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革命社分部(設置於跟俄羅斯火箭公司同一棟大廈內)開會討論事情。


    雖說平常根本沒人會待在這個分部,但我們會設置辦事處自然有其理由──因為這間辦公室有著滴水不漏的防竊聽設計。國際商業銀行東京總公司有一間特別做過防竊聽處理的會議室,而這邊就有點類似是莫斯科版本的特殊會議室。由於莫斯科裏裏外外到處都有間諜,所以要在這裏從事活動,就絕對需要一個像這樣的據點。


    莉音得意洋洋地開口說道:


    「實驗成功了。再讓他們繼續反覆進行試射實驗,等調整好命中的精準度之後,就一口氣部署個幾枚飛彈吧。」


    「可是啊,突然就把尚未移交給任何國家軍隊運用的飛彈部署在外太空,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總覺得事情進展得太過迅速的我,忍不住開口提醒莉音。


    人類共設立了五條跟宇宙有關的主要國際條約。


    一九六七年的『外太空條約』──關於各國探索和利用包括月球和其他天體的外太空活動所應遵守原則的條約。


    一九六八年的『宇宙營救歸還協定』──關於營救太空人、送迴太空人和歸還發射到外太空的物體的協定。


    一九七二年的『宇宙損害責任條約』──關於宇宙空間物體所造成損害的國際責任公約。


    一九七六年的『宇宙物體登錄條約』──關於登記射入外太空物體的公約。


    以及一九八四年的『月球協定』──關於各國在月球和其他天體上活動的協定。


    這些條約,在宇宙的非軍事化,以及限製在宇宙空間進行軍事行動的事項上,均發揮出一定的效果。實際上,目前在宇宙部署兵器的國家連一個也沒有。隻有單一個的軍事衛星稱不上兵器,那隻不過是被用來當成通訊及監視的手段罷了。我們雖不是國家,但接下來在宇宙空間部署兵器的舉動,會被視為多嚴重的問題還是個未知數。


    似乎覺得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莉音搬出輕鬆語調進行說明:


    「那些飛彈會被當作是俄羅斯火箭公司接受俄國聯邦軍委托而部署的測試裝備,所以盡管放心。我們也隻能請俄國成為阻擋美國施壓的防波堤了。今後俄羅斯火箭公司為了將飛彈推銷給世界各國,大概也會需要準備一些營業用的樣本吧。」


    「營業用樣本?真的不成問題嗎……會搭載核子彈頭嗎?」


    「我們目前受到了來自世界各國政府相關人士及情報機關的注目,所以還不是時候。要等話題變得較不熱門,或者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之後再說。核彈頭必須暗中安裝才行啊。另外,在反覆進行測試且完成多枚飛彈的部署之前,勢必會動用到更勝以往的龐大資金。想要達成在宇(換行)


    宙部署五十枚飛彈的目標,就非得作好砸下數十兆支出的覺悟不可。」


    臉上流露出一抹竊笑的恆太自鳴得意地開講:


    「可真是等待已久,本大爺總算得到能夠震撼全世界的終極兵器了……嗬嗬嗬,腦海中彷佛已經浮現出愚民們又哭又叫地跪倒在我麵前的光景了啊。」


    「恆太似乎會毫不猶豫地按下核子飛彈的發射鈕呢……」


    「是啊……恆太八成會高喊著『愚民們通通去死吧!』,然後乾脆地按下發射鈕吧……說什麽都絕不能把發射鈕權限交給恆太保管。」


    沙織與我麵麵相覷。


    莉音則出聲糾正得意忘形的恆太。


    「這還稱不上是終極兵器就是了。這隻是一款能使針對飛彈發射基地而來的攻擊失靈,能靈活穿透監視雷達及防衛網的飛彈而已。隻不過是提升了防禦與攻擊機動性罷了。」


    「一點也沒錯……本大爺開發的這款飛彈,甚至有辦法在轉眼之間,輕而易舉地突破近未來的各種飛彈防衛網。」


    手持正式飛彈模型的恆太,環視著我們得意地繼續說道:


    「諸位,我已決定好我所施展的最終奧義名稱──就叫『天照大恆太』。」


    「什麽東西的名字啊?」


    沙織頓時皺起眉頭。


    「想也知道是指飛彈名稱嘛。冠上開發者的名字本就理所當然。」


    「你說誰是開發者啊?你之前不是說過最終奧義叫做什麽宇宙大爆炸的嗎?」


    「還有一招更強悍的真˙究極奧義在此時此刻誕生了啊。沙織,你看看我的左手手背吧。」


    沙織一臉狐疑地凝視著恆太所指的左手手背。


    「這裏有個像是太陽黑子的斑點對吧?這正是大宇宙意誌的引導啊。」


    「這跟什麽究極奧義有什麽關連嗎?」


    「嗬嗬嗬,這正是我的gigas之眼多出一招全新技能的證據。這個招式就叫天照大恆太飛彈。其實這個黑色紋章,是今天早上才剛浮現出來的記號喔……」


    「哪、哪來的紋章啊,那根本就隻是個黑痣而已嘛!你小時候手背上就已經有那顆黑痣了吧!」


    麵對沙織的糾正,恆太始終不為所動。他將飛彈模型放迴桌麵,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擺出彷佛國王般的架子喝起咖啡。


    莉音則輕聲嘀咕著說道:


    「天照啊……這名字不是挺好的嗎?」


    「莉音,你又打算采用恆太亂取的那種怪名稱了嗎?」


    沙織雖試圖說服她打消念頭,但莉音似乎十分中意。


    「隻要去掉「大恆太」那部分的話,就還不錯不是嗎?反正這本就是一款自高空中傲視地表的飛彈嘛。」


    「那麽,要直接取名為天照飛彈嗎?」


    我開口詢問。


    「聽起來不錯……但稍嫌冗長啊。飛彈前麵隻需多加三到四個字就好。」(譯注:因天照的日文為アマテラス,共計五個字。)


    「那就隻取中間的文字,命名為亞提斯大恆太飛彈好了。這簡直就是個既深奧又高尚的名稱啊。相信這個名稱必然也能令諸位感到熱血沸騰才對。」(編注:取天照的アマテラス中的 「アテス」三個字取名。)


    「好啊,那就決定取名為亞提斯飛彈囉。」


    「你、你說……什麽……?怎麽可以拿掉『大恆太』這三個字!違抗太陽神的話,會導致世界步向滅亡啊!」


    恆太雙眼圓睜,彷佛不敢置信似地放聲大叫。


    沙織則是感到無奈地說道:


    「是是是。這下子我放心了。」


    「哼,我原本想過縱使取名為『超折織飛彈』也沒關係就是了。但那種名稱實在太過邪惡……對地球一點都不溫柔。」


    「……看樣子你很想接受飛彈轟炸是吧……?」


    沙織霍然起身,任由椅子哢噠作響,順手搶走飛彈模型並往前跨出一步,目不轉睛地怒瞪恆太。亂花錢營造模型重量感的決定反而弄巧成拙了吧,恆太。那個模型根本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鈍器啊。


    隻見恆太驚慌失措地開始辯解。


    「剛……剛剛我隻是代替巳繼說出他內心的想法罷了。我隻是個可悲的先知而已啊……」


    「還真虧你有辦法接連瞎掰個不停耶……」


    我覺得厭煩地如此說道。


    確認恆太安靜下來之後,沙織這才再次坐迴椅子上。


    莉音隨即言歸正傳。


    「那麽,在實驗及部署完成之前,就必須麻煩巳繼常常來莫斯科才行了。」


    「嗯。莫斯科辦事處的整修工作也還沒結束,我就暫時待在這裏吧。」


    「巳繼非得參加實驗或部署工程不可嗎?」


    我開口迴答沙織的疑問。


    「這個飛彈係統安裝了一項在存取情報或執行飛彈發射動作之時,都一定要透過我這


    顆左眼完成認證的程式。畢竟我是社長,而這也是以應急措施名義所設下的認證程序。」


    「巳繼的左眼是利用這個飛彈係統的金鑰。除了目前尚在實驗階段之外,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防範隸屬於研發團隊的科學家們作出竊取機密情報,或是非法登入飛彈係統等行徑。因此,這款亞提斯飛彈必須要有巳繼在場才可以使用。」


    「等、等一下,莉音。巳繼左眼被設定成試射實驗的金鑰這件事我雖有耳聞,但居然還跟係統核心密不可分是怎樣!?這是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耶!?你為什麽不用我的gigas之眼啊!?」


    神情慌張的恆太連環炮似地講個不停。


    「哼哼,因為恆太必須利用你的gigas之眼操縱全世界的七十億人口對吧?那可是個更加重要的任務喔。」


    「……喔……你的意思是我們兩人各司其職是吧?」


    「我總不能為了控製不值一提的亞提斯飛彈,而挪用舉世無雙的究極gigas之眼吧?」


    「我瞭解莉音的意圖囉。換句話說,巳繼是為我準備的誘餌──也可說是本大爺的替身。意思就是用巳繼吸引眾人注意,實際上是為了保護本大爺身上這顆至關緊要的gigas之眼嗎……這是何等冷血的策略啊……」


