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賽維思王拉席克·達彼多領著奧圖克條約諸侯軍於戰場上現身之際,正在包圍獨角獸城的提歐·柯涅洛軍登時爆出了歡唿聲。


    這一瞬間,應該所有人都認定勝券在握了吧。


    就隻有一名君主和他底下的士兵們除外。


    「敵軍有動作了。」


    收到哨兵的報告後,培托爾平靜地點點頭。


    「看來敵方要來了呢。所有人都做好準備。」


    接著培托爾讓聖印綻放光芒,浮現出追隨者的戰旗。隻要觸碰這麵戰旗,就會變得失去感情,並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


    也許是天生情感淡薄的關係,培托爾從嬰孩時期起就是個不會哭的孩子,而且老是希望能幫上其他人的忙。


    約七年前,培托爾在村莊玩伴們的邀約下,潛入了領主的庭院,打算將果樹連根偷走。


    這項行動被當時還是領主繼承人身份的拉席克發現了。


    他無言地拔出了劍,卯足全力衝向那群孩子。他的臉上帶著真正的殺氣,嚇得培托爾的朋友們哭著四下逃竄。


    然而,培托爾卻是站在原地不動,像是沒看到拉席克似的拉下褲子,開始撒起小便。


    這時拉席克跑了過來,問他為何不逃。


    培托爾的迴答是,「就算逃跑了,也會有人追過來。既然小孩子的腳程比不上大人,就一定會有人被抓到。既然如此,倒不如讓自己被抓,讓大人好好罵上一頓就算了」。之後他也補充,之所以在原地撒尿,是因為不曉得會被懲罰得多重,為防失禁才會先行解決。


    拉席克又接著問他「不怕被殺掉嗎?」而培托爾的迴答則是「那也隻能到時候再說」。


    聽完,拉席克收起了長劍,隨後來到了培托爾雙親的家,問他們能不能讓這個小孩住進城堡。


    在那之後,培托爾便在城堡裏生活。培托爾不僅為拉席克跑腿處理雜物,也受他教導讀書和算術,更接受了戰鬥的訓練。雖然不曉得拉席克為何會看上自己,但培托爾還是老實地努力做事。


    然後他就這麽一路登上現在的位置。


    雖然年齡漸長,但外貌看起來卻還是像個孩子,而他的情緒還是一樣淡薄。就連自己的生死,他都不怎麽在乎。


    不過,在成為他主君的西詩提那伯爵提歐·柯涅洛授予他子爵的附庸聖印時,曾嚴令他不準隨意舍棄性命。


    「也許總有一天,我會向你下達『去死』的命令,但在那天到來之前,我希望你能以生存下來作為首要之務。」


    提歐是這麽說的。


    但話又說迴來,就是在這次的戰爭裏,培托爾也是在最危險的位置上布陣。然而,提歐並沒有向他下達送命的命令,因此他還打算活過這一仗。


    「我認為達塔尼亞軍的動作會變得遲鈍……」


    希露卡這麽預測著,向培托爾交托了一件任務。


    就在達塔尼亞撤迴獨角獸城之際,培托爾抓準了空檔占領了這唯一的一座橋。他在靠近己軍的橋頭設陣,並連夜趕工造出了堡壘。在以爵位報酬自艾拉姆聘來的建築技師的監工,以及也受過工兵訓練的士兵們默不作聲的努力下,培托爾建立了一座堅固的堡壘。


    就如希露卡的預測,達塔尼亞軍在關上城門後,就不曾對堡壘發起攻勢。不過,他們卻在條約軍援兵抵達的這個時間點有了動作。就常理來說,這是個極為荒謬的判斷,不過,若是剛抵達戰場的條約軍輕忽大意的話,就會招致混亂。就某種層麵來說,這也是一個好機會。


