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啊,當然了。


    大概在這禮拜的中間那幾天時,確實是有從小令口中聽說了她下禮拜天要出門這迴事羅。


    確實是有聽到。


    所以就說有聽到了嘛!


    一旦被她咬住這點指責的話,最後也就隻能乖乖低下頭說「對不起,是我不好」來收尾了。所以說,還真的希望她能假裝沒這迴事,放過這一點呢。


    那時(也就是小令在說她禮拜天要出門的事情時),由乃很不巧地滿腦子都在煩惱「自己禮拜天要怎麽過」這件事,所以不管小令說了些什麽,全都左耳進右耳出,包括最重要的部分也都遺漏了。


    一開始,由乃可是很認真地聽著。


    記得當時小令是說,她和姨丈(也就是小令的爸爸)受到穀中先生的邀請,要和他一起共進午餐,說到這位穀中先生,是一位從以前就常出入姨丈家道場的老爺爺,由乃大概也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了。


    穀中先生是一位溫和穩重而不討厭的人。不過老爺爺畢竟是老爺爺,就算聽說小令要和穀中爺爺一起正式地吃頓午餐,由乃也絲毫不會厭到羨慕。像飯店裏日式餐廳的午餐這種東西,大概可以想像得出來是什麽情形。再說那三個人聚在一起,能聊的反正也就隻有和劍道相關的話題了吧。


    所以由乃就丟了一句類似「來往交際也是很重要的,你就去吧」這種話,而之後小令所說的內容,由乃則一概當成了耳邊風。盡管小令好像講了更多的細節,但她隻是裝做有在聽的樣子,實際上根本沒聽進去。


    而由乃會放空。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擔心怕被小令問「由乃你有什麽預定嗎?」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才好,


    當時由乃早就瞞著小令,悄悄安排好下禮拜天要做些什麽了,


    嗯……瞞著小令。


    不過這種說法聽起來不是很好聽,所以就姑且算是「隻是沒跟小令講」這樣好了。


    但無論用哪種講法,自己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其實……


    由乃早就和有馬菜菜約好,下禮拜天要在外頭碰麵了。


    2


    率先提出來邀約的人,是由乃。


    當她向同班好友佑巳同學宣告,「如果到了三年級都還沒能認到妹妹的話,我就要認菜菜當妹妹」之後,這位在國中部沒受到特別注意的有馬菜菜,忽然一躍暫定為由乃妹妹的候補人選。


    暫定第一的候補人選。


    那些本來在茶會之後成為候補的人們,現在一個也不剩了,所以根本沒有第二備選,這還挺叫人傷心的。


    這些事情先丟到一旁。總之,由乃在劍道交流比賽之後,就一直對菜菜的事情在意得不得了。


    雖然靠著不少人脈關係,調查到許多有關她家庭環境的事情。不過關於菜菜本人。由乃卻絲毫不了解。


    那時在市民體育館地下室定廊,差點就要與菜菜迎麵相撞。卻被她一個閃身輕易躲開;而隻是拜托一下,也願意幫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說謊,甚至自己運動衫底下的製服緞帶鬆掉了也一直都沒發現。她就是像這樣,有一點點大而化之的女孩子——由乃知道的也就隻有這些。


    然而光這樣是不夠的。


    雖然決定要不要認她當妹妹還是很久以後的事,不過由乃認為自己有必要更加了解菜菜。畢竟前人有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菜菜或許不是自己的敵人,然而對由乃來說,獲得妹妹這個作戰,在她心中已全然是一場戰爭了。


    由乃喜歡的一句話是『先發製人』。對於總是保持著「go、g0綠燈」態度的由乃而言,要她「等待」是最痛苦的。不過,也有句話叫做『不動如山』……但是這句話,想來是給有超凡忍耐力的人吧。


    總之,由乃決定在周間找一天去探訪菜菜,不過,高中部學生正大光明地跑去國中部的教室找人,未免太引人注目了,所以由乃決定在早上人來人往的樓梯邊埋伏她。


    隨便向小令說了個理由之後,自己比平常提早了點時間去上學,然後開始在國中部的出入口附近監視,等了約莫十五分鍾,就在她也開始對偵探遊戲感到有些厭煩的時候,菜菜出現了。


    她身上穿的當然不是前幾天那件粉紅色運動衫,而是製服加上學校外套。雖然她混在國中部學生們群體之中,卻比預料的還要容易就發現了她的身影。


    由乃正麵朝著菜菜緩步前進。


    首先是「平安」,然後淺淺一笑說「前幾天真是謝謝你了」——由乃已在心中擬好了這樣的劇本,


    現在已經筆直對著菜菜的臉蛋了。很好,就是現在!


