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客廳看著那則新聞。


    某個小鎮上的某處發生山崩,土石襲擊一棟民房,所幸無人傷亡——主播以平淡的口吻如此報導著。


    我沒有任何想法地看著螢幕,沒有犧牲者的山崩與我無關,不需特別留意——此時我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腦海某處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遺忘了什麽。


    雖然那朦朧不清的感覺讓我不太舒服,最後我還是決定忽略它。


    既然想不起來,那應該不怎麽重要吧。


    電視已經轉往下一則新聞。


    像是要抹去剛才低沉的氣氛,畫麵播放著開心的話題。


    某地的高中田徑大賽上,過去曾經負傷又重新站起的女高中生奪得優勝,現在正在接受采訪。她說著「自己能得到這樣的成果都要感謝父母和朋友」這種耳熟能詳的標準發言。


    我關上電視迴到房間,按照平常的習慣開始做學校指定的功課。在學校我是個認真的學生,自然不能疏於課業上的努力,周圍的人也對我抱持這樣的期待,我也為了不背叛那份期待而努力著。


    我知道期待遭到背叛的心情。


    之前我對別人也有期待,是筆友在明信片上描述愉快的高中生活。我對那樣的生活懷抱憧憬,最後對方卻告訴我那一切都是謊言,讓我徹底失望。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背叛其他人對我的期望……


    瞬間,我倒抽一口氣。


    剛才電視上那則山崩新聞,發生山崩的小鎮鎮名感覺似曾相識。


    我立刻拉開衣櫃,尋找記憶深處的東西,究竟是收到哪去了?一一翻找收納用的袋子和盒子,終於找到了。總共八張的明信片。拿著那八張明信片,我開啟電腦並連上網路,找出跟剛才那則山崩新聞有關的消息。


    「……果然沒錯。」


    難怪我對發生山崩的小鎮鎮名會有印象。


    那就是七年前的筆友——筱山正樹當時居住的小鎮。而其中一張明信片——內容最詭異惡心的那張,恰巧與這次的事件相符。


    這是偶然嗎?或者……


    如果不是偶然,那就等於七年前收到的明信片預知了未來,真的能相信嗎?


    就在這時,我發現所有明信片上都貼著兩圓郵票,察覺了某種可能性。


    荒誕無稽,毫無現實性可言的假設。


    但我無法忽視。


    所以決定親自去確認。


    當氣溫逐漸降低,映在眼中的風景顏色不再鮮豔,之前碧藍的天空顯得有些泛白,原本濃烈的綠葉氣味也跟著收斂,吵雜刺耳的蟬鳴現在也成了過往記憶中的一幕。


    在這樣的十月某個星期天。


    剛剛才與她第二次「邂逅」,筱山正樹在自己房裏急急忙忙脫下棒球隊的製服、換上便服。現在正在外頭等候的她說有很多問題想問,問題的內容正樹心裏也有數,於是拜托她給自己一點時間換衣服,連忙迴到房間。就在他要褪下製服時,突然察覺自己渾身的汗臭味,畢竟剛剛才結束棒球隊的練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正樹可不想就這樣與她長談。


    正樹手拿著要更換的衣物來到一樓的浴室,在更衣間迅速褪下製服塞進洗衣機,直接開啟電源、按下洗衣鈕。


    棒球隊製服平常就是正樹自己洗,一連串的動作相當流暢,但今天跳過了一個步驟。平常的他總會先在浴室將沾在製服上的汙泥衝掉再放進洗衣機,但今天就先省略了。其中一個原因是今天製服不算太髒,另一個就是因為她正在門外等候,讓正樹心裏著急。


    「喂,正樹,在外麵等的那個人是誰啊?」


    少女的聲音,而且語氣中帶著一絲慍怒。


    轉頭一看,發現更衣間的門開了一條細縫,門縫間有隻看起來不大愉快的眼睛。


    青梅竹馬長部由美就這麽大剌剌在門外偷窺。


    「喂——你幹嘛啦!」


    正樹連忙將浴巾綁在腰間,打算拉上門卻無法如願,由美在另一頭撐著門縫。這少女纖瘦的手臂怎麽這麽有力?


    「欸,正樹,那個人是誰啊?」


    由美用與剛才相同的語氣再次問道。


    「是誰又不關你的事。總之你先讓我關門。」


    「我很想知道耶,非常好奇耶~~」


    「我知道了啦,之後再跟你解釋,現在先讓我關門!拜托!」


    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關上門,正樹焦急地加快動作衝去一身汗水,換上便服後跑向玄關。


    打開大門,再度與她麵對麵。


    「好了嗎?」


    她——風間遙香轉身問道,一頭長發隨之揚起。


    大約一個月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女。在這鎮上隻有筱山正樹沒有印象的少女,當初她在正樹就讀的高中是容貌亮麗、成績優秀的校園偶像級人物,而且不知為何沒有人對她的存在懷有疑問。但那些全都是她的偽裝,真麵目是個言詞毒辣的雙麵人。筱山正樹因為一件意外與她開始假裝交往後,原本漫無目的的日常生活變調,之後經過一波三折解開了這一連串的謎團,與她之間經曆的一切也都歸零。


    無論是和她之間的迴憶,或是對她的心意。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自己的心意確實傳遞到她的手上,這讓正樹感到欣喜……


    「欸,你要讓我在這裏站到什麽時候?我想早點進入正題。」


    一不小心落入感傷,遙香顯露幾分煩躁。


    正樹甩了甩頭轉換情緒。


    「知道了,要去哪裏談?」


    「這裏不就好了?」


    遙香這麽說著,指向筱山家。


    「咦?可以喔?」


    「為什麽不行?不方便嗎?」


    「呃,我是無所謂啦……」


    「因為你家人在吧?那不就沒什麽問題嗎?」


    「啊,難怪。」


    過去的風間遙香拒絕在筱山家與正樹談話,當時的理由是要提防筱山正樹,所以他實在沒想過遙香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過聽了遙香的理由,正樹也恍然大悟。


