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責任編輯那兒收到出版社主辦的忘年會通知,是十二月初的事情。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忘年會居然從二十四日的傍晚開始。


    「請、請問一下,這天晚上是聖誕夜吧?」


    我不假恩索地在電話中確認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沒錯啦,不過那跟杉井無關吧?反正你那天也不可能會有什麽安排。』


    編輯還是一如往常地辛辣。當然,我確實沒有任何安排就是了。


    『你看嘛,我們出版社裏不都是一些妖怪作家嗎?這些人非但與基督教無緣,反而可說是互為仇敵。所以就算忘年會在聖誕夜舉辦也沒差吧?搞不好大家會很高興呢。要是有人問起的話,你就這麽跟對方說吧。』


    的確。每逢聖誕夜,屍鬼跟男爵總是閉門不出,被神之子的威嚴嚇得渾身發抖。


    『所以忘年會就決定在下下禮拜三舉辦了,怎麽樣?你要來吃免錢的飯嗎?雖然你不來,我也不會感到特別困擾就是了。』


    「這種話請你在心裏說就奸了。恩,我姑且還是會去露個麵的。」


    『宴會采立餐形式,到時你可別帶保鮮盒過來啊。』


    我才不會呢!我也是有自尊的!


    掛斷電話後,我試著上網調查忘年會的會場。那是一家高級飯店內的宴會場。除了參加餐會以外,我幾乎沒什麽機會踏進這種地方。今年的場地換了,大概比去年以前的都要來得高級。畢竟往年都有兩百人以上的龐大人數參加忘年會,所以這種程度的場地是有必要的。


    在我的朋友之中,由於飯綱、小翼,以及亞裏沙也隸屬於同一個公司,所以就變成我來通知她們參加這場忘年會。老實說,我並不是很想去,畢竟我沒有其他可以交談的對象,也沒有名片。不過沒辦法,這是工作上的應酬。


    盡管和頒獎典禮相比,這種場合可以穿得比較休閑,不過因為許多大前輩也會出席這場餐會,所以我還是拿出了僅有的一件高級西裝,並且把它掛在窗邊。要是防蟲劑的臭味能在當天之前消散掉就好了。


    雖然不像飯綱那麽誇張,不過我也不太喜歡許多陌生人聚集的場所。如果亞裏沙出席的話,我大概會一直黏在她的身邊吧。想到這裏,我便打了通電話詢問亞裏沙。


    『我當然會去。今年我會投入五隻式神來操縱簽牌,絕對要贏得那台46寸液晶電視。』


    陰陽師作家說著這種恐怖的事情。每年的賓果大會都會提供許多豪華的獎品。順帶一提,我連一次都沒有贏過。


    『除了我以外,還有許多人擁有能夠操縱簽牌的能力,所以競爭非常激烈呢。』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賓果裝置裏有式神、使役魔、超能力、念力等等在激烈交鋒啊。難怪微不足道的平常人,也就是敝人我贏不了任何獎項。


    「人家也是非去不可呢……」


    和小翼談過後,幾乎足不出戶的座敷童少女也說出了這樣的話。一問之下,我才知道平常很照顧她的插畫家難得要出席忘年會,所以她似乎得跟責任編輯一起去打聲招唿才行。


    「那我們就和飯綱三個人一起去吧。會場奸像離車站很遠,我們就搭計程車過去吧。」


    不過當我迴房裏跟飯綱提起這件事情時,飯綱卻突然生氣了。


    「忘年會?小光,你要去嗎?那天可是二十四日喲?」


    「咦?恩、恩。畢竟有飯店的晚宴可吃嘛。」


    「你這混蛋!貪吃鬼!」飯綱勃然大怒,她的尾巴像直升機的螺旋槳一樣快速旋轉。我才不想被你這麽說呢。話說迴來,呃,飯綱不去嗎?


