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月台後,充滿塵埃的冬季氣息頓時襲上鼻尖。


    接近歲末的這個星期五傍晚,乘著吹過首都中心車站的寒風,路上行人散發出的諸多不同氣味也充斥於空氣中。


    化妝品的味道、定型液的味道、香菸的味道、肥皂的味道、柏油路的味道、報紙發出的油墨味道,此外還有被喝幹的空咖啡罐味道。


    「——檸檬,我在這裏唷。」


    我無意間發起愣來,差點就忽略了深祈姊的存在。


    憑藉人牆另一頭傳來的聲音與氣味,我趕緊從右手邊繞了過去。


    對跟同年齡女孩相比身高略矮的我來說,隻要進入這種人潮洶湧的地方,視野就會被人牆給擋住。


    自童年起就被我視為地盤的宵見裏和鄰近村鎮還沒有太大問題,但因為我很少造訪這種大都會,所以在這裏幾乎是寸步難行。


    我慌慌張張地穿過人潮後,終於發現雙雙佇立於前方等我的深祈姊與教來石家的凜小妹。


    事前說好要在月台碰頭的胡桃也現身了。


    胡桃在宵森學園國中部時曾跟我同班,屬於教來石一族的支係——土岐家。現在她已經離開裏前往各地調查怪異現象了。


    胡桃透過厚重的眼鏡、以擔憂的目光注視著我。


    「我好擔心你耶——聽和臣公子說檸檬也會一起來,結果卻一直沒看到你出現!」


    「不好意思,我不習慣這種人多的地方,所以經常被擠散……」


    「我原本還以為是某國的瘋狂研究機構已經趁我不注意時綁架檸檬,還關起來進行解剖呢!」


    ——什麽嘛!就算她是真的擔心我好了,聽起來反而更不舒服。


    情緒亢奮的胡桃似乎想繼續大喊『第一個解剖檸檬的應該是我才對!』趁她還沒有做出傻事、吸引路人目光前,大夥還是趕緊上車吧。


    我們一行人魚貫步入剛到站的特急列車。


    真正到了年關前幾天勢必會擠滿歸鄉客的列車內,這陣子還能勉強找到座位。


    乘客大多都是西裝筆挺的中年人,四名年輕女孩的組合好像就隻有我們而已。


    當我們發現這節車廂中央剛好有兩組並排的位子時,我與胡桃立刻動手將兩組座椅轉成麵對麵,凜見狀則以黯淡的表情喃喃說道:


    「……凜擔心檸檬姊姊與胡桃姊姊會忘記大家正在執行『輪值』工作。」


    唔!


    「怎、怎麽可能嘛!你說對吧,胡桃?」


    「當然!你們看,我這次還是有把驗血器材帶來了!」


    她驕傲地挺起胸膛,將裝有針筒等奇怪醫療器材的手提袋在通道上打開,還興奮地將原本是她國中同學的我擠向靠窗的位子。


    列車車廂「鏘當」地搖了一下,再度啟動。


    我坐在胡桃身邊,窺視凜的表情。


    凜默默無語地端坐在胡桃的正對麵,就連雙膝也用力夾緊。


    ——啊,她眉心的皺紋好像比剛才更深了。


    我們是在和臣的派遣下才會特地向學校請了假,千裏迢迢來到東京,護衛久未返迴裏的深祈姊。


    剛好胡桃也完成了在東京的調查工作,正要迴裏進行定期報告,於是便加入我們的行列,充當第三名護衛。


    對於宵見裏幕後守護者穗高一族而言,這種陣仗似乎有點薄弱,但和臣向來喜歡以小部隊進行任務,或許是為了保守秘密吧。


    剛才雖然引起凜的疑慮,但我畢竟也是諏訪部一族的子民,對於身為饗庭家的女兒有著充分的自覺。


    即便和臣以輕鬆的笑容囑咐『偶爾出遠門放鬆一下也不錯』,且接近聖誕節的東京街道又是那麽花花綠綠,但我依然不可能將重要的「輪值」任務等閑視之。


    ——然而,稍微享受到短程旅行的樂趣也是事實啦。


    這迴的經費完全由和臣提供,所以利用護衛深祈姊的名義,我們可以放心光顧以前隻有在電視或雜誌上看過的名牌商店。


    購買雜七雜八的可愛飾品、品嚐美味的點心……這一趟出遊還真是愉快呀。


    由於機會非常難得,所以我們甚至將涉穀至六本木間所有有趣的商店都逛過一圈。


    「凜難道一點也不開心嗎?」


    「凜覺得……」


    「當你看到華麗的霓虹燈裝飾以及有趣的廣告櫥窗時,好像也頻頻拿出手機拍照呢。」


    「凜、凜隻是想拍下任務報告時必要的照片資料而已。」


    「然後在半路上某間店享用巧克力時,你還因為愛上那種滋味而買了一大堆。」


    「呃——唔……凜隻是想買一些禮物迴去給日奈姊姊。」


    「在百貨公司看到迷幻圖案(psychedelic patter)造型的泰迪熊時,你還整整發愣了五分鍾左右。店員勸你體積這麽龐大的商品可以用托運送迴裏,你還堅持要自己抱迴去……」


    凜瞬間將差點從膝蓋上滑落的超大包裹重新以雙手抱好。


    店員雖然想盡辦法幫她嚴密包裝,但泰迪熊那隻顏色五彩繽紛的後腳還是從包裝紙底下跑了出來。凜低頭看了看這隻玩偶,表情寂寞地閉上眼睛。


    「……因為用托運的話要等過完新年才會送來。」


    我怎麽覺得她這趟的收獲比我還要豐富呢?


    深祈姊對我們露出嫻靜溫婉的目光。


    「偶爾像這樣輕鬆一下也是必要的。檸檬跟凜畢竟都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呀!」


    她安慰凜時的側臉,看起來比夏天碰麵的時候要來得紅潤、健康多了。


    ——深祈姊的身體應該有比之前改善了吧?


    盡管陪我們逛街逛了大半天,但看起來精神狀況依舊不錯。


    夏天時我們去遊樂場玩的那次,深祈姊在勇太沒注意的時候還突然貧血,不過今天的步伐看起來就穩健多了。


    我們腳邊——也就是兩張列車座椅中央的地板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紙袋,幾乎全都是深祈姊今天跟我們四處血拚所獲得的戰利品。


    大概是因為我打量太久的緣故,深祈姊突然察覺到我的視線。


    她微微偏著頭,掀動線條柔和的嘴唇:


    「怎麽了?表情那麽嚴肅。火車上坐了味道奇怪的人嗎?」


    「啊,不、不是啦……我隻是覺得深祈姊這件大衣好可愛,早知道剛才應該問你是在哪兒買的。」


    「這件大衣?是去年冬天買的,還滿別致的吧?」


    「是呀,我因為要負責『輪值』工作,穿太名貴的大衣根本就是浪費。」


    「啊……對唷,如果因為變身而撐破的話,一定會覺得很惋惜。」


    「就是說嘛。就算找到可愛的衣服或外套,隻要一想到脫下前必須解開一大堆鈕扣就隻好放棄了,真沒意思——」


    不管半夜的校舍有多寒冷,或是我多想穿喜歡的可愛大衣,那群宵見裏的怪異現象才不會管我那麽多呢。


    「更過分的是,冬天巡邏時我還得準備一大堆更換用的製服以及學校指定的運動外套,一點也不可愛時髦的黑色或藏青色長大衣也變成我的標準打扮了!」


    「啊,還是穿白衣、白衣比較好啦!除了防寒性優異,要變身時也很容易脫下……」


    「白衣……什麽白衣?該不會是胡桃最喜歡的白色實驗室外衣吧?」


    「沒錯。那不但是醫師們的戰鬥服,也是所有科學家的正式穿著。」


    胡桃用力地點著頭,拳頭還因為過度緊握而缺血發白。


    「就算不小心把底下的衣服撐破、變成全裸狀態,隻要一披上白衣便能瞬間從暴露狂搖身一變為充滿知性的科學研究者!」


    ——我怎麽覺得那跟春天經常出現的『軍用大衣暴露狂』或『雨衣暴露狂』大叔很像?要是照她的話去做就會墮入相同的悲慘景況了。


    我故意忽視胡桃的提議並將話題拉迴正軌。


    「幹脆統一規定好了,在這種冷天執行任務,可以事先變身,或是不論發生任何狀況都不可以變身,這麽一來就方便多了。」


    「像饗庭或山神這種奇異的家係『輪值』時確實比較辛苦……」


    深祈姊垂下雙層表示同情。


    我用力點頭以示讚同,然後又突然靈機一動地問她:


    「話說迴來,深祈姊為什麽要在這時候返迴裏呢?」


    就算是秋天那些「流族」及在裏外活動的諏訪部家臣必須返迴的時節,深祈姊也不用遵守同樣的命令,所以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在裏內出現。


    「……和臣都沒有告訴你們嗎?」


    我跟凜不約而同地搖搖頭。


    深祈姊略略露出苦笑,指著擱在腿邊的幾個紙袋。


    「其實,我今天擔任的是貨運員。將這些行李以最快的速度送迴裏以及和臣手上就是我現在最要緊的任務。」


    「——可是,深祈姊?那些不是你今天在站前采買的聖誕節禮物以及派對用品嗎?有必要這麽急嗎?」


    「嗯。因為聖誕節很快就要到啦,所以當然要趕在期限內送達。」


    深祈姊開心地對我們微微笑道。


    我歪著腦袋注視那些塞滿紙袋的聖誕花環、裝飾燈泡和氣球等物品。


    唔,以日程而言離聖誕節真的沒幾天了,但有必要請深祈姊做這種跑腿的工作嗎?


