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襲擊者真實身分恐怕是『姿見』。」


    這是我第一次從哥哥口中聽到這個名詞。


    這裏是一棟距離諏訪部本家有段距離的小屋,剛好可以避開雙親與長老們那些緊迫盯人的成年人耳目,每當我跟哥有什麽秘密想要商量時,總會選擇這個場所。


    那隻假狼——用假狼來形容對手應該無妨吧——竟然在校舍內胡亂衝撞一陣,讓我們連走廊上各班級的展示品都無法好好保護,甚至還使宮田先生因此而受傷。


    我就好像陷入了名為失意的無底洞一樣,以極為灰暗的心情返迴諏訪部的宅邸。哥哥則在門口迎接我。


    我將關於假狼幹的好事向哥哥報告後,他隻低聲說了句「啊,果然沒錯」,並表示敵人的真麵目已經被掌握了,要我把大家都召集過來。


    這群熟麵孔在每迴都用來商量的小屋共聚一堂,先是麵麵相覷交頭接耳一番,接著勇太冷不防地舉起手。


    「那個叫『姿見』的家夥姓氏還真奇怪?是屬於哪個特殊的家族嗎?」


    「那兩個字既不是姓氏也不是什麽家族名稱,而是一種極為罕見、擁有特殊能力的『流族』。」


    我對「流族」與「流浪諏訪部」的認識並不充分,不過在場其他同伴跟我相比也是半斤八兩。


    「『姿見』具備一種可用肉眼複製對手外形與能力的特殊技術。在諏訪部保存的紀錄中顯示,過去兩百年間類似的例子隻有十幾個。」


    「必須用肉眼嗎?所以光是看影片或照片沒辦法複製?」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對手好像就無法發動這種能力吧。此外,要複製對手的攻擊方式,也必須等對手實際在它麵前發出攻擊才行。如果麵臨的對手很難纏,『姿見』的複製行為也算是在玩命。」


    「——不過,可以變身為各種不同的人,這種技能還真了不起。」


    我的感慨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我。


    這種出乎意料的反應讓我著實嚇了一跳,我趕緊以若無其事的口吻繼續解釋:


    「沒有啦,我隻是覺得,如果可以看到什麽長相或能力就直接複製的話,不就可以嚐試許多特殊經驗了嗎?相反地,也可以省下很多麻煩吧?」


    「能複製對手到何種程度,必須視『姿見』本身的技能高低來決定。」


    「不過!有些說不出口的苦衷也隻有本人才能體會,所以就算能任意變身為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也不見得都很愉快吧!」


    不知為何,我的感慨竟讓勇太麵有難色地喃喃說道:


    「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況且我對那種變身的事也毫無興趣。」


    「才怪,你不是可以變身為狼嗎?」


    「我跟勇太有相同的看法耶。以饗庭一族的立場在日奈身邊侍奉,對我來說就是最快樂的選擇了。」


    檸檬毫不害臊地說出這番讓我差點感動落淚的話。


    「不管怎樣,一旦『姿見』本身的技能不夠強,就算複製再優異的對手也隻會變成劣化的山寨版而已。對『姿見』而言,這種結果或許很殘酷吧。」


    「是嗎?我還是很羨慕這種能力……」


    眼見我依舊頑固地不願折服,哥哥隻好笑著繼續說明:


    「其實,『姿見』真正恐怖之處,是能合成被模仿者的能力。」


    「合成?」


    「沒錯。舉例來說吧——如果『姿見』複製了饗庭與本鄉的能力,那麽一來,她就能變身為『生有角的狼』了。」


    若是那匹狼兼具檸檬的敏捷身法及一鬥哥的怪力,又無法成為值得信賴的同伴,勢必會變成我方難以對付的強敵。


    就在此時,原本一直靜靜聆聽大家討論的薰子姊終於開口了。


    「和臣,有件事我可以請教一下嗎?」


    「什麽事呢,薰子姊?」


    「假使我方的敵人真是那個所謂的『姿見』,而對方又複製了勇太及丸子家某人的能力,那『姿見』會以什麽樣的形態出現?」


    薰子姊的問題讓哥露出微笑。


    「能操縱火焰的狼,或是類似渾身被火舌纏繞的狼吧。」


    勇太聽到這兒立刻像是觸電般跳了起來,哥伸出一隻手輕輕製止他,接著又以冷靜的表情繼續說道:


    「根據諏訪部的紀錄,『姿見』正如其名就像一麵鏡子般,對於肉眼清楚可見的能力比較容易加以複製。舉例來說吧!比起諏訪部或教來石的能力,對手要模仿山神或本鄉的力量就更加輕而易舉了。」


    「……所以昨天那匹野獸肯定是『姿見』模仿我跟丸子家某人後的結果囉,和臣?」


    「雖然目前還沒有明確的證據,不過被『姿見』所模仿的對象,會出現體力暫時衰退甚至病倒的現象。勇太,你這陣子的身體狀況如何?」


    勇太尷尬地搔搔頭,看來是被哥哥猜中了。


    「——話說迴來,勇太,丸子家的浩樹不是也病倒了嗎?」


    「誰教那家夥一迴到裏就把氣力浪費在奇怪的地方……」


    勇太若有所指地迴答。


    丸子家的能力真的很方便,小時候大家撿拾的栗子都是請他們幫忙烤……


    「所以對手第一次的襲擊,才會以火焰彈的形式出現。」


    我將孩提時期的影像從腦中驅離,繼續專注在眼前的討論上。


    『姿見』應該是從丸子浩樹那兒模仿到發射火焰彈的力量後,再將後中庭的鬼屋給燒了;接著勇太變身為黑狼並被其引誘出來後,『姿見』又再度抄襲了勇太的力量。


    「對手的這種能力很容易引發各種不必要的混亂。其實我們原本是安排擁有『姿見』能力的人在宵森祭結束後才召迴,不過對方如果趁機混入我們也很難掌握。」


    過去隻要裏內生出具有『姿見』能力的新生兒,裏就會強製將其套上絕對無法拆下的手環與項圈當作記號。


    雖然現在這種習慣已經被廢除了,不過直到如今與『姿見』實際對陣後,才讓人迴憶起過去這種不人道的風俗有多麽恐怖。


    「目前在諏訪部管理下的『姿見』,隻有一個名為座光寺瑞穗的女孩而已——雖說這是依照現有情報初步判斷,不過我想犯人的真實身分就是她不會錯。」


    哥從一疊厚重的檔案中取出一份附有照片的資料,擱在房間中央的矮桌上。


    ——這個叫座光寺瑞穗的少女整體上缺乏明顯特征,很難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以現年十八歲的女性來說,她的身材很瘦小,手腳也很細長。除了未加修飾的一頭長發外,外表並未具備什麽明顯的女性特征。


    她在小學時就被發現擁有『姿見』能力,接著便被逐出裏外,以「流族」的身分在外執行任務。


    我盯著照片上瑞穗的那張臉。


    緊閉的雙唇和硬梆梆的表情,顯示主人似乎頗為神經質。筆直朝向前方逼視的雙眼還暗藏著具有挑釁意味的光芒。


    雖然沒有明確的理由,但我直覺地認為——


    沒會錯,犯人就是這家夥。就是這個女孩想破壞我們的校慶。


    坐在我身旁一起端詳座光寺瑞穗資料的凜也輕聲歎道:


    「高遠家的隱居當主會生病也是因為……」


    「『姿見』的確有可能已模仿高遠家最強術者——也就是那位老婆婆的能力。」


    為什麽她要竊取高遠家的能力?


    其實答案已唿之欲出了。高遠家的老婆婆不是透過曾孫轉達過嗎?


