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然後又發生什麽事了呢?”


    佑麒把椅子轉了一圈,並且詢問佑巳。


    “其實也沒什麽啊。”


    佑巳往弟弟床上一坐,一邊把靠墊往上丟,一邊迴答。


    “就是跑進老舊的溫室裏,在紅薔薇的花蕾旁邊拍了照,還命名為‘薔薇之名係列’。”


    是由攝影社武鳴蔦子拍攝的薔薇家族近照,以及一篇簡短報導。真美同學高高興興地付了午餐的麵包錢。


    “擅自做這種事不太好吧。”


    弟弟把擦了頭發的濕毛巾往床頭一丟,佑巳連忙轉身閃避。


    “我有事先征求祥子學姊等人的同意嘛!因為她們說ok,我才會幫新聞社這個忙的。畢竟山百合會也很忙,被人纏著要新聞題材也會很困擾,況且這次采訪打著係列報導的名號,所以隻要暫時提供三張照片加上簡短幾句話,不就能讓新聞社稍微安分點了嗎?”


    但因為紅薔薇一年四季都開花,而且恰巧有生長在溫室裏,所以這次才能順利捕捉鏡頭,輪到黃薔薇和白薔薇的時候該怎麽辦?不過以新聞社的立場來看,盡管標題中也算是放入了薔薇這個字眼,可是花朵有沒有綻放或許根本不重要。


    “喔。不過話說迴來,最近我們兩個都很忙,所以沒能聊太多,看來佑巳在學校也發生了不少事呢。”


    “這是當然的呀。”


    佑巳拉了拉睡褲的膝蓋部分,然後就這麽盤腿坐下。


    盡管她期盼過著平穩恬淡的學園生活,卻也沒辦法老是輕鬆自在地度日,畢竟她再怎麽說也是紅薔薇花蕾啊。


    說到忙碌的程度,佑麒也是一樣的,不對,應該說比佑巳更忙,因為他最近連續好幾天都到晚上七、八點才迴家。而下周末就是期待已久的花寺學園祭了。


    也因此,這一陣子兩人不但各自吃晚餐,佑麒似乎也顯得相當疲累。原本以為他在洗澡,後來才發現他已經就寢之類的狀況一點也不稀奇。


    由於佑麒今天難得在七點前就迴來,一家四口才得以共進久違的晚餐。姊弟倆不知道多久沒何像這樣在臨睡前的片刻時光暢談了。


    “對了,愛莉絲的狀況如何?他後來還好嗎?”


    佑巳問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


    “妳是指什麽?”


    “就是他有一股彷佛被某些東西附身的感覺呀……怎麽說呢,像惡寒是嗎?”


    是這件事沒錯。“彷佛被某些東西附身,但實際上應該是人類”,話雖如此依舊出現了被害者,而他就是被喚作愛莉絲的有棲川金太郎。


    “嗯,妳問愛莉絲的話,他在那之後好像不要緊了。”


    “愛莉絲的話?”


    講得好像愛莉絲以外有誰發生了什麽事一樣。佑巳內心非常在意,正當她準備繼續追問下去的時候……


    “小林的樣子怪怪的。”


    佑麒如此迴答。


    “小林同學也有一股彷佛被附身的不愉快感覺嗎?”


    “不,剛好相反,他似乎變得走在路上也會沒來由地開心起來呢。”


    佑麒聳了個肩。


    “心情很好啊。”


    “還講些什麽有人喜歡上我了這種話,一副飄飄然的模樣。”


    什麽跟什麽?佑巳歪著頭。不過,小林同學平常就比較隨興。


    “愛莉絲就另當別論,但我是覺得小林完全會錯意了。他在不知不覺中受到愛莉絲影響了啦。”


    不知道是在愛莉絲說覺得不舒服的第二天還第三天,他很高興地跳出來說“我也是”。


    “可是,不舒服的感覺和好心情不是削好相反的情緒嗎?”


    “不,兩個人都同樣覺得有人對自己抱持著某種很強烈的情感。是依照接受感情這方的反應不同,而產生了好或壞兩種感覺,不是嗎?”


    “我懂了。”


    這也是另一種觀點。


    某個人正看著自己。


    我們將這道視線解讀成好意或惡意,之中的差別將會大大改變我們給這個人的評價。


    “噢,對了。”


    佑麒彷佛想到什麽似的突然改變話題。


    “薔薇學姊當中有沒有怕高的人?”


    “為什麽問這個?”


    “因為大家努力做了很不得了的瞭望台。”


    “瞭望台?”


    “是啊,給薔薇學姊們用的評審席。”


    “喔--”


    佑巳擊了個掌。


    對了,祥子學姊等被委托擔任花寺學園的評審兼頒獎人,記得活動名稱好像叫做“花寺合戰”。


    “很高啊?”


    “嗯……有點吧。”


    佑麒好像很難說明。


    據說在製作的過程中越做越大,成品已經比當初的設計圖大出一.五倍了。


    佑麒的理由是,“總之男生做起這種工作會比較豪邁一點”,而且還會“眼神就像在玩積木的小孩一樣閃閃發亮”這種佑巳覺得自己真不懂男生。


    “如果有人怕高就要做變動,要是這樣的話還是趁早改比較好。”


    “好,那我去問問看。”


    說定後,佑巳從弟弟床上站起身來。


    當她走出房間並轉頭想說聲“晚安”時,佑麒竟然已經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2


    “高的地方嗎?啊,祥子怕高。”


    令學姊在下課後的薔薇館內說著。


    “果然如此。”


    佑巳心想,跟她猜的一樣。


    “果然如此?小佑妳知道些什麽嗎?”