    恆太宛如恍然大悟一般,自顧自地嘀咕著。


    我則接著說明正確理由:


    「應該說,恆太你根本就不是俄羅斯火箭公司的董事會成員。要是讓恆太變成存取認證金鑰,會讓員工們起疑心啦。」


    「為什麽恆太凡事都能想出對自己有利的解釋呢?那才是他最厲害的特異功能吧……」


    沙織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恆太。


    「那這場會議就到此結束。我接下來還得飛往歐洲,跟互助保險公司的社長商討事情,也差不多該動身了。」


    「我則準備前往美國,預計在耶魯大學及哥倫比亞大學各舉辦一場主題為『國際企業經營者應有的領導魅力』的演講。太受歡迎也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呢。」


    「不要隻顧著跑那些自我宣傳的行程,用心投入工作啦……」


    「可以麻煩沙織留在莫斯科,盡快完成革命社分部辦事處的籌備工作嗎?雖說辦事處不會有人來,但整個空間隻放了會議家倶組也很奇怪,至少也得添購最低限度的裝潢才可以。所以可以請你留到明後天再迴總公司嗎?」


    我們目前開會時所使用的家倶,是在這附近買來的廉價鐵椅跟桌子。感覺實在很寒酸,因此有必要備齊作為一間辦事處所需最小限度的裝潢。


    「知道了。反正隻是買齊事務用品而已,一下子就能搞定。巳繼也會留在莫斯科對吧?」


    「嗯,暫時都會在這。我會待在俄羅斯火箭公司那邊,反正都是在同一棟大廈啦。」


    「小柚你就先迴日本去吧,我也會立刻迴去。」


    「好!我知道了!」


    「柚學姊,你有辦法獨自搭機迴日本嗚?」


    沙織憂心忡忡地詢問。為了到莫斯科集合,沙織還先飛往杜拜迎接柚學姊,然後才帶她到這裏來。正因有沙織如同監護人一樣隨行,柚學姊才能順利抵達莫斯科。


    「既然這是大家都辦得到的事,我也希望能努力試試看。」


    莉音接著對柚學姊說道:


    「我會陪你一起去機場,並帶你上你該搭的班機。等飛機著陸之後,你隻需跟在其他乘客後麵一起下飛機即可。假使不小心迷路的話,去找機場的站務人員問路就好。」


    「我知道了!」


    雖說多少還是會覺得不安,但隻要一下飛機就是在日本境內,應該會有願意幫柚學姊帶路的善心人士吧。


    接著我們便各自迴頭處理自己所擔任的工作。


    革命社莫斯科分部的辦事處,比東京總公司來得更寬敞且氣派。俄羅斯火箭公司進駐的這棟大廈,在莫斯科原本就是一棟數一數二的昂貴大廈。我們因重視方便性而選擇同一棟大廈,所以也隻能無奈地接受這間奢華過頭的辦公室。隻不過對現在的我們而言,不管租金再高,都隻是一小筆無關緊要的開銷罷了。


    有可能利用到這間辦事處的大概就我們五人,以及偶爾才會出現的訪客──大概也就隻有基莉亞及伊凡等兩人吧。俄國聯邦產業能源省的官員們會直接前往俄羅斯火箭公司那邊,基本上並不會找到革命社這裏來。


    我跟沙織合力將宅配業者送來的全新桌椅及會議桌擺設至定位,接著轉眼環視了新辦事處一圈。沙織無法獨力搬動的大型辦公家倶應該都已擺設完畢。剩下的事情交給沙織打點大概也不成問題。


    沙織坐在椅子上休息。身為男生的我也就算了,但要靠女孩子的力氣來擺設這些粗重家倶,肯定會感到疲累吧。


    「沙織,我要去俄羅斯火箭公司那邊辦公,等等一起吃晚餐吧。」


    「嗯,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能這樣悠間地共進晚餐了呢。真令人期待。」


    「找些好吃的東西吧。我一解決那邊的公務就來接你。」


    「知道了,我會邊工作邊等你迴來。」


    把沙織單獨留在辦事處的我,就此動身前往俄羅斯火箭公司。隻需搭乘電梯換個樓層就可以了。


    一走進俄羅斯火箭公司,自飛彈試射場迴來的研究者們隨即將正確的實驗數據遞交給我。我與他們簡單寒暄幾句之後,便躲進社長辦公室處理業務。


    我迴到座位上的第一個動作始終沒變──就是打開筆記型電腦,檢查電子郵件。其中大半都是與革命社集團有關的各種郵件,而今大概是以國際商業銀行的業務郵件居多吧。手上還有持續推銷中的kkcs業務專案,光是透過電子郵件與各公司進行溝通,就會耗費掉好幾個小時的時間。盡管承接太多工作,但我們算是應付得很不錯了。近來這段期間就連周休或是例假日也都忙得不可開交。所以至少在今天,好好地跟沙織享受一頓美味晚餐也沒關係吧,我也很想好好慰勞沙織一番啊。


    當我聚精會神地處理迴覆電子郵件的業務時,忽見沙織來到社長辦公室。想進入俄羅斯火箭公司就必須通過嚴格的安全檢查,甚至還加裝了指紋認證裝置,不過沙織具有自由進出的權限。但是,照理說這邊應該沒沙織的事才對。


    「怎麽啦?辦事處那邊已經整理好了嗎?」


    沙織一臉不安地開口說道:


    「那個啊,基莉亞小姐透過直撥線路打了一通電話過來……我說莉音飛往歐洲出差了,她就說要你接聽電話。」


    「直撥?為什麽?會是什麽不方便用手機對談的事情嗎?」


    「不曉得,但是她口氣顯得十分急促。」


    電話容易遭到竊聽,這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在任何一個國家,無論是市內固定電話也好、行動電話也罷,能運用電話網絡的都是願意主動協助國家推動相關建設的大企業,而潛入整個通訊係統一事,就人為層麵或技術層麵來說均易如反掌。企業規模再大,反抗國家權力也不會獲取任何好處,但反過來說,隻要肯提供協助,便能換來相對應的迴報。


    基莉亞是用未經電信局轉接的防竊聽專用線路撥打電話。在準備成立革命社莫斯科辦事處時,就立刻設置了這條防竊聽專線。


    於是我連忙起身離開座位,與沙織一同搭乘電梯迴辦事處。


    「讓你久等了,我是巳繼。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拿起話筒,語調沉穩地說道。


    卻聽見連句招唿也沒打的基莉亞所發出的急迫嗓聲傳入耳中。


    「快逃!現在立刻離開!」


    「咦?什、什麽意思啊?」


    「fsb的成員們已經往你們那邊去


    了!你們會被逮捕啊!」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完全無法理解。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嗎?fsb全名為俄羅斯聯邦安全局,是俄國的情報機關。


    「伊凡也已經遭到逮捕了。聯邦產業能源省、以及聯邦產業局相關人士也都被一網打盡了。官方說法是他們因設立俄羅斯火箭公司一事而觸犯了俄國法律。」


    「怎麽會這樣!伊凡他們沒作出任何違法行徑吧!他們都是為了俄國而展開行動不是嗎?」


    「我不是講過那一點關係也沒有嗎!他們說違法就是違法啦!這就是政治。現在隻要再逮捕你們,他們就宣告結案了啦!」


    基莉亞的聲音夾帶一絲顫抖,可見她不是在演戲。基莉亞人脈很廣,也是個在全球政治金融界擁有相當實力的人物。她跟羅莎˙史坦伯格既為摯友亦為盟友。能讓這樣的人物感到如此焦躁不安,可見事態絕不單純。


    「fsb為什麽要幹出這種事情!?」


    「你還不懂嗎!?那幫人打算將俄羅斯火箭公司從你們手中搶過來占為己有喔!?」


    「……他、他們連這種事都下得了手嗎……」


    不願相信眼前事態的我,聲音變得虛弱無力。


    首先,我們在俄羅斯火箭公司砸下了多達九兆五千億圓的資金。換句話說,這幾乎形同我們為了振興俄國產業發展而投入九兆五千億圓的钜款,結果使俄國飛彈技術獲得飛躍性的成長。俄國如今已成為世界上握有最先進高科技飛彈技術的國家,應該已到達其他國家即便花費十年時光,也無法輕易追趕上來的水準才對。盡管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不單隻是靠飛彈決勝負,但這肯定是一款相當優質的戰略兵器。議定每個月支付一千億圓費用給握有俄羅斯火箭公司五〇%股份的kmc的承諾也好、租借這棟辦公大廈也罷、連同研究開發飛彈,全都對俄國的經濟……甚至是對俄國聯邦軍隊大有助益。對於像俄國這種經濟規模的國家而言,如此可觀的資金勢必能造成極大震撼。俄羅斯火箭公司雇用的研究者們在俄國過生活,也將大部分的薪資貢獻給俄國經濟。但如今他們竟企圖從我們手上奪走這一切成果,簡直令人匪夷所思。他們這樣分明就跟強盜沒什麽兩樣──