    「……化妝櫻會出現異常應該也是座光寺瑞穗動的手腳吧!」


    高遠家的老婆婆每天都要親自照顧庭院內的花草樹木。


    想


    要親眼「看見」老婆婆使用自身的能力,並不算什麽困難的事。


    「假使化妝櫻真的因外力幹涉而產生異變,罪魁禍首就是『姿見』的可能性非常高。因為對高遠家的人來說,這麽做並沒有任何好處。」


    檸檬一臉困惑的表情,側著脖子發出不解的聲音。


    「我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姿見』的目的,真的很吃虧呀!」


    「如果不先厘清對手的目標,想要進攻或防守都會變得綁手綁腳。」


    一鬥哥也以不耐的表情交叉雙臂、仰頭瞪著天花板。


    這時,有隻手突然粗魯地伸了過來,搶走放在我麵前的座光寺瑞穗的資料。


    「喂……」


    我本想迴頭大聲抗議,結果卻發現勇太正麵色鐵青地盯著瑞穗的照片,害我不由得噤口。


    「不管對手是否難以對付,這個女人已經把我們視為敵人並主動攻擊了。如果我們不趕快逮捕犯人,被害者隻會愈來愈多。」


    勇太將資料隨手扔迴矮桌上,接著又轉向哥哥說:


    「就算我們不清楚她的目的,化妝櫻此刻應該是被高遠家的能力所幹擾,沒錯吧?」


    「嗯,機率應該是九成九。」


    「既然如此,這家夥為了幹擾化妝櫻,勢必得時常經過高中部的校園,應該不難撞見她才對吧?」


    「你說得沒錯。高遠家的能力跟諏訪部的能力很相似,在使用時都必須盡量靠近對方。能以肉眼確認並聽得見說話聲的距離是最理想的。」


    也就是說,不管座光寺瑞穗的目的為何,她應該已經化身為某種姿態潛入了我們就讀的高中部了。


    「……日奈姊姊,如果我們找出姿見的所在位置,是不是就可以不砍斷化妝櫻並完成宮田先生的遺願呢?」


    凜小聲問道。這是我今天來到這裏之後第一次正視她的臉。


    凜那雙期盼的眸子此刻還略顯紅腫。


    或許在宮田先生恢複意識前,她都沒有停止哭泣吧。


    「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把化妝櫻砍斷。」


    「……日奈姊姊,凜的任性給姊姊帶來了困擾,真的很抱歉。」


    她如此道歉並悲傷地垂下肩膀。我趕緊摟住這名少女,在她耳邊輕聲安慰:


    「不要胡說了。這不隻是凜的問題,對我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事。」


    「對日奈姊姊也很重要嗎?」


    「是呀!你想想看,我在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必須在化妝櫻底下跑來跑去,讓花瓣像雪片般飛舞並灑在身上,還要把沾在勇太軍官帽上的花瓣摘下——類似的場景不是有好多嗎?」


    我壓低音量解釋著,凜聽了則表情嚴肅地點點頭。


    凜與檸檬在我跟勇太排練時都有一道前來協助,所以對劇本的內容也能大致掌握。


    「……難得被分配到角色,我也很想盡全力表現,但如果舞台邊隻能放著假的人造花,關於櫻花的所有演出不就變得像默劇一樣了?得請觀眾白己在腦海內幻想化妝櫻盛開的模樣——


    這樣演出的結果一定很淒慘。」


    ——實際上,最後就隻能用三夾板之類的道具盡量模擬了。


    「凜明白了。日奈姊姊並不是※玻璃假麵呀!」 (譯注:知名漫畫家美內玲惠的作品,以女演員為主角的作品。)


    麵對在我眼前拚命點頭的凜,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憂慮。剛才對她描述的問題,似乎不是什麽可以一笑置之的玩笑話。


    我們戲劇部裏雖然充斥著一堆平常總是不太正經的戲劇傻瓜,不過之前社長在練習中說著『如果正式演出時化妝櫻沒開的話,就用雙手捧著人造花跳舞吧』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似乎一點笑意都沒有。


    我趕忙將那幅不吉利的未來景象從腦中驅離,並將手擱在凜的肩頭。


    「——所以囉,凜除了為宮田先生保護化妝櫻外,也必須為了我貢獻出你的力量唷!這是我的命令,了解嗎?」


    「是的,日奈姊姊。凜會全力以赴!」


    凜用力握住我的手以示決心後,便小跑步來到一鬥哥的跟前。


    為了尋找座光寺瑞穗的下落,那兩人好像已經在討論細節了。


    確定凜的反應後,我終於鬆了口氣。為了早日找出瑞穗所在之處,我也得趕緊想出個好對策才行。我向右邊轉過頭,發現勇太一直都站在我的背後。


    ……難道我剛才與凜的對話都被他聽見了?


    我不發一語地朝上方窺探勇太的反應,他也以一臉困惑的表情迴望著我。在好幾度欲言又止的動作後,才終於正色道:


    「日奈。 」


    「什、什麽?」


    「化妝櫻如果枯萎就糟了吧?」


    「是、是呀!啊,不對,這還用你說嗎?」


    「我也希望化妝櫻能趕快盛開,不然就麻煩了。得趕快想出個對策才行。」


    勇太以嚴肅的口氣對我表示。我隻能迴以類似「就是說呀」的曖昧方式認同他,內心卻不由得對勇太這次的積極主動感到好奇。


    ——勇太以前是這樣的人嗎?


    如果他終於願意認真跟我合作,進行這次的表演,我當然很高興。


    不過……不過呢,假如他真的認真過頭了,我反倒有點擔心耶。


    難道說,勇太是因為將凜視為妹妹般疼愛,所以不希望讓凜傷心才會如此積極嗎?但……他剛才可是說了「化妝櫻如果不開花就麻煩了」,沒錯吧?


    我偷偷從旁窺視勇太的側臉。


    他麵有難色地交抱雙臂,直直瞪著眼前的矮桌,似乎陷入漫長的思考狀態。


    化妝櫻的確是這次戲劇表演不可缺的因素,但如果勇太會認為不開花很麻煩的話,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不會吧?難道勇太也想利用化妝櫻的傳說告白?


    不過,假使他想告白的對象是我,根本就不需要化妝櫻的協助呀!


    無論何時,隻要勇太鼓起勇氣「說出那句話」,我一定會……


    就算是遲鈍到極點、完全無法理解少女心的勇太,應該也能明白我的心意才對,嗯。


    ……既然如此,難道他想告白的對象另有其人!?


    我忍不住死盯著勇太的側麵,不過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沒察覺到我的目光。


    不、不可能的!絕對不會發生那種事。可是……


    我再度凝視勇太的側臉。


    他的確不是什麽能讓人再三顧盼的美少年,不過隻要閉上嘴,五官看來也頗為英挺的。個性上嘛,盡管不夠機伶,但有時候也會對我表現出笨拙又可愛的溫柔。


    小時候他對事就比較消極了。如果我不強製拉他出門的話,還會經常躲在家裏睡覺,簡直就是個懶骨頭。不過,一旦我遭遇什麽危險,他也一定會挺身相救。基本上,個性雖然不怎麽開朗,但每次跟我出去玩總是顯得非常愉快,對於守護者的職責也沒犯下什麽嚴重的過錯——


    等等——我突然察覺到。


    ——糟糕!這麽說來,以異性的立場來看,勇太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對象囉?


    沒錯,隻要最強的對手——深祈姐不迴裏的話,不就完全沒有任何力量能與我抗衡了!


    就算是檸檬或薰子姊也散發出想把我跟勇太湊在一起的氣氛,萬一勇太真的去找她們告白——我想她們應該會為了我而拒絕吧?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不如由我主動出擊?


    如果我向勇太告白,而勇太也……


    我突然感覺臉頰附近變得好燙。


    ——真討厭,我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獨自一人麵紅耳赤實在是太難看了。


    我拚命想忍住害臊,不過隻要一想到勇太有可能被其他人搶走,我就無法壓抑那股坐立難安的情緒。


    我可是距離勇太最近的女孩耶!


