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左右,真九郎人在距離鬧區五分車程的一間綜合醫院病房前的椅子上。被救護車載到醫院的紫在經過醫師的治療後,目前正躺在病房內的病床上。雖然意識尚未恢複,但身體狀況並沒有什麽大礙,隻有受到一點輕微的撞擊。沒想到子彈並沒有射進紫的身體,不過原因不是葛雷射歪了。這個謎題最後由接到通知趕來醫院的騎場做了解答。


    騎場在將紫穿著的那件真九郎的皮夾克還給他時,問道:


    「這件夾克是紅先生你買的嗎?」


    「不,這是師傅送我的。」


    「怪不得……這件夾克是亞城製造的產品。」


    「亞城製造?」


    「兼具防彈防刃功能的特別訂製品。」


    原來救了紫一條小命的,是從法泉手中收到,用以代替壓歲錢的這件皮夾克。不過即使子彈沒有傷害到身體,造成的衝擊對一名七歲的孩子來說也不容小覷。紫會昏倒的原因就在此。


    真九郎對自己明明跟在一旁,卻讓紫遭受槍擊一事對騎場道歉。沒想到騎場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感謝真九郎當場製服了兇手,同時希望他能陪在紫身邊直到她醒來。聽到真九郎保證會在一旁陪伴紫之後,還有事要辦的騎場便起身離去。


    在紫遭到槍擊之後,真九郎的手機來了三通電話。第一通電話是夕乃打來的,她是看到電視上的即時新聞後嚇了一跳才會打來。真九郎告訴她紫目前人在醫院,沒有生命危險。下一個打來的人是銀子。真九郎將他告訴夕乃的話也告訴銀子後,問她目前新聞媒體上如何處理這起槍擊事件。畢竟被視為名門的九鳳院家年幼千金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槍擊,新聞媒體不隻大肆報導,更不停重複播放記者采訪目擊證書的畫麵。葛雷最後雖然遭警方帶走,但關於他的詳細背景似乎沒有曝光在螢光幕上。應該是九鳳院家進行了情報操作,想將這起事件定調為與職業殺手無關的路人所為。騎場之所以無法在病房待太久,是因為他身負應付媒體記者的工作。就連案發後真九郎沒有被警方要求留下來做筆錄,也是因為騎場幫他處理好的關係。


    最後來電的人是露西,她帶來了一個嚴重的壞消息,就是《圓堂》表示不再協助真九郎等人。就算這次的事件與政治意圖無關,但攻擊表禦三家千金的行為已近似一種恐怖攻擊,主犯還是魅空手下的傭兵。因此《圓堂》將這次的事件視為魅空對他們提出的警告——要是敢對她動手,她就會像這次一樣派部下在國內引發恐怖攻擊事件。擾亂國內的治安絕非《圓堂》本意,所以他們寧可選擇犧牲一樁冤獄,也不想因此破壞大多數國民的安寧。如此一來,要順利逮捕魅空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這就是她想看到的局麵嗎……?


    真九郎深深歎了口氣,犯下這次襲擊案的葛雷怎麽想都是受魅空指使,這個局麵正是她希望看到的。真九郎不得不承認魅空比自己來得高明多了。角橋智惠與馳丘恭治的證言、錄音器內的犯罪自白以及《圓堂》的協助。這些籌碼中魅空最不樂見的,想必就是《圓堂》的協助,才會引發槍擊事件來破壞這個籌碼。從公寓那一戰她二話不說撤退以來,恐怕就已想好這一連串的計劃了。


    接下來自己該怎麽做?


    當真九郎為了這個難題不禁再度歎氣時,病床上的紫有了動靜。真九郎握起她的小手喊了聲「紫」,紫才緩緩張開雙眼。當紫一看到真九郎,臉上頓時浮現安心的表情。


    「……真九郎,你工作那邊不要緊嗎?」


    「不要緊,你別擔心。」


    即使這是個瞞天大謊,紫卻沒有察覺,應該是受了傷身體虛弱的緣故。


    真九郎將整個槍擊事件的過程簡單告訴紫,同時解釋犯人已經遭到逮捕,要她不用擔心。紫本來靜靜聽真九郎講話,途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表情明顯黯淡下來。直到真九郎開口問「怎麽啦?」,紫才麵有難色地迴答:


