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茲貝格地區位於希爾丁王國的北方邊境，地形起伏劇烈、土壤貧瘠、終年濕冷。現在時值初冬，這個時節應景的激烈雷聲轟隆大作，在其他地區逐漸式微的祈翼教的虔誠教徒隻能唱誦聖句，以熬過接下來的漫長嚴冬。
在這樣的阿茲貝格地區的最北邊，黑暗森林的最深處是其領主宅邸。
宅邸到處盤據帶翼怪物的雕像，主屋後方有個薔薇廢園，庭院則有巨石成群排列。黑色主屋裏還有一堆詭異物品，就連室內裝潢都統一為黑色或紅色，設計甚為古怪。有「海爾帕斯特的薔薇屋」與「萊森的石頭屋」之稱。
與劃破夜空的恐怖雷電相襯的建築物大廳裏，正展開與背景相唿應的一幕。
「呀啊啊啊！」
猶如正午般強烈的光芒閃過之後，在幾乎震破耳膜的雷鳴裏，響起少女的高聲尖叫。
「別過來……」
亞麻色頭發的少女輕聲開口，扶著下滑的眼鏡框。
她是愛莉西亞·萊森，原費德霖家族的千金小姐。費德霖家族是地方伯，從前治理過在阿茲貝格南方的廣大費德霖地區。她背負殺害前夫的不祥傳言，因而獲得「死神姬」的稱號，隨後嫁進萊森家，一切也不過是今年初春的事。與傳言大不相同的是，她的容貌平凡得隻勉強稱得上可愛而已。
「請、請別過來，別過來！」
愛莉西亞拚命搖頭。她麵前黑發高大男子的長靴踩出聲響，一步步逼近她，就像野狼站在害怕的野兔前麵，腳步從容不迫。
一身黑衣的男子正是愛莉西亞的丈夫——強公爵卡修凡·萊森，他嘴角揚起淺淺笑容。他的稱號「阿茲貝格的暴君」令人害怕，而且還用金錢買下擁有名門血統的妻子。
「為什麽？愛莉西亞。」
卡修凡低頭看著嬌小妻子的臉，傲然笑著。表情完全符合他的壞風評——繼承女仆血脈的暴發戶，毫不優雅又粗魯不堪。
「你為什麽要這麽排斥呢？」
他低沉的呢喃聲，還有低頭凝視她的黑色眼眸中，蘊含著危險冶豔之色。
「因、因為……呀！雷！」
轟然作響的雷聲與閃電幾乎同時發生，而且大概落在附近而已，惹得愛莉西亞又是一陣尖叫。
不過那並非慘叫，而是興奮的尖叫。她迅速閃過卡修凡的身邊，藍色眼睛閃閃發光地盯著窗戶。
「呀！又來了！好棒啊，卡修凡大人，您剛剛有看到嗎？天空發出白光，樹林的影子浮映在白色天空上喔！我在插畫上看過好幾次耶！」
因為在徙具名聲的名門長大，過著貧窮的日子，所以愛莉西亞培養出喜歡閱讀便宜恐怖小說的嗜好。
旖旎氣氛被破壞殆盡，讓卡修凡一臉悻然，但愛莉西亞興奮得沒有發現。
「在轟隆作響的雷聲中拚命逃亡，也很有恐怖小說的氣氛呢！會追來的應該還是吸血鬼吧？女主角要到處躲嗎？還是詠唱聖句……呀！」
愛莉西亞高興得想說這根本就是書中的情景，正要轉身時卻被用力抱住。
「啊……我、我都說、別過來了……」
突如其來的「肚子痛」讓愛莉西亞滿臉通紅地按著疼痛部位，不過她按的位置比肚子還要高一些，而那位置的起伏卻遠比同年紀女孩的平均值更加平坦。
「誰叫你一直注意打雷什麽的……真是的，你不怕就算了，竟然還很高興。」
對成長於阿茲貝格地區的卡修凡而言，宣告冬天到來的雷電隻會令人厭煩而已。
雷電奪走愛莉西亞的注意力，似乎讓他很不高興。他忽然執起愛莉西亞的下巴，讓兩人麵對麵。
「愛莉西亞，比起玩恐怖小說的遊戲，我更想跟你玩戀愛小說的遊戲。」
卡修凡再度從容不迫地凝視愛莉西亞。
依舊激烈作響的雷聲仿佛逐漸遠離愛莉西亞，取而代之的是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肚子痛」的感覺。再這麽下去，肚子肯定會壞掉，她痛得一陣暈眩，努力找話迴答。
「啊、啊，是、是那樣嗎？如、如果您希望的話……」
「那你說吧，說『喜歡』我。」
卡修凡的一再要求讓愛莉西亞感到雙頰滾燙。她逃避似的低下頭，耳邊卻傳來卡修凡帶著笑意的聲音。
「我的生日就隻有要求這句話當禮物。你為什麽要東躲西藏呢？隻是一句話而已，很省錢啊！而且不久之前你不是還能很輕易地說出口嗎？」
卡修凡大概是一路走來的人生過得相當辛苦，因此經常有人說他看起來像三十多歲，但實際上今晚是他的二十三歲生日。
在隻有自家人參加的慶生宴上，卡修凡忽然對愛莉西亞提出這樣的要求。
「那是因為……」
愛莉西亞確實向卡修凡說過好幾次「喜歡」。
她說過卡修凡既有錢、溫柔又寬容，是她理想中的丈夫。就像她對周遭所有人說的一樣，表達得非常自然。
可是她對卡修凡的「喜歡」，與她對其他人的「喜歡」，已經開始有了明顯的區別。她自己也意識到那是「特別」的「喜歡」。
既然如此，到底為什麽說不出口呢？
光是要對卡修凡說出「喜歡」，就讓她覺得「肚子痛」，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她對其他人依然能很自然說出「喜歡」，偏偏就是無法對卡修凡說出口。
「因、因為很不好意思……」
夏末她遭到祈翼教團綁架，平安迴家後遭遇了好多次這種質問。每次她都很努力說明自己的情況，卡修凡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呀。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卡修凡還是動不動就要求她對他說「喜歡」，而且他的嘴角總有掩不住的笑意。
「是怎樣的不好意思？因為喜歡我這種人，所以很丟臉嗎？」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愛莉西亞結結巴巴地辯駁。
卡修凡見狀稍稍垂下雙眼，嘴角的逗弄笑容也退去了。
「還是說，你已經討厭我了？」
「沒有！」
愛莉西亞不假思索地用力否定了卡修凡聽似憂傷的低喃。
此時卡修凡又壞壞一笑。
「那就應該說得出口啊！」
這種誘導就連公認遲鈍的愛莉西亞都聽得出來。她發現自己被騙後，不由得埋怨起卡修凡。
「卡修凡大人，您最近真的很壞心眼欽……」
愛莉西亞眼角微微泛紅地鬧著別扭，卻更加重了「肚子痛」。
畢竟答案早就出來了，不管他再壞心眼、再蠻橫、風評再糟糕。
「不、不過……我、喜、喜……喜、喜……喜……喜歡……您……」
最後愛莉西亞用力閉上眼睛，輕聲說完。
「乖……」
聽見夾雜在落雷聲中的告白，卡修凡嘴角揚起一抹足以融化人的寵溺笑容。
愛莉西亞睜開眼睛，看見他的笑容，盡管「肚子痛」得快要昏過去，她還是在他的眼神催促下，踮起腳尖，獻上一吻。
「二十三歲生日快樂，卡修凡大人……」
愛莉西亞輕輕移開嘴唇，再次祝福。
「這麽說來，您看起來的年齡就變成三十四歲了耶……」
第一次見麵時，愛莉西亞以為卡修凡「大約三十三歲」。
「呃，你不必特地強調這件事。」
卡修凡苦笑，無預警地吻住天真的妻子，讓她閉嘴。
「可是，真的可以嗎？您的生日禮物就隻要這個……應該要更豪華的……」
愛莉西亞嘴上是這麽說，卻歪著頭實在想不到有什麽禮物既豪華
又能讓卡修凡高興。因為卡修凡的生活出人意料的簡樸，並非如外界的負麵風評。
這種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愛莉西亞想起經常給她各種建議的人妻前輩艾煶娜，但現在寫信問也來不及了。
「我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況且，你要送我豪華禮物，還不是得由我出錢。」
「啊，也對。」
愛莉西亞手邊連一分能自由運用的錢也沒有。經卡修凡提醒，她理解地點點頭。
「再說，那個……把你自己送給我……」
卡修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輕咳一聲。
「沒什麽……」
他小聲地碎碎念著「這樣講也太丟臉了」，臉上的尷尬神色很符合他的實際年紀。
※ ※ ※
愛莉西亞剛才躲避卡修凡逼她告白的地方，正是大宅內舉辦慶生宴的一樓餐廳。
既然是領主的生日，應該盛大慶祝才對，但現在已經進入冬天，卡修凡不想增加領民多餘的負擔，因此慶生宴隻招待自家人而已。
不過在愛莉西亞的協助下，廚師唐使出渾身解數所做的菜，以及景仰暴君卡修凡的領民們所送來的料理，再加上想討卡修凡歡心的貴族們獻上的美食，擺滿了黑色的長餐桌。雖然規模不大，可是以宴席而言十分溫暖又熱鬧。
「咦，這麽快就迴來啦？愛莉西亞、卡修凡葛格。」
卡修凡攬著依舊滿臉通紅的愛莉西亞，正要進入餐廳，路亞克便開口了。路亞克拿著盛滿食物的盤子，朝兩人賊笑。
擁有一頭銀色長發、穿著貼合身體勁瘦線條的黑色服裝，這名別具特色的少年正是謀殺愛莉西亞第一任丈夫的殺手。他甚至曾經接下暗殺卡修凡的工作，不過曆經一番波折之後，現在反而成了愛莉西亞與卡修凡的「兒子」。
「你的直覺還是這麽準。哼，怎麽？我們不迴來，你才能盡情吃喝嗎？」
由於職業的關係，路亞克很擅長聽聲辨人。
卡修凡一見麵就挖苦人，但路亞克裝傻。
「咦？一般玩你追我跑，最後都會直接迴房呀！這不就是男人的浪漫嗎？」
「唔，你說得沒錯。不過我喜歡按部就班慢慢來。」
卡修凡早已習慣路亞克開這種玩笑，顯得若無其事。
「喔，如果一路追迴房間的話，女主角就會被殺掉喔。」
聽不太懂的愛莉西亞也能高興地搭上話。
「喂，路亞克！你別隨便煽動卡修凡大人！」
無法冷靜的人隻有美麗的女仆諾拉，她擁有一頭漂亮的紅發，身材豐滿惹人注目。自稱是卡修凡情婦的她，隻要看到卡修凡的夫妻關係有所進展，就一定會出麵幹涉。
諾拉話一說完就得到冷言吐槽，開口的是紮起一頭黑發、戴著眼鏡的青年薩格萊。
「諾拉，你打算在提爾納德大人旁邊站到什麽時候？你的主人既然迴來了，請迴去他們身邊服侍用餐。」
這下不隻諾拉，就連薩格萊身邊的褐發少年，聞言都紅了臉。褐發少年是提爾納德·雷登伯爵，在前任監護人尤藍手裏身受重傷，目前留在現任監護人卡修凡的宅邸療養。
與第一次來這裏相比，現在的提爾納德已經成長了不少，但在管家兼家庭教師的薩格萊麵前，他還是抬不起頭。
「是、是啊，諾拉。反正你、你已經拿了很多食物給我。啊，不過等一下飲料也要麻煩你了。」