    「升起狼煙,通知敵軍來襲的消息吧……」


    培托爾淡然地下達命令。


    「敵軍肯定不會理會這座堡壘。我們不需慌張,隻要守住這裏就好。不過,一旦有我下令,就要做好離城出擊的準備。」


    接過追隨者之旗的士兵們無言地點了點頭,而培托爾心中的意圖也完全與他們共享。


    接著,士兵們站到安排好的位置,握好了武器。


    而哨台也升起了純白色的煙霧。


    這時,獨角獸城的城門打開來了。


    達塔尼亞的騎兵們便以怒濤之勢衝了出來。


    跑在最前方的,正是達塔尼亞太守米爾劄——


    「培托爾大人升起了狼煙,達塔尼亞軍似乎出城作戰了。」


    在看到培托爾防守的堡壘升起的白煙後,希露卡向提歐傳達了狀況危急。


    「居然挑在拉席克他們抵達的這個時候?他至今不是都忍住了嗎?怎麽會這麽做?」


    提歐一邊做起戰鬥的準備,一邊像是自問般這麽說道。


    「雖然我無意借用養父的口頭禪,不過『如今就算去推測也毫無意義了』。讓我們想想該怎麽應對吧。」


    「也是。那麽,你覺得敵方會怎麽進攻呢?」


    提歐點了點頭後開口問道。


    「應該會在摸索一番後,朝著我軍的陣地突擊而來吧。」


    希露卡僅思考了一個瞬間便這麽迴答。


    畢竟這就是米爾劄的作戰風格。


    在籠城的期間雖然顯得遲鈍,但一旦演變成這種戰鬥,達塔尼亞軍就會化為狂暴的集團。


    「該怎麽防住?」


    「達塔尼亞軍就像一團暴風。被盯上的部隊隻能拚命死守,直到敵軍穿過去為止。其他部隊則是趁著這段期間從側麵展開攻勢。除了消耗、阻斷敵方,並包圍孤立的敵方部隊進行殲滅外,我們再無其他的辦法。」


    「也就是要各自為戰了?」


    「目前並不是能夠進行同步作戰的狀況。再過不久,對方應該就會攻進這座陣裏了。我們就在這裏與米爾劄太守分出勝負吧。」


    她已經為此做足了準備。


    「我可是求之不得……」


    提歐像是在自言自語般這麽開口後,隨即用力握緊了拳頭——


    「別理會工蟻的堡壘,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


    米爾劄策馬跑在通往武裝橋的道路上,在瞥了一眼築在對側橋頭的堡壘後這麽下令。


    負責傳令的戰士們向後方傳遞起訊息。


    (這就是米爾劄太守的風格。)


    泰利烏斯這麽想著。他會踏上戰場,並在看過狀況後臨機應變行動。


    會下這道命令,是因為他判斷打下有培托爾看守的堡壘會花掉太多時間。


    泰利烏斯認為這是正確的判斷。要打下堡壘固然不難,但在這段期間裏,已經抵達戰場的援軍也會做好戰鬥的準備。


    但話又說迴來,光是讓培托爾造出這座堡壘,就是達塔尼亞軍的失策了。在撤入獨角獸城時,培托爾·莫爾巴悄悄地跟了上來,趁著一片混亂之中占領了通往城堡的這座武裝橋。米爾劄原本以為「城堡」這座設施的腹地就到城門為止,因此不怎麽在意,但對於獨角獸城來說,這座武裝橋也是重要的防禦據點。


    不過,培托爾並沒有將武裝橋封鎖起來。他雖然也有在武裝橋的內側搭建堡壘的能耐,但這麽做的話,肯定會引得米爾劄出麵攻擊吧。雖然是比提歐還要年輕的君主,但他卻給人懂得拿捏這種微妙分寸的印象。


    (是個任誰都想收到麾下的君主啊。)


    還待在拉席克底下時,他便屢建奇功,而在與提歐一同占領布魯塔琺後,他也擊退了貝多利德騎士團每一次的進犯。


    「好了,該從哪裏開始呢……」


    在踏上武裝橋的同時,米爾劄喃喃自語起來。


    泰利烏斯也眺望起位於武裝橋對麵的廣闊荒野。


    那裏有著一條通向南北的街道,而提歐在北側構築了堅固的陣地等待他們上門。這是為了防範來自貝多利德的增援所做的布陣。至於剛剛抵達的援軍則是位於南方,此時正在進行布陣。


