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烏鴉一身黑的罪過 要懲罰就懲罰我


    出自苦澀委內瑞拉 【烏鴉之罪】


    聽好?這件事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不管是死黨家人情人都一樣。


    嗯,這件事我是聽吉川同學說的,所以尤其不能給吉川同學知道喔。


    那我要說了。


    這附近的高中有個叫神野真國的女高中生。真國是個極其平凡地到學校上課、極其平凡地跟朋友玩樂、極其平凡的高中生。但真國因為不小心目睹某個儀式,就被消除掉了。


    那是在這個鎮的山中持續了千年以上的詛咒儀式。


    就是啊,京都市區東側山上有個以前用來丟棄死人的地方。因為窮人沒錢火化,就讓屍體曝屍荒野。


    因為這個緣故,吃屍體的怪物開始出沒,到了晚上誰也不敢靠近山上。那個怪物當然也會攻擊活人,不過受害情況並不清楚。這是因為被那個怪物吃掉的話,就會從這個世上消失的關係,就會變成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丟棄屍體的風俗消失以後,那個怪物也因為食物減少就不再出沒了。然而一直有人想要利用這個怪物做壞事,畢竟要是受害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話,就是完全犯罪啦。


    不管是五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前,甚至是現在,都有人舉行奇怪的儀式要召喚那個怪物出來。豎起耳朵仔細聽的話,應該偶爾會聽到從山上傳來奇怪的音樂,那就是召集怪物的儀式所使用的音樂。


    就算毫不知情,一般也不會想去調查那種奇怪儀式的真相。


    但真國一個不小心,湊巧看到了那個儀式。


    畢竟那座山附近有女校,是迷路誤闖了嗎?還是試膽呢?總之真國看到那個儀式了。然後,為了滅口,那個怪物把他——


    最後真國消失了。沒有半個朋友發覺這件事。


    但故事還沒結束。舉行那個儀式的人為了避免秘密泄漏出去,就把真國的朋友給一個一個消除掉,真國的朋友解決完以後,就換成朋友的朋友。那些解決完以後再換其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然後有一天將會輪到自己……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嘛!隻不過,有件事我有點在意。比方說這個班上男生不是比女生多了四個人嗎?偶爾我會想,該不會本來其實有更多女生,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呢?


    當然我並沒有證據。不過,比方說教室後麵的掃具櫃前麵那一帶,那塊突兀的空間以前好像有桌子才對。對不起,那隻是我的錯覺。


    故事就到此結束。聽好?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喔。因為假如傳聞屬實的話,怪物會跑來的。


    「好奇怪喔。應該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才對……」


    姐姐把手放在頭上,發出「唔~」的聲音。這證明她真的碰到困難了。一年裏麵頂多隻會看到她這個樣子五次。


    「你真的聽到這個傳聞了?」


    姐姐再次向我確認,我再三點頭。


    「真的啦~我才不會騙你。」


    「也對。我並不是在懷疑你,對不起。啊~搞不懂、搞不懂!」


    姐姐不停發出「唔~~唔~~唔~~」的聲音,一張臉貼到了桌子上。她把手伸向紙杯,但裏麵已經空了。然後她朝著櫃台說:


    「千夏,再來一杯香甜焦糖奶茶。」


    「好的好的,請用。」


    端出來的是一杯水。


    「本店續杯僅限開水。」店員千夏這麽說。


    「小氣。」我代替姐姐氣唿唿地抗議。


    「可是~這已經是第三杯了耶。就算我調的香甜焦糖奶茶是極品,也不能這樣優待你們。」


    千夏挺起豐滿的胸部。這一挺,擱在頭上的帽子就快掉下來了。


    「那,我喝水就好了。」


    姐姐按著頭迴答,看起來好像宿醉的人。


    「我說你們兩個從剛才就在煩惱什麽啊?有煩惱的話就交給我這個姐姐!女高中生可是很了不起的!畢竟我站在這裏一個小時,隻是每十五分鍾做一次可麗餅而已,就可以拿到九百五十元!」


    千夏再度挺起胸膛,帽子就這麽滑落下來了。我幫她撿起掉在櫃台前的帽子。


    「來,帽子。千夏這家可麗餅店生意真差,枉費這家店還開在車站前說。」


    「嗚哇,我被老主顧——而且還是小孩子瞧不起!打擊啊!」


    千夏似乎是真的受到打擊,因為她是那種有話直說的人。


    「唉,算了。那,你們到底是怎麽了?該不會是戀愛煩惱?如果是的話,本店也提供特製可麗餅喔!應該說我好閑吧!就算打工再輕鬆,也未免太閑了!光是今天在營業時間擅自做來吃掉的可麗餅就有三個!我現在華麗地升到了糖尿病階段!要怎麽補償我啊!所以請提供打發時間的話題,e here!」