    利用郵寄或快遞應該也行吧。


    ——總覺得很難釋懷。


    深祈姊跟和臣該不會是在聯手隱瞞我們什麽吧——


    「對了,日奈跟勇太近來可好?和臣雖然偶爾會跟我聯絡,但我幾乎沒收過那兩個孩子寄來的訊息。」


    我暫時先將剛才的懷疑擱在腦後,把深祈姊上次返迴東京後裏內發生的事轉述給她聽。


    日奈的相親騷動、穿越數十年的悲戀結局、日奈被戲劇部拔擢為校慶演出的重要配角,還有勇太被迫跟她對戲被整得七葷八素以及化妝櫻的傳說等——


    不過,我很難不在敘述時加入自己的感想與意見,所以解說得不是很清楚。


    應該有許多前後順序顛倒,或是重點被遺漏的部分吧——我這種個性其實並不適合擔任發表意見的工作。


    「——不過最後,日奈跟勇太還是讓事件有個很好的收場,應該吧?」


    好不容易轉述完畢,深祈姊歪著頭,以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我。


    「哎,檸檬也覺得這樣很好嗎?」


    咦?什麽意思?


    我很想這麽反問,但卻一時語塞。


    日奈是我無可取代的好友,對勇太來說也是最重要的女孩。


    勇太則是立場跟我相近的同類,也是最希望日奈能陪伴在身旁的男孩。


    為了讓我最要好的兩位夥伴能早日結成連理、相互察覺對方的真正心意,我之前總是在旁默默祈禱,還雞婆地主動充當月老。


    結果深祈姊竟問我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


    「如果那兩個人都覺得好的話。」


    我雖然有些苦惱,但還是率直地將想法脫口而出。


    「——不過,勇太跟日奈的身分還是有些差距。當他們都正式繼承家業後應該會出現更多阻礙吧。至於私奔——以他們的個性來說大概不太可能。」


    「是呀,那兩個孩子都很守本分,要他們放棄自己的『輪值』任務,可能性應該等於零。」


    「隻可惜,諏訪部不可能變成山神,山神也不可能變成諏訪部。所以,日奈跟勇太才會遭遇那麽多麻煩。」


    「檸檬認為日奈不夠了解勇太嗎?」


    「當然囉,能完全了解狼的隻有——」


    狼而已——我在即將說出最後三個字之前又死命咽了迴去。


    因為那樣聽起來,就好像我比日奈更適合勇太一樣,簡直快嚇死我了。


    注意到我的反應後,深祈姊再度麵露苦笑。


    「……檸檬這陣子也過得很辛苦吧。」


    「跟這兩個麻煩人物變成朋友是我的宿命,所以我還是得好好努力。」


    總覺得自己的真心話已經被深祈姊看穿了,我隻能盡量裝出燦爛的笑容蒙混過去。


    不知何時,列車窗外的景致已從向晚的高樓大廈群逐漸變為入夜的郊區。


    * * *


    鍾聲在放學後的教室響起,我——諏訪部日奈——以手撐著臉頰,坐在教室的窗邊對著底下的中庭發呆。關於『該如何讓聖誕節從這個世界消失』如此困難的問題,我已經嚴肅地思考了好久。


    ——為了小心起見必須事先說明,我個人對聖誕老人並沒有私怨。


    隻不過,那些經常在電視或雜誌上看到、跟聖誕節或歲末新年相關的各種活動,在我們諏訪部家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每年到了十二月,怪異現象的出現數量就會節節上升,直到聖誕夜抵達最高峰後,才會開始急速下滑。


    因此,決戰時刻就是從聖誕夜的晚上十點一直到翌日早晨六點。被選為當天輪值的家臣們根本無權享受聖誕夜的歡樂。


    此外,在歲末新年時,統治宵見裏的諏訪部一族,也不知為了什麽無聊的原因,必須進行一大堆煩人的儀式,身為下任當主的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那些期末考結束後心情因聖誕節與寒假即將到來而浮躁的家夥數量愈多,宵見裏的怪異現象也會隨之更為活躍,簡直就是惡性循環嘛。


    突然襲來的強風吹動了中庭並排的樹木。


    樹葉早已落盡的裸木在強風吹拂下一閃一閃地發出亮光。


    原來是掛在樹木上的聖誕節裝飾品反射著夕陽餘暉之故。


    在期末考最後一天,有部分終於脫離苦海又愛起哄學生們把裝飾放上去,從教室的窗邊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在金色的夕照下,枝頭反射著一串串亮晶晶的裝飾,這種光景其實並不難看。


    ——然而隻要一想到那些學生正好整以暇地等待聖誕節的到來,我就一肚子火;都是因為你們,那幾天的「輪值」工作才會異常辛苦。


    對於首度將聖誕節這個觀念引進日本的人,我真想親自找出來滅口。


    冷風從敞開的教室窗口襲來,吹散了我的頭發。


    我撥了撥淩亂的劉海,迴頭環顧教室內。


    勇太正將教室日誌送迴教職員室,到現在還沒迴來——我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等了很久,但看看手表才過了不到三分鍾。


    檸檬跟凜都為了某個任務請假到東京去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


    隻要是諏訪部一族的女兒,在就讀宵森學園期間就有出席聖誕夜「輪值」的義務。


    如果我沒看錯曆史紀錄的話,這個規定是在我母親念宵森學園時頒布的,至於詳細經過,不管是我的雙親或當時的相關人員口風都很緊,所以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總之,聖誕夜對我來說,就是一個隻能羨慕他人正在跟朋友愉快聚會的日子。除此之外,我還得整夜在校舍中東奔西跑,天亮後才能精疲力竭地迴家,簡直就是充滿苦痛的一天。


    話說迴來,哥哥好像計劃在二十四號這個放假日的中午舉行聖誕派對。所以,我本來在白天的時候還能跟勇太度過愉快的時光。


    ——沒想到,母親卻另外吩咐我,從中央來的政府高官將造訪諏訪部家,所以我必須以下任當主的身分出席。


    真是煩死人了。


    那些討厭的政客或官員肯定是因為自己也沒辦法過快樂的聖誕節,所以才要把我們一起拖下水,絕對是這樣沒錯……!


    「——怎麽?我感覺好像有一股跟諏訪部公主完全不相稱的邪惡黑色思念充斥在教室裏?」


    有人冷不防以帶著促狹意味的甜蜜口吻說道,我連迴頭都懶了。


    宵見裏的妖狐,又號瘟神的狐狸學長——狐狩田源之丞就站在那兒。


    今年雖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幫了好幾次,但就整體而言,因為他出現而把事情搞砸的次數還是遠遠勝過前者,所以我完全不想感謝他。


    忍不住跟他扯上關係隻會讓人更火大而已,因此我決定漠視他的存在。


    但即便我打定主意不予理睬,狐狸學長依然刻意發出重重的腳步聲走向窗邊,對我露出笑容。


    「你……!」


    我反射性地抬起頭,這才首度察覺對方身邊還有另一名女性。


    ——真稀奇,狐狸學長竟然帶著女孩子。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名女性。


    那是一位我不認識的美女。對方應該不是學園的人吧?跟我周遭的「輪值」工作也扯不上關係。


    不過,我卻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這是為什麽呢?


    或許我雖然從未實際與她相處過,卻在照片之類的地方下見過對方——


    「怎麽啦?勇太不找你去聖誕派對所以心情不好?」


    狐狸學長不知在高興什麽地咧嘴笑道,我則用力撇過頭。


    「很遺慨,我沒有那個美國時間。今年的聖誕節已經改變預定計劃,必須去招待一群奇怪的老頭!」


    「唿,那還真可惜。」


    「總之,我沒空參加派對啦。」


    「是嗎?我之前可沒聽說。」


    狐狸學長的迴答讓我愈來愈火大。


    那隻妖狐明明知道諏訪部家在這個時期非常忙碌,還故意跑來問我有沒有被邀請參加派對這種無聊的問題?


