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從宵森學園高中部正門走進去,便能在通往校舍的道路右手邊看見知名的化妝櫻——那是棵會在每年十月不合時節瘋狂綻放的櫻樹。


    此外,化妝櫻的背後還流傳著另一項傳說。


    隻要是宵森學園的學生,尤其是女孩子——當然包括我在內——都聽說過那個傳說,因為那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


    『隻要在化妝櫻下告白,有情人必能終成眷屬。』


    特別是在秋天的夜裏,聽說晚上十點的鍾聲敲過後趁機告白最為有效,因此半夜想潛入校園的學生才會絡繹不絕。或許本來種在高中部後中庭的這棵櫻樹,就是為了這個理由才會被遷至遠離校舍的正門附近吧!


    「——根據狐狩田所言,過去告白的成功條件還包括『必須在櫻花盛開時』,但隨著時代演進,規則也愈來愈寬了。」


    的確,去年在我前往宵森祭高中部的攤位遊玩時,為我四處帶路的哥哥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株櫻樹的品種是「高遠小彼岸櫻」——哥還這麽補充道。


    其實我也分辨不出來品種之間的差異;不過跟裏內的其他櫻樹相比,化妝櫻的花瓣顏色的確比較深。


    至於這株櫻樹會被冠上化妝櫻的名號,似乎是從遷移至正門附近後才開始的。


    當其他櫻樹都掉光了葉子,準備迎接冬天的這個季節時,瘋狂盛開的化妝櫻簡直就像為了掩飾枯黃的秋季而拚命化妝的女人一樣。


    以前甚至還聽說有外來的人企圖以科學的方法——例如這棵櫻樹的品種是否較特殊等——來解析化妝櫻為何會在秋季盛開之謎。


    然而在深信化妝櫻傳說的學生們阻撓,以及裏內長者認為不可讓外人接觸怪異現象的顧忌下,研究計劃最後胎死腹中。


    ——也就是說,化妝櫻其實也屬於宵見裏無數個不可解釋的怪異現象之一。隻是對我們而言,那就像熟悉的故鄉秋天風景一樣,是個日常生活的一個小點綴罷了。


    然而今年這株化妝櫻的動向卻跟往常不太一樣。


    以往到了這個時候,花蕾早該綻放五成、甚至七成了,結果現在卻連半個花蕾都看不見。


    以前我每次看見這株化妝櫻開花,心中也不過就是浮現「好美呀」之類的感想而已。誰知道這家夥今年偏偏不開花了,簡直是存心找我麻煩嘛。


    對於我全心全意準備的舞台演出來說,盛開的化妝櫻為設在戶外的舞台製造花瓣漫天飛舞的效果,可說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如果化妝櫻一直死不開花,那話劇就會失去重要的氣氛了。


    即便大家再怎麽努力排練,演員的台詞、演技和幕後的照明、音響都很完美,隻要化妝櫻不開花,這出戲就不能算成功。


    「日奈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戲劇部呢?」


    ——以前勇太似乎問過我類似的問題。


    說我「執著」總讓我有種無法釋懷的奇妙感受。對我來說,演戲的魅力就是能「讓自己變成另一個人」,這點才是最重要的。


    諏訪部日奈的這個身分早在出生時就決定了,與我本人的意誌毫無關聯。不管是物理性或精神層麵,我都隻能局限在這個位子上,而且一輩子都無法脫離這個身分。


    但隻要透過演戲,就能在不打破這個從出生起就因禁我的籠子、也不使任何人難過的前提下,讓我暫時脫身而出,喘一口氣。


    閱讀有趣的書籍或是玩好玩的遊戲雖然也有類似的效果,但如果想要變成另一個人,實際演一出戲的成就感是無法取代的。


    即便那得花上許多辛勞與時間,不過一切都非常值得。當一出戲結束後,留在我心中的那種滿足感真的是難以言喻。


    雖然我也曾對勇太述說過這種感覺,但他卻隻是苦笑著迴答「光是當我自己就夠累了,哪還有心情去扮演別人」之類的話。


    ——當然,如果要問我是否已充分扮演好諏訪部日奈的角色,即便我再怎麽斬釘截鐵地拍胸脯保證,以三婆為首的眾長老也絕對不會認同吧。


    你的力量與心理準備根本比不上現任當主。前一代當主總是這樣那樣、前前代當主絕對不會做出……類似的批評我早就聽到耳朵長繭了。


    不過,我遲早會讓那些人全部認同我的——其實我是個挺不服輸的人——等到畢業後,我就能將全部的時間投入當主的工作,關於這點我早就有所覺悟了。


    ——但是既然我遲早得全心致力於天生的使命,眼前至少允許我在演戲這件事上稍微沉迷一下吧!