    我的腦袋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基莉亞卻無情地放聲大喊:


    「少在那邊說夢話了!要我說幾次你才懂啊,所謂的政治就是這麽一迴事啦!」


    「可是,為什麽俄國要這樣做!?我跟莉音原本都以為是會受到美國的妨礙或攻擊……為什麽下手的竟然是俄國……」


    太出乎意料了。我們明明針對迎麵而來的攻擊作好防範,想不到結果竟然是挨了一記來自背後的冷箭……


    「在俄國就是有可能發生這種情形啦!現在已沒空跟讓你一問一答了!那些家夥等等就會一窩蜂地衝進俄羅斯火箭公司。快點逃!竭盡所能地逃出俄國!」


    「知、知道了……我已經瞭解事態的嚴重性了。」


    「你的左眼就是飛彈係統的認證金鑰對吧?再繼續拖拖拉拉下去的話,你的眼珠鐵定會被挖掉喔。」


    「我現在人在塞浦路斯。雖然我很想幫你們,但事情既然演變至此,奉勸你們還是認定fsb也已派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比較妥當。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吧?要是你輕舉妄動的話,連我也會跟著喪命。」


    「我明白。」


    「手機記得關掉,否則會導致你們的位置遭到鎖定。」


    「但我想跟莉音取得聯係……」


    「莉音那邊由我負責聯絡。千萬別把那些間諜當人看,他們是隻效命於國家的機器人。聽清楚了,一定要逃出去。」


    「基莉亞小姐也請務必小心。」


    我一放下電話,立刻轉頭對悄然站在一旁的沙織說道:


    「沙織,發生緊急狀況了。我們得趕緊前往機場。」


    「可、可是行李之類的東西怎麽辦?」


    「你有帶著護照跟錢包嗎?」


    「都在身上。」


    「那樣就夠了,我們走。」


    我抓起大衣,牽著沙織的手飛奔而出。


    透過電梯旁邊的窗戶往外看,剛好目擊到一大群人陸陸續續從數輛轎車上走下來的光景,那些人鐵定是fsb無誤。車輛數量也相當誇張,大約有二十輛左右吧。他們八成是打算衝進俄羅斯火箭公司,逮捕負責人,一舉將整間公司占為己有。


    隻見他們並未表現出急急忙忙的樣子,而是井然有序地排成隊伍狀的陣形,緩緩走進這棟大廈。他們應該不曉得我剛剛已接到基莉亞的聯絡才對。因此才樂觀地認定有辦法順利逮捕我們吧。


    不能搭電梯,坐下去會剛好被他們撞見。


    我牽著沙織的手,快步地沿著逃生梯往下衝。這裏是大廈的十樓,跑快一點應該就能及時脫身。光是調查公司內部應該會拖延他們的腳步,因此照理說他們得再過一段時間,才會發現我們已經逃離大廈。


    抵達一樓大廳的我探頭察看大廈的入口大廳,正巧看見那群儼然像是調查員的家夥魚貫走進電梯的場麵。


    這棟大廈正麵有個寬敞的出口,幾乎所有大廈住戶都會經由那邊出入。後方雖有個提供給管理員出入的小小後門,但對方再怎麽對自己的陣容有信心,基本上還是有可能會派人守在後門負責把風。所以我帶著沙織衝進位於一樓的廁所。這並非為了藏身,而是由於廁所內有一扇可以容納一個人鑽過去的窗戶。


    我跑進女廁。因為有沙織隨行,我才選擇女廁。幸好裏麵似乎沒有第三者在場。我動手撬開平常總是處於緊閉狀態的窗戶,催促沙織爬出去。


    「雖然有些狹窄,不過趕緊從這裏鑽出去吧。采用背對我的方式向外探出身子,好讓雙腳能夠順利著地。」


    我從掃地用具櫃裏頭取出水桶,倒過來放在地上當成台座。接著伸手幫忙沙織,支撐住她的身子。沙織毫不猶豫地縱身鑽過窗戶,我也隨後跟上。


    數名身穿西裝的行人,看見我們鬼鬼祟祟地從窗戶爬出來的光景,都忍不住麵露驚訝神色,但我們沒那種閑工夫理采他們。


    我們衝到大馬路上,舉起雙手強行攔下一輛車。這附近是商業辦公區,治安相對良好,並沒有所謂的強盜出沒。然而宛如柔道選手般一臉兇狠的司機,卻是露出相當不滿的表情看著我。管不了那麽多的我滔滔不絕地開口說道:


    「很抱歉突然攔下您,但可以麻煩您送我們前往機場嗎?我們有點趕時間。」


    起初麵帶狐疑神色的司機先生,或許是因為看見我們的穿著打扮都很正式,這才頗感困擾地出聲迴應:


    「唔,這我可不能做主啊……」


    此地並不像日本一樣,在路上跑的計程車沒那麽多。但我們非得盡快遠離這個地方不可……


    我拚命拜托這位司機先生:


    「我會提供報酬給您。五萬盧布如何?」


    五萬盧布是一筆相當於俄國人四個月份平均薪資總額的金額。


    隻見司機臉色轉變,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


    車上的廣播電台不斷播放跟俄羅斯火箭公司有關的新聞。


    「俄國聯邦產業能源省及聯邦產業廳共計有十六名公務員──」


    「因違反國家公務員法而遭到逮捕──」


    「本來,根據俄國聯邦所製定的國防產業保護規製法──」


    「政府決定配合聯合國的意願──」


    我有點心不在焉地聽著廣播電台所傳出的主播聲音。我不願相信這件事實。但既然都已經播出這種新聞,我也隻能被迫接受現實。那明明是我們砸下高達九兆五千億圓的钜款所開發出來


    的高科技兵器……


    側耳聆聽廣播內容的沙織,壓低聲音詢問我。


    「這是……怎麽迴事?」


    我迅速地說明目前的狀況給沙織聽──當然是用司機先生聽不見的低音量。盡管我也不瞭解詳細情況,但fsb肯定是企圖從我們手中奪走飛彈技術的所有研發成果。他們恐怕是見宇宙飛彈試射實驗大功告成,進而認定現在正是出手的時機。


    說起來,日前自聯邦產業能源省前來公司展開調查的官員們,也才對我們提過「希望能就其他戰略兵器繼續推行國際共同開發」的提議。但或許是因為我們以除了飛彈以外不需要開發其他兵器為由加以拒絕,才導致俄國政府覺得革命社已無利用價值可言了吧。若我們也答應推行戰鬥機或戰車的共同開發,俄國的態度應該還不會這麽硬吧。隻不過或許我們遲早都會落得這種淒慘下場……


    當我講解完現狀之時,車子已經來到離機場不遠的地方。


    「怎麽迴事?難道是發生什麽可怕的大事了嗎?」


    聽見司機先生突然嘀咕一聲,我隨即抬頭觀視。


    仔細一看,發現有好幾輛裝甲車並排於前往機場的路上,且有士兵在盯哨。


    (……咦?士兵?)


    全副武裝的士兵齊聚在國際機場,遠遠超越我常識可以理解的範疇。換作是警察倒還可以理解。難道在俄國向來都是由士兵負責這種工作嗎?


    雖然已經多次出入俄國國際機場,但這還是我第一次遇上這種狀況。在這個節骨眼,隻能猜想這是在防範我們逃亡所采取的行動。


    司機先生準備就此駛向機場大門。我連忙出聲製止司機先生。


    「請您立刻掉頭!拜托您了!」


    「什麽?」


    「真的很不好意思,還請您開車折返迴莫斯科市內!」


    「就、就算你這樣說……」


    臉上警戒神色加重的司機先生,微微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立刻從皮包裏抽出鈔票。盡管身上現金所剩無幾,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我再多出兩萬盧布給您。」


    「……要去哪?」


    「隻要是市區都可以。請您隨便找個地方停車就好了。」


    司機先生默默收下我遞出的鈔票,轉動方向盤開車沿著原路折返。


    司機先生理應對我們起了疑心。但大概是看出我們並沒有加害於他的可能性,便決定看在這兩萬盧布的份上而佯裝不知情了吧。交給他的報酬共計七萬盧布。若換成在日本來說的話,就等同是拿好幾十萬日圓送給一名在路上偶遇的陌生人一樣。


    如今大概也隻能躲進莫斯科市內,設法避開敵人的追蹤了吧。幸虧俄國的監視衛星精密度不如想像中來得高。並沒辦法自空中發現在地麵上逃竄的我們。


    再加上目前是陰天。雖說要從宇宙進行監視也不是不可能,但精準度卻會變得更差。縱使是美國的軍事衛星,現在也無法輕易發現我們的行蹤。


    也正因為如此,俄國國軍勢必加強各個重要地點的戒備,企圖活捉我們。我至少也得讓沙織平安逃離俄國才行。


    但是,該怎麽做才好呢?