    等我轉向正麵狠狠地瞪著他時,他才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將注意力放在一旁那名女性身上。


    「喔喔,我都忘了還沒介紹呢。日奈,她叫伊吹——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女性。」


    重要——該不會是狐狸學長的女朋友吧!?


    被我仔細打量了好幾遍後,名為伊吹的那名女性忍不住麵露苦笑。


    「你是故意用那種容易讓人誤會的方式介紹吧。」


    「哪有?我隻是單純敘述事實罷了。」


    伊吹小姐隨口指責若無其事的狐狸學長後,便重新轉向我露出微笑。


    「初次見麵,日奈。其實,我很早以前就聽說過關於你的事了,但以這種方式見麵應該是第一次吧?」


    她展現出令我感到很懷念的笑容。難道我小時候見過這個人?隻是不管我怎麽迴想,清楚的記憶就是不肯浮現。


    伊吹小姐察覺我的困惑後便往後退了一步,接著再度露出開朗的笑容。


    「以後可能還要受你照顧,請多指教。」


    ——這個人難道是宵森學園新聘的老師?


    除了第一眼就給人落落大方的印象外,也完全不畏懼狐狸學長的存在——直覺告訴我應該可以信任這個人——不過,某種奇妙而無法匆略的不快感卻一直讓我感到芒刺在背,為什麽會產生這種矛盾呢?


    我雖然完全察覺不出她身上有任何敵意或惡意的氣息,但我的本能卻警告我對她千萬不可大意——我胸中興起一股奇怪的預感,總覺得這個人會從我身邊奪走什麽重要的事物。


    「——那麽,我們也該告辭了,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狐狸學長的這番話將我拉迴現實。


    伊吹小姐離開教室時又笑容親切地對我揮著手,我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剛才的奇特預感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


    目送那兩人離去後,我再度歎了口氣。


    不論行程有多忙,隻要努力,總能提前將工作趕完。


    但這次的接待或露臉活動,卻必須耗掉整整聖誕假期的一天,就好像在蹲苦牢一樣。


    因為必須持續待在現場,所以就算我想把工作快點完成並擠出參加聖誕派對的時間,看來機會也是很渺茫。


    ——這種無計可施的悲慘遭遇,隻要每想一次就會多受一次精神打擊。


    我不由得趴在窗邊,腦中恍惚地浮現勇太的臉。


    當初先邀我一同過聖誕節的人是他沒錯。


    『隻要在怪異現象發生的晚上十點前趕到學園集合就可以了吧?這麽一來,我們就能上街逛逛,或是參加和臣的派對了。』


    勇太那胸有成竹的笑容讓我覺得非常有安全感。


    不知不覺間,我再次感受到自己對勇太的心意。


    ——當時雖然非常開心,但也因為如此,之後在母親一聲令下被強製取消的反作用力也異常強烈。


    一想起我告知勇太計劃被取消時他那種失落的表情我就好想哭。


    像這種時候,我就希望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什麽諏訪部。但隻要我一天不敢拋下「輪值」工作不管,就得時時刻刻被這種身分束縛。


    銅管樂隊的吹奏練習聲隨風傳人耳中。


    演奏曲目則是聖誕節絕對少不了的『santa us is ing to town(聖誕老人進城來)』。


    聖誕老人將在那夜造訪每一個城鎮,以及每一個家庭的孩子。


    在努力了一年後,笑著摸摸那些孩子們的頭並給予鼓勵、送出禮物。


    ——不過,對於諏訪部的下任當主諏訪部日奈而言,不論怎麽努力或表現得多麽乖巧,聖誕老人都沒有機會來拜訪。


    我第三次吐出充滿沉重、陰鬱意味的氣息後,默默地待在原地期盼勇太歸來。


    * * *


    從私立宵森學園高中部男生宿舍往山坡上走五分鍾,就可以看見一間小小的便利商店。


    那間店的確掛著『便利商店』的招牌,但營業時間卻隻有從早上六點至晚上八點,所以有點名實不符。


    真空包裝的飯團與三明治旁邊擺著明顯是手工烹煮的食物與一包包的烤魚,這種光景看起來十分奇特。


    這家偽便利商店之所以不會倒閉,據說是因為距離宿舍最近的緣故。加上還有謠言指出幕後的經營者就是諏訪部一族的高層,似乎是為了個人興趣而開設這間店——隻是事實真相如何沒人知道。


    我也經常光顧這間『便利商店』,因為從諏訪部的『宅邸』返迴男生宿舍一定會經過這條路。


    當天我與一鬥哥從諏訪部家返迴宿舍時,一如往常地走進那間便利商店的大門。


    櫃台前放著各式各樣長靴造型的紅色與銀色包裝糖果,八卦雜誌的封麵也清楚印著『聖誕節特集』等文字。


    在即將迎接每年最後一個重大節日的此刻,世間總是被一股歡娛的氣氛所籠罩。


    ——而讓我們得頭痛好幾天也是因為聖誕節。


    一鬥哥忍不住拿起雜誌啪啦啪啦地隨便翻閱,接著突然以莫名嚴肅的表情壓低音量問我:


    「勇太,你今年聖誕節有什麽計劃?」


    「二十四號晚上到第二天黎明前往校舍巡邏。」


    「巡邏從十點才開始吧。我記得你也有被邀請參加派對啊?」


    「啊——你是說和臣舉辦的聖誕派對?他確實是有邀請我沒錯——」


    但我就算去了也見不到日奈。


    當天她得接待從中央來的高官,根本不可能從諏訪部的大宅中溜出來。


    就是因為如此,我這幾天才會一直為同一個


    問題而苦惱,亦即——


    『到底有什麽方法可以跟日奈共度聖誕夜?』


    ——說起來還真丟臉,不管是上課到一半,或是「輪值」途中,當我驚覺時,總是發現自己又開始認真思考起同一個問題。這種難堪的事絕不能泄漏出去。


    雖然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冷靜、毫無欲望或聰明絕頂的人,但也沒料到自己在戀愛時會這麽蠢。


    「——啊,對喔對喔,我都忘了日奈好像不能出門?」


    一鬥哥在恍然大悟後對我露出同情之色,我內心不禁感到愕然。


    就連完全不懂得察言觀色、而且還遲鈍到極點的一鬥哥都能在當下看穿了我的心聲,這究竟是——!


    「如果日奈知道自己在陪中央來的那些高官老頭時,勇太竟然在派對跟其他女孩同樂的話,那她鐵定會把你宰了。」


    ——太好了,一鬥哥又恢複正常了!


    對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那一喜一憂的反應,隻是繼續拿起隔壁的另一本雜誌。


    「——話說迴來,你跟日奈也太多災多難了吧,簡直就像是上天故意捉弄你們的……該不會你們根本就不適合在一起吧?」


    「那點我早就有體認了,如果你可以不要在傷口上灑鹽的話,我會更感激你。」


    「啊,失禮失禮。不過,明明好不容易正式開始交往,第一個碰到的聖誕夜就變成這樣,以女孩子的立場應該會很難過吧?」


    「嗯——或許?」


    「一定是那樣沒錯。女人這種生物每到例行性的節日就會變得特別期待,對吧?聖誕夜當晚預約哪家餐廳共進晚餐,或是挑選什麽禮物,這些小事就足以決定你跟她的關係會進入天堂還是地獄!」


    「——話說迴來,你手邊那本雜誌是不是有在介紹相關內容?」


    「有啊。這個月的特集好像就是『避免被女友拋棄的十誡』。為了當作參考,你要不要買一本?」


    「我才不要咧!」


    最後,我隻帶了一罐熱咖啡去結帳。


    刺骨的晚風從我耳邊掠過,我縮著脖子眺望陰鬱的天空。


    ——連聖誕夜都無暇休假了,更不必煩惱送禮或晚餐之類的問題。


    那種流行雜誌作家或編輯所想出來的建議或守則根本不適合我,想必也不適合日奈吧。


    「——要不要把她綁出來?比起陪不認識的老頭傻笑,說不定日奈聽到能跟你逃出去還比較開心咧。」


    「你想太多了。」


    「怎麽會?飯綱騷動時你們不就努力逃了好久?」


    「那次是情況特殊吧!這迴的理由又不能跟當時比。況且隻要是跟『輪值』工作有關的事,日奈就絕對不會逃避。」


    一鬥哥喃喃表示同意後,便將兩手插入口袋,縮著背對我打量道:


    「那你有什麽打算?既然沒辦法偷溜出來,也沒辦法逃出去,不如透過正式管道向『上麵』反應,請求免除這次的『輪值』如何?」


    跟中央官員相關的政治活動並不在眾長老與三婆的管轄範圍內,所以我要發表意見確實是可行的——如果單純隻是請示的話。


    也就是說,聖誕夜要光明正大地將日奈從那些老頭手中奪迴,就必須取得日奈的母親——也就是諏訪部現任當主大人的許可。


    「——我直接找當主大人說說看好了。」


    「喂喂,你是認真的嗎?」


    一鬥哥訝異地重重吐了一口氣。


    「現在這個時機不太好吧?就像凜跟胡桃才剛從東京迴來,就在和臣的指示下立刻開始對思念體進行強化訓練。」


    「既然政府高官要來,諏訪部的『宅邸』周圍一定得加強警戒。」


    「如果弄巧成拙、惹毛當主大人,搞不好你還會被禁止出入諏訪部家哩。就算這樣你也要去嗎?」


    惹毛現任當主大人——這句話帶有一種能完全剝奪我精神抵抗力的強烈壓迫感,我隻能像狼一樣以顫抖甩去心中的恐懼,並努力挺直背脊。


    「——嗯,如果輕易錯過這次機會,我以後一定會後悔的,所以我還是要奮力一搏。」


    一鬥哥以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看我,接著又莫可奈何地露出苦笑。他用力拍打我的背。


    「算了,總之你就試試看吧,不然怎麽知道奇跡會不會發生呢?」


    後,他又輕鬆地補上一句「等你壯烈犧牲後我會幫你收屍」,終於讓我的心情略微恢複。


    過了一夜後,翌日的早晨。


    我為了直接請求現任當主大人而前往諏訪部的『宅邸』,結果卻在正門前的石階下撞見狐狩田學長。


    ——抱著必死的覺悟來找現任當主大人,結果還沒見著麵就先碰上了瘟神。


    搞不好還沒走進那間房子就得迴去了。


    狐狩田學長興高采烈地主動向我走來,還愉快地敲打我的肩膀。


    「為了彌補聖誕節無法放假所以來安慰主人啊,真是令人感動的忠犬!」


    「早啊。學長還是一樣,不分日夜總是開懷過了頭。」


    他完全無視我在「過了頭」三個字上加重的語氣並繼續說道:


    「隻可惜很遺憾,日奈一大清早就外出囉!我看你是白跑一趟了。」


    「不,我並不是來找日奈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盡量省略跟他的糾纏,於是便逕自登上石階。等到我穿過學長站立的那階後,才發現他身邊還帶了另外一個人。


    ——為什麽我會這麽緊張呢?


    學長所帶的那位女性發現我停下腳步,似乎誤以為自己妨礙到我前進,所以馬上靈巧地向下跳了一階,讓路給我走。


    ——真是位美女啊。差不多是大學生的年紀吧?


    這張臉孔我在裏的鬧區或學園中都毫無印象。


    雖然對方的穿著非常清爽樸素,但還是充分讓我意識到她的「女性」身分。或許是因為那些不知不覺中展現的姿勢或小動作造成的吧——盡管毫不矯飾,但卻很不可思議地散發出一種嬌豔的氣息。


    她那對透過眼鏡凝視我的明亮雙眸無意間露出了令人懷念的笑意。


    我察覺到自己太過專心觀察對方,甚至已經到失禮的程度後,立刻慌張地低下頭,加緊腳步從女性麵前快速通過。


    「勇太。」


    「什麽事!?」


    原本以為狐狩田學長又要糗我了,結果迴頭一看,他卻以嚴肅的表情仰望我。


    「如果我猜錯你就當我沒說吧。假使你等一下想找柚子直接談判,我勸你最好不要去。」


    「柚子?」


    那是誰啊——當我不解地歪著腦袋時,尚不知芳名的那位女性則笑著為我說明:


    「就是和臣與日奈的母親。」


    「啊,原來是日奈的——咦?你這妖狐竟敢直唿現任當主大人的名諱!?」


    「……為什麽勇太要罵我哩?」


    學長壓低音量悄悄對那位女性問道。


    我努力壓抑不悅的情緒並走下石階,來到學長麵前改口問道:


    「對了,學長怎麽知道我要求見當主大人?」


    「如果你要找的人是和臣,就算你再怎麽不爽,也不至於緊張到同手同腳走路。」


    可惡!


    「那,學長又為什麽勸我不要直接去找當主大人談判……」


    「因為柚子現在的心情非常煩躁。十二月是每年諏訪部當主最忙碌的時期,除了原本的麻煩工作外,今年又多了中央的老家夥來訪——」


    當主大人的挫敗感或許已來到了最高水平。


    「沒錯,就連學生時代就認識她的我進入她們家,柚子也不端杯茶


    招待,還誇張地把裝飾在壁龕中的壺直接朝我扔過來。」


    ——不用想也知道當主大人的情緒即將麵臨決堤的危機。


    「應該是狐狩田學長故意找當主大人麻煩的緣故吧?」


    「哪有啊。柚子那家夥的體質非常特殊,隻要一看到我的臉就會瞬間不爽甚至開始動粗。我可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惹她生氣的事……」


    「學長的存在本身就能讓人很火大了,何必還要刻意去惹別人咧!?」


    「勇太,這種愚蠢的問題下次就不要再問了。當然是為了找樂子囉!」


    「我受不了啦啊啊啊啊!我想找個正常人對話!我不要再跟神經有問題的家夥聊天了啊啊啊啊啊!」


    我倒在石階上像是吐血般大吼著。學長則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抬頭望了望天空後,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蹲在我身旁。


    「——勇太,如果你真的想讓柚子點頭,我勸你不要從正麵進攻,要使點手段才行。」


    「……例如?」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去找柚子,我會從速人那裏下手。」


    學長所提的那位速人就是當主大人的先生——也就是日奈與和臣的老爸。


    我這才從石階上抬起頭。


    ——這個提議確實頗有道理。


    唯一讓我戒慎恐懼的理由就是這個提議出自於狐狩田學長之口,這種正經的建議根本不像他的作風。但話說迴來,活了五百歲的家夥應該也不是白混的,至少有姑且一試的價值。


    我與學長等人道別後,迅速來到諏訪部『宅邸』的正門。


    對裏麵通報我想見速人先生後,沒多久就被帶到一間西洋式的書房。


    這個房間的四麵牆壁都被高度跟我個子差不多的書架給圍住,上頭塞滿了大量書籍。


    從下方可以稍微窺見房間挑高的夾層中也放了書架,利用移動式的梯子可以自由地在上下兩層間移動。


    那些數量可觀的書本大多都是各出版社的過期俳句專門雜誌,還有從近代到現代的俳句研究書籍、俳句詩集等——統統都與俳句有關。


    速人原來是創作俳句的詩人(俳人)。


    ——啊,可不是個廢人喔。就跟汝芭蕉或一茶一樣都是俳句的創作者,所以他的職業是俳人。


    (譯注:日文的「俳人」與「廢人」同音;芭蕉或一茶是指鬆尾芭蕉與小林一茶,兩人皆為日本著名俳句詩人。)


    據他女兒表示,『老爸在俳句業界(有這種業界嗎?)算是二流的水準』,不過偶爾還是可以在專門雜誌上看到他的名字,應該或多或少算是有些名氣吧!


    「哎,難得你會過來。」


    速人從挑高的夾層中倏地探出身子。


    隻見他手抱厚重的書籍,對我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加上那身老舊的服裝以及古板的銀框眼鏡,與其說他是詩人,更不如說像是身體不太健康的學者。


    基本上,速人的五官跟兒子和臣很相似。不過,和臣散發的那種微妙硝煙味以及棉裏藏針的緊繃氣息在他老爸身上就找不到了。


    ——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個性漸漸變得圓融吧,也有可能是年紀大了反而更會隱藏自己的狐狸尾巴。總之我是分辨不太出來啦。


    「你等我一下,我剛才在找一本失蹤的詩集……」


    速人手上捧著大量書籍,似乎不知該如何從梯子上爬下來,結果竟然想出了先把書扔下來的暴力解決方式。


    最後,他本人則是兩手空空地爬下樓梯。


    ——這些看起來像古董的詩集封麵都被他摔傷了,應該沒問題吧?


    隻見對方若無其事地拾起地上的書本,最後才站到我麵前。


    從我小時候每天來諏訪部家玩的那個年代起,速人的外表就是這樣了。


    少年白的他雖然乍看之下比我那年紀相仿的老爸還老,不過藝術家老化的方式果然還是跟普通人不太一樣。


    速人打量我的臉半晌後才突然咧嘴笑道:


    「你長大不少呢,跟小栞愈來愈像了。」


    ——這個時代應該沒有哪個高中男生會對自己長得像老媽感到高興吧?