    我希望這次的活動能成為自己學生時代的美好迴憶。


    此外,我也不想輕易放過社長給我的難得機會。或許之後我再也沒有站上舞台的機會也說不定。


    在不遠的將來,我所有的時間都得貢獻給諏訪部與宵見裏。所以我希望能在這絕無僅有、依然允許由我自己支配的光陰中,留下一個足以傲人且毫無遺憾的精采迴憶。


    ——不過,我這種想法對檸檬或是哥哥,不,就連勇太也不能透露……因為這種事要是讓他們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呀!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


    總之,我為了能讓這次戲劇部的演出成功,已經盡了一切可能的人事,至於天命、天命呀……!


    檸檬與凜也特地在各種場合配合、幫助我,真希望這次的表演能不辜負大家的期待。


    就連一開始極不情願、厭惡之色溢於言表的勇太,最近不知道是否萌發了演員的自覺,不但充分理解化妝櫻的重要性,更不會在練習時突然害羞或結巴。隻不過,關鍵的化妝櫻還是沒有半點想合作的征兆。


    因此我也隻能暫時放下排練的工作,先設法將失去歸宿、於宵見裏徘徊的思念體加以淨化,使其能從這塊土地脫身。對身為諏訪部一族的我而言,這也是重要的「輪值」之一。


    「——所以說,就算我把大家集合起來,討論讓宮田先生完成心願的方法,也不算粗暴、公私不分或濫用職權囉,而是我光明正大的職責!」


    凜抬頭望著我,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接著才深深低頭說道:


    「凜理解了,意思就是日奈姊姊代表了絕對的正義,沒錯吧?」


    「嗯嗯……應該就是那個意思吧!」


    「日奈,你可以不必編藉口了,趕快切入正題吧!」


    勇太毫不留情的吐槽頓時打斷我與凜的心靈交流。


    「這、這才不是藉口!你應該說這是心理建設、心理建設啦!」


    「果然沒錯,日奈的藉口一點道理跟說服力都沒有。」


    「這完全無法加強心理建設,頂多隻能算是強詞奪理吧?」


    我瞪了正在交頭接耳的一鬥哥與檸檬一眼後,才正色重申今天的議題——


    『宮田正一郎未完成的「遺憾」究竟是什麽?』


    檸檬迫不及待地用力舉起手,信心十足地發表自己的看法。


    「一定是關於戀愛的遺憾吧?宮田先生看來是個纖細的人,要不是暗戀別人,並且在還沒有告白前就過世;就是意中人跟其他男人結婚,因此羞憤上吊而死。」


    「不,那可是發生在距今九十年前的事喔!也許他是因為饑餓、營養失調而死的。那家夥看起來就是皮包骨,一副虛弱的模樣。」


    「——檸檬姊姊跟一鬥哥哥,請不要對宮田先生妄下斷言,那樣太沒禮貌了。」


    凜皺起眉頭,咬牙切齒地說著。至於被「妄下斷言」的宮田先生本人,則依然沉溺在追溯過往記憶的世界裏。


    「勇太有什麽看法?」


    「或許他對什麽人餘恨難消?」


    「例如被信任的人背叛、失意而死之類的嗎?」


    「與戀愛相關的負麵


    情緒通常很難排解吧!」


    「對食物的憤恨也很可怕喔?」


    勇太聽了露出無法茍同的表情。


    「宮田先生有沒有可能是在宵森學園被殺,屍體埋在化妝櫻底下?」


    「啊,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想藉助化妝櫻的力量替自己複仇。」


    「這麽一來,就可以說明為何宮田先生的氣息會跟化妝櫻相同了。」


    我製止了因感佩而想用力鼓掌的一鬥哥與檸檬,重新將視線轉向勇太。


    「你忘了嗎?化妝櫻是在二戰後才從後中庭遷到現在的位置。當初在挖掘時並沒有發現人骨或其他類似的詛咒之物呀!」


    假使當時在挖掘化妝櫻的樹根時,發現了什麽慘死的人骨遺跡或宿有強烈思念的物品,那當時負責「輪值」的諏訪部及其家臣一定會為此事留下書麵紀錄。


    然而,即使我迴家調查過當時的資料,關於化妝櫻的奇特記載也隻有不合季節的瘋狂開花,以及那個「隻要在樹下告白,有情人必能終成眷屬」的傳說而已。完全沒有關於宮田先生或幽靈的目擊紀錄。