    「因為來的都是不認識的人啊,而且大家都會遞名片出來。」


    飯綱背對我在房間的角落縮成一團。因為平常總是和熟識的作家朋友閑扯,所以不必特別在意,不過這家夥其實是相當怕生的。


    「那、那現在是怎樣?小光二十四號那天不會在家嗎?」


    在麵向這邊的屁股上,那條茶色的尾巴無力地搖晃著。


    「恩,反正三次會大概又是通宵唱卡拉0k吧。(注45)(注45第二次續攤。第一次續攤稱為二次會。)


    「我知道了啦!算了,我自己玩r0。」又是線上遊戲啊。


    「飯綱要不要也稍微露個麵?聽說亞裏沙是三次會的主辦人,就算隻出席這場也好啊。」


    「不要。小光就通宵喝個爛醉,然後凍死在路邊算了。」


    「你幹嘛生氣啊……」


    「我沒有生氣!」


    *


    不過從聖誕夜的前一周左右,一堆奇怪的問題開始接踵而來。


    首先是來自於ga編輯部的原稿委托。他們需要一篇能夠刊登在雜誌上的短篇。因為風姬說杉井到年底之前都很閑,ga那邊的人這麽說,讓我無法拒絕這個工作。再說,我在工作上也受了他們很多照顧。


    為了在忘年會之前完成原稿,我絞盡腦汁地從零開始建立起故事大綱,然而住在吉原的阿仁卻在此時跑過來玩,妨礙我繼續工作。


    「小光!我們來打麻將!你到年底之前應該都很閑吧?」


    「我看起來像是很閑的樣子嗎?」我啪啪地敲打著筆電。


    「當然閑啊,畢竟你都有時間去參加忘年會了。哼。」


    像平常一樣來到我房裏的飯綱一邊吸著烏龍麵,一邊憤恨地這麽說。阿仁好奇地歪著頭。


    「飯綱不去嗎?那場忘年會什麽時候舉辦?我可以代替你去嗎?飯綱那個公司有很多美女作家呢!」


    「隨便你。時間是下禮拜三。」


    「哎呀。那天不是聖誕夜嗎?不行,那天我有三場女生的約會呢!」


    難道這隻小白臉妖怪會使用分身術嗎?


    「呃、恩,可是為什麽小光要去忘年會呢?飯綱不是不去嗎?」


    「跟飯綱沒關係吧……我們又不是在交往。」


    「夠了!別提忘年會了啦!仁,我們去打柏青哥吧!不要理小光這個笨蛋!」


    「唔——」


    雖然阿仁瞪了我一會兒,不過他馬上用膝蓋走向我這邊,並且拉著我的袖子。


    「至少一起去吃個飯奸嗎?偶爾也該由我請客嘛。」


    當我們在中華料理店吃中餐時,外頭唐突地下起驟雨。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突然染成一片混濁的鼠灰色,店麵的玻璃窗眨眼問流滿了縱橫交錯的雨滴。


    「嗚哇!我沒帶傘出來……」真傷腦筋,我打算吃飽飯就立刻迴去的說。


    「我跟仁要一邊優雅地品嚐杏仁豆腐,一邊等雨停,所以最喜歡工作的人類小光盡管淋著雨跑迴去吧。」飯綱用三白眼瞪著我,並且這麽說。


    「冬天居然下起了午後雷陣雨,奸難得哦!」


    阿仁窺探著窗外,同時若無其事地呢喃著。不過我卻看到他的右手在桌麵下使勁地擺出勝利姿勢。


    阿仁是玄武—也就是司掌水的守護神。難道他也能讓冬天下起午後雷陣雨嗎?不,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樣有什麽意義嗎?


