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放學後,正樹的手機再度收到簡訊。


    「聯絡事項就這些,起立。」


    班導說完,學生們便從座位站起身。同學們隨著「敬禮」的口號同時低下頭,然後各自開始活動。有人要前往社團活動,有人則是開始著手進行鬼屋的準備工作。


    為了參加棒球隊的訓練,正樹也走出教室,就在這時,書包傳出震動聲。大概是手機吧,正樹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收到的不是電話而是簡訊。正樹提高戒心閱讀內容。


    寄件人是由美,正文內容是「拜托別讓我抽到」。


    「……這又是什麽啊?」


    光是收到簡訊就已經很莫名其妙了,這次就連文中內容都無法理解。上次收到井上的「好想跟穀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至少還看得懂,這迴可就不同了。


    既然如此,是不是該去向寄件人由美問清楚?


    正樹稍做思考,決定至少去看看情況便前往一年級的教室。抵達後正樹發現由美班上的教室門緊閉,他從門的玻璃往裏頭看,他們班似乎延長了放學前的導師時間,不知道正在討論什麽。


    看情況應該正在決定園遊會話劇的角色分配。


    這樣也沒辦法現在就詢問由美有沒有什麽頭緒。


    正樹隻好轉身去參加球隊練習。


    夜裏。


    晚餐後,正樹在客廳悠哉了好一段時間後,迴房間前想上個廁所,但按下廁所燈的開關卻遲遲不見燈亮,重新按了幾次還是一樣,正樹立刻去找正在廚房洗碗盤的母親。


    「媽,廁所的燈壞了。」


    「咦?是喔?那你去看看有沒有備用的燈泡。」


    正樹來到樓梯下方的儲藏室翻找,沒有找到跟廁所燈一樣的燈泡。告訴母親後,她無奈地歎息。


    「碗洗好之後我再去買,廁所一片黑也不是辦法。」


    在黑暗中感到幾分不安,正樹上完廁所後迴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房門進去時,桌上震動的手機剛恢複寧靜,不知是電話或謎之簡訊,正樹提高警覺拿起手機,發現似乎是簡訊。假裝沒看到是不是比較好?這樣的想法掠過腦海,但終究還是敵不過好奇心。正樹拿起手機閱讀內容,寄件人是母親,正文是「快點把錢包送來給我」。和上次截然不同的內容讓正樹一頭霧水,此時母親的唿喚聲從一樓傳來。


    「有什麽需要的嗎?我順便買迴來。」


    正樹走下樓梯途中,迴答「沒有」。


    母親說了「知道了」就開始穿鞋。


    正樹注視著母親的背影,對著馬上就要走出家門的母親確認:


    「有帶錢包嗎?」


    母親說著「當然有啊」並將手伸進慣用的側肩包翻找。隻見母親察覺什麽似的輕聲驚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忘記剛才把錢包拿出來了。」


    說著走迴客廳。


    如果母親就這麽忘了帶錢包去購物,恐怕之後父親或自己就要多跑一趟。母親在外頭等待家人抵達時,心中自然會想著「快點把錢包送來給我」吧。


    正樹看向手邊的手機。


    能躲過這樁麻煩事,算是那封簡訊的功勞吧。


    簡訊會寄到這支手機究竟是什麽原理?這之中藏著什麽規則?目前沒有能確定的證據,當下的現象也還不足以推測什麽,既然如此就靜觀其變吧。畢竟之前有改寫過去誤以為是實現願望的前科,正樹告誡自己不能輕率斷定。


    但正樹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各種可能性。


    舉例來說,寄到這支手機的簡訊其實來自未來?


    幾天前在教室時寄到手機的簡訊內容「好想跟穀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以及剛才收到的「把錢包送來」。


    這兩封簡訊的共通點在於都預知了不久後的未來。


    這時正樹突然想到。


    今天那封「拜托別抽到我」的內容究竟是指什麽?


    對了,自己還沒向由美確認這封簡訊的內容,離開教室後又因為專注在棒球隊的訓練,完全忘了這迴事。


    正樹將手機塞進口袋,對著客廳的父母留下一句「我去找一下由美」便衝出家門。


    由美家是一幢有著寬敞庭院的平房。


    庭院中的手工木架上擺著由美的祖父用心照料的盆栽,小時候來由美家玩,在屋內四處亂跑也不會挨罵,就是嚴禁在庭院奔跑。


    到了之後,正樹立刻按下門鈴,打開玄關大門的是由美的母親,她詢問正樹為何來訪,正樹迴答:


    「請問由美在嗎?」


    「在房間啊。」


    由美的母親側過身子讓正樹進門。


    正樹進了玄關,就這麽順著走廊一路走向由美的房間。這時由美的母親突然迴想起什麽般開口:


    「啊,對了,正樹你稍等一下。」


    「怎麽了?」


    「我記得我剛才拜托她打掃浴室,現在應該……」


    「在浴室對吧?」


    正樹轉身走向由美家的浴室,在木質地板的走廊上快步向前,推開木製的門後走進更衣間。雖然沒看到由美,但浴室裏頭似乎有人。正樹把手伸向浴室門,這時手機開始震動。正樹察覺了手機的反應,但他急著先找由美商量便一把打開門。


    「由美,可以借點時間嗎?」


    她大概拿著海綿正在刷洗浴缸吧。


    正樹的腦海中預料這樣的情景。


    但是——


    由美正悠哉地泡在裝滿熱水的浴缸中,一絲不掛。


    出乎預料的情景讓正樹無從反應,由美似乎也沒想過這樣的狀況而僵住了。


    兩人睜圓了眼睛,隻是一語不發。


    不知算不算幸運,在浴缸側邊和水麵反光的遮擋下,正樹看不見她的全身,頂多隻有裸露的肩膀。因為從小如兄妹般一起長大,正樹實在不願意看見對方已發育的裸體。但若要說到幸運或是不幸,最不幸的應該是由美吧,不光是突然其來的入侵者破壞了她的休憩時光,自己還全身裸露在對方麵前。


    一股尷尬的寂靜。


    從天花板滴落的水珠濺起水花與水聲。


    「……請您慢慢享受。」


    正樹先打破沉默,緩緩關上門,走出更衣間,隨即衝向廚房。


    「伯母!由美正在洗澡,你要先跟我說啊!」


    由美的母親在客廳看電視,笑著迴答:


    「我有要說啊,但我話還沒講完你就走掉了。」


    「你還是可以阻止我吧。」


    「有什麽關係,以前不是也一起洗澡嗎?」


    「我們現在都是高中生了耶!」


    「哎呀,到了伯母這個年紀,一不小心就會把高中生當成小孩子。」


    「這態度……是故意的吧!根本是故意不告訴我的吧!」


    「怎麽這麽說呢,正樹?你要知道,這次的受害者是我們家由美喔,但你怎麽會……」


    「她是受害者的話,兇手就是你吧!」


    由美走出浴室前,正樹決定在客廳與長部家的人一起看電視打發時間。伯母為他泡了黑咖啡,因為其他人嘲笑他「裝什麽大人」,他懶得辯解隻好改變地點,來到麵向庭院的走廊坐下,默默仰望天空。吹過來的風冷冷的,足以讓人確信季節終於來到了秋天。


    這時正樹迴想起剛才手機震動過,拿出手機一看。


    收到的是簡訊,寄件人是由美。內容如下:


    ——希望正樹忘掉剛才浴室的事——


    「……太遲了啦。」


    如果剛才先看過這封簡訊,自己就不會輕率地推開浴室門。


    不過後悔也無濟於事。


    發牢


    騷也無法改變結果。


    又過了好一段時間,由美才走出浴室。


    她看見坐在走廊上的正樹,停下腳步後挪開視線。


    「……你來啦。」


    「打擾了。」


    有如浴室情境重現,尷尬的沉默再度籠罩兩人。


    剛才的事是不是該當作沒發生過?還是正色道歉比較好?又或者該直接切入正題?