    「首先殺往南邊。我們要撕裂敵陣,擊殺賽維思王拉席克。隻要打倒身為條約盟主的那人,這場戰爭就是我們的勝利了!」


    米爾劄這麽一喊,達塔尼亞軍的戰士們就像是早已獲勝似的發出歡唿。他們已經從米爾劄手中接過了特攻隊的戰旗。米爾劄雖然極少舉起戰旗,但這場戰爭相當特別。


    老實說,窩在獨角獸城的這段期間,戰士們的士氣一度低迷到連泰利烏斯都惴惴不安。不過,他們現在已經變迴了精悍的戰士。雖然這也和戰旗帶來的效果有關,但光是看到瀟灑地走在隊伍前方的黑衣太守,就能讓他們奮袂而起。


    (我是不是該對米爾劄大人的強大再有信心一點?)


    他總覺得害怕在不利的狀況下開戰的自己,似乎也讓勝利的機會溜走了好幾次。


    「首先是那一陣!」


    米爾劄伸


    出手中的劍尖,直指唯一一個太過突出的敵陣。


    泰利烏斯從家徽和裝備判斷,那應該是克洛維斯王埃弗特·雪克斯所率領的軍隊。埃弗特這名君主說得好聽些是慎重,但說難聽點就是個慢郎中。由於他領內有不少獨立君主,因此目前就連陣形都還沒整頓完畢。


    「那不是我軍的對手!」


    米爾劄放聲喊話。


    接著達塔尼亞軍衝過了橋,闖進了堡壘。像是理所當然似的,箭矢如雨般灑了下來。幾名戰士中了箭,摔落馬下。


    在這迴的戰爭上,米爾劄不得不棄脫隊者於不顧。達塔尼亞軍沒有放慢速度,一一從堡壘的側邊穿了過去。


    「好了,出動吧。」


    在達塔尼亞軍的後方部隊剩下約五百騎的時候,培托爾下達了命令。堡壘之門以此為信號敞開,改握長槍的士兵們自敵軍的隊伍側麵展開突擊。


    馬匹們被長槍刺穿,在發出痛苦哀鳴的同時交疊倒下。後方的部隊由於被這些屍體阻擾去路,不得不停在狹窄的橋上。


    「把敵軍的後方部隊推迴橋的另一邊吧。」


    培托爾的士兵們架起槍林,將橋麵擠得水泄不通,一鼓作氣地把達塔尼亞軍趕迴了獨角獸城。


    「若隻剩下這點數量的話,就連我們的部隊也有能力殲滅。如果米爾劄的本隊要迴頭的話,我們也能靠著這座橋擋住他。」


    武裝橋原本就能作為獨角獸城的突城之用。雖然從城內出兵時幾乎沒有作用,但在敵方從城外進攻時,就能發揮易守難攻的優勢。達塔尼亞軍之所以沒在這裏設置防衛據點,隻能歸咎於他們的怠慢所致。


    無法前進,後方也被堵住的達塔尼亞騎兵們,就這麽被培托爾指揮的長槍兵一一刺於馬下。最後他們也放棄了與本隊會合的念頭,開始朝著獨角獸城撤去。


    「不用追上去沒關係,畢竟已經達成目的了。」


    雖然打倒的騎兵僅有數十人,但已經阻斷了將近五百名的騎兵。


    培托爾軍繼續留在橋上,防備著來自前後雙方的攻擊。不管讓誰來看,都會覺得這裏是最為危險的所在。


    能不畏懼死亡的人,意外地能活得長久。


    這就和年幼時被拉席克追趕的那時候一樣。


    (當然,在真的會死的時候還是得死……)


    米爾劄的本隊要是迴頭折返,退迴城裏的後方部隊想必也會隨之出擊。一旦遭受到前後夾攻,就不免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


    但也隻能到時候再說了。


    死亡總是常伴左右。那就像影子一樣,是一直跟在腳邊的。就算對自己的影子感到恐懼,也無法改變什麽。


    (即使如此,在提歐大人下令要我去死之前,我還是得活下去啊。)