    「慢慢來嘛。」這麽說完後,阿仁幫我倒了一杯熱烏龍茶。他該不會是為了妨礙我工作,好延長聊天的時間吧?這個混蛋。我也顧不得會被雨淋濕,自己先結完帳後,便跑迴了公寓。


    當我迴到房裏看見敞開的窗戶時,我的臉刷地變得一片慘白。雨水正大肆吹打進來。盡管我的腦袋好像快爆炸了,我還是先把筆電拿離窗邊,並且加以確認。太好了,沒有淋濕。


    不過,正打算關上窗戶的我看了掛在一旁變得濕答答的西裝後,不禁感到愕然。慘了……


    由於雨從隔天以後還是持續下個不停,所以西裝仍舊要乾不


    乾的,好像還散發出一股有點奇怪的味道。這樣就不能穿去忘年會了。而且送去洗衣店大概也來不及吧。沒辦法,隻好穿便服去了。在忘年會前三天,我打消了穿西裝去的念頭。


    最後的一擊是艾姆打來的電話。


    『聽說辛吉司那邊的忘年會有很多正點的馬子作家是吧?也帶我跟男爵去嘛。可以攜伴入場對吧?』


    『因為吾輩是不死者,所以沒有受到邀請就無法進入那個場所。不過有杉井一起去就可以放心了。』電話裏也傳來男爵開心似的聲音。


    「不,拜托你們別來。我會很困擾的。」


    『沒問題的啦。我們會仔細地偽造名片,也會確實報上杉井光的名字的。』


    「拜托你們別這麽做!搞、搞什麽嘛,真是的。你們是故意找我麻煩嗎?」


    『嗚哈哈哈哈。一點也沒錯。那麽當天就在辛吉司家集合羅?』


    「不要!別來!」


    我用力地掛上電話。搞什麽啊,為什麽他們今年突然說要過來?盡管那場宴會裏聚集的盡是些妖怪,不過要是帶那種變態淫夢魔跟邪惡吸血鬼一起去的話,天曉得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望向開著文字編輯器的筆電。ga委托的原稿完全沒有進展。


    參加忘年會的意願隨著我的歎息一起流泄出來。


    算了,不去了。反正我有工作要做,又沒有西裝,也不想造成什麽麻煩事。


    我寄信給責任編輯、亞裏沙,還有艾姆跟男爵。今年不參加忘年會。


    總覺得自己的心情被大家搞得一踏糊塗。大家那麽想妨礙我去忘年會嗎?一開始,這種想法隻不過是鬧別扭的被害妄想罷了。不過想著想著,我開始認真地懷疑起大家是不是真的串通起來妨礙我。


    不不不。怎麽可能嘛。他們又沒有理由要這麽做。


    *


    十二月二十四日。


    盛裝打扮的小翼在中午左右就出門了。據說是因為插畫家已經來到了東京,所以小翼要在忘年會前順便跟對方開個會。


    「結果杉井還是不去呢……」


    總覺得小翼瞪著我的眼神裏充滿了怨氣。


    「恩,對不起。」


    「為什麽要跟人家道歉呢?」


    雖然小翼嘴巴上這麽說,不過她的目光卻變得越來越險惡。


    「你要好好地為飯綱煮一頓像樣的飯菜哦。」


    「啊,恩、恩……」


    盡管原稿相當緊急,不過為了維持充滿人情味的生活,在聖誕夜煮頓奢侈的大餐應該也無傷大雅吧!目送小翼離去後,我並沒有到平時常去的超市,而是前往百貨公司地下的食品賣場。


    當我帶著買奸的全雞與高級魚貝類迴到家裏時,正好跟從二樓房間的玄關裏采出頭來的飯綱對上了眼。


    「……那、那個,晚餐吃烤全雞跟法式魚蟹羹可以嗎?」


    飯綱微微地抖動耳朵,並且豎起尾巴的同時,她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所以她麵紅耳赤地躲到了門後。


    「你、你這家夥是怎麽搞的嘛。一下說要去,一下又說不去,真是一點都不乾脆!」


    「哎呀,所以我就說不去了啊。忘年會之類的東西真是麻煩死了。料理煮好之後,飯綱要過來嗎?還是拿到你的房間比較好?」


    「要拿到哪邊都隨便你啦!」


    飯綱說話的語氣雖然粗暴,不過我最近奸像越來越能理解她甩起尾巴敲打牆壁的聲音了。當雞肉烤好,並且源源不絕地冒出香氣時,不用我過去叫人,飯綱就自己跑來我的房間了。


    「你、你要感謝我!因為小光自己一個人吃不完,所以平常根本就沒辦法做烤雞這種東西吧。多虧有我幫忙吃,你才能煮嘛!」


    那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歪理啊?


