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說什麽?


    聽到那番話時,腦袋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支柱……」


    跟著呢喃的人不隻由乃自己,連小瞳、小梨也是。


    所以在場聽到那番話的人,應該或多或少都感到有點震撼吧。誌摩子同學所說的——前任紅薔薇學姐——水野蓉子學姐的那番話。


    也就是「妹妹是支柱」。


    *  *  *


    那是在一行人於一樓的置物間(!)搜索完祥子學姐和小令等人的遺留物之後沒過多久發生的事。


    佑巳同學不知怎麽搞的,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情的樣子,急匆匆地離開了薔薇館,剩下的四個人,也就是白薔薇姐妹——誌摩子同學和小梨,以及小瞳和由乃等人爬樓梯到二樓。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雖說由乃是走在最前麵的,不過走在身後的誌摩子同學和小瞳之間的對話莫名地嚴肅,於是由乃便假裝沒在聽的樣子,但其實她豎起了耳朵認真地聽起她們兩人的對話。


    人耳的構造基本上就是不利於聽背後的聲音,加上薔薇館的樓梯已經破爛得不象話,走路時不隻會發出咚咚咚的腳步聲,還肯定會跟著發出嘰嘰嘰的傾軋聲。就因為這樣,中途有些地方由乃聽不太清楚,不過總地來說,應該就是小瞳在煩惱能不能為她的姐姐佑巳同學做點什麽事情。


    聽完小瞳的煩惱,誌摩子同學給的建議就是剛才的那句「妹妹是支柱」。


    老實說,由乃真的嚇了一大跳,就好像神明下凡用力地敲了一下她的心髒……還是用打電話過來比喻比較好呢?


    像是在對她說:「喂、喂、喂,你沒問題吧?」


    於是由乃便捫心自問了一下——


    至今為止,自己真的有好好支持過小令嗎?難道不是反過來嗎?總是依賴著小令,讓小令來支持自己不是嗎?


    由乃在動過心髒手術之後,身體好上了許多,當然也就比較少讓小令照顧身體了,但所謂的「支柱」,並不是指這些肉體、生理方麵的事情,而是更為精神性的東西。


    妹妹不用特別做些什麽,隻需要陪伴在身旁就能成為支柱。既然如此,那就結論來說,其實「不用特別做些什麽」也無妨,但由乃卻打從心底覺得哪裏「不對」,雖然這話對蓉子學姐可能有點失禮,不過由乃覺得她的看法,隻能套用在少部分靈巧、會做事的人身上吧。


    確實有些妹妹隻需要陪伴在旁邊就夠了。


    但要是沒有好好站穩在地麵上,又或是身體歪了一邊、扭來扭去的,都不可能成為支柱。


    自己到底是哪一種呢?前者還是後者呢?


    一旦開始思考這些,由乃就覺得坐立難安。


    「不好意思,我也要先離開了。」


    由乃拿起書包和大衣,快步走出薔薇館。


    得仔細思考一下才行。


    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


    這兩年來,自己真的有好好成為小令的支柱過嗎?由乃毫無自信。


    作為一個妹妹,自己應該多少有些優點的吧?由乃試圖挖掘出來,卻覺得越想越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無奈。


    我知道了,就算了吧——由乃打斷這些負麵的想法。


    反正都是要想的話,不如想想今後可以為小令做些什麽才是真的,這樣還比較有建設性。


    由乃走下校舍大階梯,趕緊穿過圖書館旁的小徑。幹嘛走這麽急呢?根本沒有必要急著迴去呀。


    (啊……對呀……)


    是因為內心很著急,腳步才會跟著快起來的吧,明天就是畢業典禮了,小令還是高中生的時間也所剩無幾了。


    (小令也真是的……)


    平時明明有點少根筋,卻沒在薔薇館裏留下半點私人物品。


    本來由乃還有點期待小令會心想「就算忘了帶什麽,之後住在隔壁的由乃也會送過來」,然後就粗心大意地留下東西忘了帶走的。


    但是找出來的卻隻有佑巳同學的緞帶。


    小令的私人物品,連一個橡皮擦都沒有。


    我已經對這裏沒有留戀了——這就像小令對由乃如此說一樣,讓她感到寂寞萬分。


    由乃很想問問她——難道你沒有任何惦記的事、想要說的話嗎?