    在正樹煩惱時,由美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正樹連忙追上去。


    「剛才很不好意思,聽說你在打掃浴室,我以為……」


    「算了啦,反正一定是我媽疏忽了吧。」


    「我沒敲門也有責任啦。」


    「對嘛,下次記得要敲門。」


    「知道啦。」


    得到由美的原諒讓正樹鬆了口氣,他從口袋取出手機遞給由美。


    「今天又有簡訊寄到這支手機。」


    「這之前不就講過了?」


    「今天收到的簡訊,寄件人是你。」


    「我?」


    由美納悶地走進自己房間,正樹跟在後頭。


    由美的房內擺滿了可愛的裝飾。


    填充玩偶排列在床頭,書桌上也擺著同類型的擺飾,窗簾不是素色,而是印著知名角色的圖案。


    看起來實在不像熱愛超自然現象的女孩的房間。


    由美坐在椅子上,正樹則坐在床邊,兩人切入正題。


    「那你說的簡訊是什麽時候收到的?」


    「放學後,大概是你們班上開始決定話劇的角色分配之前。」


    「開始決定……你跑來我教室看過喔?」


    「看了一眼而已,簡訊裏寫著『希望不要抽到我』,你有這種心情嗎?」


    「我沒有寄簡訊給你啊。」


    「我不是要問這個,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做跟這有關的事?比方說,實際寫過這樣的句子,或是心裏這樣祈求之類的。」


    「什麽意思?光是這樣就能讓你收到簡訊?」


    「沒有啦,就隻是討論這種可能性而已……對了,有沒有這方麵的傳說?」


    「我還沒調查,最近都沒空啊。」


    「這樣啊。」


    「對了,那簡訊你還留著嗎?」


    正樹打開手機的收件匣一看,訊息還留在裏頭,是怎麽迴事?之前的就沒有被留下。實際上,來自井上與母親的簡訊都消失了,但這次有關抽簽的簡訊還存在於收件匣。


    簡訊消失與否究竟根據什麽規則?


    在正樹思索的時候,由美開口了:


    「希望自己別被抽到,我是真的這樣祈禱過。」


    正樹將視線轉向由美,由美故意避開視線繼續說:


    「今天園遊會話劇的角色分配已經決定了。」


    由美說劇本是由班導指定幾個選項,再讓學生從中投票,采多數決。


    角色分配則是因為誰也不願意當主角,隻好用抽簽決定。


    「那時候我確實祈禱著,拜托不要讓我抽到。但是,我還是抽到主角了。」


    聽由美這麽說,正樹有更往真相靠近一步的感覺。


    簡訊很可能來自未來。


    正樹偷看由美的教室時,他們還沒開始抽簽。換言之,在開始抽簽前,提到抽簽的簡訊就已經寄到手機。


    井上那次也一樣,母親剛才的情況也相同。


    在事態實際發生之前,簡訊就已經寄來了。


    「果然是這樣比較合理……不對,等一下。」


    正樹突然發現。


    「話說,你要擔任話劇的主角?」


    「嗯,不過我在想明天再拜托大家把我換掉。」


    看來她今天已經辭退過了。


    「劇本是什麽?」


    「綠野仙蹤。」


    主角桃樂絲被龍卷風吹到魔法國度,為了迴到位在堪薩斯的家,與夥伴們同心協力跨越困難。過程中,夥伴們漸漸察覺自己缺少的事物原本就存在於心中。


    「哪個角色?」


    「桃樂絲。」


    「還真的是主角啊。」


    「我剛不就這樣說了嗎?」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就像莉嘉擔心的,你還真的當上主角了……」


    莉嘉這名字一出口,由美的身子猛然前傾。


    「你說的莉嘉是宮島莉嘉?」


    「對啊,昨天偶然遇到的。那時候剛好聊到園遊會,我告訴她你們班要演話劇,然後就,那個,呃……」


    「正樹,你直說就好了。」


    由美仿佛已經看穿一切,正樹決定老實告訴她。


    「她說,承受不住壓力的由美大概沒辦法勝任主角。」


    「……這樣啊。」


    由美垂下頭,看來真的很受打擊。過去由美與莉嘉感情很好,得知以前的友人這麽評論自己,恐怕無法不在意吧。


    「不過,你別太在意啦,莉嘉應該也不是認真的。況且……」


    「我說啊——」


    由美打斷了正樹的話。


    「如果我能演好主角,莉嘉會不會對我改觀?不再像過去那樣,她會不會承認我真的用心努力過了?」


    看著青梅竹馬那雙直直看過來的眼睛,正樹明白她是認真的。正樹不知道這對由美意義有多大,但至少明白對她來說是需要認真麵對的問題,所以正樹迴答:


    「我想她會認同的。」


    由美表情認真地思索了一下,下定決心般點頭。


    「我想試試看,努力演好主角。」


    「這樣啊,加油喔。」


    「嗯。」


    這時正樹不經意看向時鍾,發現出門好一段時間了,繼續久待也沒意義,該迴家了。


    「那我迴去了喔。」


    「嗯。」


    正樹走出房間要關上門的時候,由美說:


    「下次記得要先敲門再開門喔。」


    「好。」


    正樹笑咪咪地迴答,隨後到客廳向長部家的眾人道別後走向玄關。這時手機震動了,收到的是簡訊,寄件人是由美,內容如下:


    ——希望正樹以後會記得敲門——


    正樹立刻衝進由美的房間。


    「由美!剛剛收到簡訊了!」


    「就跟你說要敲門了啊!」


    在眾人麵前飾演主角,這對由美而言代表什麽呢?正樹過了幾天後,某個午休時間才真正理解。


    隨著愈來愈多學生開始投入園遊會的準備工作,校內也飄蕩著躁動的氣氛,就像之前的球技大賽。午休時,正樹和井上閑聊打發時間。


    「對了,正樹是扮什麽?」


    在鬼屋扮演什麽角色。


    正樹不愉快地迴答井上的問題:


    「塗壁。」


    「是喔?」


    「我原本想顧櫃台的……」


    塗壁。眾所皆知的牆壁妖怪。詢問負責服裝的女同學後,正樹得知自己被設計成那個模樣。類似布偶裝,有露出臉和手腳的洞,但沒辦法轉頭看自己的背後,手腳也無法自由活動。這種服裝和拘束衣似乎沒什麽不同。


    「既然都要扮,我比較想扮輕鬆一點的角色啊。」


    「比方說?」


    「……妖貓之類的?」


    「啊哈哈,正樹要戴上貓耳、裝上貓尾巴?」


    「感覺就很合適吧?」


    「合適到光想象都覺得惡心。」


    「什麽意思啊……不過,有個家夥比我更合適啊。」


    「誰啊?」


    「之前的同學。」


    「之前?我們學校有人轉學出去嗎?」


    「沒有轉學就是了。」


    「?」


    沒人記得那個裝乖女,不,正確來說應該是本來就不認識。既然風間遙香從來沒進這所高中,沒人認識她也是理所當然吧。


    不過對正樹而言,這個事實總帶給他一抹寂寥,就像胸口開了個洞,也許就像原本應該有人坐的位子現在空著的感覺。


    兩人就這麽閑聊了好一段時間後,同班的女生對兩人喊道:


    「欸,來幫個忙啦。」


    女同學希望兩人幫忙製作鬼屋需要的裝飾品。這種時候女生的發言權相當強大,語氣透出絕不允許拒絕的強悍意誌。


    不過老實說,正樹對美工沒自信,實在不想參加。


    「啊,對了,你們其中一個人去把黑布拿來吧。」


    女同學這麽說。


    鬼屋內的必要布置,遮擋光線用的黑布放在教職員辦公室,需要有人跑一趟拿來,當然另一個人就得幫忙前製作業。


    正樹與井上交換一個眼神,心意刹那間相通,同時舉起手猜拳。


    「剪刀石頭——」


    「剪刀石頭——」


    隨著「布」的一聲衝出口,兩人分別出了石頭與剪刀。贏的是正樹,井上落敗。正樹握緊拳頭叫好。


    「那我去拿黑布來。」


    「拜托你了。」


    在女同學的目送下,正樹意氣飛揚地走出教室,去辦公室拿了黑布。迴班級的路上,經過一年級的教室,正樹的視線不經意掃過教室內,每班都忙著準備園遊會,教室角落都立著尚未完成的招牌等道具。