    「……真九郎。」


    「嗯?」


    「……你認為我怎麽樣?」


    這是紫當時在水果輕食店內問的問題。


    紫看真九郎無言以對,繼續說了下去:


    「從今以後……我還可以待在真九郎你身邊嗎?」


    「你這是什麽傻話。」


    「真九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礙事?」


    真九郎原本納悶紫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但他猛地想起以前在學校碰到魅空時,紫曾被她說「你對真九郎來說很礙事」。當時紫雖勇敢出言反駁,但看來她相當在意這句話。真九郎迴憶過去,發現紫開始改變服裝及發型的時間點,正是他與魅空相親之後。歪空魅空的出現對紫造成的衝擊,似乎遠超過真九郎的預料。


    「我沒有能幫助真九郎你的力量,就算再碰到今天這種事,我也什麽都幫不上忙。這樣的我……難道不會很礙事嗎?」


    真九郎思考。


    這種時候該怎麽迴答才好。


    要怎麽做才能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紫?


    想出答案的真九郎付諸行動,伸手將病床上的紫摟了過來,親了她的額頭。


    「我沒有覺得你很礙事,從來沒有。」


    說完這句發自內心的感想後,真九郎扶著紫讓她再度躺下。


    紫的臉頰頓時染成紼紅。


    「……第一次。」


    「咦?」


    「這是真九郎你第一次親我!」


    「啊……是這樣嗎……」


    看到紫樂不可支的模樣,真九郎不禁麵露苦笑。就在此時,口袋中的手機震了起來,真九郎對紫說了聲「等我一下」後便走出病房來到走廊。電話另一頭是露西,來電的目的是告知真九郎,為了討論接下來的行動,希望他去一趟惡宇商會的據點大樓。


    接下來的行動嗎……


    的確,再不好好思考接下來該怎麽做不行了。話雖如此,真九郎現在就連自己還能做什麽都不曉得。


    真九郎迴到病房內,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夾克,對紫說「我明天會再來看你」。紫則麵帶笑容目送真九郎離去。


    看到紫的微笑,真九郎心中再度湧現支撐他邁步向前的能量。


    討論持續到深夜。


    來到惡宇商會據點大樓的真九郎與露西兩人窩在會議室內交換意見。他沒有按照時間前往魅空住的公寓赴約。既然沒有勝算,去了也是白搭,他是這麽想的。魅空事後並沒有另外打電話過來,可能是覺得真九郎已經放棄解決冤獄事件了吧。


    在與露西討論的過程中,她舉出了幾種替代方案。一種是動員惡宇商會的所有戰力將魅空住的公寓層層包圍,再用實力迫使魅空就範。真九郎當然馬上否決了這項提議。畢竟那棟公寓內還居住著許多一般民眾,無論怎麽樣都不該施行這種會牽連一般人的作戰計劃。


    另外還有讓遭到警方逮捕的葛雷在指證魅空時作證,不過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很難想像葛雷會老老實實幫真九郎的忙。


    就算還有其他幾種替代方案,但感覺都欠缺關鍵的一步。


    「看來不管怎麽做都是無路可走啊……」


    露西垂頭喪氣地低語。


    看了看牆上的時鍾,時間已過晚間十一點。


    真九郎順便問了馳丘目前的狀況,得到的答案是因為他實在太煩,露西幹脆用安眠藥讓他在休息室乖乖躺著。真九郎心想,這麽做真是個聰明的決定。


    「我還有人事部的業務要忙,先暫時失陪一下。就請紅先生你先去七樓的員工餐廳內吃點東西吧。因為今晚看來會是個漫漫長夜呢……」


    聽到露西如此建議,真九郎決定照做,靜待她忙完。等露西離去後,準備前往員工餐廳的真九郎出了會


    議室,看向窗外,發現附近一帶的大樓燈火闌珊。因為這裏屬於商業區,隻要一到夜晚就沒人了。真九郎搭電梯來到位於七樓的員工餐廳,裏頭的空間足以容納上百人,不過現在隻有十名左右的客人。真九郎從中午後就沒再吃過東西,卻不怎麽覺得餓,大概是精神壓力勝過生理疲勞造成的吧。真九郎拿了紙杯,用牆邊的咖啡機泡了杯咖啡。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喝了口咖啡,才總算恢複一點力氣。身體狀況不糟,右手與左腳的傷正逐漸複原中,就差在不知道當前自己該做的事。當然,真九郎清楚最終的目標就是將魅空交給警方,使角橋智惠恢複自由之身,隻是不知道完成目的的方法罷了。


    難不成該再去挑戰魅空,用實力想辦法解決問題嗎?