    “以前祥子學姊說她不坐雲霄飛車,那時我就猜到大概是這樣了。”


    “雲霄飛車?喔,是說邀她去遊樂園的那件事啊。”


    兩人當時說好到遊樂園約會半天,作為白色情人節和佑巳生日的禮物,結果因為發生了很多事而一再耽擱,至今已經拖了四個月。


    “那時候還隱約覺得祥子學姊討厭速度太快的遊樂設施呢。”


    “她還討厭搭交通工具喔,佑巳妳也知道的吧?”


    “嗯,就是長距離搭乘就容易暈車對吧。”


    都已經和祥子學姊相處一年了,這點小事當然知道。不對,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祥子學姊容易暈車的體質。


    “沒錯、沒錯。可是啊,她明明這麽容易頭暈,結果爸爸一邀她,她馬上就高高興興地出國旅行呢。妳知道這件事嗎?”


    令學姊壓低了聲音說,口口聲聲討厭男性的祥子學姊竟然有戀父情節。


    “我親戚裏有個叔叔啊,說他每次上飛機之前都要先喝點酒來克服恐懼感,可是祥子她還未成年,沒辦法借助酒精的力量不是嗎?所以怎麽辦好呢,答案就是完全依賴藥物。祥子在起飛前一刻先吃藥然後睡覺,吃完飯之後再吃藥睡覺。校外教學旅行搭飛機往返的時候,不是會為了上廁所之類的事情從位子上起來嗎?經過祥子她們班附近的時候,隻看得到她流口水的睡相喔。”


    令學姊展現出與千金小姐氣質相差甚遠的哇哈哈哈哈爽朗笑法,這時卻傳來一陣刻意的幹咳聲。


    “妳說誰流口水了?”


    真不巧,餅幹狀的大門打開後出現的就是祥子學姊本人。由乃同學、誌摩子同學、小梨三人還像隨從一樣氣勢驚人地跟在她身後,她們大概是來薔薇館的路上巧遇的吧。


    可是……


    “這隻是個比喻啦,啊,可能有點誇張吧。”


    令學姊被好友祥子學姊瞪視卻照樣不痛不癢。她將全身的重量靠在自己坐的椅子椅背上,然後“嗯--”地伸著懶腰。


    “佑巳,不可以相信令的胡言亂語喔


    。”


    祥子學姊經過佑巳身邊的時候,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


    “嗯,是的。”


    然而佑巳心想,這些話不完全是假的吧。在飛機裏一直睡覺的事情聽起來很真實,而且祥子學姊說不定真的有流一點點口水呢--佑巳如此心想。


    “校外教學旅行啊,真好。”


    並忍不住脫口說出心裏的話。祥子學姊聽了笑道:


    “馬上就換妳們了啊。”


    “是啊。”


    佑巳幹脆地迴答後,站起來準備泡茶,可是……


    不是這樣的。


    佑巳並非單純因為想去校外教學旅行才脫口說出“真好”這句話,她羨慕的其實是“與祥子學姊一起去的校外教學旅行”。


    雖然兩人都是從幼稚園開始就讀莉莉安女子學園,但因為相差一學年,所以一輩子都不可能一起參加校外教學旅行。


    當然,不能一起做的不隻校外教學旅行。兩人不可能在同一間教室上課,畢業展也是分別登場,也不會出現在同一本畢業紀念冊裏。


    雖然講這些話也沒用,可是在佑巳的校園生活中,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得和最喜歡的姊姊分開度過。


    要是能同班,座位又接近的話,就可以一直看著祥子學姊了。佑巳想到這裏不禁羨慕起祥子學姊的同班同學。


    可是,如果與祥子學姊當同學就不能當她的妹妹。佑巳最後也明白自己在強求一件不可能的事。


    “佑巳學姊,接下來由我來吧。”


    盡管小梨開口說要幫忙,但佑巳表示“沒關係”並婉拒了她。


    想為祥子學姊倒茶。這是自己和祥子學姊相處的寶貴時光,而現在的佑巳將這些小細節累積起來的點滴視為珍寶。


    因此,她非常用心地泡著茶。


    同時祈求即使隻有一點點也好,她希望這杯茶能更好喝。


    “話說迴來,妳們是怎麽談到飛機的事?”


    結果,祥子學姊一邊問,一邊吸飲這杯不知道有沒有比平常更好喝的茶。


    “啊,是從花寺學園祭的事情說起的。”


    逐一說明之後,祥子學姊的眼中果然蒙上一片陰影。


    “姊姊,您還好嗎?如果不方便的話,他們也有說要重做。”


    “這樣一來預算會提高,而且先前耗費的時間和勞力都會浪費掉,不是嗎?”


    祥子學姊真了不起,不愧是本校學園祭的核心人物,連經費和工期這些事都考慮到了。


    “對方也會很困擾吧。”


    祥子學姊重重地歎了口氣。


    雖然把東西做得比預期大太多的花寺也難辭其咎,但莉莉安這邊也不好開口要求對方重做,畢竟一開始也沒跟對方聲明“高度超過多少公尺我們就不爬上去”。


    “我明白了,那就由妹妹我代替姊姊上瞭望台吧。”


    佑巳拍胸脯表示“交給我吧!”,但祥子學姊立即抓住她的手並說道:


    “佑巳,別這樣,要讓妳上去的話不如我自己上去。沒問題的,到什麽地方都行,我一定會漂亮地完成紅薔薇的工作,妳就在一旁靜靜看著。”


    “但是,到時候的高度大約是從二樓窗戶向下看的高度喔。”


    “從二樓往下看的高度?”


    “對。”


    佑巳點頭表示肯定之後,祥子學姊“嗬嗬嗬”地高聲笑了起來。


    “那就完全沒問題嘛!二樓不就是與一樓天花板一樣高的地方嗎?我在這裏探頭出去窗外也不覺得怎麽樣啊,難道妳認為我連校舍三樓都不敢去嗎?”