    既然櫻花樹下並沒有埋藏白骨,那宮田先生會變成櫻花精靈,並像現在這樣出現在我們麵前,一定有其他的理由吧!


    原本一直豎耳傾聽我們討論的凜這時對宮田先生問道:


    「想出什麽線索了嗎?」


    「原本以為聽了各位的意見應該會有靈感,隻可惜我的記憶還是很模糊……真抱歉,讓你們費了那麽大一番功夫。」


    ——宮田正一郎這個人生前鐵定是位極度誠實且善良的青年吧!


    我望著他那深深低頭道歉的模樣,更加深了內心的這種看法。我們這群接受他道歉的人,反而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之後我雖然繼續與眾人進行討論,卻始終找不出可以讓大家異口同聲表示「就是這個!」的可信答案。


    既然如此,隻好放棄推論到底是哪個理由,幹脆以地毯式搜索的手段嚐試一個個化解宮田先生的可能遺憾吧!


    「首先,就從最簡單的開始試起——『讓他吃美味的食物』吧!」


    大家一致讚成這個選擇。


    「……等等,哪家店的料理美味到足以讓充滿遺憾的往生者升天呢?」


    「勇太之前隻去過車站前的速食店或咖啡廳吧?」


    「話、話說迴來,一鬥哥也是每次都跑牛井店跟拉麵店而已啊!」


    「如果是蛋糕店我就熟了……日奈,要不要請教一下你哥哥啊?」


    「唔?我哥其實很少吃外食,所以應該不太清楚吧……」


    我心虛地垂下目光,正好與一臉緊張、抬頭仰望我的凜四目相交。一鬥哥將手擱在用力左右轉動脖子的凜頭上,為了使她放鬆而搔著她的頭發。


    「啊——這種事薰子姊應該最清楚才對吧?搜集情報這種事剛好是她的天職,況且比起高中生的我們,她的行動範圍又比較寬廣。」


    「那,需要我打個電話給她嗎?」


    勇太率先掏出手機。


    平常總是有氣無力、聽從我指示才願行動的勇太,這迴卻異常積極起來。我見狀不禁感到有些不滿。


    「薰子姊,我是勇太。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反正我對勇太來說,不過就是單純的青梅竹馬兼主子罷了,又不是什麽特殊的關係,根本不需要嫉妒——


    「……嗯,嗯……咦?等一下,你說的那間店在哪兒啊?」


    ——也就是說,我剛才會有那種生氣的感覺,完全是因為大家正在努力辦正事的時候,勇太卻對薰子姊露出那種明顯的色心之故——


    「啊,你說在遊樂場旁邊?……不是?啊,是在轉角的電線杆?就是有養狗的那裏吧?」


    ——奇怪,難道勇太在害羞嗎?總覺得他跟對方好像很難溝通,兩人都無法好好傳遞想表達達的意思,


    「以前停放腳踏車的地方……不,我記得明明是那裏啊。之前那裏不就是停腳踏車的地方嗎?……不,你說什麽丸子一族所擁有的房子,我根本不知道到底在哪裏啦!」


    勇太迅速揚起下顎,不耐地搔著頭發。


    看來似乎兩人都苦於無法好好與對方溝通。


    薰子姊跟勇太都屬於不擅言詞的類型。此外,更嚴重的問題是,那兩人認路的方式有著非常明顯的差距。


    「……好像陷入僵局了呢!」


    檸檬在我耳邊悄悄說道。


    這時勇太的背部肌肉突然一震,不知為何偷偷迴過頭窺視著我。


    就好像條件反射似地,我也自然而然地交叉雙臂、挺起胸膛,以下顎指著勇太說道:


    「沒用的家夥,真受不了!」


    ——哎呀?不對、不對呀,勇太,我並不想說這麽難聽的話……啊,他馬上把目光移開了!?背影看起來還非常沮喪……啊呀呀呀呀……


    「嗯——我跟他在認路時都不自覺習慣以『鼻子』取代『眼睛』的角色,所以在需要向他人說明的時候總是會產生混亂……」


    「那就好像跟狗問路一樣,因為視野不同所以根本派不上用場……」


    「啊!好過分喲!」


    檸檬對一鬥哥的發言非常不滿——不知她是氣自己被形容為狗,還是派不上用場這點——總之,檸檬終於按捺不住,跨步走向勇太。


    「勇太,電話給我!我一定要洗刷我們的汙名!」


    可惜正當檸檬將手機從勇太手中奪過時,薰子姊那頭突然出現了某些騷動,讓她無法繼續通話。


    「喂——喂喂——薰子姊!你在哪裏……啊!也沒有多遠嘛,我們過去找你好了。喂——喂?」


    檸檬把被掛斷的手機還給勇太,輕盈地轉身朝向我。


    「薰子姊為了準備校慶而待在大學部那兒。比起打電話,不如直接去問她還比較快。」


    ——這麽大陣仗殺過去不會造成對方困擾嗎?不,這也是為了公事。我一定要完成讓宮田先生安心投胎的使命。


    我在心中如此說服自己,接著就與同伴們一起動身前往大學部。


    * * *


    宵森學園大學部距離高中部隻需步行五分鍾左右。


    在學的大學生人數則跟高中部差不多。


    這裏的大規模改建作業都已告一段落,所以完全看不到任何外觀老朽的建築物,整排都是氣勢磅礴的現代化校舍。


    薰子姊所屬的近代文學研究會所籌備的攤位是咖啡廳,位於學生活動大廳的一角。預備販售的菜單包括咖啡、紅茶、鬆餅以及可麗餅。


    學生活動大廳中擠滿了忙於準備校慶的人潮,幸好在勇太與檸檬的嗅覺協助下,我們很快就找到了薰子姊所在的攤位。


    在攤位中手忙腳亂的工作人員前方放置著一塊大型招牌『正統派女仆咖啡廳 蕾吉娜』。


    ——招牌上的字體龍飛鳳舞。


    薰子姊正默默抱著盤子經過。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就跟最近電視上經常出現的女仆咖啡廳服務生很類似,一襲輕飄飄的迷你裙加上蓬鬆且裝飾繁複的上衣。


    隻不過她的這套女仆裝卻是血統純正的維多利亞時代樣式,跟最近那種刻意裸露獻媚的廉價女仆裝大不相同,簡直就像是自西畫中走入日本的「正統女仆」。


    ——話說迴來,我對女仆什麽的也不甚了解。對此當然沒有特殊的興趣,或是想要自己試著角色扮演一下之類的。


    以前我曾聽過一鬥哥與狐狩田學長對此展開激烈的討論,所以才會在被強迫的情況下接受關於女仆的部分常識。


    「午安。」


    「……!!」


    我客氣地喚了薰子姊一聲,接著她卻像觸電般突然跳了起來,甚至還以仿佛能聽見骨頭錯位尖銳噪音的不自然姿勢,一動也不動地迴望著我。


    「……下、下任當主大人!」


    薰子吃驚地喊道,手中的盤子也頓時摔向地麵。我慌忙一個箭步衝到對方身邊,把即將如雪崩般化為碎片的盤子接住。


    「啊啊!?真、真是太失禮了!竟然麻煩下任當主大人……」


    「你先把盤子放下來吧!不要在這種狀態下對我鞠躬啦……!!」


    聽到我的驚唿聲後,薰子姊這才迴過神。她將手中的盤子擱在一旁的紙箱上,重新對我深深低頭行禮。


    ——真稀奇,我跟薰子姊雖然認識不久,卻從來沒看她如此慌亂過。


    「怎、怎麽會突然?」


    「因為你剛才把電話掛掉啦……」


    「啊,啊啊……」


    薰子姊狼狽地呻吟著。


    即使她明白了我們殺來的原因,表情依舊非常尷尬。她不斷地拉著裙子的下擺,企圖藏住自己的大腿。


    ——咦?難道她覺得這身打扮很不好意思嗎?對唷,她的臉不但很紅,而且還不敢正眼麵對我。


    為了輪值的工作她都可以不介意半裸了——對方這副模樣讓我覺得非常新鮮。


    一鬥哥也興味盎然地欣賞著薰子姊的女仆裝扮,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樣,絲毫沒有『裝作沒看到』或是『以斜眼偷瞄』的打算。