    尤其以我家的情況而言,我媽就是現任當主大人的『守護者』,所以聽了這番話後我的心情更加複雜。


    既然特地登門造訪,就該想一些正式的開場白或合乎時節的問候語,但為了避免無謂的閑聊拖太久,我決定直接切入正題。


    「速人伯父,我今年聖誕節想跟日奈一起過。您能設法幫她空出時間嗎?」


    速人訝異的目光在銀框眼鏡後方眨了好幾下。


    「為什麽不去找柚子,反而來找我談呢?」


    「比起直接請求現任當主大人,我覺得拜托日奈的父親會比較妥——」


    速人舉起一隻手打斷我末說完的話。


    那張原本溫和的臉孔也因失望之情而略顯緊繃。


    「——我不記得你會動這種歪腦筋,該不會是狐狩田那家夥教你的吧?」


    被對方視破的我隻覺得渾身僵硬,速人立刻露出苦笑並緩緩搖著頭。


    「不過,你要我幫日奈空出時間是因為有什麽安排嗎?」


    「呃,這麽一來,我就可以讓日奈過一個愉快的聖誕節……」


    對方突來的責備頓時讓我狼狽不堪。


    老實說,我隻想到要跟日奈一起過聖誕節,至於具體或明確的計劃目前還是一片空白。


    ——雖然運氣很好我們已經進展到接吻的關係,但老實說男生一定會有更往前推進壘包的企圖——隻不過這種話在女朋友的老爸麵前實在不能半開玩笑地說出口。


    速人發現我一副尷尬的模樣,又改以溫和的語氣說道:


    「不過,說實話,你的勇氣值得讚許。」


    「所以意思是!?」


    「隻可惜,這次的活動對諏訪部家有政治上的重大意義,我根本無從插手——所以必須對你說聲抱歉了。」


    「原來如此……」


    「不過,盡管如此,你也不能衝動地直接去找柚子喔!那種想法我勸你還是打消比較好,因為這隻會讓問題變得更複雜。」


    「——真的不行嗎?」


    「柚子雖然喜歡有勇氣、膽子大的人,但卻不會把個人喜好帶進需要以諏訪部當主身分判斷的問題。因為那樣隻會讓她做出錯誤的決定。」


    結果,我卻在找當主大人談判前先迂迴到速人這裏求情。


    光是這件事就足以讓我在當主大人心中被扣了好幾分吧。


    當狐狩田學長提出這種乍聽之下合理的提議時,我就該懷疑才對。


    ——這是陷阱?故意為了讓我交涉失敗的陷阱嗎!?


    速人拍了拍我的背,就好像在安慰垂頭喪氣的我一樣。


    「你也不必太難過。我聽說和臣好像計劃在當天辦什麽活動,或許你可以利用那個機會也說不一定?」


    速人所說的應該就是和臣想舉辦的派對吧!可是日奈又無緣參加……如果她可以去的話,我今天就不必來這裏了。


    不過,現在對速人抱怨這些也沒用。


    我向對方道歉並致謝後,意誌消沉地離開了這間書房。


    不過,我依舊沒有放棄最後一絲希望。麵對麵請求現任當主大人的構想還是在我腦內徘徊不去,隻可惜當主大人目前也不在,我隻好默默離開諏訪部家。


    久違數日的冬季陽光將我那失落的影子投射在石階上。


    拖著沉重的腳步跨下石階,我以憂鬱的口氣喃喃自語著:


    「——這麽一來,隻能把目標放在歲末新年該如何找出跟日奈同樂的空檔


    了吧?」


    到了這時候,我終於完全放棄聖誕夜與日奈一同歡度的期盼。


    * * *


    根據早晨的天氣預報,午後應該會下雨才對。但是當我抬頭仰望天空時,卻找不一片雲朵,隻有冬季的和煦陽光在我腳邊描繪著影子。


    和臣對我——甲賀薰子下令「不能讓任何不相幹者接近高中部的正門」,所以我才會留守在這兒。


    結果,放假日的下午也隻有附近的野貓會穿越這條馬路而已。


    他到底是要我留意什麽呢?


    野貓?……不,就算它們是不相千者也不會造成什麽問題吧!


    我確定附近沒有其他人類的氣息後便悄悄轉過身。


    除了和臣本人外,高中部的正門附近已經聚集了許多跟我一樣被和臣找來的幫手。


    包括與和臣要好的宵森妖狐、教來石家的凜、土岐家的胡桃、『姿見』瑞穗等。


    再加上本來應該不會在裏現身的穗高家深祈姊,還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孩——既然我對那個陌生人沒印象,或許她是跟胡桃與深祈姊一樣,都是在裏外工作的族人吧,要不然就是跟瑞穗那種「流族」——


    包括和臣在內一共七人。他們經過一番熱烈討論後,便步向種植於正門道路旁的那棵化妝櫻。


    凜以雙手捧著從懷中取出的石子,念念有詞地開始詠唱。隻見一道光芒向空中彈去,一名全身被青色磷光纏繞的少年便出現了。


    根據我的記憶,那應該是與凜交換契約的思念體之一,生前曾為「流族」的『谺』之柊吾。


    瑞穗發現柊吾現身後,立刻露出打從心底厭惡的扭曲表情。


    一如往常,她又對身邊的和臣開始抱怨起來。和臣則隻是默默地露出笑容揮揮手,也許是要她不必再說。接著,瑞穗便不太甘願地靠向深祈姊,雙方睜大眼睛將手掌相互疊合起來。


    我察覺瑞穗的身體輪廓好像有一點晃動,下一秒鍾,站在那裏的就已經不是那個眼神倔強、骨感過頭的女孩了。瑞穗已搖身變為皮膚白嫩柔滑、上頭還浮現黑色圖紋的『穗高』。這的確是『姿見』的專長,不過和臣為什麽要她這麽做呢?


    我突然開始緊張起來,並將注意力集中在佇立於化妝櫻根部附近的和臣身上。


    這位計劃的主謀者如今正開懷地層露微笑,欣賞事情的發展。


    ——諏訪部和臣這個人喜歡無風起浪,這點就是他最讓人受不了的地方。


    確實他對甲賀家來說算是恩人,以直屬上司而言工作能力也好得沒話說,但這項缺點我還是希望他能盡快改掉。


    當我忽然察覺到有一股力量發出的波動正吹向臉頰時,我立刻將思緒拉迴現實。


    柊吾站到了深祈姊與瑞穗之間,閉著眼睛集中意識。


    同時,三人頭頂上那株樹葉落盡僅存枝啞的化妝櫻也開始起了變化。


    金銀雙色的穗帶、閃閃發亮五顏六色的彩球,以及模仿天使與星星外型的掛飾紛紛在化妝櫻上現身,瞬間就使它變為一棵豪華、巨大的聖誕樹。


    以閉上眼睛、手掌相互疊合在一起的『穗高們』為中心,雪景頓時向四麵八方擴散,剛才還萬裏無雲的好天氣也突然降下了白雪。


    ——對了,今晚不就是聖誕夜嗎?


    我比那一行人慢了好幾拍才想起這件事。


    不過,那也不代表我可以毫無疑問地接受方才發生在眼前的異變。


    還是得確認一下和臣這麽做的目的才行。


    我下定決心後向校園踏出一步,結果就在我剛步入正門的同時,就覺得身體有股奇怪的瘙癢感,於是趕緊低頭查看。


    原本我身上應該是黑色牛仔褲加夾克才對,但現在卻一下子換成了紅底白毛邊的超短連身裙。


    而重視實用性的叢林戰鬥靴也變成綴有白色蓬鬆毛裏的鮮紅色長靴。


    「……這、這是聖誕老人裝?」


    耳邊還響起不知來自何方的聖誕名曲「鈴兒響叮當(jingle bells)」。


    (對於大腿突然露出來見人感到困惑的)我愣愣地望著眼前逕自發展的景色。原先隻局限於化妝櫻根部附近的雪地已突破宵森學園向各處蔓延,最後終於吞噬了整個宵見裏。


    * * *


    放在宅邸玄關的古老大型座鍾發出了下午兩點的訊息。


    ——哥哥主辦的派對應該正熱鬧滾滾吧。


    我壓抑著依舊不甘的情緒,將意識拉迴這間狹窄又無聊的待客室。


    訪問宵見裏的政府高官一共有三人。


    除了傲慢的態度與無謂的自尊心外,三個老頭就沒有其他任何相似之處了。碰麵還不到五分鍾,我就對這群家夥厭惡到了極點。


    除了開口閉口都是無聊的黃色笑話外,色色的目光還直黏著我不放,惡心透頂。


    我的母親應該比我還討厭這群人吧,不過她依然認真聆聽這群無聊老頭的發言。


    ——自己之所以會感到唿吸困難,身上這襲過緊的。振袖也脫不了關係。


    (譯注:日本未成年女性穿的和服。)


    自從那次事件以來,眾長老就不再對我發動相親攻勢,我還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擺脫這套衣服了呢,真是夠了。


    無聊的老頭加上難受的和服,幹脆直接暈倒還比較輕鬆。


    我拚命忍著不斷湧起的打哈欠欲望,結果不小心與其中一個老頭眼神交會了。


    「真抱歉,日奈小姐覺得這種場合很無聊吧?」


    「雖說是諏訪部家的下任當主,但畢竟也是位年輕的少女。比起跟我們這種老先生交談,還是找男朋友約會比較愉快?」


    ——唉,我已經懶得生氣了。


    沒想到他們竟然可以無聊到讓人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真是匪夷所思。


    不過,我隻是稍微眯起眼睛瞥了他們一眼,老頭們就露出了明顯的懼色。


    我這種小女孩有什麽好怕的嘛?