    不過一想到自己當時在公寓內那副狼狽樣,真九郎還是搖了搖頭放棄。因為不管怎麽想,憑實力蠻幹是不可能有所突破的,但是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嗎?現在的自己能辦到什麽?


    喝完手中咖啡的真九郎起身走近咖啡機想再泡一杯,當他等待咖啡緩緩滴進紙杯的同時,一道人影突然從員工餐廳入口處朝他衝了過來。


    是露西。


    「紅先生,請你來一趟!情況有變!」


    難得露出慌張神色的露西這麽說。


    真九郎放下還在咖啡機中的紙杯,與露西一同奔出員工餐廳,搭電梯來到頂樓的總務部。露西用指紋認證打開門,帶真九郎進到一間位於總務部深處的房間內。門上寫著「監視中心」幾個字,裏頭擺放著數十台熒幕,用途在於監視整棟據點大樓內的狀況。


    「請你看這裏。」


    露西指向其中一個畫麵。


    真九郎頓時啞口無言。正如露西所說,情況有變,甚至可以說完全出乎了意料之外。因為設置於櫃台以監視來訪者的監視器畫麵上清楚映著一名頭戴棒球帽的少女。毫無疑問的,是歪空魅空。


    她來這裏做什麽?


    當真九郎想開口提問時,露西搶先一步迴答:


    「剛才櫃台人員傳來消息,說歪空魅空的目的在於馳丘,要求我方將他交出來。」


    雖然不知道魅空是如何得知馳丘人在此處,但真九郎覺得大概是公司內有人與魅空內神通外鬼吧。如同露西先前對真九郎說的,告密者確實無所不在。


    站在櫃台前的不隻有魅空一人,她身後還跟著兩名部下。一名身穿漆黑甲胄,腰上懸著一把配劍,恐怕是《黑騎士》奧茲馬利亞·拉赫吧。另一名身型高大壯碩的男子頭戴護目鏡,身上穿著一套宛如拆除地雷時使用的重裝防護衣,右手更扛著一把擁有六根槍管的mi34迷你炮機槍。


    「《黑騎士》身上穿的是亞城製的重裝甲呢……另一人大概就是《獨眼巨人》,是名擅於大量屠殺的傭兵。」


    露西一邊快速翻著手中的記事本一邊解釋,不過可能是有點緊張,聽得出她的聲音在顫抖。


    魅空一行三人散發的氣息明顯不太友善,想必是打算在惡宇商會不老實交出馳丘的情況下用武力強奪吧。櫃台小姐似乎正不斷對三人解釋,此處並沒有她們口中這位名叫馳丘的人。


    「竟然敢三個人來這裏踢館,我們還是真是被人小看了啊……」


    皺著一張臉走進監視中心的是絕奈。當她正要拿起手邊的通話器,撥打分機對櫃台小姐們下達指示時,情況又有了變數。原來是魅空拔出手槍射穿其中一名櫃台小姐的頭部。另外一名櫃台小姐見狀,連忙想拿出藏在腳邊的手槍,魅空的子彈卻早一步殺害了她。魅空一行人在確認兩名頭部大量出血的櫃台小姐倒地氣絕身亡後,離開櫃台往電梯走去。


    絕奈不悅地咋舌,按下分機通話按鈕對話筒大吼道:


    「敵人入侵了!保安部出動!允許開槍!」


    絕奈說完後放下話筒,轉頭看向真九郎與露西。


    「露西,你去叫所有職員拿起武器,紅小弟你快準備逃跑吧。」


    「逃跑?」


    「沒錯,紅小弟你給我帶著馳丘快點逃。公司內有條安全的逃生路線,你們就走那裏出去吧。」


    「等一下!這是我接下的工作!我也要戰鬥!」


    「你贏得了她嗎?」


    絕奈以冷靜的語氣問真九郎。


    「你不是輸給她一次了嗎?就算現在再打一次,你贏得了嗎?」


    真九郎無言以對。


    看到他這副模樣,絕奈微微一笑:


    「不用放在心上,既然我們公司的職員遭到殺害,這就已經不是你與歪空魅空之間的問題……而是成了我們和歪空魅空的戰爭。」


    惡宇商會與歪空魅空的戰爭。


    看來絕奈已將目前的局麵如此定調。


    露西也跟著說出她的意見:


    「我也同意星齧小姐的意見,紅先生你還是先逃要緊,接下來的事等順利熬過今晚再從長計議也不遲。」


    聽到連露西也這麽說,真九郎隻能無奈地點頭答應。


    絕奈為了站在第一線指揮離開了監視中心,露西則拿起分機指示所有職員拿起武器,接著和真九郎一起來到十四樓,目的地是馳丘睡著的休息室。被灌下安眠藥的馳丘睡得很熟,無論怎麽叫都叫不醒。露西拿出手機打給一名職員,不一會兒一名年近三十,戴著眼鏡的男子出現在真九郎麵前。他似乎是人事部的職員,同時也是露西的部下。


    「我去幫忙星齧小姐了,接下來請紅先生你跟著他走吧。」


    露西說完便離開了現場。戴眼鏡的男子背起馳丘,說了句「請跟我來」後往電梯走去。真九郎跟了上去,目的地是位於地下三樓的緊急逃生通道。真九郎豎起耳朵,不時聽到下方的樓層傳來槍聲及爆炸聲,雙方已開始交戰了。


    這樣做真的好嗎?


    你真的要夾著尾巴逃走嗎,真九郎?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啊。


    就算與歪空魅空正麵衝突,也沒有勝算不是嗎?


    在搭乘電梯下到地下三樓的途中,真九郎不斷於腦海中自問自答。真九郎右手及左腳的傷都仿佛要他趕快逃走似地疼了起來,光是迴想起魅空,背部就竄上一陣惡寒。無意識間,真九郎將手伸進了上衣口袋內,感覺碰到了一個手掌大小的東西——從紫那裏借來的護身符。


    紫人還在醫院吧?雖然她這次幸運隻受了輕傷,但她差點連命都丟了。下令行兇的一定是歪空魅空,而她人現在就在這棟大樓內,可是自己卻要夾著尾巴逃跑?什麽都不做就逃之夭夭嗎?


    這樣你願意嗎,紅真九郎?


    真九郎閉上雙眼。電梯這時下到地下三樓,電梯門開了,真九郎卻沒有動靜。等到眼鏡男子詢問「怎麽了嗎?」,他才張開雙眼迴答:


    「對不起,我決定留在這棟大樓內……馳丘就拜托你了。」


    「但是副部長她不是說……」


    「真的十分抱歉。」


    看到真九郎再度低頭道歉,眼鏡男子似乎體諒了真九郎的決心,背著馳丘走出電梯,真九郎則按下了關門按鈕。


    「……好啦,真九郎,這下你可沒有迴頭路了。」


    一邊特意出聲鼓舞自己,真九郎一邊看著樓層按鈕,思考魅空等人現在應該在幾樓。目前隻能確定她們已經離開了玄關大廳,其他情形一無所知,真九郎隻好憑直覺按下十樓的按鈕。當電梯緩緩上升來到十樓,真九郎走出電梯時,不忘警戒四周。即使沒感受到周圍有人的氣息,他仍小心翼翼地往前邁進。根據樓層導覽上顯示,這層樓是公關部。之所以看不到其他職員的身影,是因為他們此刻都到樓下幾層樓去應戰了吧?正當真九郎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該去樓下看看而轉過身時,發現有


    人搭電梯從樓下來到這層樓。真九郎趕緊飛身躲進附近的逃生階梯隱藏身影。


    電梯門打開後走出一人,是魅空。隻有她一人出現,《黑騎士》與《獨眼巨人》大概都在樓下與絕奈她們纏鬥吧。看來魅空將拖住敵人的任務交給部下,自己則親自實行主要目的,也就是找出馳丘。


    真九郎屏氣凝神觀察魅空的行動。她似乎沒有發現這裏,正以雙手緊握手槍環顧周遭,找尋馳丘的下落。


    要怎麽辦,真九郎?