    聽說去年蓉子學姐畢業的時候,她把佑巳同學叫到學生食堂,還請佑巳同學照顧祥子學姐。就連小令的姐姐江利子學姐也有把由乃叫出去,對由乃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由乃自然是接受了她的挑戰,不過最後沒分出個勝負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小令她呢?


    會對誰說些什麽話嗎?


    (啊!)


    想到這裏的一瞬間,天塌了下來——就像這樣,由乃內心變得像是身處漆黑世界裏的感覺。


    而現實中,由乃站在銀杏樹人行道上,春天的陽光從枝頭的縫隙間透了下來。


    2


    「所以我就來找您了。」


    由乃開口之後,那個人用手撐著臉笑著。


    「小由會一個人來找我還真是稀奇了呢,到底是什麽風把你吹來的呢?」


    「也就是說,我想聽聽畢業時沒有孫女的聖學姐您的意見,請務必跟我聊聊好讓我作為參考。」


    拜托您了——由乃低下頭來。由乃現在位於學生活動中心,也就是類似大學生們休息場所的地方,雖然這個時期大學應該還在放假,不過校園裏還是有一些人。


    一股絕望的孤獨感侵襲而來,站在銀杏樹人行道上的由乃決定走到大學校舍找佐藤聖學姐,聖學姐是誌摩子同學的姐姐,也是前任白薔薇學姐。


    由於校園裏學生不多,找人還頗容易的,像是有噴水池的庭院、販售部前、大學校舍的走廊上、架著一列公告欄的地方——要是人們成群結隊地交錯,那就隻能一個個仔細看臉了,但現在學生稀稀落落地走著,馬上就能認出對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了,不過要是想找的人不在就另當別論了。


    但由乃最後還是找到了從圖書館走出來的聖學姐,因為她說有時會為了找資料而跑來學校。


    站著說話也不太妥當,由乃便把學姐請到這裏來了。聖學姐很有大姐姐的風範,從自動販賣機買了鋁箔包的咖啡歐蕾請由乃。


    「……怎麽都是這些事啊?」


    聖學姐嘟噥了一句。


    「這些事?」


    由乃就是不知道是哪些事才反問她的。


    「應該再……也就是說,嗯~~像是非常想要見見我,所以才忍不住跑來大學校舍找我之類的,你們就不會這樣嗎?」


    「啊?」


    「我可不是什麽人生心靈導師啊!」


    這時由乃的腦中浮現了一個人的臉,於是便說出來看看:


    「像是佑巳同學?」


    「嗯,雖然她最近沒怎麽來找我了。」


    也就是說佑巳同學以前還頗常來找聖學姐嗎?這~~樣~~啊~~。


    「那誌摩子同學呢?」


    既然佑巳同學有來找她,那麽身為學姐妹妹的誌摩子同學肯定也——會這麽想也是自然的吧?可是……


    「誌摩子啊……真是好久沒碰到她了啊。」


    聖學姐似乎隻有在學園祭之類的活動上稍微看到她過而已。


    「難道您不想見見她嗎?」


    「對我來說這不是想見不見的問題。」


    「誌摩子同學她也是這樣嗎?」


    別人家姐妹的事情輪不到別人插嘴,但由乃很在意便不禁多問了幾句,不過她還真希望自己不是單單因為有趣好玩才問的。


    「誌摩子?我不知道耶,但要是她想見我的話,應


    該就會主動過來了吧?那個孩子就是這樣的人啊。」


    想見的話就會主動過來……嗎?


    這麽說來,聖學姐還在高中部就讀的時候,這兩人也一直都是這種感覺,讓對方自由自在地發展,但是核心的部分始終緊緊聯係在一起般的關係,即使學姐畢業了,這點依然不會改變。誌摩子同學和小梨之間的關係和這不太一樣就是了。


    嗯?小梨?