提爾納德說得有點依依不舍，諾拉也是舍不得離去。
諾拉來迴看了看坐迴主位的主人夫婦與提爾納德後，準備走開。
「好、好吧！那我先過去了，等等迴來。」
提爾納德忽然咳了一聲。
「諾拉，我隻是順便問問，那個……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咦？還、還要再過一陣子……那、那我也順便問一下好了，雷登伯爵您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呢？」
提爾納德與諾拉之間，先前就讓人覺得有些古怪，最近更是拜提爾納德受傷所賜，流動著一股甜蜜的氣氛。兩人扭扭捏捏地等待彼此的迴答。
薩格萊冷冷地看著他們。
「諾拉，我的生日在秋天，不過就算想賄賂我也沒有用。」
「誰管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啊？」
薩格萊雖然同意讓諾拉成為提爾納德的新娘候選人之一，但他還是希望以名門千金為主，因此對女仆很冷淡。
一如往常，薩格萊與諾拉又開始相互叫囂。
愛莉西亞一邊吃著鹽漬魚，一邊笑咪咪地觀看兩人的舌戰。
「啊，再過一陣子就是諾拉的生日了，我們得提早準備喔！對了，諾拉的頭發跟鮮血一樣紅欸。」
「肯定很適合跟鮮血一樣紅的紅寶石，那種東西讓提爾去送就好了。」
卡修凡見愛莉西亞一開口又是驚悚的言論，立刻打岔，同時手上還幫她分好串烤雞肉。愛莉西亞開心地道謝後，便大快朵頤起來。
路亞克對於卡修凡熟練的動作露出佩服的笑容。
「嘿嘿嘿！好好喔，生日真好玩，如果我也有生日就好了。」
說出此話的路亞克本人其實沒有別的意思。
然而眾人知道路亞克吃過的苦跟他輕佻的態度完全相反，於是聞言皆一僵。
希爾丁王室與祈翼教團聚集了像這樣無家可歸、連自己生日都不知道的孩子們，組成人稱「玩具軍隊」的暗殺組織。
「啊……呃……各位，抱歉喔。那個……愛莉西亞，你看，這是加了核果的蛋糕喔！很好吃，快吃吧！」
路亞克跟先前的卡修凡正好相反，催促著唯一沒有僵住的愛莉西亞，想要改變氣氛。
「喔，謝謝你，路亞克。對了，你真的沒有生日嗎？」
很不會看臉色的愛莉西亞開口詢問。
「這……也不能說沒有，隻是我不知道。不過這種事也很常見啊！」
「愛莉西亞，我喂你好吃的，你轉過來。」
卡修凡拿炸甜點想直接塞進愛莉西亞嘴裏，但她快一步開口了。
「那就不能慶祝了。這樣好了，我們也把今天當成路亞克的生日吧？」
愛莉西亞抬頭看向卡修凡，迅速提出建議。她認為如果不知道的話，決定一個日子就行了。
卡修凡送到她嘴邊的炸甜點順勢碰到了她的嘴唇，她道謝後乖乖將甜點吃掉。
她嚼著嘴裏的食物，沒有留意僵硬的眾人，隻是麵帶笑容地望著卡修凡。
「卡修凡大人，好嗎？這樣容易記得，而且每年都可以一起慶祝，很省錢喔！」
「也是……」
卡修凡露出苦笑，看向一臉若無其事的路亞克。
「那就這樣吧。生日快樂，路亞克。」
「你要把自己的生日也給我當生日嗎？你與愛莉西亞真的是……」
路亞克露出靦腆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用愛莉西亞與卡修凡葛格兩人生日的正中間那天吧！雖然分成兩次比較不經濟，不過可以多吃幾頓大餐，對不對，愛莉西亞？」
「喔，真是好提議呢，路亞克！那我們也得提前準備路亞克的慶生宴了！」
愛莉西亞笑著同意，張開嘴巴吃掉路亞克給她的蛋糕。
氣氛再度恢複熱鬧。
「我也好開心呢！我第一次參加這麽熱鬧的生日宴會……」
愛莉西亞以前身為費德霖家的幹金小姐時，大家輕蔑她家的沒落又落伍，再加上她的怪誕嗜好，因此她一個朋友也沒有。她從未收過父母以外的生日祝賀，當然也沒有替父母以外的人慶生過。
「而且您也收到好多人送來的生日祝賀喔！嗬嗬，太好了。卡修凡大人雖然樹敵下少，可是朋友也增加了呢！」
愛莉西亞並無惡意，卡修凡隨口迴應。
「愛莉西亞，你的生日在春天，你有沒有想要的禮物呢？」
卡修凡神色溫柔地詢問。
愛莉西亞搖搖頭。
「沒有。因為我是……」
「你想說你是買來的新娘嗎？」
卡修凡落寞的眼神並非演出來的。
愛莉西亞一驚，再度搖搖頭。
「啊，不是那樣的……可是真的沒有欸。」
光是有地方棲身，每天又能吃得很好，愛莉西亞就覺得十分幸福了。況且，卡修凡還派人打理費德霖大宅，讓它不致荒廢，因此她想不出比這些更棒的禮物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麽說。你又沒有想要的寶石或衣服，要送你禮物還真是不容易。」卡修凡突然執起愛莉西亞的手。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愛莉西亞又「肚子痛」了起來，臉也不禁紅了。
不過卡修凡似乎並非要借此表達愛意，他握著她的無名指跟自己的比對。
「卡修凡大人，怎麽了嗎？」
「沒……是狄尼洛跟我提了一點事。」
愛莉西亞腦海浮現那名俊美青年的容貌。他是前任領主阿茲貝格家的當家，前陣子宣布「不婚」而震驚所有景仰他的人民。
「狄尼洛先生怎麽了嗎？對了，他也有送您生日禮物呢！他送了什麽呢？」
「與其說是送我的……算了，總之，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就早點告訴我。」
卡修凡忽然打斷她，話也說得不清不楚。
「好好喔，慶生宴耶！愛莉西亞，我的生日在夏天喔！」
厚著臉皮走過來說話的人，是一名身為仆人卻打扮得很體麵的褐發少年。他是最近才進萊森家的新仆人盧卡。他的表情相當豐富，很容易跟人熟稔起來，待人也很和善親切。他出身農民階級，想成為畫師，卻總是無法準時交件，無法討生活，因此之前才會加入祈翼教團，成為見習聖職者。現在則是留在萊森家打雜。
當初他說出關於祈翼教團與聖女艾榭兒的情報後，哭著哀求卡修凡。
「請不要把我趕出去！如果教團知道我透露這麽多事，一定會殺了我！而且我一定無法獨自度過阿茲貝格的寒冬！」
「欸，盧卡也送過我肖像呢！那……」
愛莉西亞想要迴話時，卡修凡若無其事地打斷她。
「比起這個，盧卡，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呢？」
「咦？呃、嘿嘿……」
盧卡察覺氣氛變得不太對勁，正打算走為上策。
卡修凡突然站起來逮住他。
「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你說過要替我畫張肖像，當成我的生日禮物，這件事進展得如何呢？」
「嘿嘿嘿……」
盧卡拚命裝糊塗，想要甩開箝製開溜。卡修凡卻絲毫沒有任何動搖，他眼神銳利地看著態度隨便的畫師，一副不容推托的態度。
「幾天前，我就聽你說草稿已經畫好了，可是我不記得有看到那張草稿……我確實不太懂繪畫，不過從草稿到完稿要花這麽多天嗎？」
「對、對不起！其、其實根本就還沒有畫好——痛痛痛痛痛！」
卡修凡沒讓盧卡把話說完，便用力握緊他的手腕，使得他慘叫出聲。
唯一該慶幸的是，卡修凡握住的不是盧卡之前受傷的右手。
盧卡還想再說什麽，卡修凡卻搶先開口。
「是你自己說什麽都願意做，求我不要趕你走，我才讓你留下來的……讓你打雜，你就給我放空，然後開始塗鴉，既然如此，就讓你畫畫，你又無法遵守時限，我的慈悲心也差不多用光了。」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卡修凡的慈悲心肯定不多，不過盧卡可沒膽子說出來，於是他可憐兮兮地開始替自己開脫。
「不是啦。我、因、因為卡修凡大人您很忙，我見到您的時間並不多啊！而且，我也不想輸給令尊的肖像，才會更……」
「令尊？」
卡修凡聲音幹澀地反問，動作停了下來，慶生宴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就連愛莉西亞都小聲地驚唿。
卡修凡厭惡自己的父親雷吉歐·海爾帕斯特，厭惡到最終殺了他，這件事在阿茲貝格地區盡人皆知，連愛莉西亞都知道。
路亞克拿來當成臥房的密室裏，掛著一幅前任領主的肖像。在技術高超的畫師巧手之下，那張畫甚至清楚呈現了雷吉歐的瘋狂。
「你看過……那老頭的肖像？」
盧卡沒發現空氣變得冰冷，還在兀自解釋。
「因、因為……那是很厲害的畫師的作品喔！而且你們父子倆長得太像，所以那張畫一直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啊！不管我怎麽畫，就是無法畫得順利。」
「非、非常抱歉，卡修凡大人，是我……」
一臉慘白、出聲自首的人，正是服侍用餐的年長女仆賽拉。
「因為小盧說這裏找不到繪畫工具，畫不出來很傷腦筋……我提起之前畫師留下來的工具……忍不住就連那幅畫也……」
在愛莉西亞嫁過來之前，就連仆人都不曉得有那間密室。現在路亞克睡在那裏，因此賽拉也會進去打掃，才會發現那些畫具，並在盧卡的請求下，帶他去了密室。
「小盧？」
不顧卡修凡一臉詫異，盧卡露出得救的表情順勢說下去。
「啊，對、對啊，卡修凡大人！我沒有帶任何畫具來，在這裏也不容易取得有用的工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說得也是。卡修凡大人，您再繼續用力下去，盧卡會連左手都不能用喔，至少也要等他把畫交出來呀。」
愛莉西亞在一旁火上加油。
卡修凡看著到處尋覓逃生路線的盧卡，眼神忽然柔和下來。
盧卡好像也察覺了他的改變，鬆了一口氣，正報以微笑之際……
「這裏非常鄉下，真是抱歉。因為你剛剛頂嘴，所以隻剩下雨天可以畫。到時候要是沒畫好就滾。」
「為什麽啊啊啊？」
盧卡聽到卡修凡低沉的命令，慘叫著逃走了。
賽拉深深地向卡修凡鞠躬致歉。
「真的非常抱歉！他看起來走投無路，我才會忍不住……」
「對那家夥不逼緊一點，他是畫不出來的。」
卡修凡一張一合地伸展剛才用力箝製盧卡手腕的指頭，認為自己應該更嚴厲一點。