    「那就進來吧。」


    這還是第一次讓遙香踏進家門。當初一起上學時,雖然是她過來筱山家接正樹,但也隻是在玄關等,就這角度來看還滿新鮮的。


    在正樹的招唿下,遙香跨進筱山家的大門。此時正樹的母親探頭一看,目睹走進家門的訪客便迎上前來。


    「哎呀呀,是正樹的朋友?還是……」


    笑臉盈盈的母親笑得別具深意,正樹不禁覺得自家老媽實在很麻煩。


    遙香一如往常戴上麵具,以模範生般標準的動作低下頭。


    「我叫風間遙香,平常受到筱山同學的照顧了。」


    看來她也不至於說兩人今天才第一次見麵吧。


    遙香的應對讓正樹放心地鬆了口氣。母親說:「之後再端些吃的去你房間。」正樹隨口迴應後領著遙香來到二樓自己的房間。


    「來,坐墊。」


    正樹遞出房內唯一的坐墊,自己則坐在地上。遙香好奇地掃視房內,好半晌後才在坐墊上坐下。


    「……」


    「……」


    一陣沉默。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才麵對麵坐下,但真正坐下後又有千頭萬緒不知該說些什麽。她大概想知道事件的全貌吧?但正樹卻不知該從何開始說起。


    迴想起來,之前也有一次像這樣跟她麵對麵卻又開不了口的經驗。那次是和遙香一起到咖啡廳的時候,當時是她先打破沉默的,那麽這次當然就該……


    「那個——」


    正樹下定決心開口的同時,區隔房間與走廊的拉門倏地被拉開。正樹轉頭一看,發現由美正站在房門口,手上的托盤上擺著飲料和點心,看來應該是代替正樹的母親幫忙將茶點送到房間。


    由美將托盤放在遙香與正樹之間,隨後就坐在一旁。為什麽她會滿臉笑容地坐在旁邊啊?遙香對一頭霧水的正樹說道:


    「那個,筱山同學,可以請你幫忙介紹嗎?」


    「呃,她是我從小認識的鄰居,小我一歲,名字是……」


    「我叫長部由美。」


    由美搶先自我介紹,緊接著說:


    「話說,請問風間小姐和正樹是什麽關係啊?」


    「咦,什麽關係,這個嘛……」


    「這意思是沒辦法迴答,還是不方便迴答?」


    「呃……」


    「風間小姐應該不住在這個鎮上吧?畢竟從來沒見過麵。那你是怎麽和正樹認識的?話說,風間小姐上的是哪間高中啊?」


    「呃,我讀的是鄰鎮的學校……」


    遙香一臉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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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樹緩緩站起身,一把握住由美的手臂硬是把她拖出房間。這個青梅竹馬無法接受地大喊大叫,但正樹不理會她硬是關上房門。


    「搞定。」


    總之先把礙事的家夥趕出去,接著就能坐下來談了。


    「你們感情很要好啊。」


    「算是吧,由美感覺像是自己家的妹妹。」


    「筱山同學的妹妹啊……」


    「嗯~~還是聽不習慣耶。」


    「你是指什麽?」


    「你以前在人前都稱唿我『正樹同學』,兩人獨處的時候直接叫『你』,所以聽到你說『筱山同學』總覺得不太習慣。」


    「哦,是這樣啊。」


    聽著與自己有關,但自己全然不知情的過去,遙香充滿興趣地點頭。


    正樹目睹那反應,自言自語:「感覺好像之前的立場對調了。」


    現在遙香的立場也許就像之前的自己。


    正樹也覺得有幾分新鮮,在遙香麵前坐下,開始娓娓道來。


    自己過去經曆的事件,從他與風間遙香第一次邂逅開始,一直到最後與她離別的所有過程。既然她讀過明信片,那她某種程度上應該知道才對,但還是直接告訴她比較好吧。


    遙香的反應不出所料,隻是默默地傾聽。但她的眼神中沒有冷漠,透露著純粹想知道真相的興趣。


    正樹說完,遙香像是理解了來龍去脈般屢屢點頭。


    「對了,除了能把信寄到過去的郵筒外,還有什麽不可思議的現象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由美,她在學校參加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傳說研究會,好像會去搜集四處的古怪消息。」


    「哦……嗯,這方麵就先到這邊告一段落,接下來帶我去看看那個郵筒吧。」


    正樹說著「我先收拾一下這個」便端起托盤站起來,走出房間。他在廚房招架母親與由美問「你是在哪裏認識她的?」的雙麵夾攻,並將剛才裝飲料的玻璃杯洗幹淨,之後迴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拉門一看,遙香背對著房門站在書桌前,不知道在做些什麽。正樹出聲喚她,隻見她驚得肩膀猛然一縮,緊接著慌張地轉身。


    「我、我什麽也沒做喔!」


    「你在心虛什麽啦。」


    「唔……」


    「哎,是沒關係啦。」


    反正也沒什麽不能被看到的東西,就算有也沒放在書桌的抽屜等處。


    換作是壁櫥可就糟糕了。


    遙香死撐著不承認一直想蒙混過去,正樹覺得麻煩決定不當一迴事。反正不管怎麽追究,她也不會老實迴答吧。畢竟每次兩人意見對立,最終總會走上平行線。正樹將奶奶今年給他的賀年卡擱在桌上,帶她去那個地方。


    「總之我們出發吧,去郵筒那邊。」


    圓筒形的郵筒,陳舊外觀像在昭告它曆經過漫長的歲月,仿佛隻有該處時間停止,寧靜地佇立於路邊。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郵筒?」


    遙香好奇地撫摸郵筒表麵,隨後探頭看向投遞口,又用手掌拍了拍郵筒觀察動靜,反應簡直像是久居叢林深處的原住民第一次見到電視。不過確定什麽也沒發生之後,她對正樹投出狐疑的視線。