    當我鼓起勇氣重新抬起頭時,卻剛好與哥哥的眼神不期而遇,我趕忙再度低下頭。


    偷偷返迴裏並企圖引起騷亂的「流族」、擁有能以「眼睛」模仿他人能力並使家臣們生病的「姿見」、校慶的成功與否、宮田先生的安危、我重要的隨從凜傷心欲絕……


    身為諏訪部的下任當主,比起自己的『守護者』要向誰告白,應該有更多其他亟需擔憂的問題才對。我不由得因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勇太奪走而感到羞愧、難堪,甚至陷入了嚴重的自我厭惡。


    此時哥哥也輕輕皺著眉頭,一臉陰鬱地望著我。不過,他隨後馬上被薰子姊找去,開始討論起該如何監視與調查那些返迴裏的「流族」問題。


    我把勇太的臉孔從腦海中趕走,不過在真正恢複冷靜、能全心應付眼前的燙手山芋前,我實在沒有勇氣把頭抬起來。


    結果,大夥決定了白天各自分開進行調查的方針後便解散了。


    我迫不及待地衝出小屋,一路奔向自己的房間。半路上,我明明想將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搜索瑞穗的計劃上,但相同的一個問句卻不斷在我的腦袋角落出現,怎麽趕也趕不跑。


    『——如果真的要對勇太告白,什麽時候比較好?』


    * * *


    實際展開調查後馬上就遭遇了難題。


    首先,我提出以氣味來追蹤瑞穗的建議,但勇太與檸檬卻麵有難色。


    「這陣子除了『流族』外,還有許多觀光客與平常不住在裏內的人士湧入這附近,所以會造成幹擾的因子太多了。」


    「跟平常的調查相比,這次想依靠嗅覺進行恐怕會比較不準確吧!」


    兩匹狼雖然憂心忡忡,但氣味依舊是我們目前手上的重要線索。


    於是我決定讓勇太與檸檬分開行動,而我自己則決定與檸檬同組前往各班一一進行調查。


    「我猜『姿見』一定會偽裝成校內某個人物的模樣行動,所以我們要鎖定最近性格大變、或是行為舉止突然出現異常的人。」


    這麽說可能會令人不太愉快,但事實上,如果某家人的女兒被認定為「流族」且逐出裏的話,想必事情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


    因此瑞穗是不可能以她原本的樣貌光明正大地返迴這裏的。


    如果她敢以真麵目示人,消息很快就會眾所周知了。


    總之,我們先從同年級的學生開始,一路將搜索範圍擴大至學長姊、國中部、老師,最後再加上戲劇部、鋼管樂隊、輕音樂社等可能會在舞台上演出的社團。


    「……先整理一下目前為止的結果吧。支持擴大舉辦校慶並增加負責幹部,以及認為過了晚上十點也應開放留校作業的學生人數最近明顯變多了。」


    即使扣除這隻是受祭典接近、學生們心浮氣躁的因素所影響,輿論的轉變速度也太過異常了。


    趁學校警衛不注意悄悄溜迴學校,或是等十點鍾響後警衛下班再翻越圍牆的學生人數增加情形也顯而易見。


    「啊,不過調查報告中最常出現的意見還是『諏訪部最近變得好聽話』、『山神最近耍粗暴的樣子好惡心』,以及『希望那兩人的關係之後能逆轉』之類的。」


    「那種無聊的內容不用一一清點啦!」


    「好好好。」


    檸檬邊笑邊繼續整理報告。她明明知道我的心意還故意提及,真是愛捉弄人。


    至於國中部那邊搜集到的資訊則以『凜最近變漂亮了』居多,但這也跟此次的事件毫無關聯。


    為了將分頭調查後獲得的結果相互交換、討論,眾人在某間空教室中集合。


    除了我與檸檬、勇太、一鬥哥、凜、薰子姊等六人外,再加上終於能下床走路的宮田先生,還有不知何時擅自混入的狐狸學長,這次會議的參加者一共有八人。


    除了希望校慶擴大舉辦的比例明顯上升外,以往認為校慶會影響學業而持反對態度,甚至主動請假留在家裏用功k書的學生,還有為了練習而逃避準備工作的足球隊等,這次也紛紛站在支持校慶的立場上。


    「光從手頭上的調查結果推測,座光寺瑞穗的目的——似乎是讓校慶更加盛大?」


    「不過,這跟化妝櫻又有什麽關係?」


    一鬥哥有氣無力地吐槽,我則重新將目光轉向大家。


    或許化妝櫻的異常生長速度、鬼屋攤位的焚毀事件,以及假狼的襲擊等,都是出自多數不同犯人的各自主張與行動也說不定,不過目前並沒有充分證據支持這種推理。


    一鬥哥將自己那份調查報告收攏並隨手扔在桌上,重新正色表示:


    「不論如何,『姿見』那家夥如果是從高遠老婆婆那兒偷去能力,並使化妝櫻加速生長的話,我們隻要設法阻止她繼續這麽做,對方應該就會采取其他行動吧?」


    「是啊!所以如果能拜托三婆,請高遠家的人幫忙一下就好了?」


    聽完勇太認真的提議後,狐狸學長以異常開朗的語氣高聲發表看法:


    「真麻煩,直接把櫻花樹連根砍斷不就得了?」


    「請不要胡說!」


    凜以噴火般的怒意向狐狸學長提出抗議。


    至於正麵接受凜怒火與充滿敵意視線的狐狸學長本人,則是打從心底愉快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其實狐狸學長隻是想捉弄一下凜而已,所以凜原本隻需一笑置之就行了。不過,如果凜會這麽做就不是我們所熟知的那個凜了。


    勇太在狐狸學長麵前擺出捍衛凜的架勢,表情苦澀地迴嘴道:


    「拜托你離開這間教室吧,你的出現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而已。」


    「不要!」


    「迴答得真快!」


    「這種事我怎麽可能答應哩。在我的地盤上竟然發生如此有趣的事件,如果放著不管迴家睡午覺的話,我這個搗蛋大神的渾號不就顏麵盡失了——」


    「……喂,拜托一下,被冠上那種低俗又沒品味的渾號一點也不值得自豪吧!」


    「總之,遇到有趣的事不趟一下渾水就不符合我的人生觀。」


    「那就麻煩你不要半途而廢,從頭到尾負起責任好好參與吧!」


    狐狸學長單手撐著臉頰,朝上仰望著勇太莫可奈何的表情,咧嘴一笑說道:


    「那我可不能保證喔。」


    「……」


    我將目光從失望透頂的勇太身上移開,轉向宮田先生問道:


    「宮田先生認為呢?如果我們設法阻止化妝櫻快速生長……」


    原本坐在凜身旁、一直靜靜觀望眾人討論的宮田先生,在突然被我征詢後慌忙挺直原本弓著的背。


    「唔——這個嘛……據說生長過程逆轉會縮減櫻樹的壽命,所以可以的話,最好盡量避免。不過,急速生長也會帶來危險就是了。」


    「急速生長也會帶來危險?」


    宮田先生緩緩地頷首。


    「化妝櫻被移植已經過了數十年,樹木的根部擴展並深入土壤內,目前依舊持續累積力量,試圖將頭頂的枝葉更為延展出去喔!」


    「的確是這樣沒錯。」


    「化妝櫻正以對自己最合適的速度生長著,並使用之前累積的能量。如果今天有個完全不了解狀況的人跑來幹擾樹木的生長速度,化妝櫻橫跨百年立定的計劃不就被徹底攪亂了嗎?」


    ……沒想到宮田先生會以化妝櫻的立場發言。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仔細想想,對方本來就是與化妝櫻


    緊緊相係的櫻花精靈,這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所以,對化妝櫻來說最妥當的方法……」