    就在這時——


    手機震動,正樹猜想著會是誰,從口袋拿出手機。


    這時正樹對寄到手機的簡訊已經不再防備,反倒對訊息也許能預知未來寄予厚望。


    這次的寄件人是由美,文中寫著「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辦到」。


    正樹為了確認事實,決定改變方向,先到由美的教室看看情況。轉身的同時一個人影迎麵撞上,對方驚唿並跌坐在地。


    「——啊,抱歉。」


    正樹立刻道歉,向那個人伸出手,結果發現對方是由美。


    「我才該道歉,剛才走路沒看路。」


    「你這麽急是要去哪裏?」


    「有點事要去保健室。」


    「保健室?」


    在正樹追問前,由美已經快步離開,看起來臉色有點發白,難道是身體不舒服?正樹這麽想著,探頭偷看由美的教室時,兩名女學生說話的聲音傳來。


    「長部同學她還好嗎?」


    「不知道啊。」


    聽她們的對話得知劇本已經出爐了,原本要讓演員按照劇本念台詞,但是由美站在同學麵前時,整個人馬上顯得不對勁,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就連稀鬆平常的台詞也會口吃。


    「長部同學平常站在大家麵前也不會緊張吧?」


    「嗯,沒這種印象。」


    「對啊。」


    兩人納悶地歪著頭。


    「真的隻是身體不舒服吧?」


    「畢竟她自己也這樣講。」


    在兩人對話結束時,正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長部同學?老師得離開一下,沒問題嗎?」


    「我沒事。」


    保健室老師告知躺在床上的由美後,離開保健室。


    在空無一人的保健室內,由美盯著自己的雙手,握住拳頭而又鬆開。


    「現在沒事了。不過,我還是不行嗎?」


    就這樣繼續擔任主角,絕對會給大家帶來麻煩。既然如此,應該趁早——


    「可是,你其實還是想辦到吧?」


    轉頭看向說話聲的來源,發現正樹站在入口。


    「你怎麽在這裏?」


    「有點擔心,所以來看看狀況。」


    正樹將附近的椅子拉到由美身旁後坐下。由美說:


    「也許真的不行。」


    「才剛開始而已吧。」


    由美聽了搖頭。


    插圖p085


    「我隻要一想到不可以失敗,腦袋就會一片空白——所以我知道,這次也會像畢業典禮和接力賽一樣失敗。」


    不過——


    「我原本覺得,這次的話劇如果能演好主角,也許就能稍微克服這個缺點。但我想得太簡單了,光是想象正式演出時的感覺,我就不行了,還是早點放棄請別人頂替比較好。」


    「你本來就知道自己會緊張,還是決定要接下主角吧?」


    「但這樣下去會給大家帶來麻煩。」


    「算不算麻煩應該不是由你來決定。」


    現在重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想辦法挽迴由美要放棄的心。


    正樹從口袋取出手機——那支有問題的手機。


    「剛才這支手機收到你傳來的簡訊。」


    「隻是幻覺吧。」


    「先聽我說完。上麵寫著『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辦到』。」


    「——!」


    由美的肩膀微微一顫。


    目睹那反應讓正樹確信自己的猜測,但他假裝沒發現,繼續說:


    「意思就是你其實不想逃避,對吧?」


    由美俯著臉緊抿嘴唇,緊抓床單。


    正樹將視線從床單上挪開。


    「你記得我之前有退出棒球隊吧?我那時會退出是因為很自私的理由,更惡質的是,我還認定責任是在隊上的大家身上。不過大家最後還是接納了我——所以一定沒問題的。」


    「什麽沒問題?」


    「也就是說,隻要你好好解釋自己接下主角的理由,大家都會幫助你的,不用擔心啦。想幫助真正努力的人是很自然的想法,所以你就向大家坦承嘛。」


    「……」


    由美沉默了好半晌,最後喃喃自語般輕聲說:


    「其實,我還沒跟莉嘉道歉,那時沒有迴應她的期待,我希望這次的話劇演出能讓她對我改觀,然後再跟她道歉。」


    正樹認為那次的事件由美不需要道歉,反倒是莉嘉當初對由美道過歉了。但是對由美而言,這也許是克服眼前高牆必要的過程吧。既然如此,身為青梅竹馬,至少該給予支持。


    看著由美凝重的表情,正樹將掌心擱在她頭上。


    「那就得好好努力才行啊。但是你可以稍微放輕鬆,既然要做就開開心心地做。」


    「……嗯。」


    這時正樹聽見細微的聲響,聲音是從保健室入口的門另一頭傳來。正樹走向門口,一口氣拉開門。


    兩個由美的同班女同學擺出偷聽的姿勢出現在門後。


    「呃,這個嘛,那個~~……」


    兩人支支吾吾找借口,但她們來不及想出理由,露出尷尬的苦笑。


    正樹裝作沒看見苦笑,轉頭看向由美。


    「總之,無論你是要繼續還是要放棄,都要跟同學們老實商量過一次。隱瞞真正的理由就推辭,這樣很不負責任喔。」


    「這我是知道……」


    由美看向那兩人。


    兩位女同學像是理解了什麽般連連點頭。


    正樹不理會她們的交流,徑自走出保健室,背後——保健室傳來兩人的說話聲。


    「為了讓長部同學克服,我們也會幫忙的,我們一起努力吧!」


    由美究竟會做出什麽結論呢?


    大概不用想也知道吧。


    迴到教室的途中,正樹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隨後,手機再度收到簡訊。


    寄件人是遙香,內容是「


    就親眼去確認事實吧」。


    「……是要確認什麽?」


    不懂實際的意思,不過如果假設正確,這訊息應該是未來的遙香傳來的。


    如果可以,正樹也想立刻打電話問遙香,但這簡訊棘手的地方就在於是未來傳來的訊息,現在再怎麽問也可能問不出個頭緒,況且就連要怎麽問、問些什麽都不曉得。


    因此正樹此刻可說是束手無策。


    要布置鬼屋也很耗費心力。


    棒球隊練習的休息時間,正樹在操場旁抬頭仰望燈亮著的教室。


    但正樹不會在練習結束後去幫忙。拖著筋疲力盡的身軀去幫忙繁瑣的美工作業,自己應該會受不了。


    「吉留你們班上要幹嘛?」


    正樹對躺在一旁的吉留問道。


    「擺攤賣吃的。」


    「賣吃的喔~~……那你們班就要驗尿了?還是已經驗了?」


    班導曾說過若要做餐飲相關的就必須驗尿。


    但吉留搖頭說道:


    「那個是如果冰罐裝飲料要用到冰水冷卻才需要。」


    「真的假的!」


    「真的啊,所以我們班決定跟廠商借冰箱。」


    「……跟廠商借?這麽正式喔?」


    「沒有啦,不是你想的那種大型的,隻是家庭用的小冰箱。」


    「哦~~」


    正樹再度看向操場圍籬的另一側。


    今天學校的氣氛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剛才汗流浹背地練習棒球時,一直聽到圍籬另一頭傳來騷動聲,起初以為和園遊會有關,但似乎並非如此。聽說校門口有別的學校的女生在等人,至於為何會發展成小騷動,是因為那女學生是個相當高水準的美少女。


    「不知道是在等誰。」


    吉留以閑聊的語氣說道。


    「誰曉得。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她特地從其他學校跑來,應該是有重要的事吧。」


    從距離這間高中最近的學校來也得搭電車,那女生不怕麻煩跑來這裏,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訴那個人吧?無法理解的是,難道沒辦法用電話或簡訊解決嗎?