    「真的就是這個?」


    「幹嘛懷疑?」


    「因為……就很普通啊……真的是用這個郵筒?」


    「我就說是真的啊。」


    「哦~~……算了,反正也沒辦法確認真假。」


    「你根本就不相信吧。」


    「也不至於,至少我相信你認為你用這個郵筒改變了過去。」


    「說穿了就是什麽也不信嘛。」


    話雖如此,麻煩的是正樹也不能真的證明給她看。萬一隨便改寫過去又害人從現實消失,就無法挽迴了。


    正樹無奈地歎息,視線不經意捕捉到不遠處的鳥居,迴想起奶奶的話。


    奶奶以前私自設立的神龕。


    就位在環繞神社的樹林中。


    花點時間調查是否真有其事好像也不錯。


    「對了。」


    正樹對遙香說明了神龕的往事,她二話不說點頭同意正樹的提議。


    神龕是在神社合祭已成定局的時候,奶奶為了不讓產土神被送到外地而私自設置的。


    盡管身在現代,正樹還是認為奶奶這行為會遭天譴,不過也許那是人類的認知吧。從神明的角度來看,當時祂因為人類的問題被迫遷移,不知作何感想。


    兩人很快就找到了神龕。


    步入樹林中,踏過枯草前進,沒多久目的地就映入眼簾。


    也許是因為奶奶的木工技藝不足,那小小的神龕外觀很有手工打造的感覺。而且因為隻有奶奶知道神龕的存在,清掃及管理工作也都無人負責,現在已經荒廢了。


    「這個喔,雖然沒辦法修理,不過至少清理一下比較好吧?」


    遙香的提案合乎情理。也許是承自奶奶的遺傳,正樹也不擅長木工,所以不可能新造一座神龕。因此遙香提出「至少幫忙打掃一下」的意見可說是理所當然。


    正樹與遙香做著拂去蓋在神龕上的落葉等簡單的清理工作,過程中正樹將手伸向神龕前方的門,原本打算清理內部,不過那涉足神域的感覺讓正樹有點躊躇。正樹在心中默念:「我沒有要危害這座神龕,隻是想打掃而已。」讓他克服了恐懼、打開小門。裏頭究竟是什麽樣子?是貼著符咒,還是擺著造型怪異的石頭之類的?想象的同時,正樹探頭看向門內。


    「……這什麽啊?」


    昏暗狹小的空間擺著一支手機,不是現在人手一支的觸控智慧型手機,是舊式的功能型手機。


    一個現代機器放置在古老傳統的空間中。


    正樹錯愕地皺起眉頭,將手機拿到手中。大概已經被棄置在這裏很久了吧,沒有最近被使用過的痕跡。正樹判斷這支手機應該算是垃圾,假設有顆小石頭擺在這裏,正樹也會認為那石頭是垃圾。但他實在不認為一支無人使用的舊型手機會是供品,於是把手機塞進口袋,輕輕拂去神龕內的灰塵,再度關上門。


    清掃結束後,兩人一同對著神龕合掌行禮。鳥鳴聲環繞下,正樹用眼角餘光看向身旁,遙香以同樣的姿勢對著神龕閉眼垂首。


    正樹不知道她祈求什麽,雖然跟她並肩站在這裏,但是對彼此還是充滿未知。筱山正樹不知道她的過去,對方也是。一想到這裏,正樹也不禁懷疑自己喜歡的那個風間遙香是否真的是身旁的她。


    她是風間遙香,卻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風間遙香。


    無解的疑問。


    正樹決定不去想,反正再怎麽想也不會有答案。


    將這問題擱在一旁,正樹看向眼前的神龕。


    郵筒的超常現象真的是起因於供奉這裏的產土神?


    如果真是這樣,那究竟是源自於憤怒或詛咒?還是為了當地居民的幸福?又或者隻是出自神明一時興起?


    一切仍在迷霧之中。


    真相恐怕隻有老天才知道了。


    既然如此,如果可以站在神明的立場,也許多少能理解吧?


    「反正也不可能。」


    正樹如此喃喃自語,放下合十的雙手。


    「接下來還有什麽想看的地方?有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這個嘛,那麽,我想看看你的學校。」


    「咦?」


    「在你的記憶中,我之前也在那邊上學吧?況且你是不是真的——喂,幹嘛一副複雜的表情啊?」


    「沒有啦,呃,該怎麽說才好……」


    正樹其實不想帶遙香去學校。雖然當時隻是假裝,正樹也真實體驗過宣稱與她交往時同學們的反應,跟她一起出現肯定會被問東問西,最後還得在眾人嫉妒的眼光下如坐針氈。


    這種麻煩事正樹可不想再體驗。


    所以正樹對遙香這麽迴答:


    「今天可不可以算了啊?我剛才結束練習迴到家,實在懶得再去學校,如果是去其他任何地方都好。」


    「其他地方就不用了。既然這樣——」


    遙香取出自己的手機,將另一隻手伸向正樹。正樹知道她對自己有所要求,卻搞不懂她到底要什麽而皺起眉頭。


    「告訴我手機號碼。」


    「咦?……啊,對喔。」


    明知道跟她今天才第一次見麵,但還是會不時忘記這件事。


    正樹將手伸進口袋想取出手機卻皺起眉頭。沒有。翻過全身上下每個口袋,還是找不到手機。


    「你是怎麽了?」


    「……我好像把手機忘在家裏了。」


    遙香傻眼地歎息。


    「那告訴我號碼就好,迴程我再打給你。」


    好歹記得自己的手機號碼吧?她投出輕蔑的視線。


    正樹當然記得,直接告訴遙香。


    遙香將號碼記錄在手機裏,滿足地點頭說:


    「接下來,我的提議就是……我對你了解得還太少,所以,要不要試著互相聯絡?」


    「何時?聯絡什麽?」


    「比方說今天發生的事。」


    「每天?」


    「每天。」


    「……不覺得麻煩?」


    遙香聽了一本正經地說: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某種程度上應該認識我,我對你卻幾乎一無所知。」


    「嗯,是這樣沒錯。」


    「我想多了解你一點,你對我沒興趣嗎?」


    「……」


    正樹第一時間無法迴答。


    過去風間遙香說過的話浮現腦海。


    ——既然沒有共有的曆史,那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了吧——


    眼前的女性毫無疑問是風間遙香,但和以往的遙香又是不同人,她過往的人生並不存在筱山正樹。


    而且,如果筱山正樹今後還想與風間遙香建立任何關係,對象隻會是眼前的這位少女。


    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我會聯絡你。」


    正樹得到這樣的結論。


    這時,正樹突然想起。


    遙香說她要迴家了,然後正樹也會迴到自己家,但是母親與由美等在家裏,她們肯定會追問正樹與遙香的關係,這究竟該怎麽迴答才好?正樹對遙香提出這樣的疑問。


    「就迴答是朋友不就好了?」


    「朋友~~?」


    「有什麽不滿嗎?我倒覺得『認識的人』,不,『陌生人』也可以。」


    「你講得還真冷漠耶。」


    「事實如此啊。」


    還是老樣子嘴巴不饒人。


    正樹為了報複她,低聲說:


    「……明明還說喜歡我的。」


    刹那間,遙香不停猛咳。


    「咳咳……你在鬼扯什麽啦!我什麽時候說過了!」


    「明明就說了啊,你為了確認真相,跑到我家門口的時候。」


    「那、那個不是!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


    「啥?」


    「就、就是那個!是對朋友的喜歡!」


    「你騙誰啊!那時候講的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吧!」


    「才沒有騙人!是你自作多情吧!」


    「嗚啊!太過分了!我也是純情的高中男生耶!」


    「在明信片上扯那麽多謊,還敢說什麽純情?是喔?這就是你認為的純情啊。」


    「這、這我就無法反駁了……不過,你看清楚,這對純潔明亮的眼睛!」


    「很混濁耶。啊,難怪你看你自己覺得很純情,真是悲劇。」


    「我看是相反吧?會覺得我的眼睛混濁,應該是因為遙香同學的眼睛濁濁的吧?」


    「你再說一次。」


    「怎樣啦?」


    兩人額頭互抵大眼瞪小眼,緊接著又是一陣唇槍舌劍。


    結果總是如此,也是意料中的事吧。


    送遙香到車站,返家後壞消息正等著正樹。


    走上樓梯的途中聽見母親叫喚,來到更衣間一看,母親正將清洗幹淨的棒球隊製服挪到曬衣籃,看見正樹出現便將那個東西遞給正樹。


    「這個,你忘記從製服口袋拿出來了。」


    「什麽啊……呃,啊啊啊啊啊!」


    母親手中拿著的正是正樹的手機。他迴想起自己因為遙香突然造訪而焦急過頭,忘記手機塞在隊服的口袋,就這麽啟動洗衣機。


    「這要怎麽辦啊!不是開玩笑的!」


    「都是因為你自己不拿出來啊。」


    「自己好好反省吧。」母親說完便提著曬衣籃走向庭院。正樹握著毫無反應的手機,渾身無力地跪倒在地。


    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站起來,迴到自己的房間。


    這下該怎麽辦才好?


    一麵煩惱一麵拉開房門,由美的身影映入眼簾。她跪坐在坐墊上,神色凝重、雙手抱胸,一看見正樹迴到房間,便拍了拍榻榻米。


    「正樹,你坐好。好好解釋你和風間小姐是什麽關係。」


    「我現在沒那個心情啦!」


    「什麽?」


    「你看!我的夥伴斷氣了啦。」


    「手機本來就不會唿吸吧。」


    「我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


    「送修,或是買新的啊。」


    「不對,不是那個問題!」


    當然送修是免不了的,但這並不是真正的問題。


    風間遙香剛才說了。


    ——迴程我再打給你——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會估算筱山正樹到家的時間打過來。換句話說,再過不久電話就要打來了。


    如果現在要拿去店麵修理,得耗費相當長的時間,首先得騎腳踏車三十分鍾左右,經過各種手續,才能借到暫時替代用的手機,再怎麽快也得一個小時。電話在這段時間打來的機率非常高,當然要是手機打不通,遙香也許還會再打來,但到時她問起沒接電話的理由,會得到「因為不小心把手機扔進洗衣機」這個答案,真不知道她會怎麽酸人。況且正樹和她今天才第一次見麵,他想盡可能避免降低自己的評價。


    她那輕蔑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


    ——你連剛立下的約定都沒辦法遵守?啊,對喔,不好意思,是我太看得起你了——


    正樹在心中祈禱。


    神啊,拜托救我脫離這個窘境吧。


    「不過這也沒辦法吧。」


    這並不是憑著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神明聽到的話大概也會傷腦筋吧。


    就在正樹要放棄的時候,由美理解了狀況跟他說:


    「現在馬上就要用到?那也不是沒辦法。」


    「真的假的!」


    正樹衝向由美麵前,由美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始說明:


    「你應該知道手機裏麵都有sim卡吧?如果把你手機裏的sim卡放到我的手機,那我的手機就會變成你的手機,當然打給你的電話也會打到這支手機。」


    「好像盜用一樣。」


    話雖如此,確實是個有用的資訊。


    正樹立刻從自己的手機取出sim卡。雖然在洗衣機裏浸濕了,正樹細心將它擦幹,隨後對由美要求:


    「那你手機借我一下。」


    「我不要。」


    「……咦?」


    「你都不跟我解釋和風間小姐的關係,我也沒理由幫你嘛。」


    「別這樣啦,拜托一下,好不好?」


    「我想成為懂得拒絕的日本人。」


    「唔……你今天特別頑固耶。」


    「真的非用手機不可的話,去跟伯母借不就好了?」


    「可以嗎?我媽用的是舊型,我的是智慧型手機耶。」


    「問題在於裝在裏麵的sim卡大小,和手機的種類沒關係。」


    看來sim卡也有規格——不同的尺寸。


    「不過沒辦法用電子郵件或上網之類的。」


    「是喔?不過現在隻要能接聽電話就很夠了,我去找我媽借一下。」


    正樹衝下樓,對在庭院晾衣服的母親解釋後跟母親借了手機。對機械不熟悉的母親擔心地問:「隨便換裏頭的卡片不會壞掉嗎?」但她的擔憂隻是多餘,問題不在手機會不會壞掉,而是兩支手機的sim卡規格根本不合,無法使用。當正樹歎息「這下束手無策了」時,他迴想起口袋裏的那玩意兒——被棄置在神龕中的那隻舊型手機。正樹不抱期望地檢查sim卡規格,恰巧與他的相符。不過手機也有可能壞了,加上現在電池耗盡也無法使用,雖然想充電,但和母親的舊型手機的充電器規格也不符。果然還是沒辦法啊——正當正樹放棄要走迴房間時,晾好衣服的母親突然跟他說:


    「也許有那個手機能用的充電器喔。」


    「不行啦,你的那個不合。」


    「你等一下就對了。」


    母親說完,從樓梯下的儲藏室拿出一個塑膠袋,裏頭裝了好幾個充電器,彼此的電線纏在一起。母親解釋:「以前的東西全收在這裏了。」畢竟連七年前的賀年卡她都留著,會留這堆可能再也用不上的充電器,正樹也不覺得奇怪。


    「你就試試看有沒有能用的吧。」


    死馬當活馬醫,正樹接過整個塑膠袋迴到房間,立刻翻找是否有規格符合的充電器。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找到目標,開始充電,隨後立刻接到電話。正樹慌慌張張地接聽:


    「喂!請問哪位!」


    『嚇到我了。幹嘛這麽大聲……是我,風間遙香。』


    「啊~~嗯。我知道我知道,沒事沒事,沒任何問題。」


    『啊?』


    「沒事,我這邊剛才出了一點小差錯,沒什麽大問題。」


    『?』


    遙香有些狐疑,但也沒再追究,看來應該是蒙混過去了。


    正樹鬆了一口氣,在心中說著:「安全上壘。」


    結束通話後,正樹將完成任務的手機扔在桌上。


    由美見狀問道:


    「那手機是從哪裏來的啊?」


    「廢棄神社附近不是有片樹林嗎?那邊有一座神龕,手機是在裏麵找到的。」


    「你說手機?」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它真的就放在神龕裏頭。」


    「哦~~……所以你就把它隨手帶迴來了?」


    「反正一定是有人惡作劇放在裏頭的。」


    畢竟那時是在打掃,看見垃圾就帶走也是理所當然吧。


    「真是這樣就好了。」


    由美的語氣別有深意,正樹詢問她是什麽意思。


    「正樹你也聽說過吧?把詛咒人偶寄放在神社供養之類的,也許那手機不是人家惡作劇扔在那邊,其實是……對了,正樹,不如你的手機送修的時候,就用這支試試看嘛。」


    「你前麵這樣說,後麵居然還能提出這種建議喔?」


    「也許會發生什麽不可思議的現象喔。」


    「那你自己去試啊。」


    她之前想利用筱山正樹去測試那個郵筒,這次居然又想讓人當白老鼠。這青梅竹馬看起來一副純真善良的模樣,但可不是吃素的。


    「我自己試?我才不要。」


    「我也不要啊。」


    「咦?為什麽?難道你不敢用那支有問題的靈異手機?」


    「啥?我一點也不怕啊,而且你幹嘛隨便認定這手機有鬼。」


    「那你會試著用用看嘍?」


    「我說你啊~~……這種激將法我怎麽可能會中招?」


    麵對堅決不從的正樹,由美拿不出辦法地說:


    「正樹,你應該欠我一份人情吧?你之所以會知道這手機能用,是我告訴你的吧?你就當作報恩試用一陣子嘛。」


    「呃……這也不是沒道理……」


    「還是說你怕遇到靈異事件就不顧這次的恩情了?」


    「你是在哪裏學會這種威脅法的……」


    既然如此,也沒辦法了。


    「好啦,手機送修的時候,我用用看就是了。」


    「喔喔,真不愧是正樹!男子漢!」


    「還好啦。」


    雖然非常有中計的感覺,但今天就把手機送修,拿迴來之前先用這支有問題的手機吧。


    好不容易躲過了遙香的問題,這下又遇到新問題了。


    正樹這麽想著,不禁疲憊地歎息。


    順帶一提,店員說手機送修需要兩周,在那之前都得和這支有問題的舊型手機相處。


    一想到這裏,正樹再度深深歎息。


    就如同夏天短袖製服隨著季節變化換成長袖,接著又換成西裝外套,曆經與遙香的「邂逅」後,正樹在新的日常生活中邁開步伐。


    早晨。


    比沒參加社團的時候更早起床,參加棒球隊的晨練。


    沒有和風間遙香在同一鎮上、同一高中的正常世界裏,筱山正樹在發生土石流的星期六還沒迴到棒球隊。這也是理所當然,正樹之所以會迴到棒球隊是因為遙香的斥責,沒有這件事的話自然也沒有歸隊的契機。


    所以確定遙香還活著後,正樹再度拜訪棒球隊,正式提出歸隊的請求。於是現在又能像這樣參加晨練。


    中午。


    正樹習慣跟他的好友井上一起吃飯,這和以前一模一樣。唯一的差異在於井上雖然還是暗戀同班同學穀川,但他從未跟任何人說或尋求意見,當然,他也認為正樹不知道這件事。


    傍晚。


    放學後參加棒球隊的活動,揮灑汗水、追逐白球直到天色轉暗,最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與棒球隊的夥伴們一同踏上歸途。


    夜晚。


    在浴室洗去練習時的汗水跟髒汙,跟下班的父親在家共進晚餐,結束後就迴到自己房間


    ,拿有問題的手機聯絡遙香。


    打電話聯絡,這是跟她立下的約定。


    另一方麵,「邂逅」之後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沒有再跟她見麵。


    若要問原因,正樹也答不上來。硬要迴答的話,原因大概就是「沒時間」吧。


    迴到棒球隊之後,平日放學後肯定沒時間見麵,假日也有練習,練習結束後也沒有多餘的體力特地跑去見她。雖然正樹心裏希望她能主動過來,但也很難想象她會為了見筱山正樹一麵,特地到另一個城鎮。


    比想象中更淡泊的關係,然而正樹覺得「這也許滿符合彼此的關係」。


    突然就成天膩在一起也滿奇怪的,況且對她而言,「筱山正樹」是個才剛見麵的陌生人,要認識他這個人恐怕還需要更多時間和距離吧。


    簡單說,這就是筱山正樹新的日常生活。


    某天的午休時間。


    「聽說今天下午不上課喔。」


    正樹品嚐著母親做的便當,坐在桌子對麵的井上突然這麽說道。


    「是喔?不錯啊。不過是要幹嘛?」


    「好像是下午的課程全部取消,要用來討論園遊會要辦什麽。」


    「不久前才辦過球技大賽,馬上就有下一個活動了喔?」


    「球技大賽和園遊會是兩碼子事啊,球技大賽才一天,園遊會加上前製準備期就有將近一整個月。」


    「喔,是這樣啊。」


    正樹不當一迴事地迴應,再度將筷子伸向便當。


    就在這時,有問題的手機震動起來。


    正樹立刻從口袋拿出來,確認是誰打的電話,但一看卻讓他疑惑地皺起眉頭。


    「……啥?」


    由美說過,這支手機能打電話,但無法使用郵件功能。


    正樹開始使用的第一天也實際實驗過,確實無法發送。


    但剛才手機震動,並非是接到電話,而是收到簡訊。


    正樹滿心納悶,還是打開簡訊,寄件人的欄位寫著井上,文中寫著「好想跟穀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