    宮田先生這時突然激烈地咳嗽起來。隨著某種奇異的混濁聲,從他捂著嘴的指間頓時飄落出鮮紅的物體。


    我嚇得縮迴身子。因為那不是血,而是淡紅色的花瓣,就跟去年秋天我親眼看過的化妝櫻花瓣一模一樣。我感覺一股寒意從腦門竄出體外,難以忍受的戰栗也從腳底爬滿全身。


    「——宮田先生!」


    凜伸出手將宮田先生的頭部擁入胸口,以便支撐住他的身體。


    宮田先生依舊持續咳個沒完,化妝櫻的花瓣也不斷輕飄飄地灑落教室的地板。


    ——這樣下去,會議大概也甭開了。


    我們為了讓宮田先生保持較輕鬆的姿勢,將附近的桌椅都挪開,空出一塊空間讓凜坐在地板上,並借用她的膝蓋為枕,讓宮田先生能舒服地躺下。


    「到底是怎麽迴事?怎麽突然就倒下了……」


    勇太也一臉鐵青地歎道,狐狸學長則表情不悅地替他迴答:


    「……剛才他自己不是說了,急速生長會給化妝櫻帶來危險嗎?」


    察覺出狐狸學長的語氣中略含憐憫之意後,我不由得凝視對方。


    狐狸學長發現我的目光,隨即皺起眉撇開頭。


    宮田先生不停從喉嚨發出「咻——咻——」的哮喘聲。凜輕撫著他的背,以幾乎聽不見的微弱音量說道:


    「……以思念體而言,宮田先生這樣隻會逐漸『變形』下去。」


    「變形?」


    聽了我的提問,凜表情緊繃地抬起頭,接著才緩緩朝我頷首。


    「忘記自己的名字、長相,最後連為何要將思念留在人世的重要理由都遺忘,變成夜半在校舍內徘徊的虛無暗影之一。」


    我不由得屏住唿吸。


    宵見裏這塊土地會將留有強烈思念的死者魂魄轉化為思念體。


    倘若被這塊土地所束縛的思念體在尚未獲得淨化前,就遺忘了作為自我「核心」的思念,那思念體就不再是思念體,而會轉變為其他更詭異的存在。


    例如妖魔鬼怪之類的穢物。


    凜死命地直視著我的臉,但終究無法將情感長久隱藏在心底。她那張嬌小的臉蛋終於因為即將落下的眼淚而扭曲。


    大概是討厭被他人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吧,凜突然垂下頭。


    豆大的淚珠滴落在宛如白紙般失去血色的宮田先生臉頰上,就像斷線的珍珠項鏈般無法遏抑。


    「——在宮田先生變成那樣之前,還是有其他強製使他離開人世的法術;不過這麽做實在是……太、悲……」


    凜哽咽不成言語。她無法繼續開口,隻能低著頭微微發出啜泣聲。


    我拚命思索任何一句能鼓勵凜的話,可惜一個字也擠不出來,隻能緊握著拳頭,緩緩地吸氣、吐氣。


    「……我絕對不會允許那種事發生!」


    當唿吸越發急促慌亂時,我的嘴裏不由自主冒出了這句話。


    勇太、檸檬、一鬥哥、薰子姊——眾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我。


    凜也抬起原本低垂的臉,瞪大因淚水而濕潤的圓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別開玩笑了!雖然我不清楚座光寺瑞穗的目的是什麽、這麽做對她有何好處,但不管理由為何,這種事豈能在我麵前發生。」


    那家夥扭曲了化妝櫻的生長速度,使得今年化妝櫻無法如期綻放。


    我重要的隨從因企圖阻止她而慘遭襲擊。


    辛苦留在校內熬夜趕工的同學們,在發現自己的心血結晶化為殘骸時,一個個都頹然喪誌、不知該說些什麽。


    至於一直念念不忘暗戀對象、迫不及待想得知對方心意的宮田先生,現在卻即將麵臨變形的下場。


    當然還有凜。她就坐在我麵前,為了無法拯救宮田先生而黯然落淚。


    「這樣太奇怪了吧!每個人都沒有犯錯,卻必須承擔艱辛而難受的結果,實在一點道理也沒有!我、我討厭這樣子,所以我絕對要——」


    「——稍微冷靜一點!」


    突然有人對我大吼,使得我原先快噴出的眼淚嚇得縮了迴去。


    原本在空中胡亂揮舞的雙臂也被對方的大手揪住。


    「像這樣歇斯底裏地情緒化發言,對現狀根本於事無補。」


    我本來氣得不停跺腳的下盤也被拉離地麵。勇太湊近我的臉瞪著我。


    「在這裏哭喊有辦法找到姿見的下落嗎?還是能讓那些被破壞的鬼屋、攤位恢複原狀?應該不可能吧?」


    「勇——」


    「不管是化妝櫻、輪值工作、校慶、舞台表演,隻要繼續努力一定都有辦法補救吧?所以拜托你別哭了。如果有空哭泣,還不如設法幫宮田先生的忙,或者是安慰凜,早點想出逮捕姿見的手段。趕快對你的隨從們下命令吧!站在這裏的每一個人心情都跟你一樣,如果你自己先失去理性的話,要大家怎麽行動?」


    勇太加諸於我的批評雖然粗魯了點,但那雙從正前方直直逼視我的雙眼卻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認真態度。


    我想起勇太第一次憑自己意誌變身為黑狼的經過。


    勇太說過,能控製那匹黑狼的人隻有我而已。


    他還說過,雖然他無法相信變成狼之後的自己,卻可以完全信賴我。


    盡管自己再怎麽後悔、悲傷、難以忍受,比起任性地發泄情緒,我還有更多不得不著手處理的工作。


    畢竟我可是諏訪部的下任當主。這些站在我麵前的,個個都是等待我號令、願意搏命與妖魔鬼怪戰鬥的忠心隨從。


    「——對不起。」


    我怯生生地向大家道歉,勇太的表情也頓時和緩不少。


    他原本揪住我雙臂的手指放鬆了力道,等確定我能以自己的雙腿安穩地站著之後,他才若無其事地縮迴自己的手。


    「所以,現在該怎麽做?」


    「總之,我們先去觀察化妝櫻的現況。接著再與高遠家的人取得聯係,拜托他們逆轉化妝櫻的生長。」


    檸檬聽了我的策略後擔憂地皺著眉。


    「可是,那麽做需要獲得三婆的許可吧?三婆願意協助我們嗎?」


    確實,三婆總是認為我目前的學生身分隻是為了替將來的工作實習,演戲那種事更是不值一提的雕蟲小技,要她們為校慶表演或化妝櫻的事投注心力根本就難如登天。


    即使提出宮田先生的事,她們也鐵定隻會說出『找教來石的誰誰誰解決不就得了』之類的話。


    這次的事件與諏訪部家的存續或裏的和平毫無關係。


    況且宮田先生對三婆而言,不過是眾多被宵見裏這塊土地所束縛的思念體之一罷了;而思念體對三婆來說,又單純隻是需要淨化的對象。


    「——如果想要催促三婆行動,不如拜托和臣幫忙傳話吧。」


    之前對我們的一舉一動似乎絲毫不感興趣的狐狸學長,終於將目光從窗外轉迴教室。


    「找哥哥?」


    「和臣不是正在調查、管理那些返迴裏的『流族』嗎?隻要和臣對三婆表示,姿見會對裏與諏訪部造成危害,那些老人家一定會有所反應的。」


    「……這不是等於在說謊嗎?」


    「沒有啊!如果因姿見的妨礙使得校慶烏煙瘴氣,那些對活動期待萬分的學生們就會一股腦兒地噴出鬱悶的思念。屆時宵森學園就會化為比萬聖節前夕還熱鬧的妖魔鬼怪博覽會了。」


    「聽起來還真像是※啟示錄中會有的混沌地獄景色。」(譯注:新約聖經的最後一章,重點


    放在敘述世界末日的光景與最後的審判。)


    我忍不住對狐狸學長吐槽,對方則對我投以微笑。


    「祭典這種活動本來就是一種混沌的存在吧?因為必須從無到有,做出一堆原本沒有的東西,讓原本不會碰麵的人聚在一起啊。至於這到底是一種奇跡,還是地獄般的景象,就得看主辦者的手腕與器量了。」


    ——果然,我還是不喜歡這隻妖怪狐狸。


    我拿出手機撥打哥哥的號碼。平常隻要響一聲就會被接起的電話,如今卻遲遲未能撥通。大概哥哥目前正位於收訊不良的位置吧!