    「正樹,聽說她超可愛的,要不要去看一下?」


    「我不用了,隻是她人還在喔?」


    現在還留在校內的隻剩參加社團活動的人,以及忙著準備園遊會的學生而已,其他人都已經迴家,她等的那個人可能也早就迴去了。這時吉留發現他的朋友走在圍籬另一側,便趁機問別校的女生是不是還在校門口。對方迴答「還在」。


    「還在喔,走嘛,正樹,去看看啦。」


    「就說不要了,而且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吧?」


    「稍微看一下就好。」


    「不行啦,你是隊長耶,當個榜樣啊。」


    「正樹的腦袋真死板耶~~」


    吉留發著牢騷,還是拉高音量對大家喊出「休息結束」的指令。正樹也遵照指令,將手邊的寶特瓶放到一旁,戴上手套,邁步走向操場。


    問題就發生在守備練習的時候。


    正樹不經意轉頭看向校門口,發現那裏聚了一群人,大概是去一探究竟的學生們。正樹這麽想的時候,整群人開始朝他的方向移動,來到阻隔操場的圍籬,耳熟的聲音投向正樹。


    「正樹同學~~!」


    瞬間,正樹嚇得噴出口水。


    站在圍籬另一頭的,正是穿著其他學校製服的風間遙香。她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對著正樹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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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後來一問才知道,遙香在校門口等待時造成不小的騷動,讓老師前去處理。她跟老師說自己有事要找棒球隊的筱山正樹才在這裏等,於是得到了進入校內的許可。


    輕易放不相關的人進校園也許是這學校的安全意識有問題,又或者是因為風間遙香的外貌。


    無論是什麽理由,遙香就這麽入侵了校園。


    「正樹同學~~!」


    遙香的聲音再度投向他。


    另一方麵,正樹的不知所措仍未平息。


    為什麽跑來自己的學校?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難道有什麽不滿?恐怕是不當麵說就無法消氣的內容。最近自己是不是又搞砸了什麽?但再怎麽想都毫無頭緒。


    就在這時——


    「人家在叫你啊,正樹。」


    吉留說道。


    正樹沒轉頭就迴答:


    「現在還在練習吧。」


    「哦~~所以是之後再聊?對了,正樹。」


    「幹嘛啊。」


    「那個人,是你女朋友嗎?」


    「沒有,不是——啦……」


    正樹轉頭看到眼前包含吉留在內的棒球隊員的臉,因而啞口無言,所有人用充滿怨恨與憤慨的眼神盯著正樹。


    這眼神正樹似曾相識。過去與遙香假裝交往的時候,校內各處都有這樣的視線刺向他。


    沒想到居然會再度體驗。


    「人家不就一直喊你的名字嗎?你不去一下真的可以嗎?正樹同學~~」


    「你們幹嘛一副想吵架的樣子啊?」


    「所以,你們是在哪裏認識的啊,老實說啊。」


    「呃……算筆友吧?」


    「哦,寫信認識的喔?好純情喔~~話說這種純情美少女到底是哪裏搞錯了,怎麽會跟筱山正樹同學扯上關係啊~~」


    「你問我我也答不上來……」


    「看,人家又在叫你了喔。等一下一定還會說『加油喔』,呸!」


    不爽的棒球隊員們拋下練習,對正樹發泄怨氣甚至還吐痰。


    這氣氛可能下一秒就會爆炸,現在隻有避免擦槍走火才是上策。


    但是——


    「正樹同學~~我在叫你啊~~」


    遙香的唿喚還是不停。


    可惡,拜托現在先安靜一下。


    正樹想用眼神製止遙香,但這時他發現遙香的嘴角掛著嘲弄的笑容。他終於明白這家夥是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陷害筱山正樹落入窘境,個性真是差勁透頂。


    「喂喂喂,人家還在叫你耶,正樹同學~~你可愛的女朋友在叫你啦。」


    「你們口氣是不是愈來愈差了?」


    「你快去啦,筱山~~」


    「好、好啦。」


    正樹漸漸感覺到生命危險,朝遙香跑去。但那也不是安全地帶,遙香的身旁環繞著一群男生,對她口中的「正樹同學」充滿敵意。


    話雖如此,也沒必要搭理他們。


    既然遙香在場,他們也不會危害正樹吧。


    正樹繞到圍籬另一側,終於與遙香麵對麵。他刻意和遙香保持一段距離。


    「好久不見,正樹同學。」


    「你好。」


    「怎麽了嗎?好像特別見外。」


    「沒什麽……」


    正樹掃視一旁的男生後,打量遙香全身上下。


    她穿著不熟悉的別校製服。


    剛才傳聞中的別校女生就是遙香吧?


    「……你怎麽會跑來啊?」


    「之前見麵的時候不是講過了嗎?我想看看你的學校,也想看看你的狀況。」


    「幹嘛啊?」


    「因為有事想確認。」


    遙香說著走向正樹。


    此時,正樹舉起手將掌心朝向她,大聲喝止:「別過來!」遙香納悶地環顧四周,隨後問:「你這句話是在對我說嗎?」


    「對,你別過來。」


    「為什麽?」


    「那是因為,那個……」


    正樹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最後害臊地嘀咕:


    「我全身都是汗臭味。」


    「啊哈哈,不會啊,而且流汗是正樹同學努力的證據,我反而滿喜歡的喔。」


    刹那間,周遭傳來複數的咂嘴聲。大概是認為兩人有特別的關係,男學生們紛紛對正樹投出「想殺人」的眼神後,人群漸漸散去。


    「……你到底想把我怎樣?」


    想讓我明天就被人圍攻嗎?


    「真是這樣的話還滿有意思的,我也想看看被眾人圍攻的正樹同學。」


    「……所以,你跑來是要幹嘛啊?」


    「就是我剛才迴答的啊,我來看看學校和你。雖然隻有你記得,我還是想看看自己曾經念過的學校。」


    遙香看向從身旁走過的女學生,喃喃說出「製服很可愛呢」的感想。


    「而且,你以前不是在明信片上撒過謊?所以我得親眼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過著充實的高中生活。」


    「……我還真沒信用。」


    「你還沒做過任何能讓我信任的事啊。」


    「……」


    雖然自己曾經為了拯救風間遙香的性命而努力,但遙香這麽說也不是沒道理。對眼前的她而言,過去的好感也都來自一個陌生對象的感情。


    「不過,你現在很享受每天的生活看來不是騙人的。」


    「那當然。」


    「嗯,知道這點就夠了,那我要走了。」


    「咦?要迴去了喔?」


    「再待下去也沒意義啊。」


    「那我送你到車站,你是搭電車來的吧?」


    「哦?你要送我喔?」


    「我可是紳士。」


    「啊,是喔。」


    「不過,得等到練習結束就是了。」


    「大概幾分鍾?」


    「呃,大概還要一個多小時。」


    「我怎麽可能等到……」


    話說到這裏,遙香閉上嘴看著正樹身後。


    正樹以為又有其他學生來,沒想到轉頭一看,發現吉留等人笑著站在不遠處。看見正樹轉頭,他們鬆開手任憑手中的行李掉在地上。仔細一看,那些都是正樹的個人物品,正樹連忙跑上前逼問他們是什麽意思。吉留和隊員啐了一口後說:


    「快滾。」


    「咦?為什麽……」


    「你這混賬已經不是我們的夥伴了——好啦,玩笑就開到這裏,再讓人家等一小時不好意思吧?既然人家特地跑來看你,就陪她一起迴去吧。」


    「不過練習……」


    「哎呀,一天而已沒關係啦,反倒是不懂得珍惜女生的男人,我們棒球隊才不要。所以你今天可以迴去了!」


    「……你們到底是體貼還是小氣啊?」


    不過好意就該心懷感恩地收下。


    「知道啦,那我今天就先迴去了。」


    「嗯,明天見。」


    正樹與吉留等人道別,再度迴到遙香身旁。


    「——就這樣,所以我可以迴去了。」


    「是喔?不過走的時候記得保持距離喔。」


    「為什麽?」


    「汗臭味。」


    「……」


    一句話刺穿心窩。


    還是迴去打棒球好了。


    正樹這麽想著。


    在逐漸轉暗的天空下,正樹牽著腳踏車,配合她的步調走在亮著零星幾盞路燈的路上。


    正樹首先從無關緊要的日常瑣事開始講起,閑聊數分鍾後將話題轉向園遊會。「當天要不要來逛逛?」正樹邀請遙香後,遙香以冷淡的語氣反問:


    「為什麽我非去不可?」


    果然會這樣迴答啊。不過這也在正樹的預料之中,迴嘴的話早已準備好了。


    「對喔,遙香同學好像特別怕鬼?啊,所以你才不來吧?畢竟我們班要辦鬼屋。」


    「啥?什麽?我才不在乎呢,而且園遊會的鬼屋頂多就是騙騙小孩子的程度,去了說不定還會打嗬欠。」


    「哦~~是這樣喔~~遙香同學真的好厲害呢~~」


    「你這口氣是怎樣?是在挑釁我嗎?」


    「怎麽會,我隻是很敬佩而已。畢竟我們班上同學都很有幹勁,我對成果也滿有自信,不過在你眼中肯定不算什麽吧。」


    「那當然,根本就不算什麽。」


    「那就等你當天來挑戰嘍。」


    「好啊,你就等著吧。反倒是你可別讓我失望了。」


    風間遙香比想象中還容易落入激將法的陷阱。


    「你們學校沒有園遊會嗎?」


    「園遊會六月辦過了,不過我們學校不久後會有校內合唱比賽。」


    正樹詢問比賽日期,得知就在園遊會的一星期後。


    「三年級要準備應考所以不參加。但這是學校的傳統活動,當天附近的居民也會來參觀,人數不會太多就是了。」


    「哦,是這樣啊……」


    說到校內合唱比賽,就讓正樹想起國小時被迫參加老師們擅自決定的比賽,當時大家不情不願地練習。


    「怎麽樣,練習好玩嗎?音樂課應該都用來練習了吧?」


    「是有在練習,也沒什麽好不好玩的,就很普通。」


    「普通是怎樣啊?都要練習了,不好好享受可就虧嘍。」


    「不過就是校內合唱比賽罷了,是要享受什麽?」


    「你真不懂耶,隻要揮灑汗水和眼淚去努力,就很有樂趣了啊。比方說棒球隊的練習,站到客觀角度看根本就不好玩。盡管成天練到累趴又渾身髒兮兮,到了大賽還是一兩輪就被淘汰,離甲子園也遙不可及,要當上職業選手更是不可能。明知如此還是在練習,因為跟大家一起用盡全力去做一件事很好玩,說穿了就是遊戲而已。因為是遊戲才更要拿出全力,不管是園遊會還是校內合唱比賽都一樣,重點在於有沒有想努力去玩。」


    「……」


    遙香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問正樹:


    「那麽,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怎麽做』是要做什麽?」


    「我是說,你會想在合唱比賽好好努力嗎?可是班上的大家都覺得敷衍過去就好了。」


    「這就隻能看自己了吧。如果有值得努力的理由,也許我會努力看看。」


    「是喔……」


    簡短迴答後,遙香再度陷入沉思。


    她究竟在想些什麽?正樹原本想問,但還是把問題吞迴去。問了她也不一定會迴答,反正八成是合唱比賽的事,正樹也沒太大興趣。


    不久兩人抵達最近的車站,但遙香沒有立刻走進驗票閘口,並不是因為舍不得結束和正樹的對話,而是這裏每小時隻有兩班車,車子到站之前得先打發時間。正樹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所以也沒什麽怨言。


    「不過這附近還真冷清得不像車站啊。」


    遙香環顧四周。


    這附近沒有「商圈」的概念吧。


    藥店、日用雜貨店、理發廳、零嘴店、自行車行、居酒屋……無論哪一間店都是兩層樓的民房將一樓改裝成店麵的小店家。


    放眼望去,找不到年輕人能打發時間的娛樂設施。


    正樹的視線飄向零嘴店前的冰櫃。


    「我想問一下喔,如果我現在請你吃冰,是不是等於放學後和你約會?更進一步地說,既然約會了,是不是就等於正在交往?」


    過去曾經在放學後讓遙香請吃冰,她誤以為是在強迫她約會,最後演變成與她假裝交往的窘境。


    究竟眼前的風間遙香會怎麽迴答呢?


    遙香瞥了正樹一


    眼,嗤之以鼻。


    「怎麽可能啊,如果有人因為這點小事就牽扯到什麽放學後約會或男女交往,那我還真想親眼見識一下那人長什麽德行。」


    「嗬嗬嗬,很想見識一下對吧?嗬嗬嗬。」


    「你是在笑什麽?」


    「啊~~可惡~~如果我手上有鏡子就好了~~」


    「什麽?鏡子?」


    不理會一頭霧水的遙香,正樹強忍著笑。


    不過,為什麽她和過去的遙香想法會這麽不同啊?是因為曆經不同的人生、思考方式不一樣?或者隻是因為狀況不一樣?


    當時風間遙香眼中的筱山正樹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這種差勁透頂的男人絕不可能隻要求吃冰就了事,從這點出發最後失控聯想到約會和強迫交往。


    不過這次不一樣。


    現在風間遙香沒有將筱山正樹當成差勁透頂的渣男,所以也沒有過度提防的必要性。就算放學後一起吃冰,也隻是單純一起吃冰罷了——也許背後的理由就這麽單純。


    正樹想著想著,突然想確認她和過去的風間遙香有多少差異,因此他走到附近的自動販賣機投入硬幣,轉身看向遙香。


    「想喝什麽?我請你。」


    「不用了。」


    正樹首先買了自己要喝的熱咖啡,隨後買了遙香應該會想喝的飲料丟向她。遙香在胸前接下飲料,看了一眼之後眯細雙眼。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想喝熱奶茶?」


    「猜錯了?」


    「……猜中了。」


    「那不就好了?」


    正樹在心中默默想著這個人前後還是有些相同之處嘛。他拉開拉環喝了一口,遙香觀察他的反應後說:


    「該不會以前的我曾經在你麵前喝過奶茶?」


    正樹點頭迴應,遙香的嘴角不愉快地往下拉。


    「感覺有點不甘心,我明明沒告訴過你卻被你知道。」


    從沒提過的生活習慣卻被對方得知,照常理想,這情境詭異得會讓人忍不住懷疑對方是跟蹤狂吧。實際上那是何種感覺,正樹也隻能想象。


    在這之後兩人聊了些什麽來打發時間,正樹也不太記得了。在學校做了什麽、在家裏做了什麽,諸如此類的日常瑣事。兩人之間也沒有什麽歡喜的笑聲,閑聊時的語氣平淡,奇怪的是正樹不覺得無聊,有時聽見她在一旁輕笑,正樹就覺得滿足了。


    遙香要搭的電車是往都市方向,不過反方向的電車先到了。


    隻有兩節車廂的電車停下來後,一名乘客走出車門——是女高中生。正樹忍不住盯著她走出驗票閘口,因為她穿著和遙香同校的製服。直到她走過眼前,正樹這才發現——


    「喂,莉嘉。」


    唿喚她的名字之後,她轉過身來,看見眼前的正樹而露出笑容。不過她立刻看向正樹身旁的遙香,納悶地歪過頭。


    「風間同學?你怎麽會跑來這裏?」


    看來她似乎認識遙香,不過她們究竟是怎麽認識的?因為兩人穿著同樣的製服,正樹心中猜測:遙香不管在哪個學校都會成為風雲人物吧?


    不過事實並非如此,莉嘉跟遙香說她們是同班同學。


    遙香以習慣應付這類問題的語氣迴答「隻是有點事」。


    「哦?有事來這個地方喔?但是這裏什麽也沒有吧?我以前住在這鎮上,那個時候就這樣了。」


    「是喔?」


    「對啊,不過我也是有事跑來這裏啦。」


    兩人自然地交談,但從旁人角度來看是不搭調的組合。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班長以及凡事得過且過的時下少女,天差地別的兩人隨意閑聊的模樣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話說,我可以問一下嗎?」


    遙香的視線在莉嘉與正樹之間來迴遊移。


    「你們兩位認識?」


    大概是正樹剛才直唿莉嘉的名字讓她覺得好奇。


    「嗯,小學的時候常一起玩。」


    莉嘉解釋了幾天前巧合的重逢,緊接著打量正樹與遙香並反問:


    「我也想問個問題……你們兩個在交往嗎?」


    遙香聽了連忙否認。


    「沒有啊,不是你想的那樣。」


    也不用這麽快否認嘛——正樹在心中怨歎。


    「那你們是什麽關係?」


    「算是……朋友吧。」


    「哦~~朋友啊……」


    莉嘉表情看來並未接受這答案,但也沒有繼續追究,大概是沒什麽興趣吧。三人短暫閑聊後,傳出手機鈴聲。那不是打給正樹或遙香的電話,莉嘉從口袋拿出了手機。


    「——啊,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她與兩人拉開距離,接起電話。


    同一時間,正樹看見燈光從遠處快速逼近。看來往都市方向的電車已經來了,正樹提醒遙香之後,遙香拜托正樹轉告莉嘉她先走了,隨即走過驗票閘口到月台上,搭上駛進月台的電車,對著車窗另一側揮了揮手。