    不過,達塔尼亞本隊之後就再也沒有迴頭了。


    「不要管敵我方的分別,將人和馬的屍體堆起來形成掩體吧。等戰爭結束後再進行吊唁即可。當然,別忘了為傷員治療。」


    接著,培托爾將視線投向逐漸遠去的達塔尼亞軍。


    數千騎兵所構成的猛烈大軍,正朝著南方而去。而在這條路徑上的,則是剛抵達不久的奧圖克條約援軍。


    「想必會變成一場苦戰吧。」


    2


    「撤退!撤退!」


    克羅維斯王埃弗特·雪克斯聲嘶力竭地喊道。


    在撞上以怒濤之勢突擊而來的達塔尼亞軍後,克洛維斯的軍隊在轉瞬間就被打得分崩離析。


    由於在橫跨天然掩體的橋頭看到了升起獨角獸旗、漩渦旗和以鶴嘴作為設計的旗幟的堡壘,埃弗特正打算朝著該處前進,豈料達塔尼亞軍卻突然殺了過來。


    他原本以為達塔尼亞軍會一直躲在城裏,因此這狀況完全出乎意料。雪上加霜的是因為長期行軍,他底下的軍隊都顯得相當疲憊。


    獨立君主們紛紛率先逃命,埃弗特也隻能在附庸君主們的守護下向後撤退。


    「父親!往這裏!」


    原本被埃弗特帶上戰場,想以勝利為初次征戰添彩的繼承人米斯拉夫正在觀察敵軍的動向,為埃弗特開路。


    幸好在米爾劄展開突擊的時候,他們仍處於後方的位置。若非如此,他們肯定會被當作頭號目標吧。


    「唔!我原本想立下戰功,以便在下一次的君主會議上提升發言力的說……」


    埃弗特咬牙說道。


    在這次的戰爭中拿下最大功勞之人,就會成為奧圖克條約的盟主。


    若是就這麽袖手旁觀,提歐·柯涅洛肯定會被推選為盟主。


    他不僅在永夜之森擊退了達塔尼亞軍、將之逼入獨角獸城,還施展了謀略,讓達塔尼亞本國和史塔克掀起了內亂。


    甚至拯救了陷入險境的哈曼女王愛多奇雅,而女王似乎也因此倒戈為提歐派了。


    「讓西詩提那伯爵當上盟主究竟有哪裏不好了?」


    看穿埃弗特心思的米斯拉夫這麽問道。


    「原本隻是流浪君主的他,從克洛維斯的君主手中奪走了領地。」


    對於身為克洛維斯王的埃弗特來說,這相當於傷了他的威信。


    「那是梅司特·米德裏克自作自受吧?畢竟他違反了協定呀。」


    「他在向我釋出附庸的意圖的同時,還奪走了鄰近獨立君主的領地……」


    他不僅在這之後當上了賽維思的盟主,而且盡管受到了奧圖克的協助,他還是打退了那支貝多利德騎士團的侵攻。


    「我就連克洛維斯這個國家都沒辦法統一,但那小子卻已經當上了伯爵。他已經將西詩提那和布魯塔琺收為領土,還打算進一步擴大。」


    「他的活躍十分精彩。就連克洛維斯的領民也對年輕英雄提歐·柯涅洛多有讚揚。難道說,我等就不該附庸於提歐大人麾下,借以鞏固克洛維斯盟主的地位嗎?」


    「我絕不屈服在出身卑賤的小鬼底下……」


    埃弗特歪起了臉孔。


    事到如今怎麽還在說這種話——米斯拉夫的臉上寫著這樣的感想。


    「唯有出自名門世家的君主,才符合盟主的大位。德賽家和克萊榭家正是如此。但相形之下,我們條約如今的盟主竟是身為傭兵之子的拉席克·達比多,並打算將位子易主給平民出身的提歐·柯涅洛。利用民眾的力量打贏戰爭,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例啊。」


    「您沒有感受到新時代的來臨嗎?」


    有些猶豫的米斯拉夫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我就是感覺到了……」


    埃弗特點了點頭。


    「正因為如此,我才感到害怕。」


    「為什麽呢?」


    米斯拉夫訝異地問道。


    「因為我看不到自己在這個時代裏的位置啊。」


    這句話似乎說服了米斯拉夫,讓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埃弗特也知道自己隻是一名平庸的君主,因此他凡事都力求慎重,甚至被譏為慢郎中。然而,若是迴到注重君主家世的時代,即使雪克斯子爵家表現如此,還是會受到人們敬重。