    “……不是。”


    佑巳沒有這麽想。


    雖然佑巳不這麽想,但祥子學姊究竟有沒有仔細想像過,身處在沒有牆與天花板包夾的空間會有怎樣的恐怖感?更何況,搭建瞭望台的還是一群全無經驗的高中生。


    搖搖晃晃,重心不穩。佑巳就算不看實物也百分之兩百想像得到。


    “不用再多說了,總之妳就告訴佑麒說我已經瞭解,其他多餘的話妳不用記起來。”


    “……我知道了。”


    雖然還有很多話沒說,但因為祥子學姊是那種講出來反而會生氣的人,於是佑巳就乖乖閉嘴。她隻要隨時待命,以便在正式上場而祥子學姊又實在不行的時候接替就夠了。


    “小佑,妳越來越會操縱祥子了嘛!”


    令學姊悄悄在旁耳語。


    “咦,沒有啦,我並沒這個打算。”


    雖然佑巳沒有這個意思,情況卻自然就便成這樣了。


    她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把祥子學姊推上了高高的瞭望台。


    “誌摩子同學~~”


    因為自己跟這件事沒有直接關係,由乃同學悠哉地唿喚著誌摩子同學。


    “誌摩子同學會怕高嗎?”


    “剛才說約二樓高對吧?我覺得有點可怕呢。”


    像誌摩子同學這種能實際說出心裏感覺的人,才是能看清狀況、依照現場情形冷靜應變的類型吧。


    相反的……


    “真是的,別一臉擔心的樣子啊,這種程度的事情對我來說完全易如反掌!來吧,工作、 工作!”


    像祥子學姊這樣故意對自己說“沒問題”,而且不打算把事情放在心上的人,才讓佑巳感到不安。


    3


    放學後的教室內,隻見蔦子同學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歎氣。


    “怎麽了?不迴家嗎?”


    “啊,佑巳同學,來得正好……不,應該是來得不是時候。”


    佑巳一如往常在薔薇館幫忙學園祭的相關工作,由於現在剛好告一段落,所以迴教室拿忘記帶走的東西。


    今天有體育課,所以得把體育服帶迴家洗才行。雖然季節已經進入九月,但天氣有時候還是很熱,佑巳沒有勇氣將滿是汗水的運動衫和運動褲放在置物櫃裏兩天。


    “怎麽迴事?”


    蔦子同學的桌上有好幾張照片,她可能正在整理吧,那些照片就像發到一半的撲克牌那樣四處散布。她老是在學園裏照一些程度接近偷拍的照片,所以這種光景並不罕見。


    照片分類的方式依照各個情況而有所不同,有時以拍攝對象來區分,有時以是否能公開來歸類,有時則會挑出不得已必須丟掉的照片。


    “咦,這些全都是我嘛。”


    佑巳拿起幾張照片看,她手上有十幾張自己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被拍的照片。


    “沒錯。”


    蔦子同學不會在這種時候掩飾。


    我確實拍了照片,如果不願意的話就不公開,如果想要的話也可以奉送,但因為實在拍得很好,所以我認為值得讓大家看看喔--談話內容通常會朝這個方向前進。


    “我為了學園祭而拍下佑巳同學的照片,是攝影社展示要用的。”


    “為什麽是我啊?”


    “因為去年佑巳同學和祥子學姊的特大照片看板廣獲好評嘛,所以呢,今年決定再次拜托紅薔薇姊妹囉。”


    “什麽跟什麽啊。”


    這就是所謂的“來得正好”和“來得不是時候”嗎?不過,事到如今根本沒什麽“來得不是時候”的問題吧。


    “那蔦子同學妳在煩惱什麽呢?”


    “我看起來很煩惱啊?”


    “是啊。”


    因為她獨自坐在放學後沒開電燈的昏暗教室中,還雙手抱胸大聲地哀聲歎氣,就算不是有什麽煩惱,至少也是在想什麽困難的問題。


    “怎麽了?是拍攝對象有問題嗎?”


    就算問題出在佑巳身上,但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拍的人也沒有責任呀。


    “


    佑巳同學很可愛,就跟平常一樣很好。”


    “……這樣啊。”


    就連佑巳本人覺得很醜的照片,蔦子同學大多也會給予讚美。應該說蔦子同學其實很喜歡那些照片,而佑巳最近才慢慢瞭解到這點。比起那些數著“一、二、三、笑一個”並將視線對準相機的照片,她最喜歡那種拍攝對象不曉得在看哪裏的表情,以及平常再自然不過的姿態。


    “話說妳這是什麽時候照的呢?”


    這些照片裏不乏在校外,也就是在上下學途中拍的照片。像是和祥子學姊並肩走在車站前的照片,和誌摩子同學在車站站牌處不知道講什麽講得正起勁的照片,還好倒沒出現佑巳在自家床上放鬆休息或入浴泡澡的場麵。


    “佑巳同學是沒問題啦。”


    蔦子同學又說了一次。


    “那妳為什麽要煩惱?”


    “妳不懂嗎?”


    “什麽意思?”


    就算佑巳迴想以前拍的照片,也想不起它們和眼前這些照片有什麽相異之處。照片中場景當然不同,拍攝時間也不一樣,攝影師的技術也沒有變差。


    “像這張與這張還沒那麽明顯。”


    蔦子同學把一些快照聚集起來,邊挑邊放到佑巳眼前。


    “看到這裏就可以清楚理解了吧?”


    “什麽?”


    佑巳將蔦子同學口中那三張容易理解的照片拉過來,並將它們排在桌上,結果……


    “啊!?”