    「嗯?風間同學呢?」


    莉嘉迴來了。


    「剛才車來了。」


    這時正樹才突然想起。


    「對了,差點忘記跟你說——莉嘉,園遊會你一定要來喔。」


    「我?為什麽?」


    「因為由美要演話劇的主角。」


    「咦?真的喔?」


    莉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說著「也好啦」並笑了笑。


    「你幫我告訴由美我會去看,請她好好加油喔。」


    「話說你自己不加油嗎?合唱比賽。」


    「啊,是風間同學告訴你的吧……嗯,不打算出什麽力吧。」


    「為什麽啊?既然一定要參加,努力一下有什麽不好?」


    「有什麽好啊,不過就是合唱比賽,努力也沒什麽意義啊。況且努力這類的事,我小學的時候就畢業了。」


    「畢業是什麽意思啊?」


    「學到『努力』這玩意兒有多麽空虛啊——啊,來了。」


    「來了?」


    正樹轉頭朝莉嘉的視線看去,一輛轎車開到離兩人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停車,下車的是前幾天載莉嘉離開的男性。


    「我該走啦。」


    莉嘉說完便走向那轎車,正樹連忙扣住她的手臂。


    「……咦?幹嘛?」


    「也許我這樣是多管閑事,不過,別做那種事。」


    「『那種事』是哪種?」


    「就是那個,人家說的援助交際。」


    身為老朋友,正樹也不願意對她說這種話。盡管如此,那還是不該做的事。而且因為認定對方是朋友,正樹才想阻止莉嘉。


    不過——


    「……什麽?你說誰在援助交際?」


    「你啊。」


    「和誰啊?」


    「不就是站在那邊的大叔。」


    「那是我爸!」


    「……咦?」


    預料之外的迴答讓正樹緊繃的情緒瞬間放鬆,不過他立刻反駁:


    「等一下、等一下,你之前不是說什麽『戀人以上,家人以下』嗎?」


    「因為我爸媽離婚了啊。」


    「……咦?真的?」


    「真的啊。」


    「……」


    「哎,所以我才無法說那個人是家人啊。」


    「……原來是這樣。」


    「話說迴來,我之前不是說過他是我的『爹地』嗎?」


    「就是這種講法害我誤會啦!」


    「你幹嘛大吼大叫啦。」


    「因為我是真的擔心啊!」


    「啊,


    是這樣喔,不好意思。」


    「你明白就好……」


    換作遙香,肯定還有無數怨言要吐吧,莉嘉則是二話不說就道歉了,正樹也沒辦法再多說什麽。


    莉嘉笑著對默默站在原地的正樹道別。


    「那就這樣嘍。」


    「嗯。」


    莉嘉跑到那男人身旁,兩人交談幾句之後男人先坐進車內,隨後莉嘉也跟著上車。上車前她再度對正樹揮揮手,車子很快就開離車站。


    正樹放下揮著的手,表情凝重地歎息。


    「離婚嗎……那家夥的家庭好像不順利啊。」


    平常總是擺著一副輕鬆自在的態度,但背地裏也有她的辛酸吧。


    一想到這裏,正樹不禁對莉嘉感到同情。


    ◇


    宮島家的對話總是千篇一律。


    「書讀得怎樣?」


    對晚餐伸出筷子的同時,母親對兒子問道。


    迴答隻有他邊看電視邊迴答的「就那樣啊」。


    母親接著看向莉嘉說:


    「為了明年就要考試的弟弟,多幫媽媽的忙。」


    「我知道。」


    弟弟啟太今年國中三年級,母親對他抱有很高的期待,無論如何都希望他考上明星高中。身為護理人員的母親去工作時,家事大多由莉嘉負責。


    「媽媽明天上夜班,不用煮我的晚餐。」


    「嗯。」


    對話就此結束。滿臉疲憊的母親默默動著筷子,啟太直盯著電視,莉嘉則是看著手機畫麵不停輸入迴訊。


    莉嘉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手機是在小學三年級時。


    因為父母都在工作,需要聯絡工具。


    ——不是媽媽打來的電話不可以接喔——


    母親再三叮嚀。


    莉嘉一直遵守這個約定,一次也沒在手機裏聽過母親之外的聲音。盡管如此,對當時的莉嘉而言,手機身負相當重要的職責,也有其價值。


    對她來說,無論是在家、在學校,或是上鋼琴課,甚至和母親麵對麵的時候,那支手機都是無法離身的重要之物。


    就這角度來看,莉嘉從國小到高中對手機的依賴度沒有多大的改變。


    為了不論在何時何地都能迴訊,她總是將手機放在伸手可及之處。隻要接到朋友的訊息,無論再怎麽無聊的內容也會開心地迴應。


    這就是現在的莉嘉——不,是現今社會的狀態。


    聽不見說話聲,在耳畔的隻有電視與筷子的聲音,手機螢幕上文字平淡地卷動。


    究竟從何時開始,餐桌上不再有談笑聲?


    究竟從何時開始,鮮少聽見家人們的說話聲?


    究竟從何時開始,不再向人說自己的事了?


    不再向母親說在學校發生什麽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再向朋友抱怨昨天被母親叨念,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莉嘉已經記不得了,也不覺得有必要迴憶。


    現在人與人的關係,統統都裝在手掌大的手機裏。對那樣單薄的機器抱持特別的感情,恐怕是強人所難吧。


    今天早晨的導師時間,班導站在講台上詢問學生們:


    「關於這次校內合唱比賽,有沒有人會彈鋼琴?」


    依照慣例,本校的傳統活動校內合唱比賽,鋼琴伴奏也是由學生負責。因此如果沒人會彈,就得拜托其他班級的學生或是音樂老師,也因為每個班級選擇的歌曲不同,若要拜托別人就得趁早,太晚會導致伴奏的練習時間不足。


    「喂~~都沒人嗎?如果有人會彈,我想盡量讓班上同學來做。」


    導師說音樂老師能幫忙的班級數量也有限,如果真的沒人會彈,那也沒辦法,不過如果有人選,還是希望盡量由同學出力。


    這時一名男生無所謂地說:


    「我記得宮島好像會彈鋼琴吧?」


    就隻是說出所知的事。以前念同一所國小的他以這樣的口氣說出這句話。


    不過班導一本正經地詢問莉嘉是不是真的。


    「啊,是有學過,不過是很久以前了。」


    「那可以拜托你嗎?」


    「可是……」


    伴奏換個角度來看相當於班級代表,莉嘉不願擔這種責任。


    莉嘉感到為難時,剛才那個男生再度以無所謂的口氣說:


    「反正合唱比賽沒人會認真練習,不用想得太嚴重吧?」


    「隨便應付一下就好。」班上同學似乎也同意,露出毫無幹勁的表情點頭。誰也不會認真麵對合唱比賽——這似乎是班上同學統一的見解。


    這樣應該無所謂吧?