    正樹立刻轉頭看向井上。


    「你剛剛傳簡訊給我?」


    「什麽啊?我現在手上拿著筷子,不是手機啊。況且你人就在這裏,有事的話直接告訴你不就好了?」


    「也對……」


    在原本使用的手機修好之前,他決定先用這支有問題的手機,手機裏隻存了少數人的號碼。


    聽說如果把通訊錄儲存在sim卡,現在用這支舊型手機也能看見之前存的通訊錄,但正樹總是把資料儲存在手機,必須重新登錄常用的號碼。反正也隻是忍耐幾天,正樹隻輸入了家人和由美、遙香,以及學校比較常聯絡的朋友。


    雖然井上也是其中一人,但還是很不對勁。因為這支手機根本沒有登錄任何郵件信箱,就算井上真的寄信給正樹,這支手機應該也收不到。


    理應收不到的簡訊,寄件人是井上,再加上文中內容。


    這些要素串起來代表什麽?


    「既然你這麽介意,就迴訊看看嘛。」


    「……咦?」


    井上起身的同時說道:


    「迴信問對方『請問你是哪位』,如果對方迴信不就解決了?」


    「這樣說也是啦……」


    「我去買飲料,你有什麽要買的嗎?」


    「我不用。」


    正樹迴答後,井上自己走向福利社。正樹目送他離去的背影,低頭看向手機,迴信給身份不明的對象。不對,這封簡訊本身就是有問題兼意義不明,正樹個性再怎麽樂觀也不太願意迴信。既然如此又該怎麽辦才好?正樹一直沉思到鍾聲響起。


    就如井上所說,下午的課程全都變成了班會時間,用來討論園遊會。首先要選出園遊會執行委員男、女各一,再以那兩人為中心決定本班要舉辦的項目。


    不過,班上根本沒人自願想當執行委員。


    沒錯,這才是筱山正樹認識的班級樣貌。不像記憶中準備球技大賽的時候,有自願接下麻煩事的風間遙香。


    正樹也用手撐著臉頰,裝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沒人啊,那就抽簽決定吧。」


    「咦咦咦~~」班導的話一出,學生們不滿的聲音瞬間充斥教室。因為大家都想著:如果要憑運氣決定,這差事不就有可能會落在自己頭上嗎?


    正樹也同樣出聲反對。


    然而對學生們的非難置若罔聞,最終手段抽簽就這麽開始了。


    「那就從女生開始。」


    遵循班導的指示,班上女生一個接一個從放在講桌上的箱子裏抽出手作簽,躲過一劫的欣喜聲接二連三響起時,輪到穀川了。個性膽小低調的她戰戰兢兢地將手伸進箱子裏,拿了一張簽之後把手抽出來,同時目睹了結果。簽從她手中滑落,她像是貧血般無力地蹲下身。


    班導撿起掉在地上的簽。


    「嗯,女生是穀川。」


    這句話讓女生們理解了一切,她們紛紛對著犧牲者雙手合十示意。


    在這瞬間,正樹一臉驚愕。


    理由是剛才收到的簡訊。


    ——好想跟穀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


    正樹還無法確定那封簡訊表示什麽,但文中的「執行委員」指的或許就是園遊會的執行委員。若真是如此,那封簡訊就等於說中了抽簽的結果。


    這是恰巧嗎?


    在正樹感到訝異的同時,班導說道:


    「好了,那接下來換男生。」


    瞬間,所有男生都感到一陣緊張。


    誰也不想抽簽,會不會被選上居然要聽天由命,這絕對要想辦法避免。


    這樣的話,隻剩下主動推薦人選這一條路。


    我覺得某某很適合——如此這般將朋友推上獻祭台的冷血行徑,也許有些人的友情會因此決裂。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自己,人總是能變得殘酷無情。


    眾人帶著警戒的眼神觀察四周。


    就在這時,正樹的手機再度震動,寄件人同樣是井上,但內容略有變化。


    ——唉~~沒當上執行委員啊~~——


    從內容可以感受到夾雜了咒罵的失落。


    到底是怎麽迴事?


    「有問題」這個詞掠過正樹的腦海。


    供奉在神龕內的手機,該不會正在接收某些超常對象寄出的訊息吧?


    這念頭浮現時,手機再度震動,收到新的簡訊。寄件人是井上,內容帶著遺憾。


    ——要是自己當時自願,和穀川同學站在一起的人就是我了啊~~——


    訊息接二連三送到眼前,簡直像遇到靈異事件。


    「嗚哇啊啊啊!」


    正樹無法忍受,將手機扔向桌麵,站起身。


    難以言喻的詭異,仿佛有個超常對象正試圖接觸自己。


    這些簡訊究竟是什麽意思?


    正樹愣愣地看著自己扔在桌上的手機,這時班導說:


    「筱山,你願意當嗎?」


    「……咦?」


    正樹傻了數秒,立刻就理解全班隻有自己站著。正樹立刻迴答「沒有」並坐下,用聲音和行動明確表示自己不願意,但男同學們把這當成天大的好機會,開始起哄要班導指定正樹擔任執行委員。正樹正麵迎擊,迴答「我不要」。就在這片混亂中,桌上的手機再度震動。正樹聽見班導說「現在先收起來」,連忙將手伸向手機,躊躇了一瞬間。就在正樹拿不出其他辦法,隻好將手機握在掌心時,不經意發現起哄的男生中隻有一個人陷入沉默。


    是井上。


    井上表情認


    真地直視前方。


    正樹沿著那個方向看去,發現講台附近的穀川時,靈機一動。


    井上暗戀穀川,既然穀川被選為執行委員,他也許會想和她一起吧?但是井上的個性不喜歡出風頭,而且之前誰都不願意,在穀川抽到簽後卻立刻積極毛遂自薦,那就像公然昭告自己對穀川有好感。


    也許是這樣,井上才沒有參加眾人的起哄,隻是直盯著前方。


    正樹為了確認自己的預測是否正確,高高地舉起手。


    「我覺得另一個執行委員給井上同學當比較好。」


    試著推薦看看,如果自己猜錯,井上應該會立刻拒絕吧。但如果猜得沒錯,他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井上會怎麽迴答?