    在這種緊要關頭最可靠的莉音不在身旁。


    這裏是莫斯科。若要不搭飛機而改走陸路跨越國境的話,勢必得走上一段非常遙遠的路程。


    而如今在這個國家,我顯然已成了一名觸犯法律的罪犯。


    在這種孤立無援的狀態下,我還能逃往哪裏去呢?


    要是住進飯店,肯定一下子就被發現。所以隻能設法逃進日本大使館嗎?但俄國國軍既然在追緝我,那就必須設想他們已在日本大使館附近布下警戒網才行。


    當我全心思考這些問題之時,車輛已駛進莫斯科市內。


    一進入市區,交通隨即變得格外壅塞。剛剛明明就不是這種情景啊。


    我聚精會神地眺望車陣前方……赫然發現又有步兵設了步哨!


    他們逐一攔下車輛進行盤查。


    在思考對策之前,我已伸手打開車門。


    「我們就在這裏下車,感謝您送我們這一程。」


    接著我不待司機先生迴答,徑自轉頭對沙織說道:


    「沙織,我們下車吧。」


    沙織點了點頭。


    「祝你們好運。」


    離去之際,我聽見司機先生如此說道。


    我牽著沙織的手奔離現場。


    我們抵達一間有許多外國人留宿的飯店。這是一間位在連接機場與市區交通要道的飯店,之前我也曾在這裏住過好幾次。


    由於選擇留宿會導致身分曝光,因此我們決定一臉若無其事地走進咖啡廳點個飲料以及索取地圖。在不能打開手機電源的現在,我們甚至不能上網查資料。


    若是強行躲進國家大使館尋求庇護,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雖說日本大使館肯定已遭到盯防,但其他國家搞不好……選項並不多,該挑美國大使館好嗎?或許也可考慮前往中國大使館也說不定。


    看樣子隻能動身前往距離最近且最有可能未受監控的國家大使館求援了。隻是不曉得有沒有辦法平安抵達目的地……


    我們才剛就座,女服務生隨即走了過來。


    「兩位要點什麽呢?」


    「咖啡可以嗎?」


    我開口詢問,沙織輕輕地點了點頭。


    沙織默默地配合我的行動。能控製自己不在這種場合大吵大鬧的她,真的令人感到放心多了。實際上她應該已經緊張到身心倶疲的地步才對。


    「麻煩來兩杯咖啡,另外請問這裏有莫斯科市區地圖嗎?」


    「飯店櫃台那邊就擺有好幾份地圖喔。」


    「啊,那可以請你拿一份過來給我們嗎?這是謝禮。」


    語畢,我立刻遞出五百盧布給她。


    隻見店員頓時笑逐顏開,從飯店櫃台那邊拿了一本沾滿手垢的地圖集給我。


    「謝謝你。」


    「還有什麽其他需要嗎?」


    「沒了,這樣就好。」


    我向她道謝,隨即開始翻閱地圖冊。


    看樣子此地離大使館街還滿遠的。如果搭車的話,也有可能會碰上軍方的盤查。


    正當我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行動之際──


    我看見有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站在咖啡廳入口處,左顧右盼地環視著現場。就在我心想「這人還真可疑」的瞬間,碰巧與那名男子四目相交。


    ──那家夥是在找我們!


    我馬上抓起沙織的手,起身奔向咖啡廳員工們所在的後門。根本無暇付清咖啡錢。


    周遭紛紛發出驚唿聲,我們卻是充耳不聞地衝進後門。


    黑色西裝男子則放聲大喊,並且追了過來。


    「等一下,是自己人啊!」


    我打死也不能相信那種說詞。一被逮到就完蛋了。


    而且,在莫斯科怎麽可能會有我們的夥伴呢?若是稍等一下,或許莉音會想辦法做出什麽行動也說不定,但是不可能這麽快就可以派出救兵來拯救我們。


    我們通過員工專用的後門,筆直穿越飯店大廳。


    試圖甩掉黑衣男子的我們快步衝至街上。路上行人均因不知發生何事而轉眼望向我們。沿途雖然撞到好幾名行人,但實在沒空停下腳步道歉。我隻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牽著沙織的手繼續往前跑。


    我們為了藏身而鑽進小巷弄之間,不過男子的腳程實在很快。再加上我們是先撞到好幾名行人才開始逃亡,因此被追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男子也隨後跑進巷弄之間。


    我獨自一


    人倒還有可能逃得出去。但假使繼續帶著沙織逃亡的話,大概就很難擺脫男子的追殺。


    隻好背水一戰了。若要確保萬無一失,就隻能趁他放鬆戒心時給予強勁的一擊。


    「沙織,麻煩你頭也不迴地筆直往前跑。」


    隻微微側頭瞥了我一眼的沙織,依照我的指示向前直奔。我則刻意放慢腳步,繞到沙織的背後,與黑衣男子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


    就在追趕上來的男子企圖抓住我手臂的那一瞬間──


    我停下腳步,順勢轉身,反過來抓住男子的衣袖──另一隻手則繞過對方腰際。男子臉上的啞然的神色清晰可見。


    我利用男子奔跑的力量,以扣住的手臂為基點,將他整個人拋向半空中。男子在空中翻轉了一圏,重重地摔迴水泥路麵。


    「唔啊……」


    男子悶哼一聲,似乎變得唿吸困難。


    我們視線交會。嘴巴開開闔闔的男子似乎有話要說,但卻發不出聲音。


    我不理會他,拔腿就跑,再次牽起沙織的手。照理來說應該不會再發生被他追上的事態才對。


    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我,帶著沙織來到莫斯科市區的公園。這是一座由紅磚步道勾勒出蜿蜒曲線的時髦公園,但幾乎看不見半個坐在板凳上休憩的人影。因為太陽即將西沉,同時也導致寒意隨之增強。莫斯科的落日會造成戶外氣溫急速下降。


    雖然我們身上都穿著大衣,但沙織看起來好像很冷的樣子。於是我脫下自己的大衣,試圖讓她穿上。沙織卻搖了搖頭加以拒絕。


    「我不要緊,不用擔心我。」


    「你都冷得發抖了耶。」


    吐出的氣息也顯得格外雪白。


    「巳繼你應該也感到很冷才對吧,我才不要成為你的絆腳石呢。」


    「……你喔,每次隻要一說出口就不會改變主意呢,真頑固啊。」


    無可奈何的我隻好重新將大衣穿迴身上。


    沙織則一臉懊惱地說道:


    「對不起,都是因為帶著我的緣故……要是我也像莉音或是你一樣擅長戰鬥就好了……」


    「別說傻話了,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俄國的治安絕對稱不上良好。我不能這樣漫無目的地一直帶著沙織在外麵徘徊。起碼在入夜之後’一定得找個地方避難才行。


    沙織「哈啾」地打了個噴嚏,隨即連忙辯解。


    「啊,你可別誤會喔。我這不是感到寒冷……」


    言不由衷的沙織冷到直打寒顫。


    非得趕緊找個地方休息不可……但現在又不能去飯店投宿。


    徒步前往大使館街的路實在太過遙遠,改搭汽車又會遇上正在執行盤查任務的軍方。這裏也沒有如同東京那般發達的大眾運輸。此外fsb也極有可能為了防範我們投靠其他國家的大使館,大陣仗地布下天羅地網。各國大使館林立的區域反而是最危險的地帶也說不定。


    應當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待脫身時機呢,還是該設法跨越國境比較好呢……但我不認為對上fsb的我們有辦法長期潛伏於暗處,而國境又太過遙不可及。


    不對,比起這些問題,我現在應該先專心思考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才對。非得盡快為沙織找個溫暖的地方不可。


    「必須設法禦寒才行。向附近的民家問問看能否讓我們入內休息吧。」


    「附近的民家……你有什麽方法嗎?」


    「沒有,接下來隻能挨家挨戶問問看了。嗯,我們走吧。」


    我對沙織伸出手,與默默牽起我手的沙織一同舉步前行。


    隨身攜帶的盧布大多都給了先前那位司機先生,手頭上所剩不多。再加上考慮到今後的逃亡路程,也絕不能再隨便亂花錢。看來隻能舍棄拿錢交涉的手法,改以強調自己遇上困難,懇求民家提供一晚的安枕之地給我們使用了。隻不過真有辦法找到願意收留我們的民家嗎?


    被我們登門拜訪的一方會作何感想呢?而且還是附近明明就有飯店,卻看見陌生外國人突然來訪的狀況下?