賽拉誠惶誠恐地望著主人。
「那個……卡修大人，請恕我多嘴，您別太過欺負小盧好嗎？他確實幫不上什麽忙，但他總是很有精神，也會給我們的桌巾縫些漂亮的花邊，是個好孩子喔！」
新領主繼位的時候，許多仆人紛紛逃離宅邸，現在留下來的仆人幾乎都是用「卡修」昵稱卡修凡的上一代年長者，。卡修凡在領地內的名聲雖然逐漸有所改善，可是願意在惡名昭彰的暴君宅邸裏工作的人依然不多。
最近才來的盧卡確實如賽拉所述沒什麽用處，不過實在很得人緣。對於比他們年輕許多的盧卡，賽拉與忍不住瞥向這邊的老唐似乎都很中意。
「是啊，卡修凡大人。關於那幅畫，我會再嚴厲督促他……不過盧卡也不是那麽壞的人啦。」
在一旁幫腔、看起來很認真的金發青年是托雷斯，他是卡修凡的兒時玩伴，現在擔任管家，隨侍在卡修凡的身邊。
「托雷斯，怎麽連你都幫那個笨蛋說話？」
賽拉與諾拉不同，平時很守本分
，而托雷斯之前還率先斥責盧卡。兩人接二連三的勸言讓卡修凡不高興地蹙眉。
「另、另外……說到肖像，老實說，我也畫了一張。」
托雷斯戰戰兢兢地拿出原本藏在身後的一幅畫。
幾乎掃光餅幹與餡餅的愛莉西亞興致盎然。
「哇，這是麗果嗎？」
所謂麗果，是費德霖地區普遍栽種的水果。它有細長的紅色果實，甜味強烈，是製作點心的重要水果。
「咦？不，這當然是卡修凡大人。」
托雷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但卡修凡這次站在愛莉西亞這邊。
「等等，托雷斯。你如果要畫我，這也太紅了吧？而且還全身紅。」
卡修凡說得含蓄，不過托雷斯的畫確實有色差，而且除了紅色之外，什麽都沒有。
愛莉西亞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這不但是麗果，而且還是壓扁的吧？托雷斯，如果那是卡修凡大人的本體，這部分又是哪裏呢？分身？還是頭？」
愛莉西亞指著並列在畫上的紅色小圓點發問，托雷斯再度驚訝地迴答。
「不，這是愛莉西亞小姐。」
「喔，是我啊？我完全沒發現呢。」
愛莉西亞天真又少根筋地附和完，對卡修凡微微一笑。
「聽說夫妻會越長越像喔！我們結婚也快一年了，不知不覺就長得這麽像了啊！」
「不，我覺得你的說法有點怪怪的……」
托雷斯反而很疑惑地說著「兩位哪裏像了」。此時有仆人來請示有關慶生宴的事宜，他隻好暫且離開。
另一邊，路亞克則小聲地告訴卡修凡。
「托雷斯最近似乎偶爾會去向盧卡學繪畫，他好像本來就喜歡繪畫了。」
「似乎是如此。我記得他以前也經常跟在先前的畫師身後打轉……盧卡那家夥，就是這樣收買人心的啊！」
卡修凡不快地說完，愛莉西亞又想到另一件事。
「路亞克，這陣子托雷斯好像也會找你練劍？」
「喔，對啊。他說最近是多事之秋，希望自己也能有點戰鬥能力，又說不想讓人覺得他仗著兒時玩伴的身分待在這裏，不想成為卡修凡葛格的絆腳石。」
路亞克看向薩格萊。薩格萊似乎已經跟諾拉吵完了，此刻正拿著常用的小鞭子對提爾納德說教。
「嗯，他最近好像也去向薩格萊請教掌管家務的方法。托雷斯似乎很在意自己沒有學過成為管家的相關課程。」
想要擔任管家或總管這種掌管家務的高級職位，通常都要由老師來傳授專門課業。從卡修凡的父親還在世時就在這裏工作的托雷斯，雖然學過讀寫，卻未受過專業的訓練。
「好像是。話說迴來，你這家夥又去偷窺了吧？」
多少有所察覺的卡修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他同時具備路亞克與薩格萊的能力，那確實會很厲害。不過我對目前的托雷斯並沒有什麽不滿，而且他最主要的工作是負責勸諫我。更何況，我才不希望托雷斯變得跟你們一樣。」
大概是想到未來可能會被托雷斯用小鞭子責打，卡修凡便不由得蹙緊眉。
愛莉西亞則在一旁天真地開口：「如果綜合了路亞克與薩格萊的能力，再加上盧卡的繪畫能力，那就最強啦！」
愛莉西亞興奮地覺得三人合體肯定很厲害，卡修凡卻興致缺缺。
「你說得沒錯，托雷斯剛剛那幅畫的崩壞力確實驚人……做菜也有夠糟糕……雖然說隻要努力也不是完全沒救啦……」
反而想像到更糟糕的未來，卡修凡的眉間皺得更緊，開始碎碎念。
此時托雷斯再度迴到餐廳。
「托雷斯，怎麽了嗎？」
愛莉西亞自然地詢問，卡修凡的眼神則有點遊移不定。
托雷斯似乎未察覺自己成為話題，一臉困惑緊張。
「卡修凡大人，有、有個人自稱是國王的使者來訪。」
「什麽？」卡修凡聞雷神色一凜，「怎麽會在這種時間？」
「他並未帶過多的士兵前來，王室印章應該也是真的，薩格萊教我辨識過。」
展現學習成果的同時，托雷斯也瞥了愛莉西亞一眼。
「使者想晉見卡修凡大人與愛莉西亞小姐。您打算怎麽處理呢？」
愛莉西亞聽著兩人的低聲交談，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
雖然不是突然遭受攻擊，可是太陽都要下山了，沒有事先聯絡就派了使者前來……而且不隻要找卡修凡，還指名愛莉西亞，很難讓人覺得是好事。
愛莉西亞的表情不自覺地黯淡下來時，頭上傳來一股溫暖。她驚訝地抬起頭，隻見卡修凡溫柔地輕撫她的亞麻色頭發，對她微笑。
「別露出那樣的表情，沒事的，愛莉西亞。」
卡修凡鼓舞地說完，攬住愛莉西亞的肩膀。
「既然人家都點名了，你也得露麵才行。走吧，愛莉西亞、托雷斯。路亞克，愛莉西亞就交給你了。」
「放心。」
愛莉西亞覺得路亞克接下任務後似乎是馬上消失，這種神出鬼沒的身手也是前「玩具軍隊」成員的特征。
即使國王的使者沒有帶過多的士兵前來，但會麵時身邊有護衛也不好，因此最為強悍也身手最好的路亞克，才是此時最理想的護衛。
「其他人在這裏等我。」
卡修凡留下這句話之後，便大步邁向大廳。
※ ※ ※
依舊劇烈的青白色閃電，不規則地閃爍在略嫌昏暗的大廳。
愛莉西亞忍不住讚歎地到處張望。
卡修凡卻動也不動，認真地凝視大門前站立的陌生人影。
「閣下就是國王陛下的使者嗎？」
「這麽晚來打擾，十分抱歉。在下是佛羅裏安·馬貝爾。」
一名俊美青年簡單地行禮並自我介紹，一頭漂亮的銀發看起來還帶點青色。他身後站了幾名士兵，但幾乎沒有存在感，跟背景沒有兩樣。
佛羅裏安水藍色的眼睛上方是與發色相同的睫毛，鼻梁高挺、唇形好看，外貌工整冰冷得與其說像個人，更像是人偶。光滑的白皙肌膚上隻有右眼角下方的淚痣，勉強在他的美貌上增添些許人味。
「想必您就是阿茲貝格地區的領主——卡修凡·萊森強公爵閣下。」
第一次見麵的人往往會對「強」公爵的怪異頭銜感到疑惑，不過再怎麽說那也是國王承認並賜封的爵位，因此佛羅裏安身為國王使者，當然也說得毫不遲疑。
愛莉西亞總算正眼注意到佛羅裏安，忍不住扶正眼鏡，仔細地端詳他。
「哇，好棒啊！您長得好像古老傳說裏會出現的銀騎士耶！」
愛莉西亞向來缺乏年輕女孩的感性，對於佛羅裏安的美貌實在沒有太深刻的感動，隻是被他的打扮吸引，因為他身上穿的正是故事中經常會出現的古典風格銀色鏜甲。銀色的鎧甲上有非常精細的銀色雕刻，在閃電的青白色光芒下，就像鬼火一樣妖異地閃爍著。
佛羅裏安為了打招唿而摘下頭盔拿在手上，不過密實包覆全身的甲胄看起來相當笨重且行動困難。防禦能力很好，卻不適合用於實戰，通常隻會在正式場合當成禮服。就算是國王的正式使節好了，穿得這麽誇張現身的人也很少見。
「馬貝爾先生嗎？真不愧是王宮的人，您的喜好非常了不起呢。」
「您的讚美讓在下深感榮幸。原來……您就是愛莉西亞，萊森夫人……」
佛羅裏安謙虛地接受愛莉西亞的直言稱讚。不過他形狀姣好的嘴角微微下垂，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所宣稱的那般感到榮幸。
而佛羅裏安的隨行人員嘴角也都揚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淺笑，就連愛莉西亞都發現了。他們大概是察覺她的視線，於是很快便恢複為麵無表情。
愛莉西亞還想追問有關華麗鍾甲的事，但佛羅裏安很快以正經的口氣改變了話題。
「在下帶來國王陛下的親筆信函。萊森強公爵閣下，請您過目。」
佛羅裏安將頭盔夾在腋下，單膝跪地，呈上信函。
卡修凡接過信函，快速瀏覽內容，同時狀似不經意地把手放在愛莉西亞的肩膀上，暗示她「別多話」。
「印章與署名確實是真跡，不過信中隻寫著緊急傳喚萊森夫婦前往王宮。」
「在下隻是一名使者，並不清楚信函的內容。」
在金屬的摩擦聲中，佛羅裏安姿勢端正地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迴話。
雖然有時候人長得太美麗會讓人敬而遠之，可是佛羅裏安所散發的氣息卻是刻意與人保持距離。
完成任務的佛羅裏安正打算轉身離去時，卡修凡開口挽留。
「在下自知無禮，但使者閣下來得非常突然，要是能事先通知的話，我們便會設宴款待各位。」
「聽說阿茲貝格的冬季異常嚴寒。一旦積雪結冰後，就連習慣居住於此的人民也無法自由往來。在下自知失禮，但仍以緊急傳喚為優先考量。抱歉特來打擾，告辭。」
佛羅裏安的賠罪完全隻是表麵工夫，讓卡修凡立刻反問對方。
「您打算不等我迴複就先行迴去嗎？」
「在下的責任隻是送信過來，不是等候您的迴複。況且，既然是國王陛下的召見，自然不會有其他答案。」
佛羅裏安認為這個根本不是問題，迴應得毫不拖泥帶水，不過最後一句話聽起來滿不在乎。
愛莉西亞覺得佛羅裏安與狄尼洛有些相像，兩人的共通點就是俊美外貌與難以親近。
卡修凡的聲音壓低了些。
「信中表示要萊森夫婦前往王宮，也就是不隻傳喚我，還要我帶妻子進宮？」
「如果信中如此寫明，那麽便是如此。」
「我也就罷了。國王陛下找愛莉西亞會有什麽事？」
「在下不知情。」
四兩撥千斤大概就是這樣了。擁有驚人美貌卻異常冷淡的佛羅裏安實在令人生厭。
如果是狄尼洛的話，應該會進一步解釋。愛莉西亞想起狄尼洛極為平淡又獨特的說話方式。
卡修凡聲音壓得更低了。
