如此，凰澤家還是不得不麵對迴歸者家族必須麵對的悲劇。
即使在曉月和妹妹的眼中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兩人所經曆的時間還是跟在異世界長期生活的兄長存在著顯著的差異。而且在異世界所累積的各項經驗反應在肉體上之後，兄長的外表也出現了重大的改變。
除了肉體更加強壯之外，原本與曉月相同的頭發和瞳孔顏色也變成金色，令人難以想像他到底在異世界曆經了多少的悲劇與苦難。
而且全身上下也散發出冰冷的氣息，與過去的兄長簡直是判若兩人。
即使如此……
曉月依然認為家人之間的情感並未改變。
無論是曉月還是妹妹都盡可能地體諒兄長，試著去理解兄長所遭遇的苦難。
曉月認為兄長應該也能感受他們的這番心意。
平常雖然不苟言笑，畢竟也是個愛護弟妹的兄長。
——然而曉月的期望到頭來還是落空了。
兄長前往巴別塔之後，就再也沒有迴來。
繼幾乎失去聯係的父親之後，凰澤家的長男也跟著消失無蹤。
3
“那個名叫朔夜的兄長——”
曉月向決定跟隨自己的五名少女道出驚人的事實。
時間是夜晚八時，地點是凰澤家的客廳。
“——就是克昆執行部隊的隊長，同時也是新聯合國議長米迦勒·亞克伍德。”
與日本的龍頭企業家嵐之宮貴子於商業區的飯店麵會之後的第二天晚上。
凰澤曉月向美兔、莉絲蒂、千影、葛葉以及遙提起自己的過去。
原因並不是出於貴子在離別之際對曉月提出的建議。
事實上在前一陣子，五名少女曾經在凰澤家舉行一場聚會。
當時曉月就已經決定向仰慕自己的五名少女提起自己的過去，讓她們知道自己跟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之間的恩怨。
然而冰神京也綁架了美兔，當麵向克昆舉起反旗。為了救出成為人質的美兔，曉月和四名少女潛入jpn巴別塔，與京也陣營展開人戰，最後成功地戰勝了京也，被迫穩定人工島的局勢，同時應付克昆方麵所采取的反製措施，錯失了向五名少女說明一切的時機。
如今得到了嵐之宮貴子的協助，曉月陣營和人工島的未來總算是上了軌道。
因此曉月認為現在正是說明一切的時機，畢竟這種事情不宜久延。
這麽做也是為了報答五名少女願意追隨自己的心意。
……不過……
美兔等人的表情實在是過於嚴肅。
曉月見狀，不禁露出無奈的苦笑。
“接下來的故事還長得很，放輕鬆一點，不必這麽嚴肅啦。”
“…………” “…………” “…………” “…………” “…………”
麵對曉月的提議，五名少女有誌一同地沉默不語。
因為她們十分清楚，接下來曉月將會提到他與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之間的恩怨。凰澤曉月不惜與世界為敵，也要實現他的理想。他與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之間的恩怨，顯然就是實現理想的原始動機。
五名少女紛紛猜到曉月的原始動機應該跟某個悲劇脫不了關係，因此臉上的表情才會特別凝重。
……也罷。
曉月心想。畢竟自己準備描述的過去確實並不是什麽有趣的故事。
犯不著刻意改變現場的氣氛。打定主意之後，曉月繼續開口：
“……結果家裏麵就隻剩下我跟妹妹兩人。”
“妹妹是指……”
麵對千影的提問，曉月輕輕地點點頭，視線移向坐在沙發左側的美兔身上。
“‘凰澤美兔’……迴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為了不讓巴別塔識破這家夥的身分，
特地由她頂替的妹妹。”
“……………………”
曉月的說明頓時讓美兔默默地低下頭去。即使察覺了美兔的心事，曉月也並沒有多說什麽。
他隻是默默地將手掌擱在美兔的頭上，溫柔地來迴輕撫。
“————”