    當真九郎一用手摩擦顫抖的雙腳,上頭被奧茲馬利亞砍的傷口便隱隱作痛,使他稍微冷靜了一點。真九郎開始思考,自己身上帶著手槍,從這個位置瞄準的話也能射到魅空,但對她那特殊的身體而言一點用都沒有吧。而即使赤手空拳與她正麵交鋒,要贏過她也是難如登天,這點真九郎早在當時公寓那一戰就心知肚明。不過到底該怎麽做?要怎麽樣才能取勝?


    真九郎默默重複著深唿吸,加速他頭腦的運轉。自己在目前的狀況下有個有利的地方,就是相較於真九郎已數次造訪這棟大樓,魅空今天卻是第一次來。這意味著關於這棟大樓,真九郎知道一些魅空所不知道的事,這是無庸置疑的。現在問題就在到底有哪些,又位在大樓內的何處?這時,想辦法讓自己持續冷靜思考的真九郎突然發現,的確有,一個隻有他知道而魅空不知道的地方,一個視運用手法能將戰局導向五五波的地方。不過,真的能如想像般順利嗎?真九郎還無法一口斷定,但是現在隻能賭賭看這個可能性了。


    等到繞遍這層樓的魅空再度走迴電梯前,真九郎算好時機從逃生階梯現身在她的正前方。看到真九郎出現的魅空瞪大雙眼停下腳步,兩人相距約莫十公尺。


    「……紅先生,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我和惡宇商會在這次的事件中結為同盟了。」


    「原來是同盟啊……本來看到紅先生你沒有準時前來赴約,還以為你已經撒手不管了呢。」


    「我對我沒有準時赴約這件事道歉,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打算解決這起事件了。」


    真九郎開口向魅空問道:


    「我有件事要問你。」


    「什麽事?」


    「是你命令葛雷去襲擊紫的嗎?」


    「沒錯,的確是我下的令。」


    魅空麵帶微笑承認了。


    從她的表情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愧疚。


    心中湧上怒氣的真九郎繼續問下去:


    「你襲擊紫的目的是想警告《圓堂》,要他們破壞與我訂下的約定嗎?」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我主要的目的是想做個實驗。」


    「實驗?」


    「要是權貴人士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暗殺,媒體會如何報導呢?我做實驗的目的就是為了了解這點。」


    她這是什麽意思?


    看到真九郎一臉摸不著頭緒的表情,魅空微微露出笑容。


    「本來是該保密的,但既然現在這裏隻有我和紅先生兩人,我就破例告訴你吧。」


    魅空將雙手上的手槍收迴槍套後,開口解釋:


    「我非常喜歡這個國家喔,不隻四季分明,風景美麗,連風俗飲食都相當合我的胃口。不過很可惜的是,我無法永遠待在這個國家……等到大學畢業後,家裏的人要我迴英國的老家幫忙,到那時除了工作以外,應該不太能出外到處遊玩了吧。畢竟我是獨生女,將來還要繼承家業,承擔一些責任才行呀。若是為了工作出國,日本這個不需要恐怖份子的國家將會被排除在外。明明是個這麽棒的國家,我卻不能想來就來耶!你知道這多麽讓我難過嗎!所以我很煩惱,開始思考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我以後也有機會迴來這個國家呢……」


    ……難道?


    真九郎有股不詳的預感。


    臉上浮現笑容的魅空繼續說:


    「其實我們《歪空》會將活動據點移往海外,原因正是因為這個國家已經沒有會引發災害的火種,當然更不需要恐怖份子了。既然如此,隻要再想辦法再次製造火種不就好了嗎……?於是我想到了一種社會實驗。」


    社會實驗。


    真九郎腦海中有幾塊拚圖拚了起來。


    「……你收購兒童之家及老人安養院後,讓它們倒閉的原因就是這個嗎?」


    「你查得真仔細呢,正如你所說。」


    魅空笑著點點頭。


    隻要讓幾間兒童之家及老人安養院倒閉,就能迫使一些無依無靠的小孩及老人流離失所。相信過一段時間,此舉就會造成社會充滿不安,這就是魅空想看到的局麵。


    「我再告訴熱愛工作的紅先生一件事吧。我讓角橋智惠背黑鍋也是實驗的一環,是我當時看到僅存的她碰巧想出來的主意。要是她就此因冤罪遭到判刑,她心中一定會對這個國家和社會產生憎惡與絕望,往後或許能點燃她想引發恐怖攻擊的火種。所以我才嚐試設下陷阱,讓她背起那次事件的黑鍋。」