    「平……」


    可是菜菜她……


    在距離由乃一點五公尺的地方,就直角轉了個彎,然後眼看就要被吸進大門樓梯口裏去了。


    「等、等一下!」


    由乃趕緊追了上去。但現在這裏可是正值上學顛峰時段的女校出入口。自己的聲音夾雜在一堆互相交談、打招唿的聲音,簡真就跟綜合果汁一樣,如此一來根本很難讓人分辨出究竟是誰在叫誰。


    (既然如此……)


    由乃用手指塞住耳朵,用盡全力大喊:


    「田中同學!」


    然後……


    下一秒,周圍所有的國中生都停住了腳步。


    (魔法?)


    ——似乎不是這麽迴事。由乃將手指從耳朵裏抽出來之後,才發現周遭是一片寂靜,而且學生們全盯著自己瞧。


    (慘了!)


    看來。由乃剛才喊出了與緊急警報有得拚的叫聲。


    「對、對不起,驚動各位了。」


    佑巳同學常說的「羞愧得臉上都要冒出火了」,原來就是指這種情形啊?總之這是個不祥的預兆,今天還是就先放棄吧,而且剛剛在著急之下,不小心喊成了「田中同學」,幸好菜菜也沒有察覺到的樣子——正當自己這麽想,打算調頭離去時……


    「……我是姓有馬……」


    她本人根本就完全察覺到了。事情到這地步也無法挽迴了,難道就沒有什麽重新啟動按鈕可以按嗎?


    由於站在這裏講話會妨礙到那些換鞋子的學生,於是兩人便暫時先走向外頭。


    「呃……記得您是支倉令學姊的——」


    走到離學生們的行經路線有段距離的地方之後,菜菜如此說道。


    「我是她『妹妹』島津由乃,你已經忘了嗎?」


    由乃姑且試著努力了一下,畢竟讓人看到了那種笑話之後,實在很難再營造出從容不迫的高年級生姿態了。


    「我記得,您就是那位在體育館內跌倒時,把漂亮的玫瑰念珠給摔出來的那位學姊吧?」


    「……」


    居然是那種印象啊,由乃如此心想。原來菜菜想起她的時候,率先想到的就是那段失敗的插曲呀。然後不管怎麽看,依照她這種說法,玫瑰念珠才是她心中的主角,而擁有者隻是配角而已。


    「其實我也有點在意上次那件事呢。在那之後,鳥居江利子學姊有對您說些什麽嗎?」


    「所以你知道鳥居江利子學姊的名字啊……」


    由乃感覺自己的臉頰僵硬地陣陣抽搐著。


    「那當然了。」


    「是『當然』的啊……」


    盡管由乃拚命擠出笑容了,但不知道她名字的菜菜,卻知道江利子學姊的名字。這對身為「支倉令學姊的妹妹」來說,實在相當不是滋味啊。畢竟這代表了一件事實,就是這位自己心想有天可能要認來當做妹妹的對象,卻對自己毫無半點興趣。


    可是,由乃死命地按捺住不悅的情緒,畢竟要是在這裏大鬧


    ,隻會給人的印象更差。


    畢竟由乃至今在菜菜麵前幾乎沒留下什麽好印象(說淨是些狼狽難堪的模樣也不為過),要是在這裏稍微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那就會有如滾下坡般,朝負麵形象一直線墜落了。


    「請問是又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的嗎?」


    菜菜如此問道。看來她似乎覺得由乃如果不是有困難的話,是不會來找她的。


    「因為上次的事情我還沒向你道謝,還有就是有事情想找你談談。」


    「您不用特地道謝的。」


    我隻是配合您說話而已——菜菜說道。


    「但這樣我很不好意思。要是你方便的話,下禮拜天我們約出來見麵好不好?我請你吃蛋糕套餐喔。」


    對女孩子來說,蛋糕套餐就如同水戶黃門的印籠一樣有效。由乃心想,這下可就敲定了。然而,菜菜卻不像電視播到八點四十五分左右時,就會「啊~~」地跪倒在地上求饒的惡官那樣輕易淪陷。


    她稍稍地低下頭,「嗯……」地沉吟思考著。


    (難道是嫌蛋糕套餐不夠好?)


    可是,又不可能改成去餐廳吃高級晚餐,自己根本就沒有那個錢啊。不請到這麽豪華就不答應出去的女國中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如果是在江屍時代,不就是當紅藝妓還是什麽的?