美兔突然抬起頭來，似乎吃了一驚。
於是曉月笑了笑，視線再度迴到前方。
“於是我跟妹妹展開了兩人的生活。不是我自誇，妹妹真的是比我成熟多了。接連失去父親和大哥，妹妹的心裏麵當然也會難過，不過她總是故作堅強地笑臉迎人……”
曉月繼續描述自己的過去。
語氣卻比先前更加地低沉。
“然而我跟妹妹的兩人生活並未持續多久。”
因為……
“有一天，妹妹突然病倒了。”
4
妹妹突然病倒的詳細原因並不清楚。
原本以為是精神方麵承受了過重的壓力，然而經過精密的檢查之後，還是找不出真正的原因。
由於妹妹的症狀相當嚴重，當天就住進了醫完。
即使是在住院期間，妹妹也十分開朗，每天都對前來探病的曉月訴說出院之後的願望。
想去哪裏走走，或者是想做些什麽。
於是曉月跟妹妹達成了好幾個未來的約定，準備等到出院之後再一一兌現。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妹妹依然無法出院。
身軀逐漸消瘦，雙眸失去了活力。
到最後甚至連請假外出都不行。
有一天，曉月陪著妹妹在醫院的交誼廳看電視，播放的節目剛好是跟孩子突然被召喚至異世界的母親有關的紀錄片。
畫麵中的中年婦人以泫然欲泣的憔悴神情接受記者的訪問。
兒子被送進特別自治區之後，夫妻的感情迅速惡化，最後終於走上離婚之途。
她很想跟兒子見麵，卻又不敢踏進超能者聚集的巢穴。而且一想到兒子如今也成為擁有特殊能力的迴歸者，就不由得對兒子產生莫名的恐懼。
隨著兒子受到異世界的召喚，過去的幸福以及日常的生活全都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透過電視看到中年婦女的血淚告白之後，妹妹突然自言自語：
“我也好想跟爸爸和大哥見上一麵。”
這是再自然也不過的心願了。於是曉月試著聯係兩人，卻無法直接連絡上父親以及兄長。
異世界的相關資訊向來被視為最高機密，因此曉月隻打聽到父親正從事跟異世界的特殊能力有關的工作，以及兄長目前正在就學的消息。
於是曉月多次向巴別塔詢問兩人的下落。
然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事關機密，無可奉告。
無論再怎麽打聽、再怎麽哀求，都得不到明確的迴應。
就算搬出重病的妹妹，一樣不行。
傳達妹妹想跟父親和兄長見上一麵，還是不行。
曉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病魔逐漸侵蝕妹妹的肉體，直到醫生做出最後的宣告。
妹妹的病因仍找不出來，但病情持續惡化，情況恐怕不太樂觀。
曉月並未讓妹妹知道這件事，他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當然，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妹妹的病情繼續惡化下去。
試著聯係父親和兄長的同時，曉月也四處探聽能夠治療妹妹的醫院。
無論是特別自治區、日本本土，或是全世界。
透過網路以及書籍雜誌各種管道，盡可能地搜集資料。
到最後終於找到網羅了許多名醫的醫院。
曉月滿心以為妹妹有救了。
然而辦理轉院手續的時候，卻被打了迴票。
曉月氣急敗壞地詢問醫師，對方苦著一張臉說溜了嘴，這才知道是巴別塔擋了下來。
巴別塔非但不肯說出父親和兄長的下落，如今又阻止妹妹的轉院。
曉月內心的憤怒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於是他在急怒攻心、失去理智的狀況下潛入jpn巴別塔。
“——除非得到許可，否則就算是家人也不能進入巴別塔校區。”
曉月聳聳肩膀，露出無奈的苦笑。