    角橋智惠不明不白被當成犯人抓了起來,魅空說這是她實驗的一環。也難怪真九郎至今怎麽也猜不到魅空的動機。


    紫遇襲是魅空為了實驗下的命令,理由正如她剛才親口所說,想看看媒體會如何報導權貴人士在光天化日下遭到暗殺的案件。葛雷當時之所以沒有使用他雙手的電擊而特意使用手槍,也是為了讓其他目擊者更容易描述目擊證言吧。


    魅空直直盯著真九郎的雙眼說:


    「在暗地裏對社會加以幹涉,稍微推波助瀾一下。若是順利進行下去,不到幾年這個國家就會再度出現恐怖攻擊事件,我也能夠再度因為工作迴到這裏了……怎麽樣?你不覺得我這個實驗相當出色嗎?」


    真九郎不寒而栗。


    多麽扭曲的想法。


    多麽天方夜譚的計劃。


    真九郎的腦海中浮現當魅空的計劃如病毒般成功在社會中蔓延的景象。雖不是說整個社會情勢會百分之百照著她的想法走,但如今的社會卻也沒安定到能對這個計劃一笑置之。代表她這個計劃實現的可能性並不為零。


    「我看紅先生你似乎很生氣,不過其實九鳳院紫是生是死對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話是這麽說,但她隻受點輕傷就了事可是完全出乎我預料之外呢……看來隻好想辦法再襲擊她一次了。這次隻要下手確實些,讓她受到往後隻能躺在病床上渡過餘生的重傷,相信我就能了解媒體會如何報導類似的事件了吧。」


    「你傻了嗎?我怎麽可能讓你得逞。」


    真九郎緊握拳頭。


    魅空相當愉悅地迴以一笑。


    「那你要怎麽做?要在這裏繼續公寓沒打完的那一架嗎?」


    「……繼續吧。」


    真九郎脫下皮夾克放到附近的桌上,卷起袖子扯開繃帶,按下內心深處的開關啟動《崩月》之角。尖角衝破右手肘的皮膚出現,奔流於全身的血液仿佛沸騰了起來,替手腳注入強大的力量。


    真九郎雖然接受了魅空的挑釁,但他沒有被憤怒衝昏頭。他很清楚正麵硬碰硬沒有勝算,必須出奇不意才能突破僵局。


    兩人之間的戰鬥毫無預警地展開,看到真九郎正麵朝自己衝了過來,魅空先是以右手碰觸耳環注入禁藥,再從槍套拔出手槍朝他接連開槍。


    真九郎用雙臂護在臉部前方撐過這陣槍林彈雨,繼續往前衝刺。魅空見狀也將武器從手槍換成手指虎,兩人開始了近身肉搏戰。魅空輕鬆閃過真九郎揮出的每一拳,同時以左刺拳迴敬;當發現他畏懼攻擊裹足不前,瞬間又補上一發右直拳。被揍到流出鼻血的真九郎隻能暫時拉開距離。和先前的戰法一樣,遠距離用手槍,近距離則換成拳擊。不管真


    九郎怎麽進攻,仍然改變不了魅空占上風的局麵,果然照正常打法是行不通的。


    真九郎心中有個策略。


    但是該怎麽做?


    如何使她露出破綻?


    就在真九郎還沒想好辦法,而魅空作勢要展開下一波進攻的當下,一股熟悉的聲音從真九郎背後傳來:


    「呦,紅大哥哥!你在幹什麽呀!」


    轉過身去,看到的是斬島切彥。從逃生梯一步步走下來的她,手上扛著一把巨大的鋸子。


    切彥看到真九郎的慘狀,不禁麵露苦笑。


    「瞧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是已經輸了嗎?」


    「……我總算看到活路啦。」


    「活路?」


    「切彥,幫幫我吧。」


    「幫你?沒頭沒腦地說什麽啊……我正在找《黑騎士》,所以……」


    「算我求你了!」


    真九郎緊握切彥的手懇求她。


    這可是天賜良機。


    隻要她肯出手幫忙,真九郎就能實行他的策略了。


    「切彥,和我並肩作戰吧!」


    兩人持續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看到真九郎的臉越貼越近,切彥慌忙撇開視線,「嘖……真拿你這家夥沒轍耶」,這般小聲碎念著。