    正樹看向井上。


    他先是拉高音量大喊:「為什麽是我?」但因為班導說了:「你願意幫忙嗎?」讓井上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將「你居然出賣朋友」的責難眼神投向正樹,最後在大家的起哄聲中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這個職務。


    這就是答案。表現出不情願,但還是答應了,就表示是這麽迴事吧。


    最後決定由這兩人擔任執行委員,手足無措的穀川與表情緊張的井上站上講台,顯得有點笨拙但還是開始園遊會的討論。


    同時教室內騷聲四起,園遊會要做些什麽,從常見的意見到古怪的提案都有,班上同學接二連三提出各式各樣的想法,井上一一寫在黑板上。


    這時,正樹看向手中的手機,然後將它扔進書包裏。他實在不怎麽放心把這玩意兒放在自己的口袋。


    不確定的因素還太多,難以理解的詭異。


    「對了,正樹有什麽點子嗎?」


    有同學這麽問,正樹突然迴過神來,轉頭一看,對方的眼神充滿了「要好好享受接下來一連串的活動」的光芒。正樹見狀,決定暫時忘了手機的事,開心地跟同學一起討論,不再像球技大賽時自以為是旁觀者。這是現在的筱山正樹的想法。


    放學後,正樹沒有去棒球隊,而是直接到了傳說研究會的房間。


    分配給社團活動使用的舊校舍內,正樹敲了敲其中一個房間的門。迴應的聲音隻有一個,轉動門把走進去,三麵被書架環繞的房間裏,研究會會員之一由美就在眼前。


    「怎麽啦,正樹?」


    「有點事想問你……其他人呢?」


    「沒來啊。」


    「我每次來都沒見到其他人,難道大家是故意避著我?」


    「怎麽可能,誰曉得正樹什麽時候會來,怎麽可能故意躲你?」


    「那就好……不對,不太好吧。你這不就是承認這是個沒什麽幹勁的同好會嗎?」


    「哎呀,這本來就是事實嘛,在園遊會也沒打算做任何發表。」


    「這點倒是和棒球隊一樣。」


    「你們棒球隊也沒什麽幹勁嘛。」


    「真失禮耶,當然有啊,隻是目標不在甲子園或職業選手而已。」


    大家一起開心打棒球。這就是棒球隊的大原則。


    「對了,正樹你們班打算做什麽?」


    「嗯?你說園遊會喔?我們班已經決定要做鬼屋了。」


    起初想擺攤賣食物的意見占多數,但是班導一句「如果要做餐飲相關,驗尿之類的檢查跑不掉喔」,之後這類選項的人氣墜落穀底,取而代之的是鬼屋聲浪急速攀升。


    「那你們班要做什麽?」


    「演話劇。」


    「聽起來就很麻煩……要演什麽?」


    「還沒決定,之後才會決定主題和角色分配。」


    「哦~~……等一下。」


    正樹突然想起來這裏的目的。


    「我有事想問你。」


    正樹取出那支手機。


    「這個,你不是說沒辦法收發郵件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


    「今天,這支手機收到簡訊了。」


    由美滿臉狐疑地眯細雙眼。


    「真的假的?」


    「我幹嘛騙你,話說,你不是原本就在期待這種現象發生嗎?」


    「嗯,是沒錯啦……」


    由美的態度表現出有點懷疑的樣子。


    因此正樹立刻打開收件匣,給由美看簡訊。


    但是——


    「……奇怪?不見了?」


    不知為何,井上寄來的簡訊消失了。


    正樹不記得自己有刪除。


    明明沒有刪除,為什麽會消失?


    收件匣內隻留有不是剛才收到的簡訊,大概是之前的使用者留下的吧。內容如下:


    ——原本以為那孩子能更努力,真遺憾——


    然而這些過去的簡訊,正樹一點也不在乎。


    正樹告訴自己,肯定存在某處。


    一一檢查收件匣之外的其他信件存放匣,還是找不到。


    由美跟正樹說:


    「……正樹,你隻是太累了。」


    「不要露出那種憐憫的眼神!」


    「今天早點迴家好好睡一覺吧。」


    「我很正常!」


    「我明白我明白,正樹很正常,隻是一時之間看見幻覺而已。但我也不曉得看見幻覺的人算不算正常。」


    「不對,那個不是幻覺,我真的看到好幾次,有簡訊寄來。」


    「原來如此,所以問題出在正樹的腦袋——」


    「就說了我的腦袋沒問題,我來這裏是想問你這是不是什麽超常現象!」


    「也許是來自冥界的訊息吧。簡單說就是幽靈。」


    「……幽靈?」


    「嗯,幽靈。不過啊,正樹,有句話我希望你一定要記住。」


    由美溫柔地微笑,將手輕輕擱在正樹的肩膀上。


    「其實包含幽靈在內的靈異現象全都不可能發生喔。」


    「你有什麽立場講這句話!」


    置身在這名為「傳說研究會」的同好會,愛好超自然現象,居然說得出這種話。


    「總之,我來是想拜托你調查看看有沒有相關的傳說。」


    「傳簡訊到手機……怎麽可能有這種現代風格的民間傳說嘛。」


    這麽說也沒錯。


    雖然正樹剛剛才對由美提出請求,但轉念一想覺得滿有道理的。


    「那有沒有別人的心聲會變成訊息之類的傳說?」


    「什麽跟什麽……我接下來也許會為了準備園遊會愈來愈忙,沒辦法保證有空喔。」


    「有空的時候幫一下就好。」


    正樹再三拜托,由美終於無奈地答應。但她最後依舊強調「有空才能幫忙」這個但書。


    夏天的這個時候晚霞還遍布天空,但隨著夏季告終,天空轉暗的時間似乎突然提早了。


    在昏暗的天空下,正樹與住在鎮上的隊友們一起踏上歸途,最後在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道別。正樹獨自一人等紅燈時,一輛轎車從眼前駛過,正樹不經意看向那輛車。它停在不遠處,隻見一名女高中生從副駕駛座下了車。


    少女有著卷翹的男孩風短發,眉毛短、眼型細長,臉上化了妝,脖子上戴著心型的項鏈,耳朵戴著耳環,製服裙子改得特別短,有種品行不良的感覺。


    外表輕佻的少女邁步走向正樹。


    正樹以為對方想找碴,所以提高警覺。那女高中生來到眼前,仔細打量正樹全身上下後露出笑容。


    插圖p059


    「你是不是筱山正樹?」


    「……咦?請問你是哪位?」


    納悶地看著眼前的女高中生,正樹這時才察覺她身上的製服和遙香現在的高


    中製服款式一樣。


    她也許是透過遙香才知道自己的吧?