    對方有可能打電話報警。但我也不能放任沙織在這麽嚴寒的夜晚露宿野外。現在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走出公園的我們,立刻開始拜訪第一間破爛老舊的民宅。


    我們按響門鈴,屋主卻未現身。因屋內燈火通明,所以照理說應該並非不在家才對。


    我再試按一次。等待片刻之後,仍舊沒人出來應門。


    難道真的都沒人在家嗎,或者是根本就不打算理睬來訪者吧……如此猜想的我決定轉身前往下一戶人家碰碰運氣的時候──


    木製門扉嘎吱作響地打開,露出一個小小縫隙。一位老婆婆探出頭來窺視,是一名滿頭白發,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婆婆。


    我隨即挺直背杆,語調誠懇地開口說道:


    「很抱歉,這樣突然前來叨擾,其實是我們不幸沒能訂到今天晚上的飯店。剛剛也已問遍這附近一帶的旅館……可否請您收留我們住上一晚就好呢?」


    「哎呀,今天是有舉辦什麽活動嗎?你們是哪一國人啊?」


    「我們是日本人。」


    我連忙拿出護照給老婆婆看。在這種時候,日本人的身分所帶來的好處還不少。除了較能在對方心中留下良好印象以外,也能讓對方認為自己手頭比較充裕,不致對自己造成危害。


    老婆婆從頭到腳仔細打量我一番之後,大概是感到放心了吧,隨即笑咪咪地點了點頭。


    「哎呀呀,原來是這樣啊。那可真是辛苦你們了呢。雖然我家不大,但兩位請進吧。」


    「真、真的太感謝您了!」


    「非常謝謝您!」


    我與站在我背後的沙織,幾乎同時開口向她道謝。


    我們倆被帶進老舊房屋裏頭,在客廳脫下大衣,依照老婆婆的吩咐坐了下來。暖爐的熱度開始傳遍全身上下,給人一種如獲新生的感覺。簡直就跟泡溫泉之時的感受沒什麽兩樣。


    老婆婆甚至還招待我們麵包及羅宋湯。她自己剛好也準備吃晚餐,所以也一並準備了我們的份。


    我們邊吃飯邊圍坐在桌子旁邊,側耳聆聽老婆婆的話。老婆婆似乎因為有人聽她講話而感到格外開心。


    「原來如此,老婆婆您獨自一人……」


    「老人年金並不多啊。但我仍舊希望無論如何都能守住這間屋子就是了。」


    她被徵兵的兒子於三十年前不幸在阿富汗為國捐軀,而丈夫在五年前撒手人寰,如今隻剩老婆婆一人獨居在此。俄國女性平均壽命高達七十三歲,男性卻僅有五十八歲的平均壽命,可說是相對偏低,其中大概有受到伏特加酒的影響吧?因此,像老婆婆這樣的獨居婦女,在俄國國內可說是比比皆是。然而不知為何,在親眼目睹麵前這位老婆婆的身影、聽過她的故事之後,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對不起喔,一時傷感起來了啊。」


    說完,老婆婆為了緩和現場氣氛而打開電視。


    螢幕映出晚間新聞。一看見畫麵,我與沙織都愣住。因為那正是有關當局取締俄羅斯火箭公司違法的新聞。


    新聞所播出的,是檢警大舉進入聯邦產業廳,逮捕數名職員的影像。畫麵映照出廳內一片混亂的模樣,此時突然出現了一張熟麵孔。


    ──是伊凡!


    隻見他蜷縮身子,宛如觸犯重罪似地被繩子緊緊綁住雙手,遭到軍人們連推帶扯地拉著走。


    這實在太可憐了。即便是fsb單方麵策動的謀略,伊凡也是因為我們提出合作議案才被捕入獄。這光景觸使我迴想起發線上移的伊凡臉上那張愛挖苦人的微


    笑表情,忍不住緊咬嘴唇。無論如何都非得設法營救他出獄不可……


    一無所知的老婆婆事不關己似地嘀咕了一聲。


    「哎呀呀,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啊?這世道還真是不寧靜呢。」


    電視新聞一再反覆地重播俄羅斯火箭公司事件的相關影像。


    場麵切換迴攝影棚內,主播開始朗讀新聞稿的內容。


    「我們收到消息,據傳在一舉取締俄羅斯火箭公司之際,協助該公司違法行徑的兩名日籍男女突破了包圍網,目前正在逃亡中。有關當局警告,兩名日籍人士身為協助恐怖份子,企圖顛覆俄國政府之恐怖集圑成員的嫌疑相當濃厚。同時也有情報指出兩人目前潛伏於莫斯科市內,請市民絲毫不得大意。」


    盡管沒有播報出姓名與臉部特寫照片,但那顯然就是在形容我們。


    我們轉眼望向老婆婆,隻見老婆婆瞠目結舌地注視著我們。


    逃亡中的兩名日籍男女──這種切中要害的形容,除了我們以外不作他想。


    我連忙起身向老婆婆道歉。


    「我們說謊欺騙了您,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們就馬上離開這裏。」


    接著我望向沙織,以眼神催促她。


    「沙織,我們走吧。」


    「對不起,老婆婆。」


    沙織也率直地起身,神情哀傷地低頭致歉。


    我拿出皮包。雖說鈔票大半都已交給司機先生,但裏麵的金額對一般俄國人而言還相當於數個月份的薪水。我抽出剩餘的一大半鈔票擺在桌上麵。藉此對和藹地接待我們入內的老婆婆略表感謝之意。


    電視持續不斷地播放著有關我們的新聞。我對啞口無言地任由視線在我們與電視之間來迴遊移的老婆婆說道:


    「這算是羅宋湯的錢,請您收下。」


    隨後便帶著沙織離開了老婆婆的家。


    如今早已入夜,戶外相當寒冷。


    從這裏大概隻要走上好幾個小時的路程,便能抵達大使館街,但就剛剛的新聞報導看來,可以想見fsb勢必已布下天羅地網,因此這並非一條實際可行的逃亡路線。難度偏高卻較為安全的,大概就是跨越國境這個選項吧。


    必須開始籌劃跨越國境的手段才行──但該如何抵禦今晚的寒氣才是當務之急。要是露宿野外的話,搞不好有可能會凍死。不幸中的大幸,應該是多虧剛剛老婆婆招待的那頓晚餐,起碼讓我們得以填飽肚子吧。


    不知何去何從的我們,無精打采地在街上走著。路上人潮早已消失。治安雖然不好,但若隻是暴徒流氓之輩,光憑我獨自一人也應付得了。幸好莉音從小就硬帶我去道場習武,身體早已牢牢記住戰鬥的基本要訣。但是,我卻沒有任何可以對付寒冷的辦法。


    沙織不發一語,隻是緊緊跟在我的背後。她大概是不希望我太過擔心吧。


    走了將近二十分鍾的路程後,周遭變成了商業辦公區的景致。大約五、六層樓高,看似舊蘇聯時代產物的大樓鱗次櫛比。白天或許人潮洶湧,不過現在幾乎可說是杳無人煙。


    我突然想到或許擅自侵入這些大樓也沒關係。很難想像這些大樓的保全會如同日本那般紮實可靠。俄羅斯火箭公司所在的商業辦公區的保全水準就跟日本不相上下,即便晚上也還是會有人在公司上班,自然也會見到警衛值班的身影。但換成這一帶的話,警衛根本不可能常駐在公司。


    ──就隨便入侵某棟大樓過夜好了。


    一打定主意,我立刻開始物色周遭的大樓。光是能夠遮風避寒就差很多了。


    我們白天是從女廁窗戶逃離大廈,所以現在隻需反其道而行就好。隻不過這次必須打破窗戶就是了……


    站在一棟由紅磚砌成,外觀顯得格外破舊的四層小型建築物前。我決定挑選這棟大樓作為藏身之處。跟周遭的其他大樓比起來,這算是屋齡最為老舊的一棟建築物。這裏非但看起來警備薄弱,甚至到了連有沒有公司進駐都很可疑的地步。假使是棟廢棄大樓,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帶著沙織鑽進位於大樓夾縫間的狹小巷弄,尋找可能有辦法入侵的窗戶。裏麵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就算是這樣,我也找到幾處隻要打破窗戶玻璃,應該就能入侵的地方。


    我先環視周遭確認過沒有其他人影之後,隨即拿出關機的行動電話,利用邊角部位使勁敲擊眼前的窗戶。玻璃夾帶著尖銳聲響散落於大樓內側。


    我們屏住唿吸,確認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既無人前來察看,也沒傳出其他聲音。


    「好,沒問題了。沙織,今天就在這裏休息吧。」


    聽見我這麽說,沙織隨即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們在這棟四層樓高的大廈頂樓找到了一間狹小的房間。