    「真沒辦法,大家分頭行動吧。我跟檸檬、凜,還有一鬥哥直接去化妝櫻那裏;薰子姊跟勇太想辦法跟我哥聯絡上後再與其他人會合。」


    「謹遵下任當主大人的指示。」


    「明白了。」


    「勇太。」


    當勇太跟著薰子姊的腳步要離開教室前,我突然叫住他。


    「——謝謝你。」


    勇太聽了後表情變得有點古怪,接著又像是勃然大怒般用力轉過身。


    「傻瓜,你可是我的諏訪部主子哩。」


    他的意思是指在山神與諏訪部之間,根本沒有如此客氣的必要嗎?還是說剛才我的樣子實在太失態了,希望我以後能振作一點?


    不論勇太的本意為何,他的這番話都讓我頗為開心。


    薰子姊喚了聲勇太的名字。


    他大聲應答,接著就以背對我的姿勢偷偷用隻有我能聽見的音量小聲補充:


    「——我會設法幫你解決全部的問題。你隻要乖乖待著,別擅自行動就行了。」


    說完後,勇太便大跨步趕上薰子姊的步伐。


    我對著他那沒過多久便消失於視野內的背影輕輕點頭,接著與依舊待在教室內的其他同伴一起朝化妝櫻出發。


    * * *


    化妝櫻的枝葉在夜色下大方地向四麵八方舒展著。


    乍看之下會覺得這棵樹似乎毫無異狀,附近也沒有任何奇怪的人影。


    「日奈,我聞不到奇怪的味道耶。」


    「附近並沒有具敵意的思念體。」


    檸檬與凜迅速完成對周遭的檢查並向我報告。


    一鬥哥則以錯愕的表情抬頭看著化妝櫻,接著又突然低下頭檢視地麵,然後突然停止了動作。


    「——日奈,樹根正一直往馬路的方向延伸,以每小時為單位生長喔。」


    一鬥哥的提醒讓我也不由得低頭檢視腳底下。


    原本化妝櫻的粗大根部與高中部正門稍微有段距離,但現在已於地表下偷偷地挖掘出一條隧道了。


    鋪設於正門前方道路上的石板也被樹根推了起來。透過出現裂縫的石板間還可窺見彎彎曲曲的樹根蹤跡。


    在一陣狂風吹拂下,劇烈搖晃的枝葉傳出了摩擦聲,聽起來就像因被迫急速生長而苦悶不已的化妝櫻發出悲鳴一樣,讓我聽了不由得咬著下唇。


    如果座光寺瑞穗已經潛入了校園,在白天我們那種大陣仗的調查活動下,她應該早就察覺到我們已正式展開行動了吧!


    然而她卻依然故我地繼續行動——看來對方已經做好與我們決一死戰的覺悟了!


    既然如此,我才不管對方是不是女孩子,絕對要毫不留情地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打她、咬她、踹她,或是狠狠地踐踏她,直到對方哭著說出『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為止,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


    正當我以深唿吸勉強控製那股從腹腔底部升起的憤恨時,檸檬突然喃喃說了句「啊,是勇太」。


    「勇太怎麽了?」


    「風中混雜著勇太的氣味。沒想到他那麽快就迴……」


    不待檸檬說完整句話,勇太的身影便在夜色下浮現了。


    「你的動作好快呀!薰子姊呢?」


    「因為她還有事,所以就把她留在那兒了。」


    勇太簡短地迴答,語氣中充滿了不悅。


    ——勇太,你到底怎麽了?哥又開你玩笑了嗎?


    或許他剛才隻是繼續舞台表演的排練罷了,所以才會乖乖地遵從我的指示以粗魯的口吻說話吧!


    勇太跨大步朝我走來,在我尚未開口前便以粗野的口吻命令道:


    「不能讓櫻樹的生長逆轉。不準隨便去動那棵樹,就這樣放著不管。」


    ——咦?


    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抬頭望著勇太在月光照耀下的表情,他的臉上滿是代表無聊的不耐神色。


    我盡量掩飾自己的緊張並反問他:


    「你確定我哥的迴答不是他會考慮一下,而是直接拒絕嗎?」


    「我剛才不就說了,別那麽多廢話好不好。」


    看來我並沒有聽錯。麵對勇太那再熟悉不過的說話聲,他方才的迴話卻令我不由得昨舌。


    「勇太,你這小子……」


    「等等,一鬥哥。等一下。」


    我製止因訝異而伸出手的一鬥哥,緩緩對勇太繼續說著:


    「……對了,勇太,我們現在暫時不要排練,可以嗎?」


    「啥——?啊,你是指話劇的事?既然你這麽說那以後就別練習了。」


    勇太以不屑的態度迴答,這下子就連檸檬與凜都察覺出不對勁了。


    我皺著眉,焦急地在原地來迴踱步兩、三趟後,這才再度試探道:


    「對了,勇太,我再問你一次。我哥真的說可以放著化妝櫻不管嗎?」


    「……你很煩耶。同樣的問題到底要我迴答幾次啊,八婆!」


    我以滿臉笑容迴應勇太的咒罵。


    自己身後那群同伴們的表情想必也跟我差不多吧!


    勇太則是對我們的會心一笑迴以混雜著狼狽與疑惑的目光。


    在被那個熟悉的說話聲再度謾罵前,我搶先一步以皮鞋的跟部狠狠地對準眼前這個男子的腳背用力踩下去。


    雖然腳底並沒有感覺到骨頭碎裂的觸感,不過這招竟對身強力壯的山神有效。趁對方表情扭曲並向前彎下身子時,我再度舉拳以全身的力量使出一記上鉤拳。


    我的攻擊雖然準確地命中對手的下顎,但很遺憾並無法將其一擊倒地,隻能使他稍微向後退了幾步。


    「日奈,你這臭八婆,到底想做啥……」


    「不要隨便亂叫人家的名字。你早就露出馬腳啦,『姿見』小姐?」


    我甩了甩略感刺痛的拳頭,與假勇太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嘎?你在胡扯什……」


    「真的勇太絕對會服從我的命令。」


    假勇太聽到這表情明顯出現動搖。


    「我不懂你的意思?」


    「當日奈說要暫停排練時,你的反應就已經很詭異了!」


    「……除了長相跟能力外,就連氣味都能模仿到令檸檬姊姊無法分辨的程度,隻可惜凜認為你的觀察還是不夠……」


    這家夥想必連氣味都能抄襲吧,不然的話就無法騙過嗅覺極度靈敏的狼了。


    檸檬瞬間化身為銀狼,朝假勇太露出利牙攻擊。


    假勇太則反應敏捷地閃過了檸檬。


    撲了個空的檸檬在身體著地的同時以後腿使勁朝地麵一踹,改變自己的方向,並成功啃住假勇太的右手臂。


    假勇太的左手瞬間化為本鄉之鬼的模樣,並以那隻豪邁的巨腕將死咬著不放的檸檬甩開。


    檸檬在半空中翻了個筋鬥。


    隨後她便成功地在我身旁著地,銀色的毛發還猶如撒嬌般磨蹭著我的小腿。


    此時,假勇太的身體輪廓突然模糊


    了起來。


    ——大概是因為疼痛使她無法繼續維持偽裝的外貌吧。就好像原本模糊的影像突然對好焦一樣,一位身著男生製服的長發少女——座光寺瑞穗,終於現身了。


    「這才是你的真麵目嗎?」


    座光寺瑞穗並沒有迴答我的問題。


    她隻是以炯炯有神的雙眼持續瞪著我,接著才勉強擠出聲音說道:


    「你怎麽會看穿我的偽裝?」


    「你的外型的確比預料中模仿得更像,在你尚未開口前我也被你騙了。」


    「日奈一下子就看穿了嗎?」


    一鬥哥一邊褪去上衣一邊驚訝地喊著。


    凜與檸檬也以興味盎然的表情認真凝視著我。


    「因為勇太在臨走之前對我說了『我會設法幫你解決全部的問題』呀。勇太過去可是從未打破過與我之間的約定呢!」


    從孩提時代起我們就是這樣。就算是什麽毫無道理的難題,即便大家都認為絕不可能,隻要勇太向我保證過,他就一定會拚命完成對我的約定。


    「——隻要勇太說過要替我設法,就一定不會棄我於不顧。什麽沒辦法、不可能之類的話,真正的勇太才不會掛在嘴邊哩!」


    ……我的解釋應該很淺顯易懂吧,怎麽檸檬跟凜聽了以後表情都很複雜?