    麵對受到達塔尼亞軍攻擊,己軍甚至無法僵持片刻便敗逃的現實,讓埃弗特感到沮喪不已。


    「接下來該怎麽做呢?」


    米斯拉夫像是在安慰他似的這麽搭話道。


    「先退開一段距離,然後統整全軍。畢竟條約軍目前還未露出敗象,能在勝利的時刻留在戰場上也是很重要的。不過,這件事必須由你來執行。」


    「我?為什麽?」


    「所有的汙名都由我一人承擔。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雪克斯家的當家了。開創新的時代給我瞧瞧吧。」


    「我們可沒空去追擊潰逃的軍隊!」


    米爾劄發出號令,再次整頓起隊形。


    達塔尼亞軍在克洛維斯的陣裏來迴衝殺,短時間內便殺死了好幾名君主和數百名士兵。


    雖說是趁著對手大意搶攻,但在泰利烏斯看來,被米爾劄率領的達塔尼亞軍戰士們就是以大陸最強稱之也不為過。


    (奧貝斯特大人為何要將我派遣到米爾劄大人的身邊?)


    大概是知道米爾劄討厭魔法師,加上沒有其他魔法師自願的關係吧。但即使如此,這件差事應該也輪不到他這個僅修過兩個學係,剛從魔法大學畢業的菜鳥才對。


    (我是不是該維持著一介聯絡員的身份才對?)


    泰利烏斯這麽想著。若是米爾劄戰死的話,就會歸咎於他的思慮不周了。


    魔法師做的僅是獻策,最後決定的乃是君主。奧貝斯特·梅連提絲總是像口頭禪般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泰利烏斯也明白這個道理。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拚命思考,抱


    著賭上性命的覺悟不斷獻策。能逐漸被米爾劄信任,也讓泰利烏斯感到驕傲。


    即使如此,現實未免也過於殘酷。


    不過,隻要看到現在的米爾劄,就會湧出這場戰鬥真的能贏的想法。


    沒學過能在戰爭中奏效的元素魔法,讓泰利烏斯感到後悔莫及。幸好他擅長騎術,也會使用武器,還擅長治療傷勢。


    (但話說迴來,米爾劄大人是絕對不會在戰鬥中負傷的。)


    泰利烏斯這麽堅信著。


    「下一個目標是那裏!」


    看到在潰逃的克洛維斯軍右側有一隊重新布陣的小規模軍隊後,米爾劄再次將劍尖指了過去。


    「那是奇爾西斯軍呢。在下聽說,在過去的獨角獸城之役中,奇爾西斯的劇場王索倫·達拉拉斯為了掩護雷加利亞伯爵逃跑,勇敢地奮戰了一番。」


    泰利烏斯在確認過裝備和家徽旗後這麽說道。


    「他似乎在最後一刻演了場悲劇之王的大戲啊。不過,那場戰鬥折損了劇場王和附庸君主的爵位,目前的當家尤格則是男爵,甚至無法自稱奇爾西斯王……」


    「規模大概在千人上下。」


    魔法師受過訓練,能在一眼掃去後估算出軍隊大致的數量。


    在這一帶的國家,奇爾西斯算是在較早階段便鎮壓了渾沌,自古以來便以都市國家的姿態欣欣向榮之地。奇爾西斯不僅是第一任的南海霸者,仿效其體係而建立的都市國家也以南海沿岸為中心,在其他國家裏發揚光大。西詩提那的首都拉克西亞也是其中的一支。聽說奇爾西斯之所以會衰退,是因為航向拉克西亞的大型船隊被渾沌渦吞沒的關係。