    老舊的木製辦公桌雜亂無章地擺放在室內,另外還有表麵髒兮兮的電視及暖爐等準備報廢的家電用品。即使是在現在這個時代,這裏還是連台電腦也沒有,這間公司究竟是在從事什麽樣的工作呢?由於這是一棟連電梯都沒有的老舊大樓,所以要是每天都得上上下下地爬這四層樓的樓梯,肯定相當辛苦,所以這或許隻是一間被用來當成倉庫的房間罷了。這裏沒有多餘物品,又有著剛好麵向可以瞭望大馬路的窗邊,是個便於監視周遭動靜的場所。


    此外,大樓內部上鎖的房間不少,唯獨這個房間毫無設防,代表這間房間裏麵沒有值錢的物品。


    隻可惜暖爐缺少燈油,無法點火取暖。但另一方麵,電視倒還能打開觀看。各家新聞台都隻顧報導俄羅斯火箭公司的相關話題,沒有國際頻道可供收看。於是我關掉電視,看了也隻會害心情變得愈來愈沉重。


    我跟沙織分頭在大樓內尋找毛毯,結果當然沒有符合我們期望的東西。不過相對的,我們找到了好幾張覆蓋住oa機械裝置的碎布料,所以決定拉下來借用一番。另外還有找到報紙與厚紙箱,我心想應該多少派得上用場,便連同這些東西也一並搬進小房間。


    先用厚紙箱圍住當作床鋪的地方,再用報紙堵住空隙。這就是今天的應急建造的留宿處。


    我與沙織躲進厚紙箱內,用碎布料蓋住彼此的身體。我倆緊緊靠在一起,防止體溫流失,隻能藉這種方法熬過今晚。


    與沙織肩靠肩的我開口說道:


    「雖然有點尷尬,但希望你能諒解。今晚就姑且這樣忍耐一下吧。明天我會想個能讓我們在暖和地方過夜的法子。」


    「沒關係,隻要能這樣跟巳繼在一起,我就很幸福了。」


    如此說完,沙織將頭輕輕靠上我的肩膀。


    在這種時候,不甘示弱的沙織真的很難能可貴。但沙織連半句泄氣話都未曾說出口,卻也同時令我感到相當揪心。


    「想不到事情居然演變成這樣,真對不起。要是我能再早點察覺,就會安排沙織留在東京待機了……」


    「不,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我也漸漸理解莉音試圖實現的目標,並萌生出想要陪她一同完成的念頭……而相對地,我也已經作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我們又還沒遭到軍方逮捕。我可是有在思考接下來的對策的喔。」


    其實我根本什麽也沒想到。我隻是為了不讓沙織擔心而說謊騙她罷了。


    沙織彷佛洞悉我內心想法似地閉口不語。


    「……」


    「起初雖然提高警覺準備防範美國的攻擊,但想不到居然會挨了俄國一記冷箭。真的是盲點啊。複雜詭譎的政壇實在難以捉摸。原本以為跟中國共產黨打交道一事已讓我學習到許多東西,但看樣子天下依舊是無奇不有的廣闊呢……」


    「接下來,搞不好這會是人生最後一次


    生離死別,所以我要說了喔。我……」


    沙織突然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似地說道。


    「別亂講什麽生離死別啦。fsb鎖定的是程式啟動金鑰──也就是我的左眼。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一定會保護你的安全。」


    「巳繼真是帥氣,隻要我一有困難就會出手幫我。」


    「我現在根本沒幫上你任何忙啊。隻不過是在逃亡罷了。受托管理俄羅斯火箭公司的人是我,我覺得自己理應事先收集俄國政府的內部情報,也應該在官員們頻頻丟出其他國際共同開發提案之時,敏感地察覺到事有蹊蹺才對。如此一來,肯定就能安排沙織先行逃離俄國了。」


    「……其實啊……在逃亡的這段期間,我感到有點開心呢。」


    「咦?」


    我相當意外地轉頭望向沙織。隻見沙織麵帶幸福洋溢的表情,維持著頭靠我肩膀的姿勢說道:


    「雖然害怕,但卻同時也湧現出一股開心的感受……因為除了能跟巳繼獨處以外,也知道你會設法保護我的安全……我覺得自己明明幫不上任何忙,內心卻很期待能置身在這種情境也說不定……有這種想法的我,應該很差勁吧。」


    「……」


    當我不知該作何迴應的時候,沙織緩緩抬頭看著我。在幾乎可以清楚聽見彼此唿吸聲的極近距離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


    「我一直都很喜歡已繼,真的很喜歡你。」


    她的一字一句均帶著豁出去的聲色。


    沙織並未移開視線。或許沙織真的已經作好這次逃亡會讓就此喪命的覺悟。


    我也凝視著沙織,開口說出自己的真實心聲:


    「我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曾模糊地想像過自己說不定有朝一日會跟沙織交往、結婚,然後一起過生活的未來先景……雖然隻是模模糊糊地想像……但總覺得或許會自然而然地迎向那種結局……也覺得這夢想如果能成真就好了……」


    「真、真的嗎?」


    沙織忍不住睜大雙眼。


    「嗯。」


    我用力點了點頭,隻見沙織臉部表情產生變化,接著支吾其詞地出聲問我。


    「之前柚學姊不是曾經對你告白嗎……?你……有什麽想法呢?」


    我一邊迴答一邊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認為自己今後也必須繼續守護柚學姊才行,莉音也如此拜托過我。聽說要不是多虧有親姊姊及莉音的幫助,柚學姊其實根本就無法到普通高中上學。因此我希望能盡可能地代替她們照顧學姊……至於戀愛感情的話……我從很久以前就有你陪伴在身旁,所以……」


    「那、那……你對莉音又有什麽看法呢?」


    「莉音就像是我的姊姊一樣,既是家人,也是我的導師。我一直追逐著莉音的背影。我重視莉音更勝自己的生命,而莉音肯定也對我抱持著相同看法。雖然很難解釋清楚,不過我們之間並不存在所謂的男女關係。不管是莉音脆弱的部分、判斷錯誤的一麵、煩惱苦思的神情等等──我都很尊敬莉音身為人類的所有特質。」


    接著我從沙織臉上移開視線,凝視著前方那麵斑駁牆壁繼續說道:


    「可是啊,從小就接受莉音教導的我,深刻體認到自己隻不過是個半吊子罷了。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保護沙織的力量。我現在仍在磨練中啊……」


    「沒這迴事,巳繼你才不是什麽半吊子。」


    我輕輕搖了搖頭。


    「不,我什麽都辦不到。要是我至少有莉音的身手就好了……」


    「……」


    「而且,現在跟莉音聯手改變世界的行動,為我帶來了難以形容的喜悅。這種機會近在眼前的事實簡直就是奇跡啊……說到這個,倒讓我想起恆太那家夥也曾講過類似的話呢。他說這種機會,可是十億人中就連一個人也都沒辦法遇上的罕見機會啊。」


    「呃、嗯……」


    沙織的迴應似乎顯得有點悲傷。


    「我現在懷著『這個機會或許值得我賭上生命去追求』的想法。不對,或者該說,隻賭上我這條性命甚至還嫌太便宜了。有這種想法的我,根本沒有資格追求平凡的幸福。」


    「……」


    我再次低頭望向沙織。


    「你能相信嗎?這可不是什麽天方夜譚喔?也不像是動畫或漫畫主角一樣具備超能力喔?即便手上真有死亡筆記本,並藉此誅殺數以萬計的兇惡罪犯,也隻會讓當權者喜出望外,而這世界卻不會產生任何變化……如今的我十分清楚這一點。因此,就是得采用這種作法,才能真正改變世界。如果這樣繼續思考下去,就覺得無法壓抑自己內心興奮的情緒。」


    「巳繼果然是個男孩子呢。」


    「什麽意思?」


    「我也覺得這是件很了不起的大事。若能幫上大家的忙,我也會感到很開心。當然也認為這是個在十億人中連半個人都遇不上的珍貴機會。但對女孩子而言,那大概稱不上是人生的一切吧。」


    這次換成沙織低下頭,神情落寞地說道:


    「女孩子不管在什麽時候,滿腦子都隻會想到心上人的事啊。」


    「……能聽見你這樣說,我真的很開心。我也是發自內心地重視你。但……對不起,沙織。我──」


    沙織霍然抬頭,主動打斷了我的話。


    「等等。現在的巳繼,腦子裏隻裝滿了革命社的事。不過,你抱持著等到達成目的之後……到時候也就會願意轉眼關心我的念頭……對嗎?這並非……我的自作多情對吧?」


    「我無法對你許下未來的承諾。因為我過去已經曆了數次生死交關的險境,今後也做好將繼續賭命冒險的覺悟──」


    「求求你,先等一下。即便如此,當有朝一日實現了革命社的宏願之後,你就再也沒有為了完成什麽事情而賭命冒險的必要了吧?到時候就算放手追求稀鬆平凡的幸福,應該也沒關係才對吧?」