    看來千夏非常想聽。姐姐猛然抬起頭來說:


    「我問你,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什麽名字?」


    「神野真國。」


    姐姐慢條斯埋說起神野真國的故事。那跟目前聽過的傳聞又不太一樣,不但有具體的學校名,而且真國變成了國中生,不過內容大致相同。我告訴姐姐這件事後,姐姐跟我說這個故事還有更多類型,還有一些故事的真國是男生。姐姐果然是熱心研究,真了不起。


    「討厭……我很怕恐怖故事。我甚至曾經因為看了一部關於詛咒錄影帶的電影而留下心靈創傷……」


    千夏當場發抖給我們看。


    「可是,這個故事怎麽了嗎?難道你們要在附近辦試膽大會?」


    姐姐搖搖頭。


    「我總覺得很詭異。因為真國這個人的存在既然消失了,為什麽還會出現這種傳聞呢?」


    「什麽嘛,虧你還知道得那麽清楚,卻連這種事也不懂嗎?」


    千夏豎起一根手指頭,得意地說:


    「那是因為傳聞就是這樣啊。」


    那天晚上,姐姐到大賣場買了催淚噴霧器迴來。


    「我們去確認吧。」姐姐說。


    「果然還是不去不行。」


    「嗯。這個傳聞不太妙。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自己不曉得神野真國這個名字是件非常糟的事。」


    肯定就是這樣。姐姐說的話絕對不會錯。


    我們已經下定了決心。


    「那就我來拿噴霧器,姐姐負責帶路和拿手電筒。」


    姐姐一個勁地爬上設有女子高中和女子大學的山坡,照這樣走下去似乎會進入山路。這一刻終於來了,我拿著噴霧器的手也握得更緊。


    要是有壞蛋在,看我怎麽收拾對方。


    山路相當長,走起來很累人,但我的心思集中在耳朵上,因為我一直聽到奇怪的旋律傳來。


    那個聲音來源就在應該是幾乎接近山頂的地方。


    似乎是真的在舉行儀式。


    憑氣味就知道了。


    對方是贄人。


    「慢慢地,別讓對方發現。」


    姐姐這一提醒,我靜靜點頭,拿著噴霧器的手也握得更緊。


    我悄悄從下方接近。雖然有月光,但是被樹遮住了,不是很清楚。從後麵接近……發射!


    敵人發出慘叫。成功了!似乎奏效了!


    「成功了!」我大聲說。


    「成功了呢!」姐姐也大聲迴應。


    ——這時候,從樹後麵冒出某樣細長的東西。


    光線很暗,看不太清楚,我猜是直笛。


    我一個重心不穩,當場滑了下去。石頭和樹接二連三撞到我的頭和腳。


    「好痛好痛好痛!」


    當我好不容易來到地麵,想要站起來


    時,一個巨大的影子咻地站在那裏。


    影子似乎拿著某種重物。


    「去死,怪物。該死的魂人!」


    那個重物飛向我的頭——


    「神野真國」


    實祈一再重複那個名字,就連迴家以後也還是這樣。


    實祈還熱切告訴我神野同學玩過樂團的事,以及三個人一起去ktv或電玩中心的事。


    可是我卻連一次「我想起來了」都說不出來。這跟忘記不一樣,那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我的人生。每次我說「我不知道」,實祈就愁容滿麵,整個人沮喪起來。可是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為什麽我想不起來神野真國這個名字呢?為什麽我想不起來那個跟我一樣喜歡實祈的人呢?


    答案已經出來了。


    事情非常單純。


    所以我不願這麽想。


    那個人被魂人殺掉了,那個記憶從這個世上脫離消失了。魂人會吃記憶,並沒有規定非吃贄人不可,於是不幸的神野同學消失了。反而是實祈還記得他才不可思議,是因為他共度的時間很長的關係嗎?