    「踢散他們!」


    米爾劄發出了一聲清嘯。


    接著達塔尼亞軍排成圓錐形的陣勢,準備貫穿奇爾西斯軍——


    奇爾西斯的盟主,書記王尤格·達拉拉斯此時正忙著振筆疾書,將這場戰役的過程記錄下來。


    一名附庸君主前來警告,打頭陣的克洛維斯軍已然敗退,達塔尼亞軍正朝著己方的陣地而來。尤格聽了,這才緩緩地抬起頭。


    「唔,這下可防不住。」


    看到達塔尼亞軍直撲而來,尤格這麽下了判斷。


    在新抽出的紙上潦草地寫下自己的後事該如何處理後,尤格便讓其中一名側近奔往拉席克的所在。


    「好了,讓我們死上一場吧。」


    尤格自隨從手中接過麵具。


    那是獅子造型的麵具。父親索倫喜歡演戲,就連在戰場上都要求士兵扮演角色。頭盔也特別經過設計,能和麵具彼此嵌合,並就此戴著麵具作戰。他甚至打造出「人格麵具」這個獨樹一格的戰旗。


    在尤格還小的時候,雖然喜歡父親對於戲劇的熱情,但因為父親過於投入,甚至浪費了大筆金錢,因此尤格也在不知不覺間討厭起戲劇了。


    從那時起,他開始做起了原本要由契約魔法師來做的書記和會計事務。後來,他將父親出演的戲碼作為一種表演,在向領民提供娛樂的同時也兜售酒和料理,並向他們征收觀賞費,借此解決了財政的危機。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經營劇團的老板。


    而他的父親就在此地壯烈成仁了。雖說悲劇總是不斷重演,但他並未料到這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隻打算活完極其無聊的一生啊。)


    父親總是以「理想無法在現世實現」作為劇作的主題。尤格向神明祈禱,希望死去的父親已經抵達了理想鄉。


    (我並不打算在來世尋求理想,隻要能有一本寫之不盡的空白書本足矣。)