    這下就連遲鈍的佑巳都一清二楚了。盡管隨興地把照片拿起來看的時候完全沒發現,但像這樣挑出來觀察的時候,問題點就明顯地浮出來了。在發現這一點後迴頭看之前“不明顯”的照片,就會明白雖然不明顯,但確實入鏡了。


    “--就是這麽一迴事囉。”


    蔦子同學說,這樣可沒辦法展示。


    “雖然很遺憾,不過隻能連底片一並處理掉了。這種照片要是落到新聞社手裏,那可就不得了。”


    “好可惜呢。”


    “嗯,我並不打算不惜加工處理也要展出這些照片。雖然問題部分不明顯到連佑巳本人都沒發現,而且即使我裝傻展示出去或許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可是蔦子同學知情,佑巳也知道了。每當兩人看見展出的照片時,一定會非常非常在意那個部分吧。


    “要不要我把拍到佑巳同學的部分剪下來給妳?”


    “不,我不想要。”


    佑巳向來都會收下蔦子同學拍的大部分照片,唯獨這次選擇婉拒。


    即使知道拿了那些隻有自己身影被剪下來的照片,自然不會進到被舍棄掉的那個世界,自己卻還是沒有勇氣、也無法安心地全數收下蔦子同學決定銷毀的十幾張照片,更別說佑巳並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來麵對這件事情。


    “總覺得有點恐布。”


    “以妳的角度看來,的確如此呢。”


    蔦子同學把照片收齊放入信封。


    “我隻要把這些照片處理掉就算結束了工作,那妳打算怎麽辦呢?”


    “不曉得。”


    “或許不把照片的事情告訴妳似乎比較好喔?”


    “不,沒關係的,謝謝妳。”


    佑巳把裝了體育服的束口袋夾在服下,然後踉蹌地走出教室。


    是不是該與祥子學姊商量這件事呢?


    (雖然我應該與姊姊毫無隱瞞地談話。)


    可是佑巳不想把事鬧得太大,況且她自己的心情都還沒整理好。


    蔦子同學的照片有沒有可能全是偶然拍到的呢?


    (偶然拍到十幾張嗎?)


    有這種事嗎?


    照片裏的佑巳用來綁頭發的鍛帶有好幾種,這正是照片全都在不同日期拍攝的鐵證,然而,佑巳背後一定會拍到的那個身影--


    走迴薔薇館的途中,佑巳不知道迴頭了幾次。


    說不定後麵有某個人。


    十幾張照片讓佑巳心中掀起一陣不安。


    4


    隔天星期五,佑巳以“有事要辦”的理由向大家說明之後,做了不到一個小時的工作就提早離開薔薇館。


    在這個不早不晚的時間,走在銀杏步道的學生人影也稀稀疏疏。


    好久沒像這樣一個人走迴家了。


    平常總是陪伴自己的朋友們不在身邊,總覺得怪怪的。佑巳心想,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了現在的環境呢?


    前後左右都沒有人,涼風毫無阻隔地穿梭而去,佑巳想著一位置身於這種舒暢感覺當中的少女。


    說不定她會出聲唿喚自己,佑巳邊走邊微微期待著。


    要是她跟自己說話,那麽就一起走吧。在並肩而行之時,一定要好好問她某件非問不可的事。


    佑巳頭也不迴地緩步前進,由銀杏葉片間穿過的風,吹拂佑巳的發絲與心靈。


    “小佑。”


    然而,出聲叫住自己的是另外一個人。


    “聖學姊。”


    目前就讀於莉莉安女子大學的前任白薔薇學姊聖學姊,就像從大學校區輕躍而出似地跳了過來並走在佑巳旁邊。她身穿一件有著白色水手領的藍白條紋上衣,可以從中找到一點點白薔薇學姊時代的聖學姊的影子。


    “現在要迴家嗎?”


    “嗯。”


    佑巳的確正要迴家,她點點頭之後,聖學姊就抱住她的肩並在她耳旁低語:


    “妳知道自己有時候背著一個背後靈嗎?”


    “說人家背後靈,還真失禮耶。”


    “哦,妳自己也注意到啦,那真是不好意思。”


    不過,佑巳也是因為有蔦子同學的照片才會注意到,不然她恐怕永遠都不會發現。然而聖學姊隻看一眼就立刻明白,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那麽,妳打算背到哪裏啊?”


    聖學姊沒有迴頭,隻是彎曲拇指、朝後方指著“那個”。


    “總之先走到校門。”


    “校門?校門那邊有什麽嗎?”


    “反正就算說謊也會馬上被拆穿……那裏的確有什麽。”


    事情出現了始料未及的發展。好吧,事先備好的材料配上佐藤聖這個精華,結果究竟是吉是兇呢--?完全無法預測。


    “我不會打擾的,可以在旁邊看嗎?”


    “就算拒絕,您也不會就這樣打消念頭吧。”


    “猜對了!”


    沒辦法了,佑巳隻好把命運交給老天爺。因為聖學姊正是那種越被甩開就會越黏人的類型。


    倚著門柱站立的那個人一認出佑巳,就輕輕舉起手笑了笑。


    “呀!小佑。”


    打招唿是用“呀”的啊。佑巳一邊抬頭看這個人的臉,一邊茫然地想著。


    “話說迴來,居然是柏木學長過來……”


    雖然他隻有在深藍色t恤上頭披了一件素麵棉衫,下半身則穿著一條普通至極的直筒牛仔褲,卻為什麽還會這麽引人注目呢?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他的肢體語言或自信洋溢的表情?無論如何,隻憑聰明頭腦和高挑身材並不會釋放出這麽強烈的存在感。佑巳再次對這個時間往來的學生人數不多而感到慶幸。逗留在公車站牌處的數名學生很明顯在意著這邊的情形,不時偷看他們。


    “妳還是一樣可愛呢。”


    柏木學長輕輕觸碰佑巳那像幼犬尾巴似的發尾。


    “等等,您會不會有點太過火了?”