“當時我隻是個普通的小鬼頭，在人口處就被警衛攔了下來。結果我大鬧了一場，試圖強行通過，最後警衛幹脆通知保安隊，把我抓了起來。”
“不會吧……”
相較於美兔的難以且信，千影、葛葉和遙的表情格外地凝重。她們能夠體諒曉月的心情，然而對巴別塔以及特別自治區的製度與運作十分熟悉的三人，當然明白曉月的行為是多麽的大膽，同時也是多麽的冒險。
於是曉月微微一笑。
“別緊張，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不過這應該跟你與父親和兄長之間的心結有關吧？”
莉絲蒂的質疑說中了曉月的心事。
於是曉月點點頭，並未顧左右而言它。這也是為了迴應五名少女對自己的信任。
“算是吧。保安隊將我關進拘留所要我冷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放我迴家。於是我趕在醫院的會客時間結束之前來到妹妹的病房，然而病房之中卻不是隻有妹妹一個人而已。”
曉月停頓片刻。
“朔夜——大哥也在那裏。”
意外的來訪。
無論妹妹如何的期盼、曉月如何的聯係，仿佛與家人斷絕關係的大哥居然出現了。
理應是令人欣喜若狂的再會，然而曉月卻難掩內心的激動。
於是曉月抓著兄長的手臂，強行將他拖離病房，來到醫院的屋頂。
激動之餘，曉月未曾察覺一件事。
好不容易才見到兄長，妹妹的表情卻格外地灰堷。
——曉月的一時不察，造成了雜以挽迴的悲劇。
直到今天，當時的悔恨依然深深地烙印在曉月心中。
5
離開病房之後，曉月在屋頂上質問兄長。
為什麽一直不迴家？為什麽一直不跟家人聯係？
麵對曉月的憤怒，兄長的迴答十分平靜。
“不得擅自行動”以及“我正在進行成為克昆的準備”。
曉月當然知道克昆二字所代表的意義。
麵對一臉茫然的曉月，兄長繼續開口。
自從進入巴別塔之後，他一直在打聽父親的下客。
調查父親為什麽一直不迴家、總是無消無息的原因。
成為克昆候選人之後，得以接觸更高層的機密，這才得知父親為什麽總是不迴家。
因為恐怖組織‘血色黃昏’的創始者不是別人，正是父親。
曉月一時之間還難以置信，然而兄長卻繼續開口。
巴別塔之所以沒找曉月和妹妹問話，主要是因為這項情報尚未正式確定。
如今情報獲得某種程度的證實，朔夜又利用自己的權限進行內部運作，刻意對曉月和妹妹隱瞞這個殘酷事實。
知道真相的人，隻要自己一個人就夠了。
——然而得知妹妹病危之後，情況又有所改變。
然而，偏偏隻有異世界的迴歸者能夠使用巴別塔的醫療塔。
即使是迴歸者的家族，也不能破例使用。
難道連哥哥是克昆候選人也一樣嗎，曉月詢問。克昆的真實身分是不能曝光的，朔夜即將成為克昆更是機密中的機密。事實上克昆成員的選拔，隻有克昆的創始人以及簽署選拔結束之後願意接受記憶封鎖的少
數關係人才能得知。
因此克昆候選人的身分無法對妹妹的病情產生任何助益。
“不過大哥並未因此而放棄希望。”
眯起雙眼的曉月迴想起過去的往事。
“他也跟我一樣，用盡各種手段尋找拯救妹妹的方法。然而妹妹的病情日益嚴重，所剩的時間十分有限，因此為了讓妹妹進入巴別塔的醫療塔接受治療，大哥打算采取最後的手段。”
“……最後的手段？”
葛葉忍不住反問。曉月點點頭，繼續開口：
“前往異世界的人多半都會藉由經驗以及訓練的累積習得魔法或是其他的特殊能力。即使同到原來的世界，這種變化也會一直持續下去，所以我們才能夠在這個世界使用異世界的能力。”
可是……
“這種變化往往會造成體格或是外表的改變，其中也有極少數迴歸者的體內構造也會跟著出現變化。透過特定的契約或是詛咒，甚至會成為異於人類的其他種族——大哥就是其中一人。”
是的。凰澤朔夜在滯留異世界期間，從人類變化成其他種族的生物。
“所謂的其他種族是……？”
千影話還沒說完，曉月就想也不想地迴答。
語氣異常的平靜。
“——吸血鬼。”