「我認為閣下不太適合擔任使者。這個人選是史坦柏宰相的意思嗎？」
直接點出希爾丁王室內部情況的一番話，讓佛羅裏安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或許他覺得這個問題也是在質疑他的資格。
然而佛羅裏安最後依然隻有呆板的迴應。
「國王陛下的信函，在下確實送到了。告辭。」
佛羅裏安沒有看向任何人，行完禮之後，便在隆隆雷聲的伴隨下，消失在阿茲貝格的夜色之中。
※ ※ ※
國王使者一行人離去並關上門之後，雷聲忽然變得很小。
路亞克突然冒出來，發表感想。
「不隨挑釁的言詞起舞，口風緊得很適合擔任使者呢！可惜難相處到讓人沮喪啊！」
卡修凡冷哼一聲。
「我還比較希望他是來宣戰的。看他的樣子，應該會一口氣直接迴王宮去吧！那家夥是在王宮裏工作的吧？那種個性，虧他幹得下去。哼，搞不好他一開始就是被推出來送死的使者。」
佛羅裏安直來直往、毫不通融的態度，跟充滿權謀詭計的王宮實在格格不入。
卡修凡猜測王室是不是故意派佛羅裏安來激怒他，讓他失手傷害國王使者，再借此加以刁難。
「哇，那他就會真的變成無頭騎士了耶！」
愛莉西亞高興地提起自己最喜歡的無頭騎士，不過表情又迅速籠罩一股陰霾。
「不過國王陛下找卡修凡大人與我，到底有什麽事呢？」
希爾丁王國過去以王室為頂點，國內各地則由以家族姓氏為地名的地方伯擔任領主統治，是個簡單清楚的中央集權國家。王公貴族的特權就是擁有祈翼教的堅固勢力，能夠公然壓榨平民階級，因為平民的祖先背叛了聖女與神明。
然而大約在八十年前，各地掀起一股叛變風潮，從此希爾丁王室與祈翼教的勢力便雙雙步入衰退，而他們為了奪迴失去的力量，暗地進行各種計劃。
現在居住在萊森家的人幾乎都吃過他們計劃的苦頭，至今尚未完全脫離苦難。
愛莉西亞微微低頭，一旁的托雷斯表情也變得跟她一樣。
卡修凡見狀，輕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知道他找你做什麽，不過想見我的理由倒是很清楚……我可能真的成為他的眼中釘了。」
以王室的角度來看，卡修凡用錢買下地方伯千金做為妻子，是個該受人唾棄的暴發戶。而承認他的奇怪爵位，多少也可看出王室想要收買、安撫他的打算，但見他逐漸擴展勢力範圍，王室應該是有口難言。
另外從卡修凡的角度來看，這隻不過是他拍掉燒到他身上的火苗所造成的結果而已。
偏偏卡修凡不隻跟國家的黑暗曆史「玩具軍隊」的活口路亞克有往來，也跟傭兵國家雷格多過從甚密，等於手握數個危險的火種。就連成為提爾納德的監護人一事，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們別露出那種表情了，愛莉西亞，還有托雷斯。再怎麽樣也不可能一召見我們就忽然把我們殺了吧，我想頂多就是訓斥一頓而已。」
卡修凡再度伸出大掌溫柔地撫摸愛莉西亞的頭，安撫看起來很不安的她。
「也是，最多就是軟禁……欸，雷登伯爵？」
聽到腳步聲的愛莉西亞迴過頭去，隻見提爾納德正甩開想幫忙的薩格萊與諾拉的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萊森，你並不打算當國王，對吧？」
提爾納德剛才應該有偷聽到卡修凡與佛羅裏安的對話，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膽怯。
「尤藍說，我的父親就是因為想當國王，才會被教團收拾的。」
十年前，雷登地區的農民叛變，提爾納德的家人都跟著房子一起被燒死了，隻剩他一個人。
不過那隻是表麵上的原因。聽說其實是為了解決懷有野心的前任雷登伯爵，祈翼教團才會在背後下手。
之後，一堆對豐饒的雷登地區貪圖利益的人，輪流成為提爾納德的監護人，使他受到嚴重的傷害。他如今主動開口提起自己身上所發生過的悲劇，雖然證明了他已經有所成長，卻也表示他有著不祥的預感。
「我不是說你沒資格當國王。可是，萊森，我、我不想再失去身邊的人了……」
「別擔心，提爾。你放心，連當這種鄉下地方的領主都麻煩得要命了，誰還想當什麽國王啊？」
提爾納德肯定又想起不久前因「天譴」而死的尤藍，因此卡修凡摸摸他的頭，就像對愛莉西亞那樣。
「不過，國王陛下似乎不這麽認為。雖然麻煩，可是我覺得該去跟他說清楚。真是的，就算要測試我的忠誠，也太會挑時間了吧！這份生日大禮真是令我感動呢！」
卡修凡露出相當不耐煩的表情，接著像要轉換心情似的，語氣堅定地下達命令。
「托雷斯、諾拉，趕快準備。我們要盡快前往王宮。剛剛那個使者也說過，現在已經冬天了。我們動作太慢的話，就算去程沒事，迴不來也很傷腦筋。」
「那麽，提爾納德大人與我也一
同前往吧！」
薩格萊迅速表達意願。
「應邀前往王宮，正是為提爾納德大人尋覓新娘的絕佳機會。就算隻是與王室成員打照麵，也是很好的經驗。反正提爾納德大人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雷登大宅也還沒重建好。」
薩格萊自己也受了重傷，但大致休養好了，至少三寸不爛之舌的狀況相當良好。
「你的厚臉皮越來越讓我害怕了。不過看你沒什麽改變，也算是好事。也好，既然是雷登家的當家，陛下也不會置之不理吧。」
卡修凡都擔心自己可能會有殺身之禍了，薩格萊卻冷靜得有點可恨。
諾拉瞥了一眼苦笑的卡修凡、動也不動的薩格萊，以及在一旁的提爾納德之後，對愛莉西亞宣布——
「我、我也要一同前往，夫人。」
「嗯，當然啊。」
愛莉西亞的首肯，並沒有讓諾拉出現太大的反應。
「啊，諾拉也一起去啊……」
反倒是提爾納德高興的話語，惹得諾拉一陣臉紅。
「您、您別誤會了！我是夫人的隨身女仆，夫人去哪兒，我自然要跟著去哪兒，這是當然的啊！」
「嗯，說得是。你最好是跟來，諾拉。」
薩格萊高傲地揚起下巴，眼鏡後的雙眼充滿冷笑。
「你自己去跟那些名門千金比一比，好知道自己多麽配不上提爾納德大人。」
「你說什麽？少看不起人了！說起來，這個靠不住的小少爺才配不上我呢！」
「喂，諾拉，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緊繃的空氣將甜蜜的氣氛一掃而空，沒營養的怒吼叫囂再度展開。無論好壞，這樣的喧鬧跟平日相同，卻沒有讓愛莉西亞的表情變開朗。
「就叫你別那種表情了，愛莉西亞。你不適合苦瓜臉喔！」
卡修凡傷腦筋地摸了摸愛莉西亞的亞麻色頭發，認真地望著她。
「再說，去王宮應該能充分滿足你的好奇心。你知道嗎？王宮裏有問號稱擁有全國最多藏書的圖書館喔！」
「哇啊！真的嗎？」
提到最喜歡的話題，愛莉西亞不由得雙眼閃閃發亮。
「真的。畢竟藏書的多寡直接反映權勢的大小。聽說有很多書都隻有那裏有收藏。」
書籍的製作必須花費時間、勞力與資金，因此成為部分特權階級持有的代表物品。把裝訂精美的藏書擺出來炫耀則是貴族的興趣。
「哇，那也會有夢幻奇書《惡靈在雨天合唱》嗎？」
愛莉西亞舉出自己一直很想看的書，興奮地估量著價值。
「還有、還有《死了七次的煉金術師》與《煉金術師的第八次死亡》都有吧！啊，《煉金術師的第八次死亡》是《死了七次的煉金術師》的續集。在第一集最後應該已經死去的煉金術師，在死靈使者的召喚之下，又從水底王國迴來了喔！它們的簡稱《七煉》與《煉八》比較為人熟悉。」
愛莉西亞接二連三地說出怪異的書名，滔滔不絕地講述卡修凡沒聽過的事，讓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愛莉西亞，你這麽高興很好，但不要期待太高。那裏幾乎都是曆史書或神學書，我想不會有太多通俗作品……」
卡修凡想要阻止過於興奮的愛莉西亞暴走，可是她的視線已經轉向正在對托雷斯發難的諾拉。
托雷斯氣勢十足地打算解決諾拉與提爾納德主仆之間的爭執，他拿出一張畫有如三顆壓扁麗果的紅色圓餅圖畫，開始對三人說教，要求三人好好相處。結果不隻諾拉怒罵「這鬼東西哪裏像我了」，就連薩格萊都轉而對他生氣。
「諾拉剛剛也說了，不管我去哪裏都會跟著我。對了，卡修凡大人，您去過王宮嗎？您知不知道哪裏是比較可能有東西出沒的地方呢？像那種權力鬥爭激烈的地方，一定會有不少又精采又可怕的故事，對不對？」
「你的見解沒錯……不對，愛莉西亞。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不希望你太消沉，可是也別太興奮，好嗎？」
差點被愛莉西亞牽著鼻子走的卡修凡趕忙求饒。
此時盧卡靠近他們。
「卡修凡大人，您要去王宮嗎？我想去！請務必讓我同行！」
盧卡傻笑著請求的瞬間，卡修凡的雙眼忽然變得銳利，但盧卡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聽說王宮裏有一堆漂亮的東西啊！建築物、美術品、寶石，還有一堆美女！身為畫師，我也想去接受刺激啊，好痛！」
卡修凡不假思索地舉起拳頭直接揍向不知死活的盧卡，語氣不快。
「夢話等你完成第一件工作之後再說！你給我留下來。如果你沒有在我們迴來之前畫完肖像，我可不保證後果，聽懂了嗎？」
卡修凡生氣地撂下狠話之後，走向托雷斯。
托雷斯正指著紅色圓餅宣稱：「不對，這是雷登伯爵！」
看來卡修凡打算親自去結束他們的無意義爭論，催促他們為出遠門做準備。
「嗚，卡修凡大人好過分喔！愛莉西亞，你也很想帶我去王宮，對不對？」
盧卡遭卡修凡毫不容情的拒絕之後，轉向愛莉西亞求援。
然而愛莉西亞毫無惡意地打碎了他的妄想。
「想是想，不過如果盧卡想繼續待在這裏的話，得好好工作才行喔！不然卡修凡大人會砍你的脖子或腳的。而且我也很想快點看看盧卡筆下的卡修凡大人呀！」
一番雲淡風輕的可怕威脅讓盧卡閉上嘴後，愛莉西亞又進一步要求。
「對了，盧卡，接下來就是諾拉與路亞克的生日了。你可以在我們迴來之前也畫好他們兩人的肖像嗎？」
「嗚啊！賽拉姨！唐叔！」
盧卡哀號著跑向餐廳，尋求會寵他的人。
「啊哈哈，大家的我行我素還真是老樣子啊！」