    正樹如此猜測,但事實似乎不是這樣。


    「嗯?你該不會還沒看出來吧?是我啊,宮島莉嘉。以前不是常在一起玩嗎?在空地上打棒球之類的。」


    「宮島莉嘉……喔!是莉嘉喔!」


    正樹終於迴想起她的身份。


    小學時正樹曾與朋友們組隊在空地上打棒球。


    莉嘉也是其中一名隊員,她打起棒球滿有一手,再加上她曾經指導總在場邊觀戰的板凳隊員由美如何揮棒,正樹的印象還滿深的。


    但後來由美連觀戰也不再參加的時候,莉嘉也退出了棒球隊,棒球隊不久後便解散。之後正樹與包含她在內的成員們也漸漸變得疏遠,莉嘉則是在升國中時轉學離開了這城鎮。


    「啊~~真是懷念。幾年沒見了?唉,不管幾年也沒差就是了。」


    「還真隨意啊。」


    「你現在還是跟大家很要好?」


    「沒有,現在隻剩由美還會見麵。」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匪淺是吧?」


    「大概吧,畢竟我們的家很近,也上同一間高中。」


    「哦,同一間高中……」


    莉嘉看向正樹身上的球隊隊服。


    「現在還在打棒球?」


    「現役熱血高中棒球隊員。」


    「我記得不久前有個夏天的棒球比賽,你們成績怎樣?」


    「嗯,還算滿努力的啦。」


    「實際的成績是?」


    「……第二輪淘汰。」


    「啊哈哈哈!真不中用!」


    「不要笑啦,話先說在前頭,第一輪就有一半的學校輸掉了喔。」


    「聽你這樣講,第二輪才被淘汰也算不錯的成績啊。對了,由美有參加什麽社團嗎?」


    「她加入了一個叫『傳說研究會』的同好會,是個沒什麽幹勁的同好會,園遊會也沒有要成果發表。」


    「……園遊會?」


    「還有一段時間啦,我們學校要辦。」


    「哦~~那正樹你們班要做什麽?」


    「我們班是鬼屋,順帶一提,由美班上好像是演話劇。」


    「咦?由美要演話劇喔……啊,不過話劇也有幕後的工作,應該沒問題吧。」


    正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而皺起眉頭。察覺了正樹的困惑,莉嘉說:


    「因為由美沒辦法當主角啊,她承受不了壓力。」


    這一點正樹也並非無法理解。


    國小的畢業典禮要朗誦謝辭時,每個人都分配到一段必須朗讀的文章,當時由美不但口吃還驚惶失措。


    國中運動會的班級接力賽,由美不隻是接力棒脫手,還不小心踢飛接力棒,讓他們班級排名從第一名瞬間落到吊車尾。


    像這類「絕不能失敗的場合」,由美總是會搞砸。


    不過莉嘉會認為由美「承受不了壓力」,似乎有不同的原因。


    「由美會變成這樣,也許是因為我的錯。」


    「什麽意思啊?」


    莉嘉語帶歉疚地說明。


    當初陪由美練習揮棒時,莉嘉曾這麽告訴過她。


    ——如果沒得到想要的結果,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我可以相信由美一定能辦到嗎?可以期待嗎?——


    結果,由美一次也沒揮出去就被三振出局了。


    「……你幹嘛講這種話啊?」


    「沒有啦,我真的覺得抱歉,那時候的我雖然還是個小學生,但正好是容易鑽牛角尖的時期,你還記得我當時有在學鋼琴嗎?」


    「好像是車站附近的鋼琴教室?」


    「對,那時候剛好有個比賽,我為了在比賽上奪得第一名,努力了好一陣子,而且是非常努力喔,但最後連一個小獎項都沒拿到。在那之後就發生了由美事件,說穿了就是我把氣出在由美身上,我後來也有跟她道歉,但好像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我說你啊……」


    也許這並非道歉就能了事,但既然莉嘉已經道歉,正樹也不是當事人,沒立場指責她什麽。更何況她看起來也有在反省,正樹就沒再多說什麽。


    「簡單說就這樣,所以我想由美應該沒辦法當話劇的主角。」


    「很難講,畢竟都是高中生了,應該沒問題吧?」


    「無論如何,隻能祈禱她別當上主角了。」


    這時,剛才載莉嘉來的車傳來喇叭聲。轉頭一看,一名中年男性從駕駛座探出頭來。


    「他是……?」


    正樹這麽一問,莉嘉猶疑了半晌。


    「嗯~~該怎麽說才好~~……戀人之上,家人以下。」


    「啥?」


    「說穿了就是爹地啦,爹地。」


    正樹想再追問「爹地」究竟是指什麽時,喇叭聲再度響起。


    「抱歉,我得走了。」


    莉嘉轉身走向轎車,但立刻又走迴正樹麵前。


    「至少把手機號碼告訴我吧,難得像這樣又遇見。」


    「好啊。」


    正樹取出手機,莉嘉露出驚訝的表情。


    「怎麽了?」


    「咦?沒有啦,隻是沒想到你還在用舊型手機。」


    「有些一言難盡的理由啊。」


    交換彼此的手機號碼後,莉嘉這次終於頭也不迴地走向轎車。與中年男性短短交談幾句話之後,轉過頭來對正樹揮揮手,坐上副駕駛座。轎車隨即發動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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