    一鬥哥不耐地將襯衫全部脫掉後才誇張地歎了口氣。


    「啊——啊——啊——真受不了耶,拜托你們趕快正式交往好不好——」


    「耶!?一鬥哥不要突然胡言亂語啦!!」


    瑞穗則是以一臉複雜的表情再度對我問道:


    「諏訪部不是要聽從山神的命令嗎?」


    「你離開裏太久了吧,竟然會搞不清楚狀況?勇太可是我的仆人耶!」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瑞穗話說到一半,就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緊緊閉上眼睛。


    ——當我察覺她正擺出祈禱動作的瞬間,無花無葉的化妝櫻枝頭已開始劇烈地搖晃。如海浪般狂亂的氣息充斥於這一帶。


    瑞穗緩緩地睜開眼。


    她露出帶有勝利意味的誇耀笑容,微微扭曲著薄唇,以喜不自勝的口吻高聲說道:


    「我,想要成為你們的主人……!」


    瑞穗的說話聲讓四周的夜色也隨之撼動,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響。


    同一時間,有一股難以分辨是快感或戰栗的異樣感受襲上我全身,讓我不禁冒起雞皮疙瘩。那種感覺從我的背部向上爬,逐漸侵蝕至我的身體深處。


    我以前也遭遇過類似的情境。


    那是當宵見裏的力量強烈到開始扭曲現實後,自己處於變形世界中所體會到的獨特感受。


    我從視野的角落發現凜已放開了握在手中的石頭。


    檸檬也不知何時解除了警戒態勢,並開心地搖著尾巴;一鬥哥則是滿臉恍惚地持續眺望著瑞穗。


    ——糟糕,我也覺得怪怪的。


    一旦我將視線轉向臉上浮現勝利笑容的瑞穗,就有一種想要拋下一切直奔而去的忘我衝動湧上胸口。


    我想看瑞穗高興的表情,為了瑞穗我願意做任何事。如果有人膽敢阻撓我,我就要將其化為粉塵。這種渴望簡直就像是腦子被燒壞了——或者說根本產生了一種瑞穗是我侍奉的主子,而我則是瑞穗奴仆般的錯覺。


    當我產生上述感受後,我終於直覺地理解了自己所陷入的處境。


    ——宵森學園那『隻要在化妝櫻下告白就一定能實現心願』的傳說,竟然也可以這樣用?!


    如今距宵森祭已迫在眉睫,來來往往於校園的學生人數也比平常更多。


    (不應存在的不速之客造訪此地,引發了理應無法出現的邂逅。)


    原先長年在外的「流族」也趁此時返迴裏內,甚至就連九十年前便往生的宮田先生也藉助化妝櫻的力量迴到了人世。


    人類還在準備祭典的過程中,屬於這塊土地的祭典卻早就展開了。


    「……你會讓化妝櫻不自然地急速生長,也是為了擴增『化妝櫻樹下』的影響範圍吧?」


    這次的校慶準備氣氛會比往年更為狂熱,或許也是瑞穗在幕後穿針引線之故。


    瑞穗原本浮現勝利笑容的臉,瞬間突然扭曲成激烈的憎恨。


    血色頓時消失的臉頰上冒出了黑色的硬毛,臉上的五官也整個向前突出、變形。原本穿在她身上的男生製服被身體用力撐破,最後她終於化身為一隻巨大的野獸。


    狼的咆哮、迦樓羅的火焰,還有——鬼神之角。


    上述三者都是瑞穗偷偷拷貝來的力量。


    ——即使她這個盜版的能力遠不如正版,一旦將山神、丸子、本鄉這二者在諏訪部眾家臣中專精於戰鬥的家族力量匯聚一身,想要輕鬆對付恐怕很不容易。


    「——我一開始就料到化妝櫻的詛咒之力對諏訪部較無效果了!」


    瑞穗以一路裂開至耳際的血盆大口發出低沉模糊的人類語言。


    這隻假狼發出充滿怒意的咆哮後,完全不理會已陷入恍神狀態的其餘三人,直接對準我衝了過來。


    「看招吧!」


    「!!」


    * * *


    「……!!」


    在變身後的『姿見』——座光寺瑞穗即將以利爪撕裂日奈的肌膚、以烈焰燒焦日奈的發絲之前,我總算成功橫阻於這隻被火舌纏身的怪物以及我的主人之間。


    這隻雙眼炯炯有神並充滿血絲的火焰獸將攻擊目標轉向我。對手額頭上還伸出了一根螺旋狀的鬼角,比起我上次遭遇時的能力似乎又提升了幾分。


    我將全身的重量灌注於右拳上,使勁朝瑞穗化身而成的巨獸口中揮去。


    野獸的尖牙嵌入了我右手背的肌肉。


    「——痛死我啦啊啊啊啊啊啊!」


    我好不容易用力踩穩腳步、保持重心,但依然無法遏止難堪的慘叫聲發出。原本佇立於化妝櫻底下愣著不動的日奈這才清醒過來。


    「勇太!」


    「……嗨,剛才真是好險啊!」


    前幾秒鍾才發出那種難聽的慘叫,現在為了耍帥,我也隻能打腫臉充胖子裝作沒事。其實我的內心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幸好日奈聽了我的迴答後,原本慘白的臉色漸漸恢複了冷靜,還對我投以釋懷的微笑。這麽一來,就算勉強裝帥也值得啦。


    我俯瞰著狠狠咬住我右手的瑞穗。


    接著,我又故意以挑釁與輕蔑的語調咧著嘴促狹道:


    「……喂喂!我的右手又沒多粗,你竟然會咬不斷?看來你的模仿能力也不過爾爾。」


    從我手腕上噴出的鮮血正流經手肘不停滴落地麵,最後被泥土所吸收。


    對方啃食著我的下顎還不斷噴出火焰,延燒至我的袖口,讓手臂上的血跡發出一種獨特的燒焦味,刺激著我的鼻腔。


    陣陣的刺痛逐漸轉為劇痛,讓我的額頭不停冒出汗珠。


    瑞穗仰望著我並露出嘲弄的神色。


    『怎麽啦?剛才不是還很勇猛,已經快沒力了嗎?』


    沒想到瑞穗也能以視線和身體動作使用狼的語言。


    「快沒力的人是你吧?」


    我以人類的語言迴答道,並若無其事地將左手伸往瑞穗的頭部。


    火焰頓時竄上皮膚。不過即使冒出了水泡我也毫不畏懼,直接扯住了她的右耳,使勁往反方向一拉。


    「唧咿咿咿!」


    瑞穗發出連空氣也為之震動的慘叫聲,將腦袋用力轉開。


    為了擺脫我的左手,她使勁朝後方跳開,迅速拉開了與我之間的距離


    。


    「嘿嘿,被拉耳朵很痛吧?對於狼的弱點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喔。」


    我故意在對方麵前搖了搖左手,瑞穗則嗤之以鼻地笑道:


    『你以為我的能力跟什麽山神家的小子完全一樣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即使『姿見』依舊不改狂妄的態度,但如果說她完全沒被我的突然登場所影響,那也是騙人的。


    我也一樣,在這種時候更要故意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模樣。我將被火舌逐漸吞噬的外套給脫掉,接著又解開脖子前的領帶。