路亞克愉快地看著屋內完全不輸雷聲的騷動。
「愛莉西亞，我也會跟去喔！不管你與卡修凡葛格要去哪裏，我也會一起去。」
「嗯，謝謝你，路亞克。」
兩人相視而笑。
「就算這是愛莉西亞，也該更可愛一點！」
卡修凡指著紅色圓餅的怒吼聲，伴隨屋外的狂風唿嘯而至。
在這樣的阿茲貝格地區的最北邊，黑暗森林的最深處是其領主宅邸。
宅邸到處盤據帶翼怪物的雕像，主屋後方有個薔薇廢園，庭院則有巨石成群排列。黑色主屋裏還有一堆詭異物品，就連室內裝潢都統一為黑色或紅色，設計甚為古怪。有「海爾帕斯特的薔薇屋」與「萊森的石頭屋」之稱。
與劃破夜空的恐怖雷電相襯的建築物大廳裏，正展開與背景相唿應的一幕。
「呀啊啊啊！」
猶如正午般強烈的光芒閃過之後，在幾乎震破耳膜的雷鳴裏，響起少女的高聲尖叫。
「別過來……」
亞麻色頭發的少女輕聲開口，扶著下滑的眼鏡框。
她是愛莉西亞·萊森，原費德霖家族的千金小姐。費德霖家族是地方伯，從前治理過在阿茲貝格南方的廣大費德霖地區。她背負殺害前夫的不祥傳言，因而獲得「死神姬」的稱號，隨後嫁進萊森家，一切也不過是今年初春的事。與傳言大不相同的是，她的容貌平凡得隻勉強稱得上可愛而已。
「請、請別過來，別過來！」
愛莉西亞拚命搖頭。她麵前黑發高大男子的長靴踩出聲響，一步步逼近她，就像野狼站在害怕的野兔前麵，腳步從容不迫。
一身黑衣的男子正是愛莉西亞的丈夫——強公爵卡修凡·萊森，他嘴角揚起淺淺笑容。他的稱號「阿茲貝格的暴君」令人害怕，而且還用金錢買下擁有名門血統的妻子。
「為什麽？愛莉西亞。」
卡修凡低頭看著嬌小妻子的臉，傲然笑著。表情完全符合他的壞風評——繼承女仆血脈的暴發戶，毫不優雅又粗魯不堪。
「你為什麽要這麽排斥呢？」
他低沉的呢喃聲，還有低頭凝視她的黑色眼眸中，蘊含著危險冶豔之色。
「因、因為……呀！雷！」
轟然作響的雷聲與閃電幾乎同時發生，而且大概落在附近而已，惹得愛莉西亞又是一陣尖叫。
不過那並非慘叫，而是興奮的尖叫。她迅速閃過卡修凡的身邊，藍色眼睛閃閃發光地盯著窗戶。
「呀！又來了！好棒啊，卡修凡大人，您剛剛有看到嗎？天空發出白光，樹林的影子浮映在白色天空上喔！我在插畫上看過好幾次耶！」
因為在徙具名聲的名門長大，過著貧窮的日子，所以愛莉西亞培養出喜歡閱讀便宜恐怖小說的嗜好。
旖旎氣氛被破壞殆盡，讓卡修凡一臉悻然，但愛莉西亞興奮得沒有發現。
「在轟隆作響的雷聲中拚命逃亡，也很有恐怖小說的氣氛呢！會追來的應該還是吸血鬼吧？女主角要到處躲嗎？還是詠唱聖句……呀！」
愛莉西亞高興得想說這根本就是書中的情景，正要轉身時卻被用力抱住。
「啊……我、我都說、別過來了……」
突如其來的「肚子痛」讓愛莉西亞滿臉通紅地按著疼痛部位，不過她按的位置比肚子還要高一些，而那位置的起伏卻遠比同年紀女孩的平均值更加平坦。
「誰叫你一直注意打雷什麽的……真是的，你不怕就算了，竟然還很高興。」
對成長於阿茲貝格地區的卡修凡而言，宣告冬天到來的雷電隻會令人厭煩而已。
雷電奪走愛莉西亞的注意力，似乎讓他很不高興。他忽然執起愛莉西亞的下巴，讓兩人麵對麵。
「愛莉西亞，比起玩恐怖小說的遊戲，我更想跟你玩戀愛小說的遊戲。」
卡修凡再度從容不迫地凝視愛莉西亞。
依舊激烈作響的雷聲仿佛逐漸遠離愛莉西亞，取而代之的是如擂鼓般的心跳和「肚子痛」的感覺。再這麽下去，肚子肯定會壞掉，她痛得一陣暈眩，努力找話迴答。
「啊、啊，是、是那樣嗎？如、如果您希望的話……」
「那你說吧，說『喜歡』我。」
卡修凡的一再要求讓愛莉西亞感到雙頰滾燙。她逃避似的低下頭，耳邊卻傳來卡修凡帶著笑意的聲音。
「我的生日就隻有要求這句話當禮物。你為什麽要東躲西藏呢？隻是一句話而已，很省錢啊！而且不久之前你不是還能很輕易地說出口嗎？」
卡修凡大概是一路走來的人生過得相當辛苦，因此經常有人說他看起來像三十多歲，但實際上今晚是他的二十三歲生日。
在隻有自家人參加的慶生宴上，卡修凡忽然對愛莉西亞提出這樣的要求。
「那是因為……」
愛莉西亞確實向卡修凡說過好幾次「喜歡」。
她說過卡修凡既有錢、溫柔又寬容，是她理想中的丈夫。就像她對周遭所有人說的一樣，表達得非常自然。
可是她對卡修凡的「喜歡」，與她對其他人的「喜歡」，已經開始有了明顯的區別。她自己也意識到那是「特別」的「喜歡」。
既然如此，到底為什麽說不出口呢？
光是要對卡修凡說出「喜歡」，就讓她覺得「肚子痛」，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她對其他人依然能很自然說出「喜歡」，偏偏就是無法對卡修凡說出口。
「因、因為很不好意思……」
夏末她遭到祈翼教團綁架，平安迴家後遭遇了好多次這種質問。每次她都很努力說明自己的情況，卡修凡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呀。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卡修凡還是動不動就要求她對他說「喜歡」，而且他的嘴角總有掩不住的笑意。
「是怎樣的不好意思？因為喜歡我這種人，所以很丟臉嗎？」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愛莉西亞結結巴巴地辯駁。
卡修凡見狀稍稍垂下雙眼，嘴角的逗弄笑容也退去了。
「還是說，你已經討厭我了？」
「沒有！」
愛莉西亞不假思索地用力否定了卡修凡聽似憂傷的低喃。
此時卡修凡又壞壞一笑。
「那就應該說得出口啊！」
這種誘導就連公認遲鈍的愛莉西亞都聽得出來。她發現自己被騙後，不由得埋怨起卡修凡。
「卡修凡大人，您最近真的很壞心眼欽……」
愛莉西亞眼角微微泛紅地鬧著別扭，卻更加重了「肚子痛」。
畢竟答案早就出來了，不管他再壞心眼、再蠻橫、風評再糟糕。
「不、不過……我、喜、喜……喜、喜……喜……喜歡……您……」
最後愛莉西亞用力閉上眼睛，輕聲說完。
「乖……」
聽見夾雜在落雷聲中的告白，卡修凡嘴角揚起一抹足以融化人的寵溺笑容。
愛莉西亞睜開眼睛，看見他的笑容，盡管「肚子痛」得快要昏過去，她還是在他的眼神催促下，踮起腳尖，獻上一吻。
「二十三歲生日快樂，卡修凡大人……」
愛莉西亞輕輕移開嘴唇，再次祝福。
「這麽說來，您看起來的年齡就變成三十四歲了耶……」
第一次見麵時，愛莉西亞以為卡修凡「大約三十三歲」。
「呃，你不必特地強調這件事。」
卡修凡苦笑，無預警地吻住天真的妻子，讓她閉嘴。
「可是，真的可以嗎？您的生日禮物就隻要這個……應該要更豪華的……」
愛莉西亞嘴上是這麽說，卻歪著頭實在想不到有什麽禮物既豪華
又能讓卡修凡高興。因為卡修凡的生活出人意料的簡樸，並非如外界的負麵風評。
這種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愛莉西亞想起經常給她各種建議的人妻前輩艾煶娜，但現在寫信問也來不及了。
「我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況且，你要送我豪華禮物，還不是得由我出錢。」
「啊，也對。」
愛莉西亞手邊連一分能自由運用的錢也沒有。經卡修凡提醒，她理解地點點頭。
「再說，那個……把你自己送給我……」
卡修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輕咳一聲。
「沒什麽……」
他小聲地碎碎念著「這樣講也太丟臉了」，臉上的尷尬神色很符合他的實際年紀。
※ ※ ※
愛莉西亞剛才躲避卡修凡逼她告白的地方，正是大宅內舉辦慶生宴的一樓餐廳。
既然是領主的生日，應該盛大慶祝才對，但現在已經進入冬天，卡修凡不想增加領民多餘的負擔，因此慶生宴隻招待自家人而已。
不過在愛莉西亞的協助下，廚師唐使出渾身解數所做的菜，以及景仰暴君卡修凡的領民們所送來的料理，再加上想討卡修凡歡心的貴族們獻上的美食，擺滿了黑色的長餐桌。雖然規模不大，可是以宴席而言十分溫暖又熱鬧。
「咦，這麽快就迴來啦？愛莉西亞、卡修凡葛格。」
卡修凡攬著依舊滿臉通紅的愛莉西亞，正要進入餐廳，路亞克便開口了。路亞克拿著盛滿食物的盤子，朝兩人賊笑。
擁有一頭銀色長發、穿著貼合身體勁瘦線條的黑色服裝，這名別具特色的少年正是謀殺愛莉西亞第一任丈夫的殺手。他甚至曾經接下暗殺卡修凡的工作，不過曆經一番波折之後，現在反而成了愛莉西亞與卡修凡的「兒子」。
「你的直覺還是這麽準。哼，怎麽？我們不迴來，你才能盡情吃喝嗎？」
由於職業的關係，路亞克很擅長聽聲辨人。
卡修凡一見麵就挖苦人，但路亞克裝傻。
「咦？一般玩你追我跑，最後都會直接迴房呀！這不就是男人的浪漫嗎？」
「唔，你說得沒錯。不過我喜歡按部就班慢慢來。」
卡修凡早已習慣路亞克開這種玩笑，顯得若無其事。
「喔，如果一路追迴房間的話，女主角就會被殺掉喔。」
聽不太懂的愛莉西亞也能高興地搭上話。
「喂，路亞克！你別隨便煽動卡修凡大人！」
無法冷靜的人隻有美麗的女仆諾拉，她擁有一頭漂亮的紅發，身材豐滿惹人注目。自稱是卡修凡情婦的她，隻要看到卡修凡的夫妻關係有所進展，就一定會出麵幹涉。
諾拉話一說完就得到冷言吐槽，開口的是紮起一頭黑發、戴著眼鏡的青年薩格萊。
「諾拉，你打算在提爾納德大人旁邊站到什麽時候？你的主人既然迴來了，請迴去他們身邊服侍用餐。」
這下不隻諾拉，就連薩格萊身邊的褐發少年，聞言都紅了臉。褐發少年是提爾納德·雷登伯爵，在前任監護人尤藍手裏身受重傷，目前留在現任監護人卡修凡的宅邸療養。
與第一次來這裏相比，現在的提爾納德已經成長了不少，但在管家兼家庭教師的薩格萊麵前，他還是抬不起頭。
「是、是啊，諾拉。反正你、你已經拿了很多食物給我。啊，不過等一下飲料也要麻煩你了。」
提爾納德說得有點依依不舍，諾拉也是舍不得離去。
諾拉來迴看了看坐迴主位的主人夫婦與提爾納德後，準備走開。