6
吸取妹妹的鮮血，讓妹妹成為吸血鬼的眷族，順理成章地進入醫療塔。
這就是凰澤朔夜絞盡腦汁所想出來的最後手段。
吸血鬼的眷族絕對是異世界的存在，自然符合醫療塔的收容條件。
而且吸血鬼的免疫能力遠高於一般人類，獲救的機率自然也大幅提升。
這是拯救妹妹的唯一方法——大哥如此堅持。
不過米迦勒身為吸血鬼一事，是個不能公開的秘密。
成為克昆的候選人之後，身家背景都是最高機密。
理論上曉月和妹妹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情報。
於是大哥這才表明了此行的目的。
原來他不是來拯救妹妹的。
而是來消除曉月和妹妹的記憶。
所以才會將自己成為克昆候選人、父親是血色黃昏創始人的情報毫不隱瞞地告訴曉月。反正這些記憶等一下就會被消去了。
而且妹妹成為吸血鬼的眷族也是最高機密之一，為了保險起見，甚至連曉月與妹妹之間的相互記憶都必須消去。
唯有如此，才能治療妹妹的疾病。
當然，曉月無法接受大哥的提議。
他知道大哥也是為了妹妹著想，不過就算真的保住生命，失去了家人的記憶、成為非人的存在，這無疑意味著凰澤美兔徹底消失於這個世界。
曉月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的發生。盛怒之餘，曉月憤而攻擊自己的兄長。
然而當時的曉月隻是尚未接受異世界曆練的普通少年，與即將成為克昆的兄良儼然是雲泥之差。
於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在地。
然而曉月並未放棄。即使全身上下劇痛難耐，即使一連吐了好幾口鮮血，曉月依然勇敢地站了起來，迎向自己的兄長。
隻可惜內心的盼望與祈願無法改變現實。
就在遍體轔傷的曉月再度起身，麵對準備揮拳的兄長時——挺身保護曉月的人，竟然是應該待在病房的妹妹。
“住手……”
麵對妹妹冰冷的眼神，兄長的表情並未改變。
無論如何都要拯救美兔。唯有讓美兔成為吸血鬼的眷族，才能進入醫療塔接受治療。同時為了保險起見，曉月和美兔的記憶必須消去——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決定事項。
同時也是在母親早逝、父親下落不明的情況下，以凰澤家長男的身分所做出的決定。
理應優先於妹妹本人的意思，以及曉月的個人情感。
或許，這也可以視為不想再度失去家人的情感令兄長失去理智的表現。
於是……
決定給曉月和妹妹幾分鍾的道別時間之後，兄長留下兩人，獨自離開屋頂。
此時曉月已經渾身是傷，幾乎無法站立。隻見他倚靠著牆壁，示意妹妹盡快逃離此地。
除了巴別塔之外，一定還有其他地方可以治好你的病。
——曉月以為妹妹會接受他的提議。
然而妹妹卻淒然地笑了笑，留下一步也走不動的曉月，朝著出口的反方向前進。
隻見妹妹走到牆邊，卻絲毫沒有止步的意思。
直到現在，曉月才驚覺妹妹正打算做些什麽。
當著曉月的麵前，妹妹跨越防止墜落的柵欄。
曉月的腦中立刻浮現得製止妹妹的念頭。
可是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台從住院以來——不，應該是自從朔夜不再迴家之後，曉月所未曾見過的眼淚。
是的。曉月親眼見到豆大的淚珠自妹妹的眼眶流下。
妹妹的哭聲同時傳入耳中。
“我不希望家人為了我而四處離散。”
然而……
“但我也不要為了獲救，而舍棄家人的記憶和人類的身分。”
因為……
“我是凰澤美兔。凰澤剛毅的女兒，凰澤朔夜和凰澤曉月的妹妹。”
然而來自異世界的召喚突然降臨，人類開始獲得異世界的能力。
整個世界全都陷入了瘋狂，無論是父親、兩個兄長以及自己都無法置身事外。
不管是人生，還是自己的心……全都變了調。
“……為什麽？”