    「動作太慢了吧——本來想這麽罵你的,結果這次勇太真的及時趕到了。今天就姑且放過你吧!」


    「什麽——」


    『為了救你,我以前哪次遲到過?』


    本來想繼續與日奈拌嘴的我突然噤口。


    因為我發現接下來要脫口而出的台詞會讓自己感到很不好意思。


    「……算了,不跟你吵。」


    「什麽嘛,有話就快點說呀——」


    日奈表現出一副要我有話別隱瞞的模樣,結果卻猛然被之前一直隱藏氣息並等待時機的薰子姊一把抱走,跳離化妝櫻下。


    遠離櫻樹的日奈這才如大夢初醒般地眨著眼睛。


    瑞穗見狀發出了不悅的低吼聲。


    看來,化妝櫻的詛咒也不算十分完美——許願與願望生效之間似乎存在著時間差。


    檸檬等三人則尚未完全恢複心智,隻是以朦朧的表情愣愣地望著我與瑞穗的對峙。


    既然如此,現在就隻能靠我跟薰子姊撐過這場戰鬥了。


    「薰子姊,請你保護日奈。」


    我一邊牽製瑞穗,一邊變身為狼。


    我大吼一聲,以化為狼姿的身體與不斷發出燒焦臭味的假狼展開對峙。


    如果戲劇部的戶外舞台,或是本班之前辛苦布置的自助餐廳被燒毀那就糟了——我身為人類的理智如此強烈提醒著。


    ——看來自己一點也不緊張嘛。


    我在心底對自己吐槽,日奈此刻的想法想必也跟我一樣。


    就算屏除個人的利害問題,我也希望能換個交手的場所。


    放著動作明顯遲緩的銀狼等同伴在敵人附近實在是太危險了,況且要戰鬥的話,還是找化妝櫻詛咒無法生效的地方比較妥當。


    瑞穗一定也很清楚那三位同伴的狀況。


    等到化妝櫻的詛咒快失效時,她想必會再度使用同一個技倆吧!


    我首先以身體衝撞對瑞穗展開攻擊。


    單純以體格相比,我這匹狼可是占有絕對優勢。如果她的目標是我,就算我不出手對方也會主動攻來,隻可惜她眼前打定主意就是不願離開這附近。


    隻要身體衝撞能成功的話我就有機會了。如果采用牙齒攻擊,對方自然能輕鬆地躲開,完全無法達到轉移戰鬥場所的目的。不過,如果改采身體衝撞的話,應該能漸漸移動雙方的立足點。


    然而我的直線衝刺卻被對手輕易閃過。


    從前一次的交手與剛才的前哨戰中,我知道這家夥的移動速度非常敏捷。恐怕瑞穗身為人的時候跑步速度也很快吧!


    我一邊製造假動作,一邊以大角度聲東擊西的前進路線朝敵人再度衝刺。


    結果瑞穗幾乎一動也不動,看準了我的移動軌跡後才以巧妙的時機跳起閃避。


    ——又被她閃掉了。雖然很遺憾無法給予致命一擊,不過這也在我計算之內。


    我以爪子頂住正門道路上鋪設的石板——正確地說應該是石磚嗎——並在後腳尚未完全著地前便迅速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


    接著我便間不容發地一頭撞了過去。


    『你的戰術早就被我識破了!』


    瑞穗的肩膀頓時朝斜上方伸出一根角。


    跟一鬥哥變成鬼以後的角簡直一模一樣。包括頭頂的那根,瑞穗身上就一共有三根尖刺了。


    ——原來如此,這麽一來,除非我從側麵或背後衝撞她,否則再怎麽看都是會被角刺到的我比較吃虧。


    不過,身上多了這幾根玩意兒也增加了對手被咬中的機會。況且角的部分與瑞穗身體的其他部分相比,火焰的威力相對減弱許多。


    搞不好咬著對手的角拖著跑反而更有效。


    我裝出想要再度使用身體衝撞的模樣,並在向前踏出一步後直接飛躍瑞穗的頭頂,最後降落在她的斜後方。


    瑞穗還來不及轉身,我就已經用力啃住了她左肩伸出的那根角。


    對手身上的火焰幾乎快要掠過我鼻尖,不過這種時候也隻能忍耐了。


    我就這樣保持咬著瑞穗的姿勢,直接拖著她的身體衝向學校圍牆。


    順利的話,搞不好能一次就把她拖出學校外。


    瑞穗則拚命地以後腿猛踹我。


    不過在這種被我拖拉的姿勢下,她勉強踢出的後腿根本無法施力,想要擊破我那堅固的黑狼毛皮更是不可能。


    從瑞穗身上吐出的火舌也幾乎無法引燃我的體毛。


    因此我才能完全無視對手的攻擊,就像輛重型機具般默默拖著瑞穗的身體移動。


    『咕唔,放開我!』


    『別開玩笑了。難道我會讓你跑迴去再許願嗎?這麽一來大家就甭想專心準備校慶了。』


    『臭小子!要不是有我們這些人在裏外執行任務,你們這些小鬼豈能在裏內過著悠閑的生活!我勸你罩子最好放亮點!』


    瑞穗激動的反應讓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擾亂裏內安寧的人是你吧,竟然還有資格說這種話?』


    『什麽——』


    『隻要是出生在裏內的,不管是諏訪部或侍奉諏訪部的家臣,甚至是像你們這種「流族」,誰不是在自己的職務上兢兢業業,有什麽好吹噓的!』


    像她這種人還敢談論守護裏的安寧或人們的生活,簡直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像你這種會危害裏和平的家夥,根本就不能算是「宵見裏的同族」。』


    確實正如瑞穗先前所言,宵見裏的和平必須仰仗許許多多幕後功臣的努力。


    然而就是因為這種悠閑安穩的日常生活是花了許多人的努力換來的,所以我更無法原諒瑞穗這種擅自攪亂和平的人。


    我銜著瑞穗的角跳過圍牆後,終於來到了校園以外的場所。


    『啐!』


    在我跳到半空中的同時,瑞穗也將肩膀上伸出的那根角收了迴去。


    被我以牙齒固定住的支點消失後,瑞穗這才從我的束縛中脫身,自行降落於地麵。


    她甚至等不及重新整理架勢,一著地便立刻拔腿狂奔——目標當然就是化妝櫻了。


    事先已經預料到對方還會嚐試逃跑的我,這下子可是徹底被她耍了一頓。


    但仔細想想,瑞穗如果放掉這個機會,以後大概就永遠沒有達成心願的一天了吧!


    如果我在追逐她的同時不小心踏入化妝櫻的領域,反而遭受她控製的話那就糟了——得趕快把她逮迴來才行。


    我跟著瑞穗的身影再度跳過圍牆,重新迴到宵森學園內。


    那家夥的目的果然是對化妝櫻再度許願。


    包括日奈在內,成為我們全體的主子——變成我們的主人後,雖然不清楚她的目的為何,不過並不是我在自誇,她的力量一定會因此而大幅增強。


    純粹以奔跑的速度相較,我的確不如對手。


    而銀狼、一鬥,以及凜目前也還沒恢複正常狀態。


    但就在此時,瑞穗衝向化妝櫻的去路卻被淩空飛來的手裏劍給堵住了。


    原來正在護衛日奈的薰子對我進


    行支援攻擊。


    瑞穗為了閃避薰子的攻擊,隻好來個急轉彎,最後隻從化妝櫻旁唿嘯掠過。


    被風吹散的火星依舊燒焦了化妝櫻的樹皮。


    「……不可以傷害化妝櫻。」


    凜以悲淒的口氣喃喃說道。


    被薰子擋在背後的日奈此時突然喚著我。


    「勇太,你快點把瑞穗引過來。」


    雖然我不清楚日奈的目的是什麽,但卻不加思索地依照她的指示驅趕瑞穗。


    『好機會!』


    瑞穗露出了嘲諷的笑容,主動朝化妝櫻靠近。


    就在她那被火舌纏繞的前腿剛踏入化妝櫻底下的瞬間,日奈將擋在她麵前掩護的薰子姊給推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我,想成為瑞穗的主人!」