    我又不會故意使用諏訪部的能力,你們根本不必擔心。


    平常當主要是發現我故意瞪重要的客人,一定會當場踹我一腳。但現在我母親隻是假裝沒發現我的舉動,若無其事地為客人斟酒。


    其中一個老頭為了緩和氣氛便環顧待客室一圈。


    「不過,這裏的擺設真是驚人啊!例如天花板下通風口的木刻以及壁龕的山水畫,不論哪一樣拿去監定應該都值好幾百萬吧!」


    「這間待客室是前前代的當主所建,所以我對裏麵的擺設也不太清楚。」


    母親裝出不知世事的家庭主婦的純真笑容。


    「喔喔,前前代當主就是您的外婆吧?」


    「聽說是戰時為了招待從中央來的貴客,才特別命令工匠特別打造了這個房間。」


    老頭們感動地再度環顧室內。


    ——當主並沒有說謊。


    這間待客室是戰時諏訪部與國家關係最緊張時,為了接待中央來的使者才由相當於我曾外婆的彼時當主特地建立。


    不過,據我從相當於待客室設計者的曾孫女胡桃那兒聽說,為了預先對談判破裂做好準備,避免使者活著逃出去,所以集結了當時宵見裏的工藝技術與智慧,打造出這個充滿各式機關與死亡陷阱的房間。


    當然,現在已經把隱藏在天花板跟地板下的長槍陣給撤掉了。然而為了迎接來自中央的高官,現任當主竟然以這個房間作為招待所也滿恐怖的。


    至於將這種想法與本性隱藏得密不透風,臉上還對老頭們那些無聊笑話展現出高雅笑容的當主,其模樣更是令我畏懼。


    在我對母親產生一種深不可測的恐懼感時,政


    府高官的話題不知為何突然轉向自己的後代。


    「聽說諏訪部家有位十八歲的公子,我的孫女也剛好是這個年紀。下次請務必來東京賞光,聽我孫女演奏鋼琴……」


    「小犬知道日奈小姐的事以後,希望我能替他引見一下。如果願意賞光的話,下次可以一起吃個飯。」


    「你的兒子明年不就滿四十了嗎?」


    「不不,像日奈小姐這種倔……我是說獨立自主的女性,最適合跟心胸開闊的年長男性在一起了!」


    聽了這些令人作思的老頭竟相比較自己的子孫,當主也隻能以衣袖掩著嘴角偷偷歎了口氣,接著又恢複那種家庭主婦式的微笑並搖搖頭。


    「真感謝各位的抬愛,不過和臣跟日奈年紀都還很輕……」


    「不不不,婚約這種事是絕對不嫌早的。」


    頭發稀疏如簾子般隻剩下一條條的老頭態度最為積極,甚至上半身都已經靠在桌子上了。


    「時代已經變了,諏訪部家也不能一直封閉在宵見裏啊!」


    當主對這種口沫橫飛的勸說絲毫不為所動,繼續笑著打哈哈。


    「我因為忙於當主的工作所以疏於管教,犬子與小女都不懂得禮儀,上不了諸位中央高級官員府上的大場麵。」


    「您太客氣了。我也明白下任當主不可能離開裏,所以不妨請您考慮一下讓我的孫子入贅,如何?」


    「哎!您要讓疼惜的孫兒住進我們宵見裏嗎?」


    「這裏雖然超能力者輩出,但又不是什麽不能住人的可怕地方。會出現異常現象也隻限於那所學校四周吧?」


    我母親瞪大眼睛裝出一副詫異的模樣,簾子頭則刻意以豪邁的聲音哈哈大笑。


    「我對宵見裏完全沒有偏見,擁有那些奇怪力量的家夥也是人嘛。如果能跟諏訪部結為親家,真可說是了結我一樁心願!」


    我氣得想把眼前這張桌子踹飛。


    偏見?


    住在宵見裏的人確實具備其他地方居民沒有的奇特力量,但這也不是給你這種囂張的家夥拿來說嘴的!


    我愈來愈敬佩飯綱一族那種忍耐力超強的家係了。


    竟然能跟這種無可救藥的家夥持續交涉數百年。


    「——還真是口無遮攔呀。」


    如此壓低音量的喃喃說話聲傳人我耳中,瞬間將我的怒火澆熄。


    我慌張地轉向一旁,隻見隔壁當主的臉上已完全沒有笑意了。


    剛才那句暗藏殺氣的低語一出口,我便察覺現場的空氣與先前大不相同。簾子頭也以緊張的表情咳了一聲。


    「當主大人,您剛才說了什麽?」


    當主立刻將快要掀掉的假麵具重新戴好,對著紙門另一頭喊道:


    「外麵在吵什麽?裏頭可是有中央來的貴客。」


    「請您原諒,有緊急事態發生了。」


    ——這是勇太的聲音!


    當主以單手製止忍不住想站起身的我。


    「是山神黑狼吧?辛苦了,速速向我報告。」


    「遵命,方才在宵森學園的方向發現了失控的怪異現象。」


    「怪異現象?胡說八道!現在才下午,晚上十點的鍾又還沒敲響。」


    「原因尚未調查清楚,但現象已經超越宵森學園的結界,目前還在擴散中,規模相當可觀。如果不恭請下任當主,不,當主大人前往解決的話——」


    我與母親還來不及聽完勇太的報告……


    對麵那幾位高官就已陷入恐慌,紛紛發出難聽的慘叫聲。


    勇太所報告的「怪異現象」甚至波及到諏訪部家的宅邸。


    紙門上的圖案從紅梅與鶯變成了被雪覆蓋的針葉樹林以及飛翔在滿月下的雪橇,牆壁上甚至還冒出了一閃一閃的裝飾燈泡。


    聖誕樹突破榻榻米並衝向屋頂,上頭還吊掛著各種不同顏色的襪子。


    就在我們瞠目結舌時,從位於中間的那個老頭開始,身上突然從看似昂貴的西服換上附有白色毛皮的紅上衣與長褲。


    那頂貌似睡覺時戴的紅帽子前端還連著一顆軟綿綿的蓬鬆白球。


    兩名腿軟的聖誕老人一下子現身於眾人麵前。


    「——兩名?」


    好像還少一個……剛才說話聲音最大的簾子頭上哪兒去了?


    我環顧逐漸被聖誕節氣氛占據的待客室,一隻頭上生有大角的野獸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兩個聖誕老人後麵嗎?


    ——是馴鹿耶!紅鼻頭閃閃發亮的馴鹿。


    聖誕老人們再度發出喪膽的慘叫聲,那頭馴鹿則隻能嘶鳴。


    當主這時突然站起身。


    不知何時,母親身上已不是那襲正式的白裝束,同樣也換上了聖誕老人的衣服。


    跟那兩個繼續發出慘叫的老頭不同,母親的下半身並不是紅褲子,而是下擺附有白色蓬鬆滾邊的鮮紅色裙子。


    ——比起我穿的聖誕老人裝裙子要長一點,看來這個怪異現象還會挑女性的年紀呢!