    「算了,就稍微幫你一下吧……」


    「感激不盡。」


    真九郎發自內心道謝。


    紅真九郎與斬島切彥並肩站在一起與歪空魅空對峙,真九郎重新握緊拳頭,切彥則是放任拿著鋸子的那隻手自然垂下。


    魅空看到切彥出現並加入戰局,似乎有點驚訝。


    不過臉上那副遊刃有餘的笑容還是沒有消失。


    「戰鬼和劍鬼聯手嗎……這下可有趣了呢。」


    真九郎與切彥一邊瞪著魅空,一邊報上名號:


    「崩月流甲一種第二級戰鬼,紅真九郎!」


    「第六十六代《斬島》切彥!」


    魅空也迴應了兩人。


    「第三十八世《歪空》天成純種,歪空魅空。」


    魅空話聲剛落,切彥和真九郎便迅速動了起來。兩人筆直衝向魅空,切彥揮出淩厲斬擊,真九郎則高高抬腳一踢。魅空以手指虎擋下切彥的鋸子,更一臉輕鬆地躲過真九郎這一踢。即使切彥接二連三朝魅空砍去,仍然全被她用雙手套著的手指虎防下。鋸子與手指虎數度衝撞,迸出激烈火花,此時魅空一記掃腿攻擊切彥的下盤,切彥跳起身來躲過後再度揮出鋸子。魅空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這一鋸,真九郎本想趁機進攻,卻看到她準備拔出槍套中的手槍而停下動作。接著魅空開始不斷開槍,真九郎與切彥則飛身躲到附近的桌子後方調整唿吸。


    「這女的比想像中還難搞啊……紅大哥哥,你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有。」


    「成功率多少?」


    「一半一半。」


    「……很夠了。」


    真九郎將策略的內容悄悄告訴切彥,她聽完的當下愣了一會,但似乎還是同意了這個做法,兩人稍微演練後同時從桌後衝出。真九郎舉起附近的椅子扔向魅空,她躲避的同時將手槍收迴槍套內換上手指虎,不過這時切彥已迅速貼向前,以要一刀砍斷魅空頭的氣勢用力橫掃一鋸。魅空上身後傾勉強躲過這一鋸,並為了提防切彥再度追擊而拉開距離。真九郎並沒有放過魅空將注意力都放在切彥身上的這一瞬間,全力朝她衝過去並摟住她的腰,抱起她奮力往前衝刺,撞破玻璃一起飛出窗外。眼看真九郎與魅空帶著玻璃碎片順從地心引力直直下墜,魅空仍然沒有收起臉上的笑容。因為就算從高處墜落衝撞地麵,會喪命的隻有真九郎一人,並不會對魅空造成致命傷害。她心中肯定在嘲笑選擇這種有勇無謀策略的真九郎吧。