    沙織語氣十分激動。她有如在祈求般凝視著我。


    我頓時不知道要怎麽迴答她的問題。我閉上雙眼,認真思考要怎樣迴答才好。但無論再怎麽想,此時此刻該能說的都隻有一個答案而已。


    我睜開雙眼,看著沙織點了點頭。


    「嗯,你說的沒錯。」


    聽見我這麽說,沙織臉上浮現出難掩欣喜之情的神色。


    「你之前答應過我對吧?說不管內容為何,你都會替我實現一個願望。」


    「呃……什麽時候的事啊?」


    「……笨蛋。」


    沙織像是鬧別扭似地鼓起臉頰。


    「抱歉……」


    「就是在加入社圑過沒多久……我們辦公室還設在學校前麵那間破房子的時候。」


    「有這迴事嗎?」


    「有。你絕對絕對有答應過我啦。」


    「但若是沙織的願望,隻要是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縱使再多心願我也會答應你。我之所以會忘記,是因為那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啊。」


    「之前在答應我的時候,你也講過跟剛剛一模一樣的話。而我也強調過,我聽了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對吧?」


    「有、有這迴事嗎……」


    或許對女孩子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隻要實現一個心願就好──有做這個約定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我保證絕對會實現你那個心願……隻是話雖如此,若不先設法突破fsb的包圍網,我就沒辦法實現你任何要求了。現在得趕緊找到能夠逃出俄國境外的方法。」


    「就算是現在,你也能為我實現喔。」


    沙織小聲說道。


    「但我


    們現在就隻能躲在這個小小紙箱內,拿報紙跟碎布料裹住身子禦寒而已喔。在這種狀況下,我根本沒辦法為你做任何事情啊。」


    「我要說出我的心願了喔……」


    「嗯?」


    沙織稍稍挪開原本相交的視線,表現出一副相當緊張的樣子。透過互相依偶的肩頭,也能感受到她的身體顯得格外僵硬。沙織的視線停了下來,彷佛模糊地凝視著半空中一般。


    沙織雖然支吾其詞,但還是鼓起勇氣開口說道。


    「那個……我、我、我希望你能親我……」


    ──你說什麽!?


    我動員所有理智厘清思緒。


    現在的我,腦子裏想的就隻有別讓沙織感到擔心,以及突破fsb包圍網這兩件事情。因此這個請求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更何況目前我們正身陷一場賭上未來的包圍戰之中。這不僅牽涉到我的生死,甚至還與革命社的命運,以及沙織的進退息息相關。


    但這既然是沙織唯一的心願,我就非得答應她不可──


    此時,我突然迴想起在中國遭到槍擊而重傷住院之際,恆太曾逼問我「你究竟打算選誰?」一事。恆太說的沒錯──我們是一群不知何時會遭死神召喚的人。


    我真摯地麵對自己的心意。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抱持著希望今後也能永遠與沙織在一起的念頭。內心深處更認為沙織的想法或許也跟我不謀而合。在此時此刻,我非得搞清楚這件事不可。是恆太讓我意識到這不單隻是我個人的問題而已,因此我不能再拿自己的不成熟當作理由繼續逃避下去。在當下這個瞬間,沙織就在我的眼前微微顫抖著。


    透過肩膀與肩膀的接觸,我感受到沙織似乎變得更加緊張了。沙織表現出一副彷佛就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我總不能讓女孩子擁有比這還更加羞恥的迴憶。


    於是我作出決定,靜靜地喚了沙織一聲。


    「沙織。」


    沙織卻隻是聚精會神地凝視著某個焦點。宛如有股抵抗力產生作用一般,使她遲遲無法將視線從那個焦點移開視線往上看。


    我再次溫柔地輕唿她的名字。


    「沙織。」


    沙織總算抬起頭來,與我的視線交會。隻見沙織頓時變得滿臉通紅。


    我緩緩地吻上沙織的唇瓣。


    在一棟荒涼老舊的大樓角落,於逃亡期間上演的親吻戲碼。


    這是一段萬籟倶寂的寧靜時光。


    大概維持了將近一分鍾左右吧。想要保護沙織的心情變得愈加強烈,令我產生了身體彷佛快被焦躁感燃燒殆盡的錯覺。


    我挪開臉龐睜開雙眼,隻見一行淚珠沿著沙織的臉頰滑落。


    這次換成沙織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輕聲嘀咕著說道:


    「巳繼,我最喜歡你了……」


    我倆再次吻上對方的嘴唇。


    因為突然聽見外麵傳來許多人的吆喝聲及車輛聲,我清醒了過來。沙織則是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麵帶安心地沉浸在睡夢中。


    我看看時鍾,現在是淩晨四點。


    車輛聲並非僅止於一、兩台而已。我非得起身確認外麵狀況不可。


    就在我試著緩緩讓沙織靠住牆壁之際,沙織也跟著清醒過來了。


    「抱歉,吵醒你了嗎?」


    「不會,沒關係……啊,我聽見車輛聲了。」


    「是啊,我去確認一下。沙織你待在這裏別亂動。」


    我鑽出厚紙箱,隔著窗戶眺望大馬路的情況。


    隻見四輛軍用車停靠於大馬路上,一群身穿迷彩服的人,加上好幾名身穿西裝的人,分別在周遭的大樓進進出出。


    他們肯定是在找我們。大概是縮小了我們有可能潛伏的區域範圍,再動員大量人手展開了徹夜搜索的行動吧。對方是來真的。


    如今沿著眼前這條大馬路往來於周遭大樓之間的人數將近十人左右,不過一發現我們藏身於此的話,援軍勢必蜂擁而至。


    更令人詫異的是,他們居然擅自撬開大樓玄關入內搜查。這在日本可說是難以想像的行徑。


    (黑白插圖,放閃去死)


    他們已經逼近到相隔兩棟建築物的大樓了。


    得趕緊躲起來不可。但是,我們又能躲到哪去呢?


    況且就算真的躲起來,我們昨晚是藉由打破麵向大樓旁邊那條小巷弄的窗戶玻璃入侵,大樓內側的窗邊依舊留有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隻要確認過一樓的狀況,對方八成就會作出「有可疑人物潛伏在這棟大樓內」的判斷吧。但若是現在步出大樓,肯定會被逮個正著。


    ──那現在也隻能把沙織藏在大廈某處,由我孤軍奮戰嗎?


    因我認真思考對策,所以完全沒發現沙織已來到我的身旁。


    「會被發現呢。」


    沙織的語調格外冷靜,反而害我大吃一驚。


    「沙織……?」


    「我絕不會獨自一人躲起來。巳繼剛剛肯定在想要讓我一個人脫身的辦法吧?」


    「呃、嗯……」


    我不得以地點頭承認。


    「我會一直陪伴在你身旁。我不要緊的。」


    樓下傳來一陣聲響,是那群人強行撬開玄關大門的聲音。


    我探頭察看窗外,隻見男子們兵分三路闖進隔壁、這棟及對麵那棟大樓。搜查的觸手終於正式伸到這棟大樓裏了。


    「沙織,拜托你至少躲到房間角落可以嗎?要是那幫人闖進來的話,我會試著搶下武器爭取時間的。」


    「嗯。」


    沙織聽話地點了點頭,躲在桌子的另一側。


    我屏住唿吸站在門口,準備對破門而入的敵人發動奇襲。我好歹也具備一定程度的戰鬥能力。現在雖然赤手空拳,但也隻能透過奇襲手段奪取武器,再用武器應戰。他們需要我的左眼,應該無法對我痛下殺手才對。


    事態演變至此,我們已經無路可逃。再來隻能大肆頑強抵抗地爭取時間,藉此散播我們藏身在此的消息,或許較有機會擴展逃出的機會也說不定。如此一來,就能串起莉音設法前來營救我們的一絲期望。盡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看樣子似乎也隻能孤注一擲地采用籠城作戰了。