    如果隻要輕鬆彈就好——莉嘉答應了班導的請托。


    「不曉得是什麽傳統啦,反正有夠麻煩的吧?」


    導師時間結束後,朋友對莉嘉說道:


    「說到合唱比賽,莉嘉你在國小或國中的時候沒有嗎?」


    「我國中的時候沒有。」


    「真的喔?我國小和國中都有。真的超煩的耶~~這種時候班上都會有一兩個人特別積極吧?那是在想什麽啊?討好老師?」


    「和園遊會一樣吧?有活動就想趁機開心地玩一場啊。」


    「哪有~~絕對不是吧。園遊會很好玩啊,大家一起在教室準備到天黑,開開心心、熱熱鬧鬧,但是合唱比賽喔,感覺就像上課的一部分,被老師強迫參加跟練習的感覺。」


    「聽你這樣說,好像真的是這樣。」


    「對了,你覺得我們班上有誰會特別積極嗎?」


    「咦?」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合唱比賽這種活動總是會有人特別投入,你覺得在我們班上誰會是那種人?」


    「會是誰啊,像是那個~~……」


    莉嘉隨口提起幾個同學的名字,但朋友似乎都不怎麽讚同。莉嘉又想了老半天,最後還是沒個答案。


    就在這時,有個女學生走進視野裏。


    「風間同學呢?」


    「她會嗎?雖然一板一眼,但平常也沒有那種很積極的感覺。不過如果風間同學跟你說『我們一起加油吧』,你會怎麽辦?」


    「辦不到。」


    「就是說嘛,誰要為了合唱比賽辛苦練習啊——啊,老師來了。」


    因為教師走進教室,對話就此結束,朋友快步迴到自己座位。


    莉嘉迴想剛才的對話。


    「……誰要為了合唱比賽辛苦練習啊。」


    當時莉嘉迴答「辦不到」並非因為是合唱比賽,更正確地說,莉嘉無法為了什麽目標付出心力。


    有句話說,努力自然會有迴報。


    隻要付出心力,自然會得到相對應的結果。


    但莉嘉厭惡這句話。


    因為那是勝利者才能說出口的話,努力之後獲得迴報的人才能這麽說。


    而勝利者是眾人之中的一小部分——能成為職業棒球選手的人、能爬上公司上層的人、能在大賽得獎的人,都隻是一小部分。


    在他們腳底下有成千上萬的失敗者。


    對勝利者而言,這些人也許單純隻是努力不足吧?隻要更加努力,之後一定還是會獲得迴報。


    如果真是這樣該有多好?莉嘉想著想著,深深歎了一口氣,將視線轉向黑板。


    風間遙香向莉嘉搭話,是在午休的時候。


    上完廁所正在洗手時,遙香就在一旁。


    「那個,宮島同學?」


    「怎樣?」


    看見莉嘉洗完手用裙擺擦著手,遙香納悶地問:


    「手帕呢?」


    「沒帶


    啊。」


    「要借你嗎?」


    「咦?你隨身帶著喔?」


    莉嘉接過手帕擦手,敬佩地點頭。


    「這就是人家說的淑女風範吧,哎呀~~真是嚇了我一跳。」


    「這應該很普通吧……」


    「所以就是我不正常嘍?喔喔,風間同學講話真直耶~~」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哈哈!開玩笑的啦,謝謝你的手帕。」


    莉嘉遞出手帕後,與遙香一起走在迴教室的走廊上。平常她們的關係隻是一般的同班同學,少有這樣並肩而行的機會。一般而言,這種氣氛多少會有些尷尬,再說兩人之間幾乎全無交集,不過宮島莉嘉還是沒讓對話出現空白。


    這時遙香突然想起。


    「對了,宮島同學以前住在那邊吧?」


    莉嘉猜想她指的應該是正樹住的那個鄉下小鎮,便點頭迴答:


    「沒錯,我是在那個鎮上出生,升上國中前就搬到這裏了。」


    「所以在國中之前都住在那邊?」


    「是啊,問這個要幹嘛?」


    「也沒什麽……那時候你和正樹同學都一起做些什麽?常常一起玩嗎?」


    「也不算很常啦,隻有一段時期一起玩而已。」


    鋼琴課結束後迴家的路上,正好看見他們人數不夠無法打棒球,一群人在空地上煩惱,就決定加入他們。


    「算是時機剛好吧,那時我覺得不該老是練琴,也該出來外麵跑跑跳跳。」


    那個時候,莉嘉在空地角落發現一個抱著腿坐著觀摩的女孩。


    「正樹有個姓長部的青梅竹馬,你認識嗎?」


    「你是說長部由美同學?隻見過一次而已。」


    「這樣應該也算認識吧?哎呀,算不算也沒差就是了。」


    這時兩人之間出現一拍的空檔。對遙香而言沒什麽不自然的空白,但莉嘉煩惱地搔了搔頭,接著說:


    「由美看起來沒什麽煩惱,但她不太能承受壓力,她想在這次的園遊會擔任話劇主角來克服這個困擾。」


    「是這樣啊,真了不起。」


    「對啊,是很了不起——不過,真有必要努力嗎?」


    「什麽意思?」


    「會受到眾人注目的機會本來就不多,必須站在那種場合的人少之又少,絕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起眼地生活。一般人都是這樣,大家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所以不受人注目也無所謂,由美根本沒必要努力去演什麽主角吧。」


    「……是這樣嗎?」


    「本來就是啊,如果把『努力會獲得迴報』當作前提,就會對自己失望。因為大多數人的努力都不會獲得迴報,況且隻靠區區園遊會就能克服嗎?老實說,我覺得會以白費功夫收場。」


    「會不會白費功夫,得看拿出多少決心吧?我覺得問題不在為了什麽目標而努力,而是能不能真的拿出決心去努力。」


    「哎呀呀,這迴答還真教人意外,原來風間同學是這種個性啊?」


    「咦?」


    「因為每次學校有活動,你雖然會認真參與,但也不至於拚命努力啊。我以為你算是比較理性,或者說是注重實質意義吧?」


    「這個嘛……」


    「不過,是怎樣都沒差啦,就這樣嘍。」


    抵達教室後,莉嘉就徑自走向她的朋友。


    遙香凝視著逐漸遠離的背影,思考著自己。


    莉嘉說的是事實。


    比方說校內合唱比賽。


    那種活動根本就不重要,這是全班的共識。雖然音樂課用來充當練習時間,但誰也不會認真參與,練習時間就是休息時間,大家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遙香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與學業成績無關的活動沒必要特地耗費心力,如果連這種事都要盡心盡力才叫揮灑青春,拜托別算上我,我對什麽青春沒興趣。


    自從得知筱山正樹過著與「青春」二字遙不可及的生活後,遙香就一直這麽認為,所以她也不曾自願擔任運動會或園遊會的執行委員。表麵上裝出一副認真參與的模樣,但在麵具底下總是認為與己無關。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嗎?」


    筱山正樹確實說過謊,宣稱自己過著令人向往的青春生活,實際上卻過著單調無趣的每一天。


    但是現在他已經迴到棒球隊,快樂地享受高中生活。這一點從晚上打來的電話,以及前些日子遙香前往學校確認時,已經得到證明。


    他確實愉快地過著每一天。


    但自己維持這樣真的可以嗎?


    對筱山正樹失望,因而對「青春」二字嗤之以鼻,懷著這種想法的自己真的有資格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嗎?


    遙香不禁想著。


    想看看與他同樣的景色。


    這樣的感情在遙香心裏深處倏地萌芽。


    為此該做些什麽才好?


    正樹是這麽說的:


    ——大家一起用盡全力去做一件事很好玩——


    ——不管是園遊會還是校內合唱比賽都一樣——


    ——重點在於有沒有想努力去玩而已——


    既然如此,嚐試看看也不錯吧?


    努力看看也無妨吧?


    遙香靜靜地下定決心後開始行動。


    首先找上平常交情比較好的朋友,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既然要參加,好好努力一定會比較開心。而且這也是個迴憶啊,三年級就不能參加了,今年是最後一次了。」


    不過朋友似乎不太願意。


    「可是喔~~……」


    「我想跟大家一起努力練習。」


    「嗯,這個嘛……不過你說要在校內合唱比賽努力……感覺有點難為情,不會嗎?」


    朋友們露出苦笑。


    但遙香沒有退縮。


    「那就從我們開始改變這種氣氛吧。」


    「從我們開始?」


    「從我們開始,讓這次校內合唱比賽變成快樂的迴憶。我希望在比賽結束後大家能分享這樣的喜悅……這樣還是不行嗎?」


    「嗯~~既然遙香這麽認真,要幫忙也不是不行啦。」


    「謝謝!」


    「也不是什麽需要道謝的事啦……」


    得到朋友的協助後,遙香向每位同學解釋自己的想法。一起認真練習吧、橫豎都要參加就好好努力吧。出乎意料地,同學大都很快就接納了遙香的意見。也許是因為遙香在班上的評價,也許他們認為遙香的意見也很有道理,又或者是大家其實也想試著為比賽付出心力。遙香不知道理由為何,但確實感覺到氣氛漸漸有所轉變。