「好、好吧！那我先過去了，等等迴來。」
提爾納德忽然咳了一聲。
「諾拉，我隻是順便問問，那個……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咦？還、還要再過一陣子……那、那我也順便問一下好了，雷登伯爵您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呢？」
提爾納德與諾拉之間，先前就讓人覺得有些古怪，最近更是拜提爾納德受傷所賜，流動著一股甜蜜的氣氛。兩人扭扭捏捏地等待彼此的迴答。
薩格萊冷冷地看著他們。
「諾拉，我的生日在秋天，不過就算想賄賂我也沒有用。」
「誰管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啊？」
薩格萊雖然同意讓諾拉成為提爾納德的新娘候選人之一，但他還是希望以名門千金為主，因此對女仆很冷淡。
一如往常，薩格萊與諾拉又開始相互叫囂。
愛莉西亞一邊吃著鹽漬魚，一邊笑咪咪地觀看兩人的舌戰。
「啊，再過一陣子就是諾拉的生日了，我們得提早準備喔！對了，諾拉的頭發跟鮮血一樣紅欸。」
「肯定很適合跟鮮血一樣紅的紅寶石，那種東西讓提爾去送就好了。」
卡修凡見愛莉西亞一開口又是驚悚的言論，立刻打岔，同時手上還幫她分好串烤雞肉。愛莉西亞開心地道謝後，便大快朵頤起來。
路亞克對於卡修凡熟練的動作露出佩服的笑容。
「嘿嘿嘿！好好喔，生日真好玩，如果我也有生日就好了。」
說出此話的路亞克本人其實沒有別的意思。
然而眾人知道路亞克吃過的苦跟他輕佻的態度完全相反，於是聞言皆一僵。
希爾丁王室與祈翼教團聚集了像這樣無家可歸、連自己生日都不知道的孩子們，組成人稱「玩具軍隊」的暗殺組織。
「啊……呃……各位，抱歉喔。那個……愛莉西亞，你看，這是加了核果的蛋糕喔！很好吃，快吃吧！」
路亞克跟先前的卡修凡正好相反，催促著唯一沒有僵住的愛莉西亞，想要改變氣氛。
「喔，謝謝你，路亞克。對了，你真的沒有生日嗎？」
很不會看臉色的愛莉西亞開口詢問。
「這……也不能說沒有，隻是我不知道。不過這種事也很常見啊！」
「愛莉西亞，我喂你好吃的，你轉過來。」
卡修凡拿炸甜點想直接塞進愛莉西亞嘴裏，但她快一步開口了。
「那就不能慶祝了。這樣好了，我們也把今天當成路亞克的生日吧？」
愛莉西亞抬頭看向卡修凡，迅速提出建議。她認為如果不知道的話，決定一個日子就行了。
卡修凡送到她嘴邊的炸甜點順勢碰到了她的嘴唇，她道謝後乖乖將甜點吃掉。
她嚼著嘴裏的食物，沒有留意僵硬的眾人，隻是麵帶笑容地望著卡修凡。
「卡修凡大人，好嗎？這樣容易記得，而且每年都可以一起慶祝，很省錢喔！」
「也是……」
卡修凡露出苦笑，看向一臉若無其事的路亞克。
「那就這樣吧。生日快樂，路亞克。」
「你要把自己的生日也給我當生日嗎？你與愛莉西亞真的是……」
路亞克露出靦腆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用愛莉西亞與卡修凡葛格兩人生日的正中間那天吧！雖然分成兩次比較不經濟，不過可以多吃幾頓大餐，對不對，愛莉西亞？」
「喔，真是好提議呢，路亞克！那我們也得提前準備路亞克的慶生宴了！」
愛莉西亞笑著同意，張開嘴巴吃掉路亞克給她的蛋糕。
氣氛再度恢複熱鬧。
「我也好開心呢！我第一次參加這麽熱鬧的生日宴會……」
愛莉西亞以前身為費德霖家的幹金小姐時，大家輕蔑她家的沒落又落伍，再加上她的怪誕嗜好，因此她一個朋友也沒有。她從未收過父母以外的生日祝賀，當然也沒有替父母以外的人慶生過。
「而且您也收到好多人送來的生日祝賀喔！嗬嗬，太好了。卡修凡大人雖然樹敵下少，可是朋友也增加了呢！」
愛莉西亞並無惡意，卡修凡隨口迴應。
「愛莉西亞，你的生日在春天，你有沒有想要的禮物呢？」
卡修凡神色溫柔地詢問。
愛莉西亞搖搖頭。
「沒有。因為我是……」
「你想說你是買來的新娘嗎？」
卡修凡落寞的眼神並非演出來的。
愛莉西亞一驚，再度搖搖頭。
「啊，不是那樣的……可是真的沒有欸。」
光是有地方棲身，每天又能吃得很好，愛莉西亞就覺得十分幸福了。況且，卡修凡還派人打理費德霖大宅，讓它不致荒廢，因此她想不出比這些更棒的禮物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麽說。你又沒有想要的寶石或衣服，要送你禮物還真是不容易。」卡修凡突然執起愛莉西亞的手。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愛莉西亞又「肚子痛」了起來，臉也不禁紅了。
不過卡修凡似乎並非要借此表達愛意，他握著她的無名指跟自己的比對。
「卡修凡大人，怎麽了嗎？」
「沒……是狄尼洛跟我提了一點事。」
愛莉西亞腦海浮現那名俊美青年的容貌。他是前任領主阿茲貝格家的當家，前陣子宣布「不婚」而震驚所有景仰他的人民。
「狄尼洛先生怎麽了嗎？對了，他也有送您生日禮物呢！他送了什麽呢？」
「與其說是送我的……算了，總之，如果你有想要的東西，就早點告訴我。」
卡修凡忽然打斷她，話也說得不清不楚。
「好好喔，慶生宴耶！愛莉西亞，我的生日在夏天喔！」
厚著臉皮走過來說話的人，是一名身為仆人卻打扮得很體麵的褐發少年。他是最近才進萊森家的新仆人盧卡。他的表情相當豐富，很容易跟人熟稔起來，待人也很和善親切。他出身農民階級，想成為畫師，卻總是無法準時交件，無法討生活，因此之前才會加入祈翼教團，成為見習聖職者。現在則是留在萊森家打雜。
當初他說出關於祈翼教團與聖女艾榭兒的情報後，哭著哀求卡修凡。
「請不要把我趕出去！如果教團知道我透露這麽多事，一定會殺了我！而且我一定無法獨自度過阿茲貝格的寒冬！」
「欸，盧卡也送過我肖像呢！那……」
愛莉西亞想要迴話時，卡修凡若無其事地打斷她。
「比起這個，盧卡，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呢？」
「咦？呃、嘿嘿……」
盧卡察覺氣氛變得不太對勁，正打算走為上策。
卡修凡突然站起來逮住他。
「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你說過要替我畫張肖像，當成我的生日禮物，這件事進展得如何呢？」
「嘿嘿嘿……」
盧卡拚命裝糊塗，想要甩開箝製開溜。卡修凡卻絲毫沒有任何動搖，他眼神銳利地看著態度隨便的畫師，一副不容推托的態度。
「幾天前，我就聽你說草稿已經畫好了，可是我不記得有看到那張草稿……我確實不太懂繪畫，不過從草稿到完稿要花這麽多天嗎？」
「對、對不起！其、其實根本就還沒有畫好——痛痛痛痛痛！」
卡修凡沒讓盧卡把話說完，便用力握緊他的手腕，使得他慘叫出聲。
唯一該慶幸的是，卡修凡握住的不是盧卡之前受傷的右手。
盧卡還想再說什麽，卡修凡卻搶先開口。
「是你自己說什麽都願意做，求我不要趕你走，我才讓你留下來的……讓你打雜，你就給我放空，然後開始塗鴉，既然如此，就讓你畫畫，你又無法遵守時限，我的慈悲心也差不多用光了。」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卡修凡的慈悲心肯定不多，不過盧卡可沒膽子說出來，於是他可憐兮兮地開始替自己開脫。
「不是啦。我、因、因為卡修凡大人您很忙，我見到您的時間並不多啊！而且，我也不想輸給令尊的肖像，才會更……」
「令尊？」
卡修凡聲音幹澀地反問，動作停了下來，慶生宴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就連愛莉西亞都小聲地驚唿。
卡修凡厭惡自己的父親雷吉歐·海爾帕斯特，厭惡到最終殺了他，這件事在阿茲貝格地區盡人皆知，連愛莉西亞都知道。
路亞克拿來當成臥房的密室裏，掛著一幅前任領主的肖像。在技術高超的畫師巧手之下，那張畫甚至清楚呈現了雷吉歐的瘋狂。
「你看過……那老頭的肖像？」
盧卡沒發現空氣變得冰冷，還在兀自解釋。
「因、因為……那是很厲害的畫師的作品喔！而且你們父子倆長得太像，所以那張畫一直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啊！不管我怎麽畫，就是無法畫得順利。」
「非、非常抱歉，卡修凡大人，是我……」
一臉慘白、出聲自首的人，正是服侍用餐的年長女仆賽拉。
「因為小盧說這裏找不到繪畫工具，畫不出來很傷腦筋……我提起之前畫師留下來的工具……忍不住就連那幅畫也……」
在愛莉西亞嫁過來之前，就連仆人都不曉得有那間密室。現在路亞克睡在那裏，因此賽拉也會進去打掃，才會發現那些畫具，並在盧卡的請求下，帶他去了密室。
「小盧？」
不顧卡修凡一臉詫異，盧卡露出得救的表情順勢說下去。
「啊，對、對啊，卡修凡大人！我沒有帶任何畫具來，在這裏也不容易取得有用的工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說得也是。卡修凡大人，您再繼續用力下去，盧卡會連左手都不能用喔，至少也要等他把畫交出來呀。」
愛莉西亞在一旁火上加油。
卡修凡看著到處尋覓逃生路線的盧卡，眼神忽然柔和下來。
盧卡好像也察覺了他的改變，鬆了一口氣，正報以微笑之際……
「這裏非常鄉下，真是抱歉。因為你剛剛頂嘴，所以隻剩下雨天可以畫。到時候要是沒畫好就滾。」
「為什麽啊啊啊？」
盧卡聽到卡修凡低沉的命令，慘叫著逃走了。
賽拉深深地向卡修凡鞠躬致歉。
「真的非常抱歉！他看起來走投無路，我才會忍不住……」
「對那家夥不逼緊一點，他是畫不出來的。」
卡修凡一張一合地伸展剛才用力箝製盧卡手腕的指頭，認為自己應該更嚴厲一點。
賽拉誠惶誠恐地望著主人。
「那個……卡修大人，請恕我多嘴，您別太過欺負小盧好嗎？他確實幫不上什麽忙，但他總是很有精神，也會給我們的桌巾縫些漂亮的花邊，是個好孩子喔！」