    佑巳露出笑容,並輕輕把那隻親膩的手撥開。


    “太過火?真是的,這不是在演戲喔,隻是趁這個機會達我的思念而已。”


    他張開右手並貼在自己心


    髒的部位,然後把臉朝佑巳的方向靠過去,還一副隨時會叫出 “茱麗葉”的表情。


    “非常抱歉,我是女的喔。”


    佑巳把正陷入自我陶醉的柏木學長的頭推迴原位,不然再這樣下去就要被親了。


    “女的,這不是很好嗎?我非常崇拜女性,因為如果沒有女性,男性也不會誕生啊。”


    “話是這樣沒錯啦。”


    不過佑巳並非為了談這種事才提起“女的”這個關鍵字。佑巳真正想主張的是“柏木學長喜歡的是男生吧,我是女的,所以不在你的對象之內喔。”


    “先不管這些了,這個背後靈是怎麽迴事?跟小麒描述的差很多嘛。”


    “竟然說我背後靈?真失禮啊。”


    剛獲得背後靈稱號的聖學姊從門後陰影走出來,並瞪著柏木學長。


    “聖學姊。”


    “啊,記得我好像說好要靜靜地在一邊看嘛。不過呢,我可不會眼睜睜看可愛的小佑慘遭銀杏王子毒手喔。”


    “就說不是這樣了嘛。”


    這是有理由的。但即使佑巳想解釋,柏木學長和聖學姊卻是那種會自顧自說下去的人。一旦開始對話,節奏就會不停加速,旁人很難加入其中。


    “小佑很可愛這點我有同感,不過,銀杏王子這個詞我可不能假裝沒聽見喔,那應該不是在說我吧?”


    不是應不應該的問題吧。


    “除了柏木你這家夥以外還有誰?”


    唉呀呀,聖學姊對柏木學長說話還是一樣很不客氣。


    “女生不要用家夥這種字眼。”


    “所以我以前就說過不要硬是把人以性別來區分嘛!你雖然崇拜女性,卻還真是個思想老舊的人呢。”


    “男性和女性本來就不一樣喔。若要我來說的話,想把這兩種性別相提並論的妳還比較孩子氣。”


    “對於你的言論我是有很多地方想反駁啦,不過這個話題再講下去也不會有交集,所以就下次再繼續吧!話說迴來,小佑妳剛剛說什麽東西不是這樣?”


    佑巳的嘴巴一直像金魚一樣開開合合、苦苦等待插話時機,現在機會終於降臨了。


    “呃,聖學姊,柏木學長隻是受我弟弟之托,要跟我裝成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模樣。沒錯吧?”


    如果讓別人有奇怪的誤解,對雙方來說也是種麻煩,因此佑巳向柏木學長征求同意,不料柏木學長居然說:


    “不對,我是主動報名的喔。”


    “主動報名?”


    “嗯,因為小麒他們在學生會室裏密談某些事情,於是我就巧妙地問出來,然後請他們把這個角色讓給我。”


    聖學姊聽完之後厭煩地說道:


    “真是夠了,沒事就不要跑迴已經畢業的學校露臉嘛!柏木先生啊,你難道不知道這種畢業學長是最惹人嫌的嗎?”


    看來聖學姊已經把先前說好“在不打擾的前提下安靜旁觀”這點忘得一幹二淨了。此刻的聖學姊就像散步中的狗遇上其他狗,不吵架就渾身不對勁一樣和柏木學長杠上了。雖然佑巳正思索該如何是好,但若強製兩人休戰反而有可能會讓事情更嚴重,所以就暫時靜觀其變。說不定像是男女三人感情很好地在談天說地呢。


    “不好意思,是學弟請我迴學校的喔。當一個畢業半年還一直受到崇拜的學長也真累。”


    “拜托你?學生會嗎?”


    “不,是推理小說同好會。”


    “被推理小說同好會叫迴學校的家夥為何出現在學生會室?難不成在花寺學院那個地方,推理小說同好會的社團辦公室是在學生會室裏頭嗎?”


    “有什麽關係,順便過去看看又不會怎麽樣。”


    “八成是去看佑麒的吧!”


    “這倒是說對了。不過,那種事情不是重點啦。”


    “好吧,可是我不會放任你騷擾小佑的。”


    “所以我就說了嘛,我和柏木學長隻是假裝感情很好!”


    “我不是假裝喔,我是真的想和小佑培養感情。”


    “柏木學長,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在我說好之前不要講話,不然事情會更複雜。”


    夠了,迴到原點重新說明吧。


    “呃,也就是說呢--”


    佑巳一邊慢慢誇出步伐,一邊開口說話。她雖然順利讓柏木學長閉上嘴巴,卻已經不曉得該以什麽方法來解釋才好。


    “目的是不是為了讓小佑妳背上那個座敷童子看到妳和男生感情很好的模樣吧?我有沒有說錯?”


    結果聖學姊先問了。


    “沒錯。”


    隻不過,座敷童子這個講法不太對。


    “是小佑自己的主意嗎?”


    “……不,是我弟弟和他朋友想的。”


    “我想也是。喔,公車來了,妳要上車吧?”


    “嗯。”


    佑巳小跑步到站牌的時候,開往m站的循環公車也慢慢停下來打開車門,早先等在那裏的學生們排成一列依序上車。剛從校門出來,或跟騎腳踏車上下學的同學在一旁談話的學生也注意到公車到站,紛紛跑了過來。


    “你這家夥也要上車啊?”