    「啊!對了,前幾天的營養飲料,真是謝謝您了。」


    由乃想起來一件事。記得是三年級生歡送會的前幾天吧,小梨和小瞳從聖學姐那裏收到了慰勞?


    「給你們營養飲料的是聖誕老人吧?」


    「是這麽說沒錯啦……」


    但既然學姐知道聖誕老人這件事,就等於她坦承了自己就是送禮人。不過聖學姐你呀,不去見誌摩子同學,卻在她妹妹麵前神出鬼沒到底是在打什麽主意呀。


    「也就是說……」


    聖學姐把話題拉了迴來。


    「你想知道還沒有孫女的令的心情,是這麽一迴事吧?因為我以前也是同樣的狀況,所以覺得我可能會了解?」


    「是這樣沒錯……」


    祥子學姐已經有了小瞳這個孫女了,所以她還有辦法拜托小瞳照顧佑巳同學。再來,隻要學姐她想的話,她還可以跟小瞳吵架比比誰比較喜歡佑巳同學呢。可是小令她就——


    「誰能知道她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聖學姐斬釘截鐵地說了。哎呀,真是直截了當呀,就像練習居合(注:日本現代劍術武道的一種,以真刀或模型刀練習。)時俐落地斬斷稻草卷一樣。不過這樣,由乃反而覺得不錯呢。


    「是這樣嗎?」


    「不隻是令啊……就連祥子的心情,也沒人能知道不是嗎?畢竟那些都是別人的內心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至少給點提示也好吧?該不是對我有恨才對我這麽吝嗇的吧?由乃不禁稍微這樣想了一下。


    「我打個比方好了,假設我給點建議,然後說隻要這樣做就好了,你又真的會照我說的去做嗎?」


    由乃還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呢。要是學姐她要人倒立走高中部校舍走廊一圈,任誰都會抵抗的吧?人類有辦得到和辦不到的事。再說,小令她根本沒有要自己做這些吧。


    「那不就得了?人沒有必要去做一些自己想象不到的事。」


    聖學姐一副在說「快走吧」的樣子,對由乃甩了甩手。


    「可是……」


    「不可以把自己的意見強加在別人身上吧?」


    聽到「強加」這兩個字,讓由乃失去了理智:


    「那恕我鬥膽問您,難道聖學姐您去年就沒有想跟誰講些什麽,或是跟誰拜托過什麽嗎?像是拜托照顧誌摩子同學或是哥朗台之類的呀。」


    雖然由乃也不知道小令究竟是哪種類型的,但總有些人隻是悶騷所以明明有事想做卻說不出口吧?既然如此,由乃的想法絕對不是把意見強加在別人的身上,不如說隻是直接問對方「有沒有事是想要我幫忙的呀?盡管跟我說喔」而已。


    「啊!」


    聖學姐用力地敲了一下手心。


    「果然有嗎?」


    由乃探出身子後,聖學姐馬上說:「不是啦。」


    「我想起來了,去年確實也有人想把意見強加在別人身上,嘴上說著誌摩子還是哥朗台的,一直糾纏著我不放的小女孩。」


    「……佑巳同學?」


    由乃戰戰兢兢地問道。


    「沒錯。」


    「啊~~」


    怎麽不管說什麽做什麽,總是都搶先我一步等在那裏呀?佑巳同學你也真是的——由乃在心裏抱怨起來。但依照由乃的解釋,這隻是佑巳同學的手腳太快,絕非她的動作太慢。


    「然後呢?」


    總之由乃很想知道最後怎麽了,便催促著聖學姐要她快說下去。


    「沒怎樣啊?我又沒什麽要拜托她的。」


    「她這樣就乖乖作罷了嗎?」


    那個佑巳同學嗎?總覺得她會纏著說:「難道沒有什麽別的事嗎?」


    「咦?啊~~!」


    「什麽事呀?」


    聖學姐別有含意地奸笑起來,是想到什麽而笑嗎?讓人很不舒服耶。


    「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啦。」


    「聽您這樣講,隻會讓我更加好奇啊。」


    佑巳同學和聖學姐這兩人之間達成了什麽特別的共識嗎?如果是這樣那就太狡猾了,居然隻教佑巳同學,這肯定是偏心吧?