    尤格從隨從手中接過了劍,掂了掂重量。


    接著他讓聖印發出光芒,令人格麵具的戰旗浮現出來。這是在從父親手中接過附庸聖印時所收下的戰旗,今天是他首次使用。


    「戴上麵具吧。從現在開始,我等將化為達拉拉斯家的祖宗獅子王。據說那是克服了許多試煉,也討伐了諸多渾沌魔物的英雄。」


    尤格不像父親那般以誇張的戲劇手法唱詞,隻以像是朗讀般的平淡口吻說道。


    聽到這段話語的奇爾西斯戰士們,紛紛笑著戴上麵具。


    「就此開幕!」


    有人高聲喊道。


    「誰是主角?誰又是配角?」


    另一人接著喊道。


    這是父親在出戰時經常喊出的台詞。


    「等到閉幕之際,自然就會揭曉吧。」


    尤格笑著迴應。


    他平時幾乎是不會笑的。也因為如此,比起悲劇,尤格更喜歡喜劇。


    尤格向戴上相同麵具的戰士們下令,要他們擺出縱長的陣形。


    接著,達塔尼亞軍像是要將奇爾西斯的陣地徹底吞沒似的直撲而來。那已經無法用沙漠風暴來形容,簡直就像是狂暴的海嘯。


    達塔尼亞軍以馬匹踐踏奇爾西斯軍,並以長劍撕裂士兵們的身體。


    然而,戴上獅子麵具的奇爾西斯戰士們一步不退,舉起長槍迎戰。


    短而激烈的戰鬥在各處接連上演。


    達塔尼亞軍雖然徹底貫穿了奇爾西斯的陣地,但奇爾西斯軍立刻重組陣形,準備迎接下一波的攻勢。


    不過,達塔尼亞軍就這麽穿了過去,朝著拉席克率領的本陣揚長而去。


    奇爾西斯軍已經再無追擊的餘力。


    尤格活了下來。


    雖然在戰鬥中受了兩處創傷,但他也擊殺了三名敵兵。


    尤格脫下頭盔,打算遞給隨從,但他的隨從已經全數陣亡了。


    無奈之下,他將長劍和頭盔放至腳邊,再次取出了紙筆。


    白紙雖然染上了鮮血,但尤格並不在意,在環視戰場之餘動起了筆。


    「與達塔尼亞軍交戰。我軍生還者三百六十二名,擊殺的敵兵數量為四百二十七名。達塔尼亞軍十分強大。」


    書記王簡潔地這麽記了下來——


    3


    繼克洛維斯軍之後,奇爾西斯軍的陣地也遭到攻破。達塔尼亞軍正朝著奧圖克條約的現任盟主拉席克·達彼多所在的本陣接近。


    雖然來自曼仕陸和佛比司的軍隊尚在,但這兩軍都是小君主們湊合出來的集團,並不足以對抗達塔尼亞軍。


    拉席克要佛比司和曼仕陸的軍隊暫時自戰場上撤退。


    哈曼軍在後方待命。由於才剛與侵略領地的諾爾德軍交手過不久,因此他們決定不在這場戰爭走上前線。


    雷加利亞的賽裘·康士坦斯和伊格爾兄弟正忙於奪迴遭到占領的要塞都市拿巴爾,目前尚未抵達。


    「是我們大意了呢……」


    拉席克苦笑道。


    不過,在看到由培托爾守著的堡壘升起狼煙的瞬間,他便立刻要自軍的君主和士兵們做好戰鬥的準備。


    「我這迴可沒有鏡牆一類的妙計嘍。」


    莫雷諾以過意不去的口吻說道。


    「那就以正攻法應付吧。」


    拉席克將部隊分為三支,並配置為扇形。不管達塔尼亞軍從何處突擊,都要拚了命守住,並擋下敵軍的衝勢。其他兩支部隊則會趁著這段期間,繞至側麵或後方進行襲擊。


    論野戰,達塔尼亞軍果然還是強得驚人。不過,若能奪去他們的機動力,就能使之失去最強的優勢。隻要陷入混戰,經過鍛煉的拉席克兵便能發揮出實力。若是論個人的戰鬥能力,他們甚至能與傭兵匹敵。


    當然,拉席克已經做好了損失慘重的覺悟。


    最讓人害怕的,就是決心舍命一戰的敵人。在這種狀況下,己方也隻能抱持舍命的念頭與之相抗。


    (就是和米爾劄同歸於盡也沒關係。)


    拉席克設想了最糟糕的事態。


    一般來說,身為盟主的自己要是死了,就等於是全軍的敗北,但隻要提歐沒事,這就不成問題了。毋寧說,這反而能省下一場盟主之爭。


    話又說迴來,提歐在這場戰爭所立下的功勞已是傲視群雄了。他完美地完成了無論是誰都認為絕不可能的任務,將米爾劄逼入絕境。他肯定會在下一次君主會議上被選為盟主吧。


    (我原本還以為提歐借放在我這裏的聖印終於能夠還給他的……)