新領主繼位的時候，許多仆人紛紛逃離宅邸，現在留下來的仆人幾乎都是用「卡修」昵稱卡修凡的上一代年長者，。卡修凡在領地內的名聲雖然逐漸有所改善，可是願意在惡名昭彰的暴君宅邸裏工作的人依然不多。
最近才來的盧卡確實如賽拉所述沒什麽用處，不過實在很得人緣。對於比他們年輕許多的盧卡，賽拉與忍不住瞥向這邊的老唐似乎都很中意。
「是啊，卡修凡大人。關於那幅畫，我會再嚴厲督促他……不過盧卡也不是那麽壞的人啦。」
在一旁幫腔、看起來很認真的金發青年是托雷斯，他是卡修凡的兒時玩伴，現在擔任管家，隨侍在卡修凡的身邊。
「托雷斯，怎麽連你都幫那個笨蛋說話？」
賽拉與諾拉不同，平時很守本分
，而托雷斯之前還率先斥責盧卡。兩人接二連三的勸言讓卡修凡不高興地蹙眉。
「另、另外……說到肖像，老實說，我也畫了一張。」
托雷斯戰戰兢兢地拿出原本藏在身後的一幅畫。
幾乎掃光餅幹與餡餅的愛莉西亞興致盎然。
「哇，這是麗果嗎？」
所謂麗果，是費德霖地區普遍栽種的水果。它有細長的紅色果實，甜味強烈，是製作點心的重要水果。
「咦？不，這當然是卡修凡大人。」
托雷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但卡修凡這次站在愛莉西亞這邊。
「等等，托雷斯。你如果要畫我，這也太紅了吧？而且還全身紅。」
卡修凡說得含蓄，不過托雷斯的畫確實有色差，而且除了紅色之外，什麽都沒有。
愛莉西亞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這不但是麗果，而且還是壓扁的吧？托雷斯，如果那是卡修凡大人的本體，這部分又是哪裏呢？分身？還是頭？」
愛莉西亞指著並列在畫上的紅色小圓點發問，托雷斯再度驚訝地迴答。
「不，這是愛莉西亞小姐。」
「喔，是我啊？我完全沒發現呢。」
愛莉西亞天真又少根筋地附和完，對卡修凡微微一笑。
「聽說夫妻會越長越像喔！我們結婚也快一年了，不知不覺就長得這麽像了啊！」
「不，我覺得你的說法有點怪怪的……」
托雷斯反而很疑惑地說著「兩位哪裏像了」。此時有仆人來請示有關慶生宴的事宜，他隻好暫且離開。
另一邊，路亞克則小聲地告訴卡修凡。
「托雷斯最近似乎偶爾會去向盧卡學繪畫，他好像本來就喜歡繪畫了。」
「似乎是如此。我記得他以前也經常跟在先前的畫師身後打轉……盧卡那家夥，就是這樣收買人心的啊！」
卡修凡不快地說完，愛莉西亞又想到另一件事。
「路亞克，這陣子托雷斯好像也會找你練劍？」
「喔，對啊。他說最近是多事之秋，希望自己也能有點戰鬥能力，又說不想讓人覺得他仗著兒時玩伴的身分待在這裏，不想成為卡修凡葛格的絆腳石。」
路亞克看向薩格萊。薩格萊似乎已經跟諾拉吵完了，此刻正拿著常用的小鞭子對提爾納德說教。
「嗯，他最近好像也去向薩格萊請教掌管家務的方法。托雷斯似乎很在意自己沒有學過成為管家的相關課程。」
想要擔任管家或總管這種掌管家務的高級職位，通常都要由老師來傳授專門課業。從卡修凡的父親還在世時就在這裏工作的托雷斯，雖然學過讀寫，卻未受過專業的訓練。
「好像是。話說迴來，你這家夥又去偷窺了吧？」
多少有所察覺的卡修凡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他同時具備路亞克與薩格萊的能力，那確實會很厲害。不過我對目前的托雷斯並沒有什麽不滿，而且他最主要的工作是負責勸諫我。更何況，我才不希望托雷斯變得跟你們一樣。」
大概是想到未來可能會被托雷斯用小鞭子責打，卡修凡便不由得蹙緊眉。
愛莉西亞則在一旁天真地開口：「如果綜合了路亞克與薩格萊的能力，再加上盧卡的繪畫能力，那就最強啦！」
愛莉西亞興奮地覺得三人合體肯定很厲害，卡修凡卻興致缺缺。
「你說得沒錯，托雷斯剛剛那幅畫的崩壞力確實驚人……做菜也有夠糟糕……雖然說隻要努力也不是完全沒救啦……」
反而想像到更糟糕的未來，卡修凡的眉間皺得更緊，開始碎碎念。
此時托雷斯再度迴到餐廳。
「托雷斯，怎麽了嗎？」
愛莉西亞自然地詢問，卡修凡的眼神則有點遊移不定。
托雷斯似乎未察覺自己成為話題，一臉困惑緊張。
「卡修凡大人，有、有個人自稱是國王的使者來訪。」
「什麽？」卡修凡聞雷神色一凜，「怎麽會在這種時間？」
「他並未帶過多的士兵前來，王室印章應該也是真的，薩格萊教我辨識過。」
展現學習成果的同時，托雷斯也瞥了愛莉西亞一眼。
「使者想晉見卡修凡大人與愛莉西亞小姐。您打算怎麽處理呢？」
愛莉西亞聽著兩人的低聲交談，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
雖然不是突然遭受攻擊，可是太陽都要下山了，沒有事先聯絡就派了使者前來……而且不隻要找卡修凡，還指名愛莉西亞，很難讓人覺得是好事。
愛莉西亞的表情不自覺地黯淡下來時，頭上傳來一股溫暖。她驚訝地抬起頭，隻見卡修凡溫柔地輕撫她的亞麻色頭發，對她微笑。
「別露出那樣的表情，沒事的，愛莉西亞。」
卡修凡鼓舞地說完，攬住愛莉西亞的肩膀。
「既然人家都點名了，你也得露麵才行。走吧，愛莉西亞、托雷斯。路亞克，愛莉西亞就交給你了。」
「放心。」
愛莉西亞覺得路亞克接下任務後似乎是馬上消失，這種神出鬼沒的身手也是前「玩具軍隊」成員的特征。
即使國王的使者沒有帶過多的士兵前來，但會麵時身邊有護衛也不好，因此最為強悍也身手最好的路亞克，才是此時最理想的護衛。
「其他人在這裏等我。」
卡修凡留下這句話之後，便大步邁向大廳。
※ ※ ※
依舊劇烈的青白色閃電，不規則地閃爍在略嫌昏暗的大廳。
愛莉西亞忍不住讚歎地到處張望。
卡修凡卻動也不動，認真地凝視大門前站立的陌生人影。
「閣下就是國王陛下的使者嗎？」
「這麽晚來打擾，十分抱歉。在下是佛羅裏安·馬貝爾。」
一名俊美青年簡單地行禮並自我介紹，一頭漂亮的銀發看起來還帶點青色。他身後站了幾名士兵，但幾乎沒有存在感，跟背景沒有兩樣。
佛羅裏安水藍色的眼睛上方是與發色相同的睫毛，鼻梁高挺、唇形好看，外貌工整冰冷得與其說像個人，更像是人偶。光滑的白皙肌膚上隻有右眼角下方的淚痣，勉強在他的美貌上增添些許人味。
「想必您就是阿茲貝格地區的領主——卡修凡·萊森強公爵閣下。」
第一次見麵的人往往會對「強」公爵的怪異頭銜感到疑惑，不過再怎麽說那也是國王承認並賜封的爵位，因此佛羅裏安身為國王使者，當然也說得毫不遲疑。
愛莉西亞總算正眼注意到佛羅裏安，忍不住扶正眼鏡，仔細地端詳他。
「哇，好棒啊！您長得好像古老傳說裏會出現的銀騎士耶！」
愛莉西亞向來缺乏年輕女孩的感性，對於佛羅裏安的美貌實在沒有太深刻的感動，隻是被他的打扮吸引，因為他身上穿的正是故事中經常會出現的古典風格銀色鏜甲。銀色的鎧甲上有非常精細的銀色雕刻，在閃電的青白色光芒下，就像鬼火一樣妖異地閃爍著。
佛羅裏安為了打招唿而摘下頭盔拿在手上，不過密實包覆全身的甲胄看起來相當笨重且行動困難。防禦能力很好，卻不適合用於實戰，通常隻會在正式場合當成禮服。就算是國王的正式使節好了，穿得這麽誇張現身的人也很少見。
「馬貝爾先生嗎？真不愧是王宮的人，您的喜好非常了不起呢。」
「您的讚美讓在下深感榮幸。原來……您就是愛莉西亞，萊森夫人……」
佛羅裏安謙虛地接受愛莉西亞的直言稱讚。不過他形狀姣好的嘴角微微下垂，
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所宣稱的那般感到榮幸。
而佛羅裏安的隨行人員嘴角也都揚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淺笑，就連愛莉西亞都發現了。他們大概是察覺她的視線，於是很快便恢複為麵無表情。
愛莉西亞還想追問有關華麗鍾甲的事，但佛羅裏安很快以正經的口氣改變了話題。
「在下帶來國王陛下的親筆信函。萊森強公爵閣下，請您過目。」
佛羅裏安將頭盔夾在腋下，單膝跪地，呈上信函。
卡修凡接過信函，快速瀏覽內容，同時狀似不經意地把手放在愛莉西亞的肩膀上，暗示她「別多話」。
「印章與署名確實是真跡，不過信中隻寫著緊急傳喚萊森夫婦前往王宮。」
「在下隻是一名使者，並不清楚信函的內容。」
在金屬的摩擦聲中，佛羅裏安姿勢端正地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迴話。
雖然有時候人長得太美麗會讓人敬而遠之，可是佛羅裏安所散發的氣息卻是刻意與人保持距離。
完成任務的佛羅裏安正打算轉身離去時，卡修凡開口挽留。
「在下自知無禮，但使者閣下來得非常突然，要是能事先通知的話，我們便會設宴款待各位。」
「聽說阿茲貝格的冬季異常嚴寒。一旦積雪結冰後，就連習慣居住於此的人民也無法自由往來。在下自知失禮，但仍以緊急傳喚為優先考量。抱歉特來打擾，告辭。」
佛羅裏安的賠罪完全隻是表麵工夫，讓卡修凡立刻反問對方。
「您打算不等我迴複就先行迴去嗎？」
「在下的責任隻是送信過來，不是等候您的迴複。況且，既然是國王陛下的召見，自然不會有其他答案。」
佛羅裏安認為這個根本不是問題，迴應得毫不拖泥帶水，不過最後一句話聽起來滿不在乎。
愛莉西亞覺得佛羅裏安與狄尼洛有些相像，兩人的共通點就是俊美外貌與難以親近。
卡修凡的聲音壓低了些。
「信中表示要萊森夫婦前往王宮，也就是不隻傳喚我，還要我帶妻子進宮？」
「如果信中如此寫明，那麽便是如此。」
「我也就罷了。國王陛下找愛莉西亞會有什麽事？」
「在下不知情。」
四兩撥千斤大概就是這樣了。擁有驚人美貌卻異常冷淡的佛羅裏安實在令人生厭。
如果是狄尼洛的話，應該會進一步解釋。愛莉西亞想起狄尼洛極為平淡又獨特的說話方式。
卡修凡聲音壓得更低了。
「我認為閣下不太適合擔任使者。這個人選是史坦柏宰相的意思嗎？」
直接點出希爾丁王室內部情況的一番話，讓佛羅裏安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或許他覺得這個問題也是在質疑他的資格。