    「請教教我。」


    由乃拚命露出恐怖的表情逼近聖學姐,但強者如聖學姐,這招自然不管用。她隻是覺得有趣,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既然如此,給我親一下我就告訴你~~」


    聖學姐把嘴巴嘟得跟章魚的吸嘴一樣,探出臉用手指著嘴唇,還邊說:「親這邊、親這邊。」


    「哼~~」


    由乃哼了一聲之後,把臉別了過去。


    「那還是算了。」


    反正問佑巳同學就行了。首先,聖學姐肯定也不是真心想要由乃去親她的,這隻是她為了轉移話題的表演罷了……不過這個方法,感覺還真是糟糕呀。


    不過……原來不管是多美的人,表情走樣的話還是能變成這麽醜,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了。


    「真無趣啊~~」


    聖學姐一邊說著一邊放下鬼臉,變迴跟平時一樣的美女了。


    「我想聖學姐您應該也知道吧?我跟佑巳同學不一樣,可不是能被拿來整的有趣玩具。」


    「這樣啊……你說的是啊。咦?幹嘛?受到打擊了?其實很想被我整嗎?」


    「……有一點。」


    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感覺有點可笑,但比起被人說無聊,果然還是被說「有趣」比較愉快,雖然由乃絕對沒有在這方麵跟佑巳同學較勁的打算就是了。


    「令也是啊。」


    聖學姐喝了一口鋁箔包的黑咖啡之後說了:


    「她其實也沒什麽特別想說的吧?」


    「可是……」


    當由乃想要插話時,聖學姐伸出手心擋在由乃的眼前,示意要她聽完。


    「要是小由你會這麽想,有時候很可能是你自己覺得對小令,有什麽忘記的、還沒有做的事吧。」


    「我對小令——」


    由乃覺得一陣風颯然地吹拂過來。是腦袋還是身體外呢?總之有種強風唿嘯而過的感覺。


    我對小令。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迴事呀?


    「謝謝您。」


    由乃喝光鋁箔包飲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要怎麽做呢?」


    聖學姐坐在椅子上,抬眼問道。


    「我去拿一下忘記的東西。」


    「忘記的東西……嗎……」


    既然這麽決定了,就盡速去做吧。由乃披上製服大衣,捧著書包啪搭啪搭地走了出去。其實由乃心裏急得想要衝刺出去,但這裏還屬於大學校舍的領域,就先忍耐一下吧,不過,由乃眼前的信號燈,已經變成綠色的了。


    走到學生活動中心的出入口時,由乃想到什麽地轉頭對聖學姐說:


    「對了,聖學姐,要是您方便的話,要不要出席明天的畢業典禮呢?」


    「畢業典禮?」


    「是啊,也邀上蓉子學姐。」


    「遨蓉子?小由你想見蓉子嗎?」


    聖學姐露出訝異的神情問著。這麽突然,她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至今為止,由乃都沒提過蓉子學姐,連個蓉字


    都沒提過呢,要是沒給她半點提示,她就能了解由乃的真意,那就真的是超能力者了。


    「與其說是想見見她,我隻是想——蓉子學姐她應該也想看看祥子學姐光榮退幕的舞台吧?」


    「……這樣啊,這迴換『蓉子學姐她應該也』了嗎?原來如此,感覺會變成挺有意思的活動。」


    由乃不知道她這究竟算不算是答應了,不過聖學姐已經用力地揮了揮手,由乃也就說聲「平安」,趕緊離開學生活動中心。


    「接下來……」


    會不會成為有意思的活動隻有神才知道……嗎?


    總之,一切都將在明天揭曉。


    為了明天,得趁今天做好一切準備才行。


    走出大學校園後,由乃衝過銀杏樹人行道,直直奔向高中部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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