妹妹喃喃自語。
曉月嘶啞著嗓子迴答：“不是你的錯。”
“你並沒有做錯什麽。”
妹妹帶著泫然欲泣的笑容，說出最後的遺言。
“那一定是這個世界錯了。”
於是妹妹從屋頂上縱身一躍。
這時曉月早已展開行動。
然而被兄長打成重傷的曉月無法及時趕到妹妹的身旁。
突然之間，曉月的身旁刮起了一陣強風。
仔細一看，原來是兄長。大概是在屋頂的入口等候的時候，察覺情況不對吧。
然而即使兄長伸長了手臂——
即使身為克昆候選人的兄長運用得自於異世界的肉體能力，以飛快的速度一躍而下——
結果還是遲了一步。
“——————”
獨自被留在屋頂上的曉月狼狽地摔倒在地。
下方的停車場傳來兄長近乎咆哮的怒吼。
向來冷靜的兄長從來沒有這種失態的表現。兄長的吼聲之中流露出滿滿的怒氣、悲憤以及絕望，然而曉月卻隻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仰望寂靜的夜空。
內心不斷地重複“為什麽”。
7
“之後我在病房發現妹妹的日記……”
美兔等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客廳頓時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沙發上的曉月凝視著虛空的一點﹒以低沉的語氣娓娓道來。
日記的內容道出了堅強的妹妹不為人知的一麵。
麵對死亡的恐懼與不安，見不到父親和長兄的孤寂。
以及心裏麵雖然感謝曉月每天前來探病，卻又不得不強顏歡笑的痛苦。
妹妹的字跡向來端正秀麗，日記中的文字看起來卻是格外地潦草。
凰澤曉月不難想像她所麵對的恐懼與不安已經來到了臨界點。
妹妹哭了好幾次。雖然並未流下眼淚，卻一直在哭泣。
父親、兄長以及自己的存在，讓她無法流下眼淚。
曉月不禁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態，然而殘酷的現實並未因此而放過他。
朔夜恢複冷靜之後，決定帶走死去的妹妹。
無視於大受打擊的曉月，朔夜帶著妹妹的遺體離開了醫院。
“結果卻出乎大哥的意料之外。”
運送遺體的車輛在途中遭到襲擊，妹妹的遺體不翼而飛。
這恐怕是——不，一定是父親凰澤剛毅的傑作。
直到朔夜的手下在幾天之後拜訪宛如遊魂一般的曉月，曉月這才得知妹妹的遺體遭到不明人士奪走的消息。
朔夜的手下造訪曉月的用意，在於詢問父親是否曾經與他聯係。
發現曉月毫不知情之後，對方很快地就離開了凰澤家。
或許是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也或許是認為曉月沒有惹是生非的能力，也或許隻是出於單純的憐憫。
曉月的記憶並未遭到抹煞。
任憑曉月保有兄長即將成為克昆、以及與父親的真實身分有關的記憶，朔夜默默地離去。
然而父親和兄長的所作所為，卻激怒了遊魂狀態的曉月。
曉月不知道父親的用意是什麽，更不知道搶奪遺體的行動是出自父親的本意，抑或是其他同伴之手。
他隻知道父親總是不迴家。當這個家需要父親的時候，卻總是盼不到父親的歸來。不管是基於任何理由，曉月無法接受遺棄家人的父親在女兒死後奪取遺體的行徑。
然而相較於行事怪異的父親，曉月更不能原諒自己的長兄。
或許是妹妹的遺體遭到克昆的叛徒——創立血色黃昏的父親奪走的事實是不能公開的秘密，兄長索性透過醫院的管道，消除了妹妹的住院紀錄。
結果讓凰澤美兔就此成為下落不明的失蹤人口。
妹妹甚至連已經死亡的事實，都被葬送在黑暗之中。
最後兄長成為克昆，逐漸展露頭角。
父親也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為所欲為。
兩人的信念南轅北轍，水火不容。