    聖學姊看見沉默地跟在兩人後麵的柏木學長而開口詢問。總覺得這次換柏木學長變成背後靈了。


    “你那輛每次都讓人看不順眼的紅辣椒色車子呢?”


    “……”


    沒有迴應。


    “柏木學長,你可以講話了啦。”


    佑巳想了起來並趕快解除咒語,於是柏木學長“唿--”地大吐一口氣,然後笑著說:“不能講話還真痛苦”。


    “什麽紅辣椒色的車?佐藤妳還真會說呢。我倒要問妳那輛黃芥末色的車又去哪了?”


    “莉莉安女子大學禁止學生開車上學。”


    “花寺大學也一樣啊。我今天也是上完課要迴去。”


    “喔。”


    “其實啊,我本來想把車子藏在附近然後載小佑去兜兜風,可是我們如果搭私人轎車就沒辦法跟蹤了呀。”


    “你說背後靈嗎?”


    “對,所以我們再往裏麵走一點吧。”


    好讓對方更容易跟蹤。


    公車在最後一位莉莉安學生上車之後開車了。她緊挨著最前方的座位坐好後,在公車抵達m站前完全沒有迴頭。


    坐在後方座位的佑巳要不是知道這件事,根本不會注意到前麵有誰。


    5


    隔天。


    佑巳打掃完教室後,來訪的小可問她可否出來一下。


    “好啊,我們很久沒說話了呢。”


    佑巳便跟著她離開。從麵包事件之後,小可就突然失去了蹤影。


    小可不發一語地走著。佑巳起初以為她想去某個的地方,現在看來並不是這麽一迴事。


    不對,也許她的確有想去的地方,隻是到了之後發現那裏已經有人,又或者是周圍無法讓兩人安靜說話之類的意外情況發生,才使得小可不得不更換場所吧。兩人從中庭走到校舍內側,接著又經過體育館旁邊繼續向前走著。


    現在是星期六放學後。


    天氣也十分晴朗。


    會留到下午的學生們已經在中庭與操場各處打開便當,進入午餐時間。


    上下學必經的路上已經有大批學生,也有些班級大概因為教師指導時間拉太長而還在打掃。雖然隻要再多花點時間也許就能找到適合說話的地方,但從小可眉頭深鎖的表情看來,她顯然不想再浪費時間。


    最後,佑巳被她帶到老舊的溫室裏,這裏幾乎不會有人來。


    來到一個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小可的表情總


    算稍微和緩了一些。


    溫室的外觀一如往常破舊不堪,內部景致卻意外地井然有序,以薔薇為主體的各株植物無不生氣蓬勃地伸枝展葉。平時究竟是誰照顧造些植物的呢?


    “妳不是有話對我說嗎?”


    佑巳平靜地問道,接著小可開門見山地說:


    “請不要參加明天的花寺學園祭。”


    “什麽!?”


    雖然自己也有很多事想問,但佑巳完成沒預料到小可會提出這個話題,所以才會被“不要參加學園祭”這句直接了當的要求嚇了一跳。


    “盡管這麽說很失禮,但佑巳學姊您還不是薔薇學姊,所以可以不出席的。”


    “是這樣沒錯啦……”


    受到花寺學院正式委托的隻有三位薔薇學姊,理論上薔薇花蕾並不是非去不可。


    “聽說小笠原祥子學姊去年也沒有參加不是嗎?”


    “不過支倉令學姊有去喔。”


    “那麽,這不就代表可以自由參加,隻要說不想去,就可以不用去了,不是嗎?”


    “話不是這麽說的。”


    佑巳沒辦法說明清楚,但事情不是這麽單純的。就在她苦思該怎麽說的時候,小可問了一個很直接的問題:


    “還是說,你想要去?”


    由於這句話太過直接,反而讓佑巳想問她理由。


    “小可,妳為什麽不希望我去呢?”


    對於給的是個超乎想像的答案。


    “那裏很危險。”


    “很危險?”


    “因為那裏全是男生。”


    “咦?”


    小可的口氣就好像在聊狩獵旅行或動物園一樣。意思是那邊全是肉食動物,非常危險。


    “男生們都將目標對準了佑巳學姊。”


    看吧--


    “什麽?”


    “因為佑巳學姊太可愛了嘛。”


    “……”


    盡管這是個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理由,不過她應該是想表達--


    因為男校裏都是男生非常危險,所以不要去協助花寺的學園祭。


    “佑巳學姊太沒有戒心了。可能是因為您太單純,因此被男生搭訕也完全不警戒。男人這種生物是再怎麽小心提防也不夠的啊。”


    小可緊握拳頭、奮力說明。


    “所以妳才去跟蹤與我接觸過的男人嗎?”


    “什麽?”


    “昨天我和柏木學長在m站分開後,妳跟蹤他了吧?”


    佑巳詢問。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麽。”


    “我弟弟從車站那裏開始跟著妳。他說有一位個子很高的長發女生跟著柏木學長到他家門口後,就直接離開了。”


    “……為什麽?”


    小可轉移視線並撩起頭發。


    “為什麽佑巳學姊寧可聽信一個男人的話也不願相信我呢?”


    “他不是什麽男人,是我弟弟!”


    佑巳清楚說完後,小可垂下頭並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說道:


    “因為我很擔心您嘛。”


    “因為擔心,所以就跟蹤我嗎?因為擔心,所以也監視我嗎?”


    小可對於佑巳的問題沉默不答。既然她會保持沉默,看來蔦子同學的照片所拍到的長發女學生全都是小可這點,並沒有搞錯也不是偶然。


    “前陣子跟蹤花寺學學生會成員的人,也同樣是妳嗎?”