    隻見當主氣勢驚人地推開紙門。


    她衝向麵對庭院的走廊,將目光焦點集中於學園的方向。


    宅邸的庭院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就連鬆樹都變成聖誕樹。石燈籠與庭園石也換成了雪人與白色的天使像。


    不知何處傳來了愉悅的「鈴兒響叮當」旋律。


    「這一定是和臣搞的把戲……」


    當主來到麵向庭院的走廊後,對著學園方向喃喃說道。


    不過,她仰望空中的側臉卻好像滿開心的。


    至於原本以恭敬態度平伏於走廊上的勇太——果然也是一身聖誕老人打扮——則悄悄上前對我咬耳朵:


    「……和臣要你現在趕快去參加派對!」


    聽完這句話的我張大了嘴、一動也不動,當主則以嚴苛的語氣下令道:


    「——下任當主,日奈!我命令你立刻代替我盡速前往宵森學園平息怪異現象。」


    「咦?可是……」


    「聖誕老人跟馴鹿就不必接待了。」


    當主掩飾不住笑意地咧嘴輕聲補充,然後又恢複剛才那響亮隆重的口吻。


    「如此嚴重的事態花一晚也不足為惜,徹底解決後再迴報!」


    我忍不住開心地笑著點頭。


    仰望已經佇立於身邊的勇太,我伸出了手。


    「勇太,出發吧!」


    「是啊,得加緊腳步了!」


    他也毫不遲疑地牽起我的手。


    就在勇太的帶領下,我衝出了正被聖誕氣氛逐一占據的諏訪部大宅。


    怪異現象不局限於宵森學園,整個裏都已經受影響了。


    路旁的電線杆變成聖誕樹,橫跨樹與樹之間的電線則變成發出五彩光芒的霓虹燈管。


    我緊緊抓著勇太的手,迅速踏過路麵上那柔軟如棉花的積雪。


    * * *


    燈火就像在引導我們似的整齊排列在走廊上,沿著光線指引我跟日奈抵達目的地——宵森學園高中部學生會辦公室。


    佇立於門口的雪人抱著一塊寫著『會場入口』的小黑板。


    當我拉開辦公室大門的同時,拉炮聲瞬間大作。大量的鮮豔紙片與紙帶灑在我跟日奈的頭上。


    「喂,勇太!你動作太慢了吧——」


    「派對早就開始了喲——!」


    即使穿上聖誕老人裝依舊魁梧的一鬥哥,還有穿上聖誕老人裝後魅力更為驚人的檸檬,兩人一左一右從背後推著我們,將我與日奈帶入派對會場。


    「請用。」


    滿滿裝著香檳酒的玻璃杯也一下子遞了過來。


    謝謝——


    正當我想轉頭向對方致謝時,那位身著迷你裙聖誕老人裝的女服務生已如疾風般消失於我的視野內。


    ……任務中就算半裸也不在乎的薰子姊,竟會對在這種場合的變裝感到如此害臊。她的羞恥心判斷界線還真是令我難以理解啊!


    「辛苦你了,勇太。你們終於順利跑出來了。」


    深祈姊也輕輕對我舉杯微笑道。


    跟其他女孩子不同,她穿的是一襲長袖且下擺寬鬆的長裙洋裝,此外頭上還戴著麵紗。


    這不是聖誕老人,好像是聖母瑪利亞的裝扮吧?


    「外麵的情況如何呢?」


    「雪勢驚人。如果隻穿著變裝用的衣服一定會覺得很冷——」


    「哎,幸好勇太的裝備看起來滿保暖的。」


    深祈姊嗬嗬嗬地笑著,還意味深長地指著我脖子上的圍巾。


    這條花紋歪七扭八、到處都有破洞的圍巾可是日奈親手幫我打的禮物——由於被別人看見鐵定會遭訕笑,所以我還特地藏在上衣底下,結果還是被眼力特別好的深祈姊發現了。


    「真好,是親手打的呢。就算花紋不整齊、樣子也不夠美觀,隻要一想到這是女朋友幫自己製作的,就會打從心底暖和起來。」


    「……深祈姊,你該不會是喝多了吧?」


    「不要想蒙混過去唷。來,乖乖告訴我吧,關於勇太與日奈的愛情軌跡,我一定要聽本人親口說一遍才能放心迴東京!」


    「耶耶!?這是什麽奇怪的理由啊……」


    「一點也不奇怪。我可是勇太的姊姊,對於勇太最重視的人事物都有徹底理解的義務。」


    深祈姊以認真的表情豎起食指,緊盯著我的臉不放。


    ——真沒想到深祈姊喝醉了之後會變成這樣。


    夏天重逢的時候深祈姊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所以根本不可能喝酒。


    但如今的她卻能因香檳而微醺,臉色也好了很多,完全超乎我上次與她分別時的想像,甚至還有餘力尋我開心。


    ——如果深祈姊的健康尚未好轉,就算她想勉強迴裏和臣也不會同意吧。


    話說迴來,這次「聖誕派對一個都不放過作戰計劃(暫稱)」完全是由和臣主導的。


    他除了將身體複原、很想迴裏看看大家的深祈姊找迴來外,還派瑞穗複製深祈姊的穗高一族之力——能驅使整個宵見裏完成自己心願的祈願之力。


    綜合兩人的雙倍能力後,又派柊吾加以增幅,還巧妙地倒過來利用受聖誕夜影響而怪異程度增強的化妝櫻,這麽一來,就能讓包括學園在內的宵見裏全部「聖誕節化」。不過——


    「這應該要耗費很強大的力量吧,深祈姊的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嗯,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麽費力。穗高之力隻要負責類似引爆劑的作用,況且這次還有瑞穗跟柊吾幫忙。」


    深祈姊對著輕飄飄浮在半空中的柊吾微笑。


    那小鬼誌得意滿地挺起胸膛,背上的白色羽翼與頭頂的金環也更為顯眼。他跟交換契約的凜應該是雙雙打扮成天使的模樣吧。


    據深祈姊說,好像『柊吾是米迦勒(michael),凜則是加百利(cabriel)』,但我對與宗教相關的天使名稱不甚了解,隻能分出那兩人的衣服顏色不同而已。


    凜將聖誕蛋糕分給我並感動地喃喃道:


    「凜最尊敬和臣哥哥了。為了讓日奈姊姊跟深祈姊姊也能享受聖誕節的歡樂,和臣哥哥還犧牲睡眠時間進行準備。」


    和臣在要求我們協助時的說法似乎被凜全盤接受了,隻見她動容地濕了眼眶。


    ——不過,依照過去與和臣交手的慘痛經驗,我可不會像凜那樣百分之百相信他所說的話。


    那家夥對妹妹的過度疼愛以及對深祈姊的另眼相看是可以確定沒錯,所以才會為了她們而催生出如今的成果——雖說這種派對規模好像太誇張了點?


    「話說迴來——那家夥會為了這種充滿溫情的動機而義無反顧做出如此的安排嗎?一定有什麽幕後的陰謀……」


    「你疑心病也太重了吧?這種聖潔的夜晚就不要想那些自己被欺騙、背叛、受傷的經驗,表現出樂觀的態度如何?」


    「那不叫樂觀,應該叫看破紅塵或自暴自棄吧?」


    「身為聖誕老人還這麽囂張。」


    對於我的反駁,狐狩田學長不滿地搖搖頭。不知為何他的裝扮倒很像沙漠遊牧民族——胡桃跟瑞穗也很類似。


    「這跟聖誕節有關嗎?」


    「你在說什麽啊?勇太!這可是※東方三賢士耶。為了祝福神之子的誕生才會前來造訪,當然跟聖誕節有關囉。你說對吧,瑞穗小姐?」


    (譯注:據聖經記載,在耶穌出生後第一個來朝拜的三位賢者。)


    胡桃滿麵笑容地挽著瑞穗的胳臂。


    瑞穗露出很不想被糾纏的表情撇過頭。她順勢瞥了我一眼,以嘲諷的表情側著頭。


    「……嗬,原來是肌肉長到腦子裏的山神啊,就算知識也要有常識吧?」


    這個女人的劣根性在接受過諏訪部的教育後還是矯正不過來。


    正當我在苦思有什麽話可以反駁她的時候,日奈以小跑步向我接近。


    她在發現狐狩田學長的存在後瞬間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接著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以不可思議的模樣環顧四周。


    「伊吹小姐呢?沒有一起來嗎?」


    我沒聽過那個名字。


    對於日奈的質問,學長先是微微偏著頭,隨後才恍然大悟地頷首。


    「伊吹應該快準備好了吧。」


    狐狩田學長開心地指著我與日奈的後方。


    剛好,學生會辦公室的門也打開了,最後的與會者瀟灑地自門外現身。


    「很好,終於全部到齊了。」


    今晚的派對主辦人和臣環顧會場內每位夥伴的臉,露出滿意的笑容。隻有他還是穿著平日那套製服以及學校指定的外套。


    「啊,你怎麽沒變裝!」


    「隻有和臣偷懶,太詐了!」


    「這是主辦人的特權,你們有意見嗎?」


    麵對一鬥聖誕老人跟檸檬聖誕老人的抗議,和臣隻是爽朗地一笑置之。


    聖誕老人們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會打扮成背著十字架的神出來。」


    「耶穌基督是神的兒子啦,跟神不一樣喔?況且——」


    「知道了知道了,你等一下再發表高見吧。」


    我打斷胡桃鐵定會很冗長的說明,將視線轉迴和臣身上。


    和臣則牽起某位站在門外的女性,邀請對方進入房間。


    「……咦?伊吹小姐怎麽會跟哥哥在一起……」


    日奈訝異地喃喃問著。


    那位「伊吹小姐」在和臣的引領下以一襲晚禮服優雅地現身,然後對在場所有人致意——因為她現在化了妝所以我不敢打包票,不過應該就是昨天跟狐狩田學長在一起的那位女性吧?