    原來如此。


    瑞穗的身體立刻散發出交織著混亂、焦躁,以及驚愕的氣息。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瑞穗現在才發現自己竟中了對我們設下的陷阱,想要趕緊遠離化妝櫻的樹下。


    不過,日奈卻毫不留情地用力吸了一口氣,接著以更強烈的口吻喊著:


    「——我的奴仆,『姿見』瑞穗!站在原地不準動!」


    化妝櫻的詛咒要等與許願的時間差完全結束才能發揮效果。


    所以現在日奈還不算是瑞穗的主人。可是當日奈所發出的「命令」傳入瑞穗耳朵時,她的動作明顯變得遲鈍了。由於日奈擁有的諏訪部之力並沒有完全發揮,所以才無法對瑞穗產生立即的效果。


    我立刻抓準這個良機咬住瑞穗的腿。


    瑞穗在被我咬住的腿上伸出一根角,企圖刺穿我的臉頰。


    不過,我已經打定主意絕不鬆口,拚死命地緊緊咬住自己的上下顎。


    『放開!』


    她把企圖刺穿我臉頰的角縮迴去,並從另一個角度伸出新的角。


    但是我依然沒有半點鬆口的意思。


    我再度加強上下顎咬合的力道。


    在牙與牙之間,我清楚聽見了部分骨頭發出粉碎的聲響。


    瑞穗終於發出了代表悲鳴的高亢吼叫。


    就這樣,她終於倒地不起、無法再戰,身體也從狼變迴了人類的姿態。


    「可、可惡……」


    在滿身是傷的狀態下,瑞穗依舊不肯罷休地朝化妝櫻伸出手。


    薰子射來的短劍毫不留情地劃破空氣、將瑞穗的手掌狠狠釘在地麵。這下子瑞穗的行動總算完全被控製了,隻能淒慘地發出低沉的哀號。


    「咕唔!」


    徹底放棄掙紮的瑞穗砰的一聲,無力俯臥在地麵上。


    ——這麽一來她應該無法動彈了吧!


    原本從瑞穗身上散發出的強烈敵意、怒氣與戰鬥意誌逐漸淡去,雖然曾有一瞬間迴光返照,但最後依舊徹底消散於空氣當中。


    等我確定對手失去戰意後,這才放心地變迴人類。


    「嘿,山寨版的怎麽打得贏原創品嘛。」


    說實話,這場戰鬥途中有好幾次我都覺得快完蛋了,不過這副糗樣當然不能表現出來,一定要維持強勢的態度才行。


    聽了我的話後,瑞穗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隻是無力地垂著頭。


    我套上薰子姊扔來的長褲,日奈也把自己的外套交給薰子姊,薰子姊則用那件外套蓋住了瑞穗的身體。


    「……真羨慕你們,既有力量,又擁有固定的職務。」


    瑞穗的臉趴在地上,語調微弱地感歎道。我忍不住迴頭望向她。


    「你這個人還真古怪。你自己不是也有特定的職務跟力量嗎?」


    沒錯,瑞穗這個對手比我當初想像得還要難纏。


    就算把她從我與一鬥哥身上偷走的能力扣除,她的體力與速度依舊十分驚人。


    如果能找個嚴格訓練她的師父指導,應該可以成為頗具威力的戰士才對——當然,我不認為瑞穗本人希望這樣。


    瑞穗微微抬起頭,沾有泥土的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職務——我的確有,而且那種『工作』隻有我才辦得到。」


    「那不就結了。」


    「不過,一旦我發揮出我的力量後,我就不再是我了。」


    瑞穗顫抖著嘴唇忿忿地說道,不過我卻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薰子姊為困惑的我送出了提示。


    「關於這點,先前我從和臣那兒也聽說過……」


    和臣正式將調查與監視「流族」的工作委托給甲賀一族時,在場接受任務的薰子姊也對「流族」的職務分工方式略有耳聞。


    「基本上,『姿見』的能力就是變成另一個人,所以主要是負責在敵方內部擔任間諜的工作。」


    除了外表,就連生來就擁有、包含在血統內的能力,以及說話聲音、動作都能加以複製。瑞穗這種稀有的能力確實是貴重的戰力。


    事實上,所有在裏外活動的「流族」中,瑞穗所獲得的待遇也優於其他人。


    「愈優秀的間諜,出任務的時間自然就愈多。因此,她以身為座光寺瑞穗活動的時間,反而比扮演其他非座光寺瑞穗的『某人』時間來得少。」


    隻有瑞穗才有辦法達成的任務,瑞穗本人卻因此感到厭惡不已。


    「你們可以理解每天都要不停扮演他人的痛苦嗎?」


    薰子姊的說明結束後,原本垂著頭的瑞穗再度揚起視線。


    「真羨慕你們這些人。不但可以住在裏內,又能以自己原本的身分受到他人重視。」


    瑞穗依序瞪著我們這群同伴的臉。


    「我好想換一個職務。沒有人真正需要我。我想要的不是這個隻利用我能力的職務,而是讓真正的我被需要……」


    瑞穗緊握拳頭敲打著地麵,忍不住痛哭失聲。


    ——對瑞穗來說,隻要能改變現有的一切,或許什麽都好吧!


    例如像我跟一鬥哥這樣,既簡單明了又被裏內同族所重視的能力。


    或是毫無任何疑問,死忠追隨的仆人。


    能夠閑話家常,為了一點無聊小事互開玩笑的朋友。


    甚至是除了瑞穗擁有的『姿見』能力外,還能使瑞穗打從心底信賴、依靠的主子。


    如果能擁有上述任何一項,或許瑞穗甘願背負陷裏於危險的背叛者汙名,永遠遭人唾棄,也惠笑著接受因此換來的成果。


    我俯瞰著在自己腳邊痛哭流涕的瑞穗,真有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


    原本我還以為她是個充滿惡意且壞到骨子裏的惡徒,會演變成這樣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這跟小孩子任性調皮有什麽兩樣?


    我們之前雖然被她要得團團轉,也因此付出不少慘痛代價,但如果現在問我是否堅持要她負起責任,恐怕我的意誌力也沒有原本那麽堅定了。


    「其實,我們這些人也不見得很滿意目前的工作……」


    不知瑞穗是否能聽進我的勸告。


    不過,瑞穗剛才那番話確實在現場所有人的心頭都劃出一道小傷口。


    宵見裏的和平是構築在許多人的犧牲上。


    有許多人如今正被迫從事自己不願意或討厭的工作。


    即便宵見裏這塊土地據說能完成人們的心願。


    然而負責守護這塊土地的我們,是否不包括在這種雨露之恩底下呢?


    就算是隻有一個人認同真正的自己也好——連這種單純願望都無法實現的座光寺瑞穗,終於對這種迫害自己的體製犯下了暴行。


    我總覺得造成這種事的真正原因,目前依舊深深埋藏在這塊使我們誕生的宵見


    裏大地之下。


    我們被賦予的職責、跟裏之間的關聯、與同伴之間的相處,還有不允許某些人過正常生活的體製。


    雖然大家都不願出口討論,但內心早已感慨萬千。


    ——我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我一邊將新襯衫的鈕扣扣好,一邊偷看日奈的反應。


    從孩提時代起就一直夢想能脫離這個牢籠的日奈,此刻正以複雜的表情,望著將自己曾強烈想舍棄之物視為珍寶的瑞穗。


    至於我,對日奈來說,除了守護者的角色外真的有其他存在的必要性嗎?除了裏所交代的職責,我是否真能為日奈做些什麽……關於這些我依然找不出答案。


    即使我能夠以無關被需要與否的角色陪伴在日奈身邊,自己究竟能否稱職地扮演也是一大問題。


    就這樣,在宵森祭前夕因『姿見』引發的一連串騷動,終於暫時獲得解決。


    ——以實際參與者的角度來看,我總覺得真相毋寧是犯人主動將真實身分暴露在我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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