    反正一定是那些家夥,就是加那和利亞那個混帳二人組。我打從心底痛恨魂人。


    我們不能容許「某天突然有人變成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種事發生。就算再怎麽丟臉、再怎麽想遺忘,我們都得拖著這身記憶活下去,但那些家夥卻粉碎了這個規則。


    我差點就要抓起裝著薑汁汽水的杯子去砸廚房的窗戶,這把怒火要是不藉著暴力發泄出來的話,我好像會瘋掉。


    可是從背後而來的軟綿綿攻擊打消了這個情緒。


    攻擊者是實祈。實祈靠著我的背,用力抓緊了t恤。


    然後,她發出像小兔子叫的聲音說:


    「拜托了,隻有明海絕對不要消失……別留下我一個人。」


    實祈的手熱得我好像快燙傷了,那股熱隻為了維係住我而使用。


    沒錯,地球上認識實祈的人隻有我,這點我心知肚明,但這點卻成為重擔。


    我一直隻想著要保護實祈。為了這個目的,就算稍微涉身險境也無所謂,我就抱持著這種膚淺的英雄主義。但事情並沒有那麽單純,要是我稍有差錯導致自己消失,實祈就會變成孤單一個人,這樣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的性命還要加上實祈那份的重量,我真想把輕易就動怒失常的自己給揍一頓。


    「明海,你不可以糟蹋自己的性命喔……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沒問題的。」


    我轉過身去,輕輕抱住實祈。這是為了表示我人就好端端待在這世上,無論何時都會一直看著實祈。


    「我不會再讓實祈被奪走任何東西。」


    「真的?絕對、絕對喔?明海絕對不要變成像神野同學那樣喔!」


    實祈哽咽著,抓著我不放。她發出了平常難以想像的嚎啕。


    說起來真不像話,我居然為妹妹的成長感到欣慰。


    太好了,實祈也會這樣哭呢。


    實祈愈來愈有人味了。那些冷硬、尖銳的部分漸漸變得柔軟、圓滑起來。


    但我果然還是不能放過那些害我妹哭的家夥。


    「我不會騙實祈,我才不會騙人呢!管他是神還是魂人,我要統統收拾掉。我要揍到對方道歉為止。好,就來殺吧!殺掉魂人!」


    我賭上性命這麽迴答。隻不過這次可不是莽撞的神風特攻隊。


    「可是打倒魂人這種事……」


    「辦得到喔。」就說了我賭上性命了嘛。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要守護實祈和我的幸福。


    「我們有平常應該絕對無法使用的武器。」


    「是什麽?」


    「神野真國的名字啊。」


    照以往的規則,我們應該絕對不可能會曉得已經消失的人的名字才對。如果想知道的話,隻能像藤原同學那樣聽魂人講才會曉得。


    但那個規則這次不成立了,我也不曉得原因。或許是因為實祈跟神野真國的感情之好使然也說不定,或許還有我沒發覺的法則存在也說不定。總之不管怎樣都好,隻要能成為打倒那些家夥的工具就行了。


    「隻要有那個名字,應該就能引出那些家夥。」


    要做的事隻有一個,就是放出神野真國這個人被殺掉的傳聞。


    魂人應該會怕得發抖吧。神野真國應該已經被自己吃掉了才對,應該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才對。那些家夥要是相信這個原則,那麽傳聞四起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於是敵人便會來驗證這個傳聞。


    我們就趁機下手。


    有件事我不放心。那些家夥真的殺得死嗎?可是,就算那些家夥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如果是我們出其不意的話……那些家夥總是在把人拉進他們那邊的世界時才采取行動,要是她們在這個世界動手,至少就算是小學時候的我都還有辦法逃走。我猜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矩,那些家夥再怎麽神通廣大也改變不了這點。既然這樣,頭要是破了,心髒應該就會停止跳動。要停啊,要是不會停的話,計劃從一開始就行不通了。


    我告訴實祈這個計劃。動作要愈快愈好。誰怕誰啊,就來場戰爭吊慰神野同學吧!


    我們到處散播神野同學的傳聞。


    女孩子無論何時就跟喜歡甜甜圈一樣喜愛八卦,傳聞愈傳愈走樣,神野真國時而變成女生、時而變成國中生、時而變成富家子弟。


    傳聞在全鎮女生間傳開。


    神野同學的名字傳了開來。


    繼續傳下去吧。贄人比誰都更不輕言放棄。


    我們的集會在阿彌陀峰這座山的山腰舉行。從女子大學所在的山坡一直往上爬就會進入一條山路,在山路途中有塊空的地方,我們每晚都在那裏彈奏吉他——雖然吉他都是實祈包辦就是了,我也吹笛助陣。


    我不能什麽事都不做,因為這是獻給神野同學的哀悼歌。


    我們每天半夜都來唱歌,沒有聽眾,但無所謂。


    普通的歌都是有對象的。情歌是給戀人,舞台表演的歌是給廣大歌迷,國歌是給國民,人要給自己勇氣時也會唱歌。


    可是,這首歌是為了不存在的某人而唱。


    給「烏有」的歌會傳到這世上的何處呢?