    我們姑且用順便買迴來的氣泡葡萄汁乾杯。當我正想開口說「聖誕快樂」時,飯綱麵紅耳赤地啃起了雞肉。


    的確,現在再說這種話也是挺難為情的。.


    當玄關的門鈐響起時,我們已經解決了雞腿肉,正準備開始攻擊雞胸肉。


    「您好,有您的包裹。」


    是宅配便。搬進房間裏的是高度相當於我的身高,厚度扁平的瓦棱紙包裹,總計四個。這是什麽?收據上的品名寫著『置物架(訂製組裝式。),而寄件者的欄位寫著——


    「……飯綱?飯綱訂的?咦、咦?」


    我在簽收欄上簽完名後,再一次確認著收據。寄件者欄位的確寫著葉隱飯綱這個名字。當我轉頭望向狼少女時,她隻是衝過來把四個箱子上的收據全部撕下來,然後揉成一團扔掉。


    「別、別管那麽多啦,我要拆羅!拿剪刀過來!」


    「恩、恩。」


    在收著文具與工具的抽屜裏翻找時,我突然想到。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也就是說。


    「因為我沒有螺絲起子跟鐵鎚嘛。」飯綱仍舊麵紅耳赤地大叫。「我隻是想這樣就可以叫小光幫忙組裝了,才、才叫人送到這裏來的!」


    「咦……啊,恩、恩。」


    不過組裝奸的其中一個書架卻剛好可以塞進我房間的音響與電子琴之間。


    這麽說起來,收據上麵好像寫了訂製兩個字。那種東西在下了訂單之後,好像要過兩個禮拜才會寄到。這樣一來的話——


    「別管那麽多啦!快點把我的份也組起來啦!」


    飯綱踹了我的腳。


    「小光房間的地板上堆滿了書跟cd,都沒有讓我躺下來的空間了啦!所、所以我才買了那個啦!」


    「那個,恩。謝謝你。哎呀,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如何整理我那日益增殖的藏書,一直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之後我們又組起了三個書架,並且開始整理兩人房間裏散落一地的漫畫跟小說。等到收納作業(幾乎都是我做的)結束時,日期也差不多要更替了。


    迴到我的房間後,我們一屁股坐在經過打掃而變得寬敞許多的榻榻米上。


    三坪原來有那麽寬敞啊……


    「你是什麽時候量尺寸的啊?」


    「量、量什麽尺寸?那是湊巧啦。」飯綱一邊打馬虎眼,尾巴一邊在變得相當乾淨的榻榻米上啪答啪答地掃動。算了。就當作是那麽一迴事吧。


    為了讓滿是塵埃的房間裏通風,我打開窗戶。池袋深沉的夜空,舒爽地貼在肌膚上的冬風,稀稀落落的星辰,不知道哪裏傳來的jinglebells。


    「喂,會冷耶。快點關起來啦。」


    「恩。再等一下就好。」


    我在窗框上坐下。這天夜裏的雜司穀,連平常看慣的雜亂房屋都耀眼得像裹了一層厚重的糖衣。


    不久,飯綱也躡手躡腳地湊近窗邊。因為寒冷的關係,她的尾巴前端輕觸著我的膝蓋。拜此所賜,我馬上就知道她在身邊。


    明天把烤雞的骨頭熬成高湯,然後用高湯煮個雜燴粥吧。我跟飯綱今天都吃太多了。我一邊想著這種事情,一邊在飯綱的身邊數著sunshine60(注46)(注46位於東池袋的辦公大樓。)壁麵上的星星—雖然是假的,不過那也是美不勝收的池袋之星。空氣宛如凍結般透明,不管是多麽遙遠,多麽虛無的光芒,在如此沉靜的聖善夜裏,似乎都會永遠照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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