直到現在，克昆以及血色黃昏依然互相較勁，在世界各地展開一連串的衝突。
可是……
“我就是無法饒恕他們……”
透過一字一句的敘述，曉月表達出如火焰般熊熊燃燒的真性情。
無法饒恕恣意妄為的父親，以及視妹妹的情感於無物的兄長。
兩人的所作所為，無疑是踐踏了妹妹臨死之前所流下的淚水。
於是凰澤曉月挺身而出，決定代替死去的妹妹懲罰無視女兒的盼望、無視妹妹遺願的兩人。
不管父親以及兄長所倡言的野心與正義是多麽的偉大，是多麽的崇高。
不管兩人的實力是多麽的遙不可及。
凰澤曉月都不能接受無法保護家人、甚至連家人流下的淚水所代表的意義都不明白的冷血動物君臨世界。
即使是現在，世界上還是有許多受盡苦難的人民。
曉月一定要阻止他們，同時讓他們知道——
處處替家人著想、最不希望看到家人反目成仇的妹妹——凰澤美兔最後的願望。
同時也要讓他們知道，妹妹是多麽深愛著自己的家人。
——絕對不能讓類似的悲劇再度上演。
8
凰澤家的客廳籠罩在寂靜之中。
故事說完之後，曉月就先行離席，迴到自己的房間。
讓五名少女得以慢慢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如今為了曉月齊聚一堂的五名少女正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細細地咀嚼內心的想法。
——凰澤曉月信念的根源。
原來就是妹妹的死亡與淚水——那無法守護的意念與心願。
沒有人將這種信念視為個人的情感。
事實上這正是五名少女傾心於曉月的理由。
曉月所倡言的理想並不是維護世界和平、建構世界秩序之類的空談。
純粹隻是出於無法保護妹妹的自責，以及無法饒恕父親和兄長踐踏妹妹所流下的最後一滴眼淚。為了拯救在這個錯誤的世界受盡苦難、抑或是正在承受苦難，甚至是即將承受苦難的人，更為了阻止已經流下、或者是即將流下的淚水，曉月決定挑戰站在世界頂端的父親以及兄長。
“‘女人想哭的時候卻不能哭，這個世界一定出了問題’……”
凝視著虛空的千影緩緩開口。之前千影、美兔與葛葉三人陪同曉月前往商業區的時候，曉月曾經在迴程的巴士中說過這句話。
可是……
“說來諷刺……曉月是個最不希望見到女人流淚的人，想不到這種信念竟然是源自無法在曉月麵前流淚的妹妹……”
“嗯……”
莉絲蒂點點頭。
“過去的我們總是仰賴曉月替我們止住淚水，尋求曉月的解救。可是……我們卻不明白當時的曉月是怎麽看待我們的眼淚。”
過去亞列薩德再度陷入人類與魔族的戰爭時，紅發將軍塞克斯·多爾多雷克曾經說過，曉月不想見到女人流淚的美學，應該就是始於謝爾菲的悲劇——勇者雷恩·艾斯帕利歐死亡的真相。
塞克斯的推斷應該是正確的，不過隻答對了一半。
畢竟在經曆亞列薩德的悲劇之前，曉月的心中已經存在著嚴重的創傷。因此當曉月迫於無奈，不得不殺害雷恩的時候，即使自己正站在絕望的深淵，為了不讓莉絲蒂和謝爾菲的人民籠罩在同樣的哀傷之中，曉月決定獨自背負起所有的汙名。
“不過這麽一來，總算是對凰澤曉月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遙開口說道：
“往後我們將更能夠無怨無悔地伴隨他一路走下去。”
“沒錯……”
遙的說法獲得葛葉的認同。
“光是接受保護還不夠，往後我們必須更主動地支持曉月。”
jpn巴別塔事件之中，精神狀態受到京也控製的美兔曾經說過一句話。
為了達成目的，曉月甚至不惜一死。
莉絲蒂原本想針對這件事向曉月問個清楚，如今卻改變了想法。
美兔的說法，恐怕是曉月心中的選項之一。
畢竟曉月是個深思熟慮的人，總是將未來的所有可能性都列入考量。
如果不喜歡這種未來，大可試著去改變。
沒有人願意、也不能失去曉月，與曉月共度餘生已經是大家共同的願望。
就在大家的士氣大受鼓舞的時候……