    和臣摟著伊吹小姐的肩膀並拉向自己,重新站好麵對我們後,以滿心的笑容宣布:


    「我向諸位介紹一下,這一位就是我的女朋友,也是以結婚為前提而交往的安曇野伊吹小姐——又通稱『奈落』之伊吹。」


    霎時,從剛才起就沒中斷過的「鈴兒響叮當」樂聲突然消失了。


    「各位好,請大家多多指教!」


    伊吹小姐精神抖擻地向大家低頭打招唿,還露出讓人覺得非常懷念的笑容。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從和臣刻意製造的驚奇中恢複,背景音樂也再度響起。


    看來這迴就連日奈


    都被蒙在鼓裏。


    她麵無血色地瞪大雙眸、凝視哥哥與哥哥的女友,就連眨眼都忘了。


    ——果然有嚴重的戀兄情節。


    我努力壓抑不爽的情緒並將手擱在日奈的肩頭上。


    「……不行、不行,我絕對不答應。」


    日奈依舊沒將目光轉開,還像夢囈一樣繼續咕噥著,這麽一來我也按捺不住了。


    「拜托,日奈,我也知道你不希望看到自己最重要的兄長交女友,但你還有我這個——」


    「不是那個問題啦!」


    她以高亢的聲音及銳利的眼神打斷我,如此嚴肅的態度讓我不由得又縮了迴去。


    「——我在之前的事件發生後也對『流族』研究過。」


    「我知道啊,但那跟現在這件事有何關聯?」


    「哥哥說那位小姐叫『奈落』之伊吹,對吧?『奈落』是『流族』中的一種能力,所以那位小姐也是『流族』!」


    我終於隱約理解日奈剛才為何會如此失態了。


    以前胡桃也說過,『流族』不論與誰結婚,後代一定是沒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當主大人跟眾長老不可能允許這種事吧。」


    「事情並沒有那麽單純唷。」


    日奈以沉重的表情挽起我的手臂,壓低聲音對我悄悄說道:


    「對諏訪部來說,『奈落』就等於鬼門關。『奈落』是一種生來就具有抵擋諏訪部之力的特殊體質。所以,除了禁止在裏定居外,就連與其他『流族』一起在外執行『輪值』任務都不被允許。」


    日奈望著腦袋歪一邊的我,焦躁地啃起指甲。


    「假使『奈落』帶領其他『流族』掀起對諏訪部的叛亂——」


    原來如此,對眾長老來說,這的確是拚了老命也必須阻止的情況。


    總之,剛才我們所見識的場麵,正是「諏訪部家的搗蛋公子」將一位足以把諏訪部對宵見裏統治權連根拔除的女性、以未來伴侶之姿介紹給大家。


    ——那家夥還真是喜歡自找麻煩啊!


    和臣的性格就是這麽語不驚人死不休。


    隻見他此刻正與伊吹小姐感情融洽地並肩靠著,還對他人露出和善的笑容。


    「也許我們將來還會遭遇許多磨難,就拜托大家幫我們打氣吧。」


    一鬥哥似乎也嗅出隱藏在那種純真笑容下的可怕氣息,忍不住以驚惶的表情對我咬耳朵:


    「……勇太,這次的聖誕派對騷動,該不會是他想要把我們卷入這件事的陷阱吧?」


    我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迴答對方。


    一鬥哥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搖晃。


    「喂,被我猜中了嗎?今後隻要是跟他馬子或流族有關的事我們都必須幫忙,否則就要把派對引發的騷動算在我們頭上,是不是這樣?啊?」


    「沒想到一鬥的腦袋愈來愈靈光了。」


    狐狩田學長以爽朗的口氣讚許道。


    這家夥想必是一開始就知道和臣計劃的共犯,不然他為何能滿心歡喜地拍著一鬥哥的背?


    「你能努力發掘真相確實值得誇獎。倘若以後拒絕當和臣的幫手,今晚這場騷動毫無疑問地會算在你們帳上。」


    一鬥哥以驚恐的表情單膝跪倒於地。我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轉向看著正與伊吹小姐並肩對檸檬與凜談笑的和臣本人。


    ——我還以為他已經想好壓製這場騷動的方法咧。如果沒有的話,那事情就真的大條了。


    在缺乏和臣替大家緩頰的情況下,我們一定會被眾長老與高層瘋狂責難。


    ——不不,就算我們可以順利逃過這次的責任,佯裝成一概不知的模樣,隻要站在與和臣為敵的立場,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他囉織罪名、淪為陰謀的主使犯。


    那家夥確實擁有無風起浪的驚人才華——真是陰險到了極點。


    想必他在出生的時候,就把本來該分配給妹妹的心機與腹黑成分都一口氣吸光了。


    話說迴來,我們這些人如此輕易地上了他的當也真沒意思。


    難道就沒有逃離他魔掌的方法嗎?像是設法把他的陰謀詭計一舉揭穿,讓他也有下跪求饒的一天。


    那家夥將來也許會變成我的大舅子——不不不,這隻是我的暫時假設。


    日奈這時突然放開我的手臂。


    隻見她鐵青的側臉上湧現出悲壯的決心。


    「……我一定要確認一下那個人有什麽企圖……」


    她緊握雙拳,朝著和臣的方向邁開步伐。就在同一瞬間,我們的腳底下突然發出轟然巨響,力道甚至讓牆壁與地板都劇烈搖晃。


    日奈的雙腳騰空,纖細的身軀也浮了起來。


    我在她朝下摔落地麵前搶先揪起她的後衣領,並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同時,學生會辦公室的窗戶也被群起飛入的馴鹿們給撞破。


    大量的雪花與冷風從破損的窗子灌入室內。


    會場陷入一片混亂,就連躺在盤子上的烤火雞都自動站了起來,發出尖銳的叫聲逃出室外。


    被馴鹿群撞翻的聖誕樹紛紛倒在餐桌上,裝著香檳酒的玻璃杯碎了一地,在變成七彩的玻璃後迅速消失於空氣中。


    ——這已經超過混亂的程度了,根本就是支離破碎!


    「走吧!」


    我的首先之務就是確保日奈的安全。


    喚了倒在胳臂中的日奈一聲後,她也對我點頭示意並緊緊抱住我的手臂。


    雖然隻有一眨眼,但我方才的確察覺瑞穗在頭巾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個死性難改的女人,該不會是在祈願時故意混入雜念吧?


    我真想當場敲她幾拳,但眼前最優先的還是保護日奈。


    我一手抱著日奈,一手努力推開在房間裏亂逛的馴鹿,同時還喊著這場派對的主辦人,也是一切事件元兇的和臣。


    原來和臣很快便馴服了幾隻馴鹿,正在替它們套上拉雪橇用的挽具。他察覺我正在找他後,立刻若無其事地揮揮手。


    「哎,幸好你們平安無事。」


    「等等,和臣,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我也很無奈啊。這完全出乎我預料之外,真麻煩。」


    和臣滿臉笑容地迴答我,完全看不出有半點困擾的樣子。


    ——這家夥該不會早就預測到這種情況了吧?


    這麽一來,為何派對會場會有雪橇、為何他女友伊吹小姐能順理成章地參加派對,以及為何他身上會預藏綁馴鹿用的挽具,都能完美地得到解答了。


    和臣搭上已經係好馴鹿的雪橇,手中緊握韁繩並迴頭望著我。


    「正麵挑戰這種失控的怪異現象未免太無謀了,還是快走吧。」


    「你打算丟下不管嗎!?」


    「我有義務保護我最愛的人嘛。」


    和臣一點也不害羞或猶豫,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迴答。


    聽了他的話之後,伊吹小姐也幾度抬頭看著自己的男友並眨眨眼,輕聲地嫣然一笑。


    「勇太,你也要盡責保護好日奈。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可以離開日奈身旁,要牢牢記住哦!」


    和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誠懇態度,一字一句地如此囑咐我。


    我雖然感到很詭異,但還是對他點頭示意。


    「不用你多說,我也會善盡自己的『輪值』任務。」


    和臣聽了我的迴答後以單手捂著臉,擺出仰天長歎的姿勢。


    一旁的伊吹小姐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


    「——那你好好加油吧,祝你聖誕快樂!」


    兩人所乘的雪橇在馴鹿拖行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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