    “不行嗎?那個人明明是人妖還對佑巳學弟死纏爛打,而且竟然守在校門口。”


    小可似乎是決定把話說開似地用強硬的語調說話。


    “不要叫人家人妖!”


    “他明明就是人妖啊。就算再怎麽像女生,骨子裏也還是個男的。”


    小可不屑的口吻讓佑巳驚覺一件事,她該不會--


    “妳討厭男生嗎?”


    “非常討厭。我覺得男人是最差勁的生物。”


    既然她會這麽表示,看來應該真的非常討厭吧


    小可似乎和祥子學姊一樣討厭男性。


    不對,等等。


    目睹小可這種對男性明顯的厭惡感之後,佑巳認為祥子學姊的厭男症或許無法單純以“討厭男性”這個詞來一概而論。


    要說起來,祥子學姊應該比較類似“男性恐懼症”吧。因為男性若在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情形下接近就會使她全身僵硬,這絕對不是敵視男人,隻不過是由於對男性的免疫力不足,所以偶爾會陷入驚慌。


    “也許有些男性確實很壞,但不是所有都是如此啊。”


    “可是大部分的男人都這樣。”


    小可肯定地斷言,看樣子這觀念在她腦海中相當根深柢固。


    “但是,人類因為有男有女才得以繁衍下去,這在健康教育課也教過不是嗎?小可自己也有爸爸吧?”


    “沒有。”


    “咦……這、這樣啊。”


    “那種人根本算不上父親。”


    “--”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從這裏開始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


    就算厭惡男性,也一定有其理由,喜歡一個人則不需要太多理由--嗯?這句話是誰說的?


    “不過,小可。”


    人類當中大約半數是男性,要是把男性全部否定的話,不就等於主動將世界縮小一大半了嗎?當然,這並不是要她勉強去喜歡男性,然而隻因為“是男性”這個理由而把對方毫不猶豫地否定掉,這樣的小可太可悲了。小可比之前被她否決掉的男性,以及今後有可能會被她否決掉的男性還要更加令人感到悲哀。


    “佑巳學姊也要幫男人說話嗎?”


    小可泠冷地笑了笑。


    此時佑巳覺得,小可在責怪她的同時,似乎也在對某個人發怒。加在“佑巳學姊也”這個詞最後麵的“也”字,不知為何在佑巳耳中繚繞不去。


    “佑巳學姊,我們不要再討論了。討論男人的話題跟佑巳學姊不搭。”


    “不搭?”


    “是的,因為佑巳學姊無論何時都必須當個天使般的存在,不被肮髒的男人汙染,並且一直抱持著純真少女的模樣。請您永遠在聖母瑪莉亞的庭園裏展現笑容。”


    小可陶醉地眯起雙眼,然而……


    “這沒辦法喔。”


    佑巳迴得很直接。


    “為何不行?”


    “我當然也很喜歡這所學校,所以希望能永遠留在這段時期,但不可否認的是年齡會增長,而且隨著年齡增長,許多事情也會跟著改變。”


    “我說的不是未來的事,而是當下。”


    “就算是這樣,但我也是一個獨立的人,並且擁有自己的人格啊。我很高興小可妳為我擔心,不過就算去花寺幫忙,我也能夠在自己負責的情況之下行動,也能做出與年齡相符的判斷。”


    “這不是我所希望的。”


    “不是妳所希望的……什麽意思?”


    佑巳開始不懂小可在講什麽了。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我所希望看到的,是在溫室中等待花期到來的紅薔薇花蕾。是一朵不遭受外頭寒冷空氣、害蟲侵害,在一定的室溫當中成長並得到充足的水分和養分、沒有任何瑕疵的完美花朵。我從第一眼就相信,佑巳學姊才是最適合作為莉莉安女子學園象征的純潔存在。不過,您隻要在這裏培育出美麗的花朵就好,完全不必要接觸外麵的世界。”


    “我並不是小可妳想像中那種不得了的人啊。”


    佑巳覺得自己比較像是更普通、一點也不稀奇,隻要有一點點陽光就可以隨意紮根的植物,就像蒲公英這


    類的野草。


    “不光隻有我,大家應該也是以相同的目光注視著佑巳學姊。您是最適合當紅薔薇花蕾的人選,是大家憧憬的對象……!”


    “我就說不是這樣了嘛。”


    “也就是說,您騙了我們嗎?”


    “什麽?”


    “因為一開始帶給我們這種印象的不就是佑巳學姊自己嗎?如果您要否定也無所謂,但是您應該照這個印象繼續演下去才對。為什麽要做出與您風格不搭的輕率舉動呢?為什麽要說出不合您形象的話呢?”


    喊出這些令佑巳摸不著頭緒的話後,小可露出痛苦的表情,大滴大滴落下的眼淚也沾濕了臉頰。佑巳一邊望著小可哭泣的臉,一邊想她為什麽要哭。


    被責難的人明明是佑巳。


    連自己的罪狀都不知道的情形下被人單方麵責怪,而且--


    “請妳不要背叛大家的期待!”


    小可發出哀傷的叫聲之後就這樣跑了出去,可是溫室的出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將她擋了下來。


    “妳說得太過分了。”


    佑巳聽到這道凜然的聲音不禁瞪大了雙眼。如夢一般站在眼前的,竟是自己最喜歡的姊姊。


    “自作主張喜歡上人家,還糾纏不放,但若對方與自己心目中的印象不同就隨便地傷害對方。妳真的覺得這樣做對嗎?”


    “姊姊……”


    由於佑巳隻能看到小可的背影,所以不曉得她現在是什麽表情,隻不過,佑巳至今從未看過祥子學姊這般嚴肅的臉,仍舊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聽起來冷峻無比。


    “自以為是也要有個限度,妳不是這個世界的法律!”