“……………………”
唯獨一人沉默不語。
臉色更是微微發白。
“美兔……？”
察覺異狀之後，莉絲蒂忍不住開口詢問。
“……我做了什麽……]
美兔的聲音微微顫抖。除了聲音之外，甚至連身體也不停地發抖。
其他四人見狀，頓時憂心忡忡地互望一眼。
“我明明知道那個人失去了妹妹……”
“美兔？”
或許是聽見遙的聲音，隻見美兔縮起了身子，雙手環抱著自己。
“為什麽沒想到……為什麽我沒注意到？我隻想到自己所麵對的痛苦，隻想盡快獲得解脫——”
美兔停頓片刻。
“但我卻一再地在那個人麵前做過同樣的事情……”
‘————’
直到現在，四人才明白美兔內心的焦慮來自何處。
過去排名賽舉行期間。
自菲爾·巴奈特的口中得知自己失去了容身之處，心生絕望的美兔自山嶽地帶的懸崖邊上，朝著深
不見底的瀑布一躍而下。
而且還是當著曉月的麵前。
曉月的內心有何感受，自然是不言而喻。
於是……
一同墜入瀑布的曉月拯救了美兔之後，大為震怒。
曉月的怒氣，並不是針對美兔自我了斷的行為。
而是想起了眼睜睜地看著妹妹跳樓身亡的自己是多麽的無能為力。
——類似的事情不隻一次。
jpn事件當中，與京也的決戰結束之後……
得知自己是超高次元生命體的美兔，為了不讓自己的力量受到有心人士的利用，決定留在精神世界，靜待自己的消失。
傷害曉月最大的行為，美兔不知道做過多少次。
“……一定要跟他道歉。”
喃喃自語的美兔顫巍巍地起身。
既然知道自己過去的行為對於曉月是一種無形的傷害，凰澤美兔無法置之不理。
就算不能得到曉月的原諒——
“我也要替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
9
結束客廳的談話、迴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凰澤曉月步入房間的陽台。
今晚的夜空浮現一輪皎潔的明月。
不分陰晴圓缺，明月總是映照著這個世界。
仿佛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悔恨。
“……我這是在做什麽？”
喃喃自語的曉月浮現自嘲的微笑。
或許是提到了妹妹以及家人，讓現在的自己陷入了莫名的感傷吧。
這時曉月突然感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自己。
來自背後的軟玉溫香，是曉月十分熟悉的觸感。
沒錯，正是美兔。不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妹妹，而是跟曉月一起從亞列薩德歸來的魔王之女。
事實上曉月早就感受到美兔的氣息，知道她已經來到身旁。
“——怎麽啦﹒？”
美兔透過擁抱所傳達的訊息並不是撒嬌，而是歉疚。
曉月或多或少也猜到了其中的緣由。
他大可清楚地告訴美兔，要她別放在心上。
然而在對方尚未開口之前先行做出迴應，未必是體貼的表現。
畢竟親口吐露內心的煩惱，有時也是一種救贖。
說出來就輕鬆多了。
將煩惱一直藏在心底，就會跟選擇自我了斷的妹妹一樣。
於是……
“……對不起。”
短暫的沉默之後，美兔這才幽幽地開口：
“你不知道救了我多少次，我卻總是做出讓你傷心的事情。”
“當時你並不知情，我也沒把話說清楚，沒有自責的必要。”
話雖如此——
“不過就算我把話說清楚，你還是會耿耿於懷吧？”
“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為我的行為贖罪。”
曉月聞言，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好﹒讓我來告訴你吧。”
於是曉月轉過身來。
“啊……”