    還是會傳到那個世界的某處?


    沒有答案。要是有答案,那就表示我們錯了。這兩個星期,我們每天都唱著【神野真國】這首歌。


    然後,敵人終於造訪了。


    雖然很暗以致於看不清楚,但我知道二人組爬上了山路的斜坡。我停止吹笛躲到樹後。月亮好耀眼,二人組其中一人拿著疑似噴霧器的東西。對方悄悄從背後接近,朝實祈噴下去。敵人笑著說:「成功了!」「成功了呢!」


    這時從樹後伸出某樣長長的東西。


    是我的直笛。


    直笛戳中其中一方的喉嚨。


    被戳到喉嚨的那方當場重心不穩,倒栽蔥滑下斜坡。


    「好痛好痛好痛!」


    聽到慘叫聲從下麵傳來,留在上麵的人也不加思索往下麵看去。


    「沒事吧?利亞!」


    這時我已經改拿著混凝土塊。


    「去死!」


    一擊就打倒了剩下的那方。


    我無暇沉浸在餘韻裏。我連滾帶爬地下了斜坡,朝還沒完全爬起來——似乎是叫利亞——的那方揮下去。


    「去死,怪物!該死的魂人!」


    利亞正想逃,碎塊就命中了她的臉頰,她頓時失去了平衡。我朝她額頭揮下去,伴隨著一股不怎麽強烈的觸感,對方一屁股跌坐在地。我再補一擊。


    老實說,我好怕、好痛苦、好思心。


    快吐了。


    每一擊都讓我有種自己的內髒被攪得一團爛的感覺。


    殺人怎麽會這麽艱辛呢?


    每當我揮下武器,就覺得自己變成孤單一人。


    我告訴自己這是為了實祈,閉上眼睛。揮下去。揮下去。揮下去。


    萬一我搞錯了,其實對方不是魂人,而是普通人類女孩的話……無謂的假設再次湧上腦海,我眼前發黑。過了兩次以後,那家夥就再也不動了。


    這段期間,實祈始終沒停止彈吉他,想必就算斷了一隻手她也不會停止。


    我立刻折返。


    加那仰躺在地,呆呆望著月亮。


    「月色真美。」


    加那露出宛如苦笑的表情。


    「而且音樂也不錯。」


    「住口。」我的聲音尖了起來:「害神野同學再也無法歌唱的你,有什麽資格稱讚!」


    「哦,你這麽難過啊。」


    「那還用說!」


    「你說謊。」


    有如幹冰的聲音。


    「因為你根本就不認識神野真國。」


    很遺憾,加那說的沒錯。我不認識神野真國,我並不難過。


    第一個人是我打定主意要報仇才會堅持到最後。


    可是,要知道所謂的報仇是源自於對被殺者的怨恨或憎惡。


    但我甚至連神野真國長怎樣都不曉得。


    「我們不會留下悲傷,跟你們人類不一樣。可是你卻要殺我?」


    我把碎塊高舉過頭。這一擊下去,一切就結束了。可是,這個暴力是為了誰而行使的?


    「左女牛明海,你能為這個痛楚負起責任嗎?」


    加那喘得肩膀上下起伏,隻用那雙眼睛靜靜望向我,這麽主張。


    但答案早就出來了。


    「當然可以。這個暴力是為了我和實祈。」


    對,為了今後活下去的我和實祈,必須開創出一條生路才行。


    「哦,不過話說迴來,我有個問題。」


    「什麽問題?」


    「神野真國是誰?」加那問了。


    「少裝蒜。」


    「我才沒裝蒜。我們才沒吃過那種人類,害我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你到底是指誰?」


    「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閉上眼睛砸下碎塊。


    「那就沒辦法了。」


    魂人最後這麽說了:


    「殺我幾次都行,我會一再複活。」


    這段話我好像在哪聽過。


    之後我和實祈把信封埋在山腰,裏麵裝著多出來的那一張現場演唱門票。


    我一點也不難過,我的感情就像內海一樣平靜無波。


    我知道要悲傷也是有權利的。麵對疑似不幸的不明確事物,我不知道該如何拿捏距離。


    實祈什麽也沒講,不是不講,而是講不出來。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曾祖父的葬禮。在我們鄉下,會拿紙寫上一千萬元或五千萬元放進棺材裏,這是為了讓故人在另一個世界不會缺錢花用。不光是紙錢而已,出殯前還會把裝飾會場的花、或生前讀過的書、或愛用的草帽塞滿棺材內側。


    但我們都知道,死去的人什麽都帶不走。這個世界的東西會一樣都不剩地沉進三途川。


    曾祖父經高溫燒過以後,變成了細碎的骨灰。曾祖父會留在這邊這個世界的東西也隻有這個了。所以我們會哀悼、惋惜那些白白細細的灰,因為那些無可取代。


    就連幾乎沒見過曾祖父的我都把頭埋進媽媽肚子裏哭了,我並不是為曾祖父的死感到悲傷,我是為失去曾祖父這個人感到恐懼。


    人一旦死去就結束了,僅留下白灰。我們就靠那些灰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已經到另一個世界的人。


    但神野真國連灰都不留。


    我們在急就章的墓前合掌,為了某樣不明不白的事物祭拜,這種行為跟沒有對手也沒有牆壁的接球遊戲很像。


    這份鎮魂之意真的能傳給神野真國嗎?


    實祈朝墳墓走近一步,手上握著鏟子,她挖開墳墓,然後就這麽不停鏟了起來。


    「你、你在做什麽啊。」


    實祈不發一語地抽出裝著票的信封。


    「不用埋起來也沒關係。因為祭吊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遺忘。」


    實祈用雙手把被土弄得皺巴巴的信封拉平。或許實祈說的沒錯,我會不會隻是想忘了這些不明不白的包袱呢?


    「我說,實祈,我們要一直記得這個名字喔。」


    雖然沒有迴答,但我知道她點頭了。


    實祈慢慢拍掉土,從信封裏抽出票來。上麵印的日期已經過了。我們並不曉得他消失的正確日期,我們隻知道他沒能活到那一天。


    實祈看過票上麵的字以後,鼓圓了信封,要把票收迴去。但是票被某樣東西阻礙,就是放不進最裏麵。


    「這裏麵還有東西喔。」


    阻礙的原因,是折成三折的信紙。


    一道雷劈到我頭上,那跟強烈肉桂香味很像,同樣都能使人意識忽然遠去。


    「對不起,給我看一下。」


    我從實祈手上一把搶過信紙,不可思議的是,我費了千辛萬苦才攤開那封信。要是攤開那封信,或許一切都會改變,神野真國這個咒語會實現,有些什麽正這麽告訴著我。


    但那張信箋根本就是白紙一張,就連一句問候也沒有。


    「什麽嘛,根本就沒寫字嘛。」


    「給我看看。」


    這次換實祈一把搶過去。我正想說「看了也沒用啦」就打住了。因為實祈專注地看著那張白紙。


    「『左女牛明海小姐、實祈小姐:你們好嗎?』」


    實祈毫無抑揚頓挫地念著。


    「難道上麵真的有寫字?」


    實祈點了一下頭。


    實祈用一貫冷漠的口氣念出那封信。


    左女牛明海小姐、實祈小姐:你們好嗎?


    我把這封信和票裝在一起。因為我想你們搞不好會看到這封信。實祈要是看得到這封信的話,就表示大獲成功了。結果如何呢?


    我神野真國決定自己殺死自己了,日期未定,因為我打算躲避魂人到最後一刻。抱歉嚇到你們了,但這並不是悲觀的消極。我就算死了,幾年以後就會迴來,而且記憶也沒有被奪走,所以依然是原本的神野真國。這個計劃要是成功了,會是個驚人的大發現喔!因為這就表示我們贄人如果主動尋死,或許就可以一直作自己。


    話雖如此,我不會要實祈去死。非得一直死不可這種事果然還是太心酸了。所以,我這樣或許是自作主張,不過我希望你們兩個可以打倒魂人,永遠過著幸福的生活。


    魂人隻要肚子一餓,力量似乎就會變弱。我是不知道味覺會不會因此而變好,總之她們一直在等待可以確實到手的我。所以要是我突然消失了,那些家夥應該會混亂。我希望你們設法趁機動手,如果能在被帶到她們的主場之前攻擊的話,應該就有勝算才對。


    實祈小姐:


    其實我或許應該早一點告訴實祈這件事才對。但要是我這麽做,你們兩個是不會同意的。所以我決定瞞著你們,自己一個人進行計劃。再說計劃要是成功的話,我幾年後就會迴來了啊。在那之前,請不要荒廢吉他的練習。因為幾年後苦澀委內瑞拉就會複活了。還有,對不起我偷了實祈的訊號線。為了這次作戰,我隻能這麽做。


    還有,我決定不再叫你烏子,實祈就是實祈,你姐也是這樣跟我講的。


    明海小


    姐:


    我想左女牛同學一定看不到這封信,所以就悄悄記在這裏。我喜歡左女牛同學。言盡於此,再見。但願這個再見不會成真就好了。


    實祈根本就不懂得設想,所以她把全文都念了出來,神野同學的心意也就完全曝光了。這果然是告白吧。


    真是的,我在墓前到底該難過好幾年見不到麵,還是該高興我們還能再見呢?真是傷腦筋。


    「姐姐。」


    我被人拍拍背、遞手帕。


    我哭了。明明就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卻哭了。因為我連神野同學的臉都想不起來。眼淚不負責任地從我臉頰滑落,滲進土裏。


    我真是個魔性之女。


    明明就不難過還哭。


    明明就不難過還哭。


    就算不難過也要哭,為了神野同學。


    我從包包裏翻出行李,瓶裝肉桂和瓶裝可可粉和小袋裝粗砂糖。


    我先淋上肉桂,再灑上可可粉,最後再倒上粗砂糖,地麵於是變得有點白。


    「你在做什麽,姐姐?」


    「改造。」我說。


    這個墓是為了我們活著的人而造,是為了給我們記住而建的,所以裝飾得可愛一點也無妨。


    我在心底對神野同學說:


    如果這一生過得很苦澀,請在那個世界過著甜蜜的生活。幾年後,要是你迴來了,請務必來找我。就算到時候我有對象了,我也絕對會和你交往。


    雖然我猜到時候我肯定不記得你,但我知道,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會說自己是贄人。


    「我跟你說,明天迴家我想去樂器行一趟,添購好的器材。」


    實祈已經在思考神野同學迴來時的事情了,她說兩三年後苦澀委內瑞拉這個樂團要「再」出發。在實祈心裏,這已經是決定事項了。


    這樣就好。魂人死了,今後實祈要極其平凡地活下去才行,然後跟我吵很多架就好;既然是人類,活得像個人類就好。


    我就這樣保留結論,牽著實祈的手,離開了墓地。還有未來的我們,不應該一直停留在連屍體都沒埋的墓前。


    不對,這甚至連墳墓都不是,這是裝著神野同學的時空膠囊。


    這樣神野同學的葬禮應該就算結束了,隻是事情似乎不會這麽順利結束。


    就在我們差不多應該要從山腳進入市區街道時,實祈停下腳步。她的眼睛看向空無一物的銀杏樹。


    光是這樣就弄得我忐忑不安,實祈平常是會采取奇怪的行動,但那隻是奇怪,卻沒有一樣沒意義。要是她跟我說「魂人來了」,我應該會當場昏倒吧。


    但實祈目不轉睛地盯著銀杏。我戰戰兢兢地一看,隻見樹枝上掛著繩狀的物體。


    「你在看什麽?」


    我投降,開口這麽問她。


    「神野同學。」


    我發出了像企鵝叫的怪聲。


    不過,我眼中當然看不到那邊的神野同學。


    「難道是神野同學的幽靈?」


    「不是,是屍體。」


    實祈一點也不吃驚的樣子,這麽說了。接著小聲說「喔,原來是這麽迴事」。


    「到底是怎樣啊?」


    「你看那棵樹吊著某樣東西吧,那是我之前在找的訊號線,神野同學就是用那個上吊的。」


    「喔,原來是這麽迴事。」我也模仿實祈。


    神野同學並不是自殺,他是被實祈的所有物殺死的,所以神野同學才會偷訊號線,這是為了讓實祈留下記憶。


    然後,這個計劃徹底成功了。


    「我問你,神野同學帥嗎?」


    「不知道。」


    實祈對姐姐的戀愛真是漠不關心。


    我在樹枝下試著揮了幾次手,但統統揮空。


    「沒關係啦,我來放他下來。」


    實祈動作顫巍巍地解下透明的屍體,我在她前麵合掌祈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冬天近了的關係,雙掌從指尖開始冰了起來。


    我們春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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