    樓下傳來男子們的喧鬧聲。大概是發現窗戶玻璃被打破的事實了吧。


    似乎有兩、三人陸陸續續地衝上樓梯。似乎是很快地確認完二樓及三樓後,腳步聲終於抵達四樓。


    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也聽得一清二楚。


    「快點打開房門!」


    「人很有可能就躲在這棟大廈!務必提高警覺!」


    門外響起用力轉動把手的聲響。他們正試圖強行撬開分布在樓梯口至隔壁房間的房門。


    隔壁房門似乎是被踹破了。那群人闖進房間的聲音隨之響起。


    最後,終於有人伸手握住這間房間的門把。我們入侵時並未上鎖,但現在當然有把門給鎖上。


    我屏住唿吸,躲在門邊擺出應戰架勢。


    我聽著企圖撬開門鎖的聲響在我麵前響起,接著房門被硬生生推開。


    兩名男子從門後現身。帶頭男子身穿迷彩服,後方則跟著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


    開門的迷彩服男子與我四目相交。似乎是出乎他的意料似地,迷彩服男子大吃一驚發出了尖銳叫聲。


    在那一瞬間,我祭出一發正拳,擊中男子的心窩。男子的叫聲戛然中斷,身體彎曲成ㄑ字狀,我毫不留情地再揮拳轟向男子的臉龐。


    男子重重地撞上門板,當場倒地不起。我毅然邁步跨越男子的軀體。


    接著我伸手,抓住在背後那名膛目結舌的西裝男子


    手臂,另一隻手則繞過他的腰際。西裝男子也為了展開反擊而企圖扣住我的手臂。結果碰巧形成了類似對打練習的姿勢──我贏定了。


    我以一記大外割撂倒西裝男子,重重地將他整個人拽倒在地。


    「唔!」


    西裝男子頓時停止唿吸,痛苦難當地抬頭看著我。我不留情麵地使盡全力,自正上方朝向麵門揮出一記重拳。頭部重擊地麵的男子當場昏迷不醒。


    我馬上翻找西裝男子的內側口袋,摸到一把手槍。另外又在迷彩服男子身上找到第二把手槍及手榴彈。本來以為那隻是震撼彈或催淚彈之類的武器,但由於它的外觀呈傳統造型,因此很有可能是破片手榴彈。


    大概是聽見這層樓的喧鬧聲了吧,隻見又有更多男子快步衝上樓梯。我見狀立刻自門板後方探出身子,舉起搶來的手槍準備應戰。


    我隨著第一名男子現身樓梯口的時機開槍迎擊。我當然想要擊中對方,不過因為距離約有二十公尺遠,再加上樓梯口附近的光線較為昏暗,要命中目標並不容易。隻見男子連滾帶爬地躲迴樓梯下方。


    我重新握緊手槍。下一次非得擊中敵人不可。雖不知對方共有多少人,但我已打定主意死守在房門口。


    此時,忽見男子無聲無息地露出上半身。這次換成那名身穿迷彩服的男子舉槍瞄準我。我還無暇思考,已搶先一步扣下扳機。


    伴隨刺耳聲響,我們互開了一槍,卻都沒擊中對方。側身躲在門後的我,比起露出上半身的男子來得更為有利。於是我再開槍還擊,依舊沒中。男子也再次扣下扳機,子彈卻隻稍稍削中我身旁的牆壁而已。


    「不準開槍!別殺了他!」


    樓下傳來另一名男子的喊叫聲。


    更換彈匣的男子躲迴樓梯下方,扯開嗓門大吼迴應。


    「為什麽不能殺他!?」


    「要活捉!絕對不能殺死他!」


    「這分明就是強人所難嘛!」


    多名男子的吶喊聲此起彼落。


    「稍等一下!喂,去拿催淚彈或毒氣瓦斯過來!」


    「沒帶那種東西來啦!要嘛就是用機關槍把他射成蜂窩,不然就是丟手榴彈炸掉這棟大樓!」


    「混帳東西!就跟你說不能殺死他,你聽不懂是不是啊!」


    「尤利跟塞格都被殺死了耶!?我也要殺掉他!」


    「給我閉嘴!」


    男子們的爭執愈演愈烈。而我的情緒其實也同樣激動,心髒快速跳動不已。男子們似乎並不打算立刻衝上四樓攻堅。


    盡管完全沒空放鬆戒心,但總之還是必須將倒臥在地──大概名叫尤利及塞格吧,不同於門外男子們的判斷,實際上根本沒死──的這兩人綁起來,讓他們喪失戰鬥能力才行。


    室內沒有可以拿來捆綁男子的繩索。但可用領帶當作替代品,身上也還有皮帶可用。於是我把兩人拉到身邊,用領帶和皮帶緊緊勒住他們的四隻手,再捆綁於門板外側的把手上。這兩人將扮演肉盾的角色,對方大概也就不敢輕易地隔著門板開槍射擊這間房間才對。


    接著我慎重地舉起手槍,耐心等待男子們再次衝上樓梯。


    經過五分鍾、十分鍾。手掌冒出冷汗,唿吸變得愈來愈急促。


    男子們並未上樓。


    剛剛明明聽得到男子們粗魯的吼叫聲,如今卻再也聽不見任何從樓下傳來的聲音。取而代之的,大樓外麵變得較為吵鬧。大概是負責搜索周邊大樓的後援部隊,紛紛趕來這裏支援了吧


    大樓內部的敵人壓低聲音的可能性也不小。照理來說應該也沒人會刻意發出咆哮挑起槍戰才對。


    但假使我沒搞錯的話,樓下已經感受不到半個人的氣息。這種武學方麵的唿吸法,在平常會具備一定水準的可信度,讓我能夠斷定敵人確實已經離去。然而現在的我正處在極端興奮的狀態,因此無法相信自己的感覺。


    於是我決定親自去偵察樓下的情形。


    我慎重地衝出房間,背部緊貼牆壁,躡手躡腳地慢慢前進。


    來到樓梯口。我猛然舉起手槍,往樓下探出身子。


    樓梯下方完全不見任何駐守的敵方人影。到了此時,我才決定相信自己的感覺。敵人並不在這棟大樓內。他們應該都撤到室外,重新研擬作戰方案吧。


    我快步走迴房間,不管依舊捆綁在外側把手上的兩人關上了門,再次扣上門鎖。


    沙織手捂著胸口,整個人縮成一圑蹲在牆角。我為了安撫她而出聲唿喚。


    「沙織,你覺得害怕嗎?」


    「我不要緊。你不用擔心我沒關係。」


    照理說她應該很害怕才對,沙織卻堅強地展現笑容。


    我把從敵人身上奪來的一把手槍及手榴彈擺在桌上。隻拿著另一把手槍,隱藏身子,然後探頭窺視窗外狀況。


    敵方人馬變多了。有好幾輛車占據了眼前這條大馬路,敵人總數增加到將近四、五十人左右。而且大概是為了不讓我們逃走吧,還在大樓周遭築起一圈簡易的拒馬,大概是打算活捉我吧。


    敵方沒有立刻突擊的跡象。包圍網逐漸增強,空中也開始出現直升機。一大清早的螺旋槳聲勢必會對鄰近居民造成困擾。


    目前時間接近早上七點。雖然天才剛亮,但就此對峙下去的話,他們打算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如何行動呢?雖說這裏位在莫斯科郊區,但好歹也是個商業辦公區啊。


    包圍網外麵不時可以看見一般市民的身影。那若非一大清早便出門趕往公司的上班族,就肯定是被來迴飛行的直升機吵醒的鄰近居民。


    另外好像也有扛著攝影機的媒體人士來到現場。應該是耳聞發生騷動才連忙趕來采訪的吧。


    既然媒體人士抵達現場,就代表此事可能已經成為新聞話題。我為了確認,便打開房間內的那台電視收看。隻見畫麵果然照出這棟大樓的外觀。盡管早已作好覺悟,不過還是受到滿大的打擊。


    在新聞影像當中,連線記者麵帶難掩激動的神情大聲嚷嚷著:


    「政府雖持續與恐怖份子集團進行解放人質的交涉,然而躲藏起來的恐怖份子卻頑抗地再三拒絕放人。甚至還傳出已有兩名人質遭到恐怖份子集團殺害的情報,事態絲毫大意不得。」


    ──解放人質的交涉?是怎麽迴事啊?


    雖說一時之間揣測不出報導涵義,但電視播出的是這棟大樓的影像。那就代表所謂的恐怖份子集團,應該指的就是我們吧。我總算漸漸搞清楚狀況了。


    「根據政府發布的官方消息,遭俘虜的人質多達二十人左右。現在政府正為了爭取能夠先行釋放女性及孩童,而竭盡所能地與恐怖份子進行交涉。」


    ──二、二十人!?開什麽玩笑啊!


    電視同時播出攝影棚與現場兩個畫麵。人在攝影棚內的主播詢問現場連線記者。


    「恐怖份子集團的要求為何?」


    「車臣的獨立。頑強抵抗的集團發表了下列聲明。『我們要求俄國政府承認車臣獨立,否則將會有一百萬名俄國人不幸淪為犧牲品。』」


    棚內主播做出耐人尋味的短暫停頓,接著像是重新打起精神似地繼續提問。


    (車臣共和國是俄羅斯聯邦北高加索聯邦管區下轄的一個自治共和國)


    「……過去車臣恐怖份子所采取的攻擊行動,幾乎都已經被鎮壓殆盡了呢。這次嫌犯的集團是否也抱持著玉石倶焚的覺悟呢?」


    「這我們就不得而知了,目前正在等待來自軍方的消息。」


    身旁的沙織也一臉擔憂地看著新聞。


    「剛剛那段報導,是在說我們對吧……」


    「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羽月莉音的帝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至道流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至道流星並收藏羽月莉音的帝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