然而佛羅裏安最後依然隻有呆板的迴應。
「國王陛下的信函，在下確實送到了。告辭。」
佛羅裏安沒有看向任何人，行完禮之後，便在隆隆雷聲的伴隨下，消失在阿茲貝格的夜色之中。
※ ※ ※
國王使者一行人離去並關上門之後，雷聲忽然變得很小。
路亞克突然冒出來，發表感想。
「不隨挑釁的言詞起舞，口風緊得很適合擔任使者呢！可惜難相處到讓人沮喪啊！」
卡修凡冷哼一聲。
「我還比較希望他是來宣戰的。看他的樣子，應該會一口氣直接迴王宮去吧！那家夥是在王宮裏工作的吧？那種個性，虧他幹得下去。哼，搞不好他一開始就是被推出來送死的使者。」
佛羅裏安直來直往、毫不通融的態度，跟充滿權謀詭計的王宮實在格格不入。
卡修凡猜測王室是不是故意派佛羅裏安來激怒他，讓他失手傷害國王使者，再借此加以刁難。
「哇，那他就會真的變成無頭騎士了耶！」
愛莉西亞高興地提起自己最喜歡的無頭騎士，不過表情又迅速籠罩一股陰霾。
「不過國王陛下找卡修凡大人與我，到底有什麽事呢？」
希爾丁王國過去以王室為頂點，國內各地則由以家族姓氏為地名的地方伯擔任領主統治，是個簡單清楚的中央集權國家。王公貴族的特權就是擁有祈翼教的堅固勢力，能夠公然壓榨平民階級，因為平民的祖先背叛了聖女與神明。
然而大約在八十年前，各地掀起一股叛變風潮，從此希爾丁王室與祈翼教的勢力便雙雙步入衰退，而他們為了奪迴失去的力量，暗地進行各種計劃。
現在居住在萊森家的人幾乎都吃過他們計劃的苦頭，至今尚未完全脫離苦難。
愛莉西亞微微低頭，一旁的托雷斯表情也變得跟她一樣。
卡修凡見狀，輕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知道他找你做什麽，不過想見我的理由倒是很清楚……我可能真的成為他的眼中釘了。」
以王室的角度來看，卡修凡用錢買下地方伯千金做為妻子，是個該受人唾棄的暴發戶。而承認他的奇怪爵位，多少也可看出王室想要收買、安撫他的打算，但見他逐漸擴展勢力範圍，王室應該是有口難言。
另外從卡修凡的角度來看，這隻不過是他拍掉燒到他身上的火苗所造成的結果而已。
偏偏卡修凡不隻跟國家的黑暗曆史「玩具軍隊」的活口路亞克有往來，也跟傭兵國家雷格多過從甚密，等於手握數個危險的火種。就連成為提爾納德的監護人一事，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們別露出那種表情了，愛莉西亞，還有托雷斯。再怎麽樣也不可能一召見我們就忽然把我們殺了吧，我想頂多就是訓斥一頓而已。」
卡修凡再度伸出大掌溫柔地撫摸愛莉西亞的頭，安撫看起來很不安的她。
「也是，最多就是軟禁……欸，雷登伯爵？」
聽到腳步聲的愛莉西亞迴過頭去，隻見提爾納德正甩開想幫忙的薩格萊與諾拉的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萊森，你並不打算當國王，對吧？」
提爾納德剛才應該有偷聽到卡修凡與佛羅裏安的對話，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膽怯。
「尤藍說，我的父親就是因為想當國王，才會被教團收拾的。」
十年前，雷登地區的農民叛變，提爾納德的家人都跟著房子一起被燒死了，隻剩他一個人。
不過那隻是表麵上的原因。聽說其實是為了解決懷有野心的前任雷登伯爵，祈翼教團才會在背後下手。
之後，一堆對豐饒的雷登地區貪圖利益的人，輪流成為提爾納德的監護人，使他受到嚴重的傷害。他如今主動開口提起自己身上所發生過的悲劇，雖然證明了他已經有所成長，卻也表示他有著不祥的預感。
「我不是說你沒資格當國王。可是，萊森，我、我不想再失去身邊的人了……」
「別擔心，提爾。你放心，連當這種鄉下地方的領主都麻煩得要命了，誰還想當什麽國王啊？」
提爾納德肯定又想起不久前因「天譴」而死的尤藍，因此卡修凡摸摸他的頭，就像對愛莉西亞那樣。
「不過，國王陛下似乎不這麽認為。雖然麻煩，可是我覺得該去跟他說清楚。真是的，就算要測試我的忠誠，也太會挑時間了吧！這份生日大禮真是令我感動呢！」
卡修凡露出相當不耐煩的表情，接著像要轉換心情似的，語氣堅定地下達命令。
「托雷斯、諾拉，趕快準備。我們要盡快前往王宮。剛剛那個使者也說過，現在已經冬天了。我們動作太慢的話，就算去程沒事，迴不來也很傷腦筋。」
「那麽，提爾納德大人與我也一
同前往吧！」
薩格萊迅速表達意願。
「應邀前往王宮，正是為提爾納德大人尋覓新娘的絕佳機會。就算隻是與王室成員打照麵，也是很好的經驗。反正提爾納德大人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雷登大宅也還沒重建好。」
薩格萊自己也受了重傷，但大致休養好了，至少三寸不爛之舌的狀況相當良好。
「你的厚臉皮越來越讓我害怕了。不過看你沒什麽改變，也算是好事。也好，既然是雷登家的當家，陛下也不會置之不理吧。」
卡修凡都擔心自己可能會有殺身之禍了，薩格萊卻冷靜得有點可恨。
諾拉瞥了一眼苦笑的卡修凡、動也不動的薩格萊，以及在一旁的提爾納德之後，對愛莉西亞宣布——
「我、我也要一同前往，夫人。」
「嗯，當然啊。」
愛莉西亞的首肯，並沒有讓諾拉出現太大的反應。
「啊，諾拉也一起去啊……」
反倒是提爾納德高興的話語，惹得諾拉一陣臉紅。
「您、您別誤會了！我是夫人的隨身女仆，夫人去哪兒，我自然要跟著去哪兒，這是當然的啊！」
「嗯，說得是。你最好是跟來，諾拉。」
薩格萊高傲地揚起下巴，眼鏡後的雙眼充滿冷笑。
「你自己去跟那些名門千金比一比，好知道自己多麽配不上提爾納德大人。」
「你說什麽？少看不起人了！說起來，這個靠不住的小少爺才配不上我呢！」
「喂，諾拉，你怎麽可以這麽說？」
緊繃的空氣將甜蜜的氣氛一掃而空，沒營養的怒吼叫囂再度展開。無論好壞，這樣的喧鬧跟平日相同，卻沒有讓愛莉西亞的表情變開朗。
「就叫你別那種表情了，愛莉西亞。你不適合苦瓜臉喔！」
卡修凡傷腦筋地摸了摸愛莉西亞的亞麻色頭發，認真地望著她。
「再說，去王宮應該能充分滿足你的好奇心。你知道嗎？王宮裏有問號稱擁有全國最多藏書的圖書館喔！」
「哇啊！真的嗎？」
提到最喜歡的話題，愛莉西亞不由得雙眼閃閃發亮。
「真的。畢竟藏書的多寡直接反映權勢的大小。聽說有很多書都隻有那裏有收藏。」
書籍的製作必須花費時間、勞力與資金，因此成為部分特權階級持有的代表物品。把裝訂精美的藏書擺出來炫耀則是貴族的興趣。
「哇，那也會有夢幻奇書《惡靈在雨天合唱》嗎？」
愛莉西亞舉出自己一直很想看的書，興奮地估量著價值。
「還有、還有《死了七次的煉金術師》與《煉金術師的第八次死亡》都有吧！啊，《煉金術師的第八次死亡》是《死了七次的煉金術師》的續集。在第一集最後應該已經死去的煉金術師，在死靈使者的召喚之下，又從水底王國迴來了喔！它們的簡稱《七煉》與《煉八》比較為人熟悉。」
愛莉西亞接二連三地說出怪異的書名，滔滔不絕地講述卡修凡沒聽過的事，讓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
「愛莉西亞，你這麽高興很好，但不要期待太高。那裏幾乎都是曆史書或神學書，我想不會有太多通俗作品……」
卡修凡想要阻止過於興奮的愛莉西亞暴走，可是她的視線已經轉向正在對托雷斯發難的諾拉。
托雷斯氣勢十足地打算解決諾拉與提爾納德主仆之間的爭執，他拿出一張畫有如三顆壓扁麗果的紅色圓餅圖畫，開始對三人說教，要求三人好好相處。結果不隻諾拉怒罵「這鬼東西哪裏像我了」，就連薩格萊都轉而對他生氣。
「諾拉剛剛也說了，不管我去哪裏都會跟著我。對了，卡修凡大人，您去過王宮嗎？您知不知道哪裏是比較可能有東西出沒的地方呢？像那種權力鬥爭激烈的地方，一定會有不少又精采又可怕的故事，對不對？」
「你的見解沒錯……不對，愛莉西亞。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不希望你太消沉，可是也別太興奮，好嗎？」
差點被愛莉西亞牽著鼻子走的卡修凡趕忙求饒。
此時盧卡靠近他們。
「卡修凡大人，您要去王宮嗎？我想去！請務必讓我同行！」
盧卡傻笑著請求的瞬間，卡修凡的雙眼忽然變得銳利，但盧卡似乎完全沒有察覺。
「聽說王宮裏有一堆漂亮的東西啊！建築物、美術品、寶石，還有一堆美女！身為畫師，我也想去接受刺激啊，好痛！」
卡修凡不假思索地舉起拳頭直接揍向不知死活的盧卡，語氣不快。
「夢話等你完成第一件工作之後再說！你給我留下來。如果你沒有在我們迴來之前畫完肖像，我可不保證後果，聽懂了嗎？」
卡修凡生氣地撂下狠話之後，走向托雷斯。
托雷斯正指著紅色圓餅宣稱：「不對，這是雷登伯爵！」
看來卡修凡打算親自去結束他們的無意義爭論，催促他們為出遠門做準備。
「嗚，卡修凡大人好過分喔！愛莉西亞，你也很想帶我去王宮，對不對？」
盧卡遭卡修凡毫不容情的拒絕之後，轉向愛莉西亞求援。
然而愛莉西亞毫無惡意地打碎了他的妄想。
「想是想，不過如果盧卡想繼續待在這裏的話，得好好工作才行喔！不然卡修凡大人會砍你的脖子或腳的。而且我也很想快點看看盧卡筆下的卡修凡大人呀！」
一番雲淡風輕的可怕威脅讓盧卡閉上嘴後，愛莉西亞又進一步要求。
「對了，盧卡，接下來就是諾拉與路亞克的生日了。你可以在我們迴來之前也畫好他們兩人的肖像嗎？」
「嗚啊！賽拉姨！唐叔！」
盧卡哀號著跑向餐廳，尋求會寵他的人。
「啊哈哈，大家的我行我素還真是老樣子啊！」
路亞克愉快地看著屋內完全不輸雷聲的騷動。
「愛莉西亞，我也會跟去喔！不管你與卡修凡葛格要去哪裏，我也會一起去。」
「嗯，謝謝你，路亞克。」
兩人相視而笑。
「就算這是愛莉西亞，也該更可愛一點！」
卡修凡指著紅色圓餅的怒吼聲，伴隨屋外的狂風唿嘯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