    於是——


    「就像我剛才說的,要不要為校內合唱比賽努力練習看看?」


    遙香對在座位上閑聊的莉嘉與她的朋友說明她的想法。


    就剛才的幾個案例來看,遙香認為應該能順利獲得認同。


    但是兩人嘻嘻笑出來。


    「那個,你們在笑什麽?」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在笑風間同學。是我們之前剛好聊到,如果有人突然提議要為校內合唱比賽好好加油,那個人也許就是風間同學。」


    兩人笑著道歉。


    「不會。其實沒什麽好道歉的……所以你們覺得怎樣?關於練習的事。」


    「沒什麽不好吧。」


    莉嘉的朋友迴答。


    「在練習時間閑聊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就隻是在打發時間而已。與其浪費時間,認真練習唱歌也不錯啊。」


    「所以說……」


    「我


    可以啊,而且班上大家好像也有幹勁了,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懂得看氣氛配合大家的。」


    聽對方笑著如此迴答,遙香低頭道謝。


    「你這麽正經,我也很傷腦筋……對吧,莉嘉。」


    「嗯,對啊,但我也沒說我願意,你們想努力的話就好好努力吧。」


    莉嘉徑自站起身走出教室,遙香追了上去。


    「宮島同學,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我說風間同學,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啊?老師要我伴奏耶,當初我會接受,是因為大家說隨便彈彈就好,事到如今才說什麽大家認真練習,隻是增加我的負擔吧?如果這樣你還是想認真練習,那就去拜托其他人伴奏好不好?我不要扛這種責任。」


    「……」


    遙香說不出話。


    不知道這個狀況該用什麽理由說服對方。


    不過遙香沒有放棄,就像筱山正樹當時沒有放棄拯救風間遙香,不能因為這點挫折就放棄。


    無論如何都要讓她拿出幹勁。


    遙香如此下定決心。


    不過——


    莉嘉對仍不放棄的遙香說:


    「我最討厭什麽盡心盡力了,努力啊、加油啊,諸如此類的。感覺就很煩啊,實在讓人吃不消。」


    「沒這迴事。」


    「真的就是這樣嘛,因為——」


    莉嘉麵露嘲笑。


    「我現在就覺得很吃不消。」


    「……」


    「就這樣嘍,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莉嘉說完便轉身離去,遙香也無法再追上去。


    放學後。


    「欸,莉嘉,等一下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


    「啊~~……不好意思。」


    莉嘉對手機收到的簡訊瞄了一眼,隨後迴絕:


    「今天和人家約好要見麵。」


    「咦咦咦~~不能改天喔?」


    「不好意思。」


    「那就沒辦法了……話說是誰啊?該不會是男朋友?」


    「咦?」


    「就那個約見麵的人。」


    「不是啦,我又沒有男朋友。」


    「那你是去見誰啊?」


    「秘密。」


    莉嘉獨自離校後,先迴到自家公寓。


    抵達一樓公用大廳入口,莉嘉發現電梯停在上層。她按下按鈕,在電梯來到一樓前先看了自家信箱,從信箱取出信封和傳單,快步走進正好抵達一樓的電梯。在電梯升上六樓的過程中,莉嘉一一檢視信的寄件人,大多都是公家機關寄來的通知,與自己無關。分類好時電梯也到了,她穿過公用走廊走向自家。


    「你迴來啦。」


    打開玄關大門時,啟太正從他的房間來到客廳。


    「我迴來了。」


    莉嘉將整疊的信封擱在玄關旁的櫃子上,走進客廳,將傳單塞進垃圾桶,又走向陽台,收起曬幹的衣物放在沙發上,接下來打開冰箱確認要補充的品項。這時手機收到訊息,內容是母親要她幫忙洗毛毯並且晾起來。莉嘉看向時鍾。她準備跟父親見麵——這件事母親應該也知道,但恐怕是忘了吧。工作加上家庭,該想的事太多了,這也不能怪她。但現在也沒時間將毛毯一條一條洗幹淨,那麽應該告訴母親沒時間晾毛毯吧?莉嘉打開手機的通訊紀錄,隨後因為自己的健忘而苦笑。紀錄中沒有任何一通打給母親的電話。為了不造成母親的負擔,她從來沒有跟母親商量過什麽。


    「你要出門喔?」


    啟太察覺莉嘉的反應,如此問道。


    「為什麽這樣問?」


    「因為你一直在看時鍾。」


    「嗯,之後有點事。不過媽叫我把毛毯洗一洗晾好。」


    「我來吧。」


    「咦?不過你要念書……」


    「隻是放進洗衣機按下開關,之後就晾在陽台而已吧?這樣花不了多少時間,沒問題啦。」


    「不好意思,那就拜托你了——對、對了。」


    「幹嘛?」


    「晚餐呢?」


    「我隨便吃。」


    「是喔。」


    弟弟說完就打開客廳的收納櫃找出毛毯。


    莉嘉看著他的身影,默默想著。


    姐弟之間的對話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淡薄?雖然記憶早已模糊,但印象中在學鋼琴前兩人有更多話能聊。


    「啊,都這麽晚了……衣服折好就出發吧。」


    約見麵的地點並非上次的車站,而是另一個車站。


    這地方跟旁邊的城鎮比,相對繁華,車站前的商圈擁擠又熱鬧。


    雖然天色已經轉暗,但地上燈火通明。在這片燈火中,剛下班的上班族與享受約會的年輕人來來往往。


    莉嘉背靠著車站的柱子,等候她約好的那個人。


    「你在等人嗎?」


    一名陌生的上班族向她搭話。


    「約好見麵?還是離家出走?肚子餓了吧?要不要一起吃頓飯?」


    莉嘉揚起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有約了。」


    隻需要這句話,那個人便轉身消失在人潮中。


    莉嘉目送消失的背影,心中傻眼地歎息:「都幾歲的大叔了,腦袋在想什麽啊?」


    這時手機收到簡訊,仔細一看,是約見麵的人似乎已經來到附近。


    莉嘉掃視四周發現目標後,跑步朝眼熟的轎車靠近。


    從駕駛座下車的,正是她今天約好見麵的中年男子——她的父親。


    「好慢,我等滿久了耶。」


    「工作拖了一點時間,要去哪裏?」


    「哪裏都好。」


    莉嘉沒再追究就坐上副駕駛座,告訴父親可以開車了。不過父親雙手握住方向盤時突然停下動作,從皮夾取出鈔票。


    「幹嘛啊?」


    莉嘉納悶地問,父親輕笑說:


    「零用錢。」


    「哦~~那我就收下了。」


    插圖p133


    莉嘉將鈔票塞進錢包時,父親突然提起:


    「對了,差不多該是校內合唱比賽的時候了吧?」


    「……你怎麽會知道?」


    「我是校友啊。」


    「咦?我都不曉得。」


    「因為我沒告訴過你……到時我去看看好了。」


    「別開玩笑了。好了啦,快開車。」


    在莉嘉的催促下,父親終於踩下油門。


    同學們對校內合唱比賽的看法,經過遙香遊說之後有了明顯的轉變,練習時間大家也願意投入心力認真練習。


    盡管如此,莉嘉依然我行我素,就連借用音樂課練習的時間也沒展現一絲幹勁,鋼琴伴奏就隻是敷衍了事,似乎不打算和歌曲對上節拍,也不願意牢記樂譜。


    因此班上開始冒出「應該盡早拜托音樂老師來伴奏」的意見。


    遙香也認為這意見相當實際。事實上如果繼續讓莉嘉擔任伴奏,也沒辦法好好練習,既然如此就該趁早解決這問題。雖然遙香也這麽想,心中還是有點無法同意。既然出發點是希望全班一起努力,就這樣放棄莉嘉真的好嗎?


    煩惱到最後,遙香告訴同學們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想繼續說服莉嘉。


    「宮島同學,可以借點時間嗎?」


    放學後,遙香也繼續遊說,但莉嘉的反應毫無變化。


    「拜托,我講過好幾次了,我沒那個打算。」


    兩人的對話就此結束。


    莉嘉從學校迴到家,發現母親站在廚房。她用菜刀切著晚餐的材料,視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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