    至於勇太則是小心翼翼地將視線從薰子姊身上閃開。不過他的臉紅甚至波及到了耳垂,所以我很清楚其實他極為在意薰子姊的裝扮,而且內心也非常感興趣。


    ——哎呀,真討厭,我怎麽又開始不舒服了。


    薰子姊困惑的視線在周遭眾人身上遊移,然後終於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之處,立刻低聲向我詢問:


    「下任當主大人,那一位是……?」


    我這才想起宮田先生與我們同行之事。


    宮田先生對眼前完全超脫大正時代的所見之物感到非常好奇,凜則是不厭其煩地一一說明。隸屬於可與死者交談、交換契約的教來石一族,凜早就習慣與往生者或遙遠時代的古人對話了。


    宮田先生雖然有不少特殊與詭異之處,不過畢竟也算是思念體的一種,或許本來就較能與教來石一族溝通吧!


    我將至今為止的狀況向薰子姊簡單扼要地說明一遍。


    「——總之,我們得讓那位宮田先生安心升天才行。」


    「啊,所以才要找美味的餐廳嗎?」


    薰子姊恢複冷靜後,腦筋倒是轉得很快。


    她向我推薦了幾間餐廳後,還替可能比較難找的店畫了簡單的地圖。


    「下任當主大人,我今天必須留下來幫忙準備,所以無法與您同行,請您務必小心。」


    說完後,她便對我姿勢優美地低下頭。我向她道謝後,便率領著眾人離開大學部的學生活動大廳。


    * * *


    薰子姊介紹的店之一就位於大馬路旁的巷弄深處,是一間小巧精致的西式餐廳。距離裏沒有多遠,不過裏頭的氣氛倒是十分高雅。


    「哎,這間餐廳看起來好洋派啊!」


    宮田先生以充滿好奇的目光掃過店內一圈,接著才於店家帶領的位子上就座。


    聽說他是第一次吃西餐,所以起初我還建議他使用免洗筷。不過,由於機會難得,所以宮田先生本人好像很想挑戰用刀叉吃飯。關於這點就交由凜去指導吧!


    「真了不起,我以前從來沒看過這種料理。」


    「真希望我也能生在這個時代。」


    ——宮田先生一邊感慨著,一邊將店家端出的料理依序解決。當飯後的咖啡與點心也端上桌時,他對刀叉的熟練程度已經比剛開始進步多了——差不多就是從幼稚園兒成長到小學生的程度吧!


    「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麽美味的食物……謝謝你們的招待。」


    ——能升上天堂的好人,想必也是過著如此的生活並露出類似的滿意表情吧!


    我將上述那些無意義的妄想從腦中趕跑後,刻意加強語氣說:


    「你不必這麽客氣……對了,有勾起什麽迴憶嗎?」


    「啊啊,有勞你們費心請我享用美食,還真不好意思開口。不過,我並沒有想起什麽。」


    「凜也認為這種事欲速則不達。」


    原本正替宮田先生的咖啡注入牛奶的凜這時也停下了動作。她說完後,睜大那雙細長的眸子迴頭仰望我,正好與我對看了一眼。接著她才搖搖頭,垂下視線。


    「……總之,逼急了恐怕會有反效果——這是凜的看法。」


    宮田先生聽了之後嘴角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太感謝你了,凜小姐真的很溫柔。」


    「……凜隻是發表很普通的看法而已,不算什麽溫柔……」


    「我覺得你這種處處為人著想的態度實在很難得。」


    宮田先生毫不掩飾的這番告白讓凜的臉頰頓時泛紅。勇太則偷偷頂了頂我的手肘。


    「——喂,大正時代的日本男子漢都像他那樣嗎?我還以為應該更粗魯霸道一點才對耶……」


    宮田先生的確很纖細,體弱多病的模樣看起來也跟粗魯霸道完全無緣。不過,既然他能坦率地稱讚女性的優點,不就代表他具備十足的紳士風範嗎?