無視美兔的訝異，曉月伸手摟著美兔的纖腰，將她拉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唿吸可聞。
“不是說過了嗎？你已經是屬於我的了。無論是你的過去、現在、未來，或者是喜悅、痛苦、幸福與後悔，全都是屬於我的。而且你自己也立下了誓言，願意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我，難道不是嗎？”
所以……
“你不需贖罪，更不必感到歉疚。”
“可是……”
“這是主人的決定，你隻要乖乖聽話就好。如果再繼續自責下去，等於是否定了我對你的諒解。’
曉月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
“隻要你好好地活著，繼續待在我的身邊，這樣就足夠了。”
雙手環繞美兔的後腦，緊緊地將美兔擁入懷中。
凰澤曉月不再開口。
透過強壯的臂膀，表達內心的意念。
也就是活在當下，相信當下。
“………………”
美兔也默默地擁抱曉月。
仿佛感受到曉月無聲的言語，接受了曉月的意念。
心意相通的兩人不需要言語。
彼此的體溫才是唯一的真實。
天邊的明月不隻照亮了曉月和美兔的過去，往後也將照亮兩人的未來。
10
美兔先行離開客廳之後，剩下的四名少女紛紛迴到位於曉月隔壁的女生房間。
美兔的表情雖然凝重，四人卻毫不擔心。
她們可以體會美兔內心的懊悔。
可是她們也對曉月跟美兔之間的感情十分清楚。
隻要美兔將過去的懊悔做個了結，往後將會更無怨無悔地支持曉月。
“……不過。”
葛葉開口：
“根據曉月的說法，他的父親和兄長曾經在jpn巴別塔待過一段時間。不過從我們都對這項情報一無所知的情況看來，事後的記憶消除似乎獲得了徹底的執行。”
“嗯。之前在冰神京也底下工作的時候，由於經手的情報都是高度機密，因此我也簽署過類似的保密條約，卸任之前必須接受消除記憶的手續。”
遙點點頭。
“克昆的真實身分絕對是最高機密，自然會優先消除相關人士的記憶。”
“不過隨著冰神京也的爆料，這下子全世界都知道這個秘密了。”
莉絲蒂接口。
“曉月的父親是血色黃昏的創始人，兄長是克昆目前的領袖。對於身為世界管理者的克昆而言，這應該是不能公諸於世的秘密吧？”
“沒錯。不過克昆早已動用媒體的力量，將這件事塑造成冰神京也個人對克昆以及全世界的背叛行為。”
千影聳聳肩膀。
“至於曉月與米迦勒·亞克伍德之間的關係，更被克昆斥為毫無根據的無稽之談，不再做出迴應。相較於網路世界的眾說紛紜，克昆的手法確實高明，畢竟真理是愈辯愈明，隨著輿論起舞隻會增加傳言的真實性。因此克昆選擇了沉默，讓時間來冷卻話題的熱度。”
不過……
“是不是應該公開真相，還是得由曉月來決定。到時候我們隻要照章行事即可。”
千影的結論獲得大家的認同。
於是……
就在四人等待美兔自曉月的房間歸來的時候……
“——咦？”
遙的注意力突然被放倒的相框所吸引。
扶起相框仔細一看，原來是凰澤家的家庭照片。
照片中共有三人，曉月不在其中，看來應該分別是父親、兄長和妹妹吧。
……原來如此。
疑似兄長的青年身上確實看得到米迦勒亞克伍德的影子。
笑容滿麵的少女，則是跟妹妹開朗的形象互相吻合。
唯獨父親不一樣。
“……這位就是血色黃昏的創始人？”
遙感到有些疑惑，照片中的父親完全不像是一手建立世界最強恐怖集團的風雲人物。雖然不能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可是……
“看起來隻是個成熟穩重的老實人，似乎沒有傳說中的驚世駭俗。”
而且……
“跟凰澤曉月長得一點都不像，至少頭發和瞳孔的顏色就不一樣了。”
於是七瀨遙輕輕地將相框重新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