    但是她猜錯了。


    真九郎放開魅空的腰,改以右手緊抓她的左手腕。


    第一次來到這棟大樓的魅空不可能會知道,目前這個位置有著什麽。


    往下方看去的魅空臉上收起笑容,改為露出不解的神情。因為出現在兩人下方的竟不是地麵,而是座長方型的泳池。在夜色中急墜的兩人最後劇烈撞擊水麵,激起一道高高的水柱。真九郎纏住魅空的身體不放,就這樣不斷往水底沉去。這座為了訓練潛水及水中戰鬥技術而建的泳池深達數十公尺,一旁的牆壁刻著標示水位的刻度。本來還一手壓著頭上棒球帽的魅空,到了水深超過十公尺時才發覺不對勁,開始想掙脫真九郎的手,不過真九郎當然是死命抓著不放。就算《歪空》是再怎麽接近不死之身的一族,仍擺脫不了人類無法唿吸就不能順利活動的事實,真九郎就是這樣才決定選擇此地做為一決勝負的舞台。真九郎為了不讓自己與魅空往上浮,伸出左手抓住一旁牆上裝設的梯子。從現在起,什麽武器或戰鬥技巧都沒關係,單純比誰能撐得久罷了。不斷想從真九郎手中掙脫的魅空此時也停止掙紮,可能是發現他臉上這副已做好覺悟的表情了吧。現在魅空的左手被真九郎緊緊抓住,能自由活動的隻剩右手。魅空於是伸出這隻右手,全力掐緊真九郎的脖子,想取他性命。即便她的手指劃破肌膚,深深陷進脖子內,劇烈疼痛不斷襲來,真九郎仍未放開他抓著梯子及魅空左手的手。因為要是在這裏敗下陣來,一切就真的結束了。被掐住脖子使得真九郎肺部的空氣無法送達腦部,意識跟著漸漸模糊,魅空則仍然死命緊掐真九郎的脖子不放。頸部傳來的劇痛、出血加上缺氧,讓真九郎的眼前越來越黑。不過真九郎還是沒將手放開,絕對不會鬆手,直到最後那一秒為止。


    疲憊不堪的真九郎在泳池旁坐下,吐了一口長氣。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感覺有點不舒服。不時有槍聲與爆炸聲從大樓的方向傳來,想必那邊還在交戰吧,相較之下,真九郎這邊的戰鬥倒是已經結束了。現在躺在一旁的歪空魅空,是真九郎將她拉上岸的。雖然最後的確如真九郎的策略把魅空拖進水中比毅力,但勝負可說隻有一紙之隔,由真九郎拿下了勝利。因為在方才真九郎即將撐不下去的前一刻,魅空早一步窒息昏了過去。這個策略能不以失敗收尾,關鍵全在於魅空不像真九郎那樣,打從下水的第一刻就知道水中才是決勝負的地方,心理準備不足所導致的。不過真不愧是《歪空》一族,從池內迴到岸上才不過十幾秒就恢複唿吸,蒼白的臉色就逐漸變迴象征健康的紅潤色澤,生命力之強韌完全不容小覷。


    大約恢複唿吸兩分多鍾後,魅空總算清醒過來。睜開雙眼的她先是起身看了看自己以及周遭的狀況,接著發現真九郎就在身旁,不由得失落地歎了口氣。


    真九郎以右手拿起自己腳邊那頂魅空的棒球帽給她看。


    要是能搶到那頂棒球帽就算真九郎贏。


    這是當時在公寓開戰前兩人訂下的規則。


    「……看來這次是我輸了呢。」


    魅空苦笑著迴應,語氣中感受不到任何不服氣或不滿,能如此幹脆承認自己失敗,或許正是她身為一名一流的戰鬥家最好的證明。魅空從上衣口袋中取出手機撥給《黑騎士》與《獨眼百人》,要兩人即刻停止戰鬥。不一會兒,大樓那方的槍聲及爆炸聲停了下來,戰鬥就此劃下句點。


    魅空掛斷電話後當場往地上一躺。


    整個人呈大字形的她再度「唉呀~」歎了口氣。


    「真想和紅先生在與現在不同的情況下認識……我本來差點愛上你了耶。」


    要是真九郎沒有接下角橋智惠的委托案,與魅空之間的關係或許會有所改變。不過既然無從得知到底會是怎麽個改變法,再怎麽想也是無濟於事。


    真九郎對著躺平在地的魅空說:


    「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關於那起我犯下的事件嗎?」


    「不,我想問的是另一起事件。」


    「另一起?」


    「就是八年前在美國發生的國際機場爆破事件,關於這起事件你知道多少?」


    「為什麽你會問這個……?」


    「我是當時的幸存者。」


    魅空驚訝地眨了眨眼。


    《歪空》與八年前的那起事件究竟有沒有關聯?


    自從真九郎從露西口中聽到《歪空》的職業是恐怖份子那一刻開始,這個疑問就在心中徘徊不去。


    魅空陷入沉默。


    真九郎一語不發地盯著她。


    夜晚的冷風像是撫觸兩人的身體般唿嘯而過。


    「怎麽樣?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內幕?」


    真九郎再度詢問。


    遲疑不決的魅空本來將視線從真九郎身上移開,不過最後仍轉了迴來。


    並用肯定的語氣迴答:


    「……對,我的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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