    由乃揮去自己腦中詭異的想法,繼續問道:


    「還是你禮拜天沒有空?」


    仔細想想,就算菜菜真的肯什麽需要猶豫的理由,也不會是請吃飯的餐廳等級問題吧。


    「不,並不是這樣。」


    「那就約在k站一樓的收票口,十點半見如何?」


    菜菜根本沒有表示要去或不去,但由乃卻仍強行繼續這個話題,一副像是要是對方無法下定決心的話,就死推活拉地也要把人帶走一樣。


    菜菜抬起頭。


    「那個……島田學姐。」


    「……我姓島津……」


    這差點沒讓由乃全身無力,但她還是努力振作起來了。


    「抱歉,島津學姊。」


    「可以的話,直接叫我的名字『由乃(yoshino)』就好了。」


    「吉野(yoshino)學姊嗎……?是那個染井吉野(注1)的吉野嗎?」


    這孩子還真的是完完全全不知道我是誰呢——由乃有點感動起來了。


    就算會被人說是自我意識過剩,不過由乃自認在高中部裏,肯定算是挺有名的人物沒錯。


    可是這個孩子卻什麽都不知道,由乃不禁威到腦子一陣酥麻。


    「是自由的由,若乃花(注2)的乃,」


    不過在體育館遇見時,菜菜叫她「支倉令學姊的妹妹」。也就表示菜菜好歹知道她是小令的妹妹吧。不過,或許菜菜還不曉得她和小令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姊妹這件事。


    為什麽心情會這麽好啊……


    自己不甚了解的人,而對方也不大認識自己——兩方是這種關係。


    「要是有什麽事,盡管告訴我,無論是到班上或我家找我都行。」


    ※注1:日本櫻花樹的品種名稱。


    ※注!?著名相撲選手。


    由乃在學生手冊的空白筆記頁上寫下了名寧、班級與自家電話號碼,接著撕下來遞給菜菜。


    「喔……原來是乃木大將(注3)的乃……」


    聽到若乃花仍搞不清楚是哪個字的某菜,看來不是很清楚相撲。不過她舉的例子居然是乃木大將呀,真是老成的國中生。


    「那就先這樣羅。」


    畢竟該辦的事情也辦完了,一直盯著彼此瞧也挺怪的,由乃決定走迴高中部的出入口。


    再說。由乃也很在意別人的眼光。


    雖然應該不會有什麽直覺敏銳的人,但光看到某菜跟自己在一起,就認為這位國中生會是黃薔薇花蕾的候選人吧?不過,好不容易才踏出了這一步,要是被人傳出什麽奇怪的遙言,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再說要是繼續待在這裏,讓菜菜改變心意,迴絕掉好不容易敲定的禮拜日之約的話,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期待禮拜天的到來。」


    菜菜這麽說著,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不像是特別期待的樣子。不過,在由乃打算轉身離去的時候,見到菜菜揚起小小的右手揮了揮,讓由乃覺得她出乎預料地可愛。


    (唉,這下子又多了一件要對小令隱瞞的事情了。)


    由乃一邊走著一邊反省。


    她沒有對小令提過任何有關菜菜的事情,連個「菜」字都沒提過。


    雖然明知道這樣不妥,但卻不曉得該從何說起,於是就拖到現在都還沒有說這件事。不對,是說不出口。


    不過,就不曉得小令哪天會從江利子學姊或佑巳同學那裏得知這件事了。


    (那樣可就……)


    隻要想想小令到時會遭受怎樣的打擊,由乃就明白一定得在事情演變成那樣之前,親口向她說明才是上策,


    可是,到底要怎樣向她說出菜菜的事情才好呢?


    對方是為了欺騙江利子學姊,而配合由乃撒謊的國中三年級學生。但如果要說明這件事,就得先向小令交代自己和江利子學姊打賭的經過。


    對方是去年與今年在交流比賽上,與小令對決的田中(長女)、田中(次女)的妹妹,不過因為一些理由而姓有馬。


    她是一個由乃莫名有些在意,所以在下個學年極有可能成為由乃妹妹的人。然而,對方卻對由乃一點也不感興趣。


    如果隻是其中的任何一件事,都還算容易解釋。可是關於菜菜的資訊全都混亂成一團,連由乃自己也還沒能整理清楚。


    ※注3:乃木希典,日治時期曾任台灣府總督。


    所以由乃才希望兩人再次見個麵。然後如果自己內心也可以接受、認同的話,就再好好地向小令說明這件事。


    無論狀況有所進展或是迴到白紙,都好過現在這樣曖昧不明的狀態。


    從小令口中得知下禮拜天穀中爺爺要請她吃飯,正是那天晚上的事。


    就是因為這樣,由乃才會把小令說的細節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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