    小可受到喝斥之後出聲反駁,卻沒能聽到最後。


    祥子學姊把身體往通路側邊一靠,挪出可讓一個人通過的空間後,小可就立刻奔出溫室。


    突然從緊張感中釋放的佑巳,全身無力地蹲了下去。


    6


    “不要緊吧?”


    祥子學姊把手放在佑巳肩上,然後平靜地詢問。


    “不要緊……我想我隻是還沒有完全理解剛才的事。”


    佑巳就這麽蹲著仰望姊姊。姊姊的表情已經不再像鬼一般恐怖,聲音也不像冰霜一般冷淡了。


    “聖學姊昨天打電話到我家來喔,她說她不太放心,要我好好留意妳。學姊還是一樣對妳的變化很敏感呢。”


    祥子學姊還沒等佑巳開口問“您為什麽會來這裏”,這先迴答了她的疑問。


    “可是……”


    聖學姊的確一直很照顧自己,可是,現在最希望這裏出現的人絕對是祥子學姊。


    “我的風格與形象究竟是什麽呢?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那麽在意並思考自己在他人眼中會是什麽樣子。”


    佑巳腦子裏還是一團混亂,所以就將想到的東西都脫口說了出來。她希望藉由這個舉動來理解狀況與整理情緒。


    “那又有什麽關係。”


    祥子學姊笑了。


    “我倒是常常想呢。”


    “咦,這樣嗎?”


    “任性、高傲、情緒化……我還在想,我或許意外地對自己的形象十分瞭解呢。”


    祥子學姊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摸了種在花壇裏的紅薔薇的花蕾。跟前幾天蔦子同學拍照時相比,花蕾確實膨脹了一點點,顏色看起來也更紅了些。


    “佑巳妳不用去想什麽‘風格形象’,就照自己平常的樣子做吧,這就是妳的風格喔。以妳來說,這樣就是最好的。”


    “姊姊……”


    “那個女孩是看見妳的表麵形象而崇拜妳的,這或許可以成為將人與人連係起來的絲線,但隻有這樣是不夠的,距離所謂的羈絆還非常非常遙遠,事情就是這麽一迴事。”


    祥子學姊還說,無論在何種契機之下相遇並不重要,因為兩人會在相遇之後被更粗韌的線緊密連結在一起。


    細線很容易斷,若斷掉也無可厚非。斷掉的絲線或許可以拉近並重新連結,但也有可能會再度斷開。


    “這麽說來,我之所以會仰慕姊姊,當初也是因為看到姊姊以風琴彈奏‘聖母頒’的模樣。”


    佑巳站起來並拍掉沾在裙子上的灰麈。


    “沒錯,因為外在是可以簡單以眼睛看見,可是重要的事物隱藏在更深層的地方,所以要接觸到是很不容易的。”


    “深層?”


    “對。”


    姊姊以手勢示意佑巳過來,於是她便走向姊姊身旁。


    “我喜歡佑巳的臉、頭發、聲音、指尖以及所有一切,但我可不是因為喜歡妳的外表而喜歡妳的喔。正因為有妳的心靈來驅動這些,才讓一切變得使人迷戀。”


    祥子學姊的手輕撫佑巳的臉頰,觸摸她的頭發,並且握住她的手,最後停在製服領結的打結處。


    “我的心靈。”


    “嗯,那是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喔。如果所謂佑巳的風格形象真的存在於某處,那麽它一定與妳的心靈緊緊相連吧?”


    “姊姊會為我找出那一部分嗎?”


    佑巳期盼姊姊能迴答。她想聽見姊姊對她說--若有這麽一個藏在深處的重要事物,而且那就是讓佑巳擁有佑巳該有的樣子的事物,那麽我一定可以毫不遲疑地找出來。


    “這還用說嗎?我啊,就算身在寂靜無聲的黑暗世界裏,隻要妳在那裏,我絕對找得出來。”


    “嗯……”


    “還有……對了,假如妳要是卷進什麽重大事故,在妳被送去的醫院裏,就算有上千個人像埃及木乃伊那樣全身被繃帶包得密不透風的人躺在床上,我還是能精準地一眼找出妳來。”


    “呃,姊姊,這個比喻會不會有點不太吉利……”


    “也是。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認錯妳這件事才是重點。”


    這樣啊,佑巳突然間鬆了口氣,接著眼淚竟然撲簌簌地流下來。因為姊姊正張開雙手等在那裏,佑巳就毫不猶豫地投入姊姊的懷抱。


    “姊姊!”


    一旦開關打開,眼淚就會接連不斷地流下來,根本無法止住。


    可是,佑巳現在湧出眼眶的淚水,並不是因為聽了小可的話而壓抑到現在的淚水。


    祥子學姊溫暖了佑巳的心,這些淚珠是為此而落下的淚水。


    若真的遇到身處於無聲的黑暗世界,或是她全身被繃帶包得密不透風的狀態,姊姊能不能找出自己還很難說,佑巳內心一隅知道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就算如此,這些話對此時此刻的佑巳來說仍舊是必要的,就像塗在擦傷傷口上的藥膏一樣,佑巳也需要一種可以幫助自己對抗外頭刺激的藥。


    “別擔心,我會站在佑巳這邊的。”


    祥子學姊像對待小孩似地撫摸著佑巳的頭,這個動作不可思義地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而她也沒有動手拭去流下的淚水,就這麽被姊姊那安心的雙臂擁抱著。


    所謂的大家,究竟有多少人呢?


    一百人?兩百人?或者更多?


    佑巳不知道。


    然而。


    被成千上萬的人擁戴並不算什麽。


    就算隻有一個人也好,隻要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如此為自己著想的人,那麽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這是佑巳心中無可取代、獨一無二的姊姊教給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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