    雖然做好了赴死的覺悟,但這件事還是讓他掛懷。


    「騎士和騎兵盡力擾亂敵軍,長弓隊不需瞄準,以連射的方式放箭。長槍部隊走上最前列,以長槍貫穿從正麵衝來的馬匹。若對方從左右通過,就以長鉤拉倒對手。」


    拉席克策馬奔向左右兩隊,下達號令。


    他做好了與達塔尼亞軍交手的準備,帶上反製騎兵的裝備,也做足大量訓練。


    米爾劄率領的達塔尼亞軍高聲呐喊,


    眼看就要襲擊而來。


    「好啦,他們來了。」


    拉席克用力握緊了劍與盾。


    過去交劍的記憶如火花般掠過腦海。


    然而,在下一瞬間,眼看兩軍就要展開衝突之際,達塔尼亞軍卻向右拐了個大彎。


    「唔?」


    拉席克沉吟一聲。


    「他們沒來呢……」


    莫雷諾聳了聳肩。


    「是不想被我們消耗戰力嗎?」


    拉席克忍不住嘖了一聲。


    「米爾劄太守的戰法以臨機應變見長,也許是判斷該以打倒提歐大人為第一優先呢。」


    「那樣的判斷固然正確,但會讓我們很傷腦筋啊……」


    為了不讓米爾劄有攻入提歐本陣的機會,拉席克已經做好了要在這裏打倒他的覺悟。


    「立刻展開追擊吧。騎士和騎兵跟我來!步兵維持陣形,以不至於感到疲憊的速度跟上來!」


    拉席克大聲唿喊道。


    騎士和騎兵們很快便集合過來。


    「我也跟去吧……」


    莫雷諾提議道。


    「我在米爾劄身邊看到了泰利烏斯·薩佛亞的身影。那小子是我在大學的劍術同好會的學弟,總是該讓他見識一下學長的威風啊。」


    說著,莫雷諾架起了細劍。


    「這可幫了大忙,有你在身邊的話會讓我放心不少。不過,可別使劍應戰啊,用魔法支援就好。」


    拉席克露出了賊笑。


    「我知道了。若有立下功勞,還請您再讓我買點東西吧。」


    「這你就要問過她的意見了。」


    拉席克這麽迴答,將視線投向娜塔莉雅·拉喬·摩德裏。


    「什麽意思呢?」


    也許是聽不出話中含意吧,隻見娜塔莉雅嚴肅地問道。


    「就是那件事啊。」


    拉席克話中有話地這麽一說,娜塔莉雅登時慌慌張張地環顧四周。


    「您那是認真的嗎?」


    「當然。我才不會拿那種事情開玩笑。」


    在這次出戰之前,拉席克曾叫來娜塔莉雅,表示自己想娶她為妃。


    她和聶曼·摩德裏生下的孩子將不會作為養子,而是以摩德裏家當家的身份養育成人。


    拉席克雖然想要迴娜塔莉亞的聖印,但她的老家拉喬子爵家已經決定將爵位轉讓給長兄卡辛了。


    拉席克將卡辛任用為側近,在觀察了一陣子之後,認定他是一名夠資格繼承子爵家的人物。日後,拉席克打算讓他接替娜塔莉雅,成為歐傑爾的領主。至於卡辛是打算成為拉席克的附庸,亦或是選擇效忠提歐,就交給他自行判斷了。


    娜塔莉雅雖然同意了歸還爵位和讓給長兄的提議,但關於結婚這件事卻遲遲沒有迴應。


    「聽說在戰爭前立下那種約定,會招來不祥的後果喔。」


    娜塔莉雅顯得有些困惑。


    「我可不信那種說法。不管迴應如何,這應該都會是娜塔莉雅閣下最後一次踏上戰場了。可別逞強啊。」


    「隻要我還是附庸君主的一天,就會為主君竭盡全力。」


    娜塔莉雅毅然決然地說道。


    「好啦,讓我們去咬住米爾劄的屁股吧!」


    就在拉席克再次高喊的時候——


    「那是?」


    一名附庸君主出聲喊道。朝著那人的視線望去,可以看到一支騎馬的隊伍正以全速奔向此地。


    「他們舉起的旗幟是康士坦斯家的獨角獸家徽呢。那和奧圖克條約的白底黑紋不同,是白底金紋的獨角獸旗。」


    由於也包含了為奧圖克伯爵維拉爾服喪的意思,因此條約旗將獨角獸改為了黑色。但畢竟是以大量製作為前提,所以也有省去金線以節約開支的隱情。


    「看來他們已經收複了雷加利亞啊……」


    雖然感到心急,但拉席克還是等待雷加利亞的騎兵抵達。


    雷加利亞騎兵逐漸接近,抵達了拉席克的陣地。


    賽裘·康士坦斯和契約魔法師愛芮特·哈爾卡斯依舊騎在馬上,來到了拉席克的身旁。


    「雷加利亞呢?」


    「收複了。現在則是為了奪迴獨角獸城,而帶了一千名騎馬弓兵前來。」


    迴答拉席克問題的並非賽裘,而是愛芮特。


    與其說她是賽裘的契約魔法師,現在更像是一名監護人。


    「雖然很想聽聽收複雷加利亞的來龍去脈,但現在戰況相當危急。」


    拉席克迴頭望向朝著提歐陣地直衝而去的達塔尼亞軍。當然,他們這時已經跑很遠了。


    「這我明白。我們從敗逃的克洛維斯王埃弗特大人口中得知了事情梗概,加快腳步跟了上來。若要追擊達塔尼亞軍的話,請讓我等也一同加入。」


    「這雖然教人感激,但你們難道不累嗎?」


    「沒問題。我等已經從達塔尼亞軍手下逃跑過無數次了,換句話說,我們的速度比他們還快。」


    愛芮特自信滿滿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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