    我刻意揚起下顎對勇太示意後,才瞪著他的臉迴答道:


    「天曉得?這跟出生的時代又沒關係。比起愣得跟木頭一樣不會說話的家夥,就算是說客套話也會逗女孩子開心的男性比較理想吧?」


    勇太聽了我的話後膽怯地往後退了幾吋,一鬥哥見狀則同情地喃喃說道:


    「你這是自掘墳墓啊,勇太。」


    「不要多管閑事啦!」


    「不過會講甜言蜜語的勇太也很有趣呀,在表演話劇時要不要加入類似的劇情?」


    「加入類似的劇情……例如呢?」


    勇太訝異地歪著腦袋,檸檬則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迴答他:


    「軍人洗心革麵後,反而對自己之前虐待的女學生燃起了熾熱的愛意。他對少女傾吐一連串的甜言蜜語,甚至即興地唱起情歌……」


    「免了免了!」


    「就、就是說呀!勇太的腦袋才裝不了那麽多台詞呢!」


    「應該說日奈遇到這種橋段鐵定會笑場吧!?」


    「我才不會笑場!」


    「不,你鐵定會爆笑,還會笑到摔在舞台上。我已經可以想像日奈指著我捧腹大笑的模樣了。」


    「總、總之,檸檬的點子太異想天開了!我們還是照原先的劇本演吧!」


    我使盡吃奶的力氣否決了檸檬的主意——說真的,我心裏倒覺得有些可惜,不過那實在是太難為情、太強人所難了。


    我催促著打從心底感到遺憾的檸檬,以及不知為何因剛才的事而顯得垂頭喪氣的勇太出發,依照薰子姊建議的餐廳一攤攤吃下去。


    結果,宮田先生依舊什麽也沒想起來,更沒有宿願被完成而開始淨化的反應。我們隻是讓他痛痛快快地吃了好幾頓大餐後,便結束了今天的計劃。


    在夕陽西下、眾人返迴學園的半路上,勇太用力地歎了一口氣。


    「——看來他的遺憾跟食物完全無關。」


    「可是『對戀愛的遺憾』或『對某人的怨恨』又沒辦法那麽輕易重現。看來還是得先多收集一點情報才行。」


    總之,就先讓宮田先生趁凜在國中部上課時的白天,站在化妝櫻底下對來來往往的行人打探消息吧!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的是


    ,宮田先生與這棵化妝櫻的淵源頗深。


    「或許宮田先生的故事非常特殊,遠遠超乎凜可以理解的常識與經驗也說不定。」


    「確實有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調查當年的紀錄,也不見得能找到對現在有幫助的線索。到底什麽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呢——


    「對了,下次放假再讓凜帶宮田先生上街一次怎麽樣?」


    檸檬突然冒出異於四周氣氛的開朗提案,我慌忙將原本陷於沉思的腦袋拉迴現實。


    「讓他們去看電影或是到處去玩之類的?」


    「……你是說,讓凜跟宮田先生單獨兩個人?」


    「因為凜在我們之中跟宮田先生最合得來呀!」


    「可是,檸檬……」


    檸檬與我四目交會時,臉上浮現了愉悅的笑容——我很清楚她的這種表情,像這種時候,她鐵定是在計劃些什麽。


    凜並沒有對檸檬的表情多加留意,隻是以莫可奈何的眼神抬頭仰望我。


    「——日奈姊姊,凜要怎麽做才能幫上忙呢?」


    如果這次事件的起因是出自於我們根本無法想像的緣由上,那我們現在的嚐試不都變成徒勞無功了?


    不過,待在原地什麽事也不做,眼睜睜地看著時間流逝,問題也不會自動解決。即使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試著四處摸索或許也能發現轉機。


    「可是,讓凜一個人去太危險了吧?」


    「白天我想應該沒關係……至少宮田先生不像什麽危險的思念體呀!」


    檸檬看了宮田先生一眼後小聲補充道。


    與開朗樂天的檸檬剛好成對比,勇太與一鬥哥不怎麽喜歡這個提案。


    「可是啊,那家夥在思念體當中的確算是很奇特的變種吧?」


    「即使現在看起來不危險,我們對他的底細也了解得不夠多……」


    「可是如果讓他跟女孩子單獨約會,說不定就能讓他迴想起什麽呀!」


    「約、約會?」


    凜聽了檸檬的話後瞪大雙眼,表情也顯得狼狽了起來。


    「假使凜遭遇了什麽危險,就立刻以手機通知大家,我們會馬上趕過去的。」


    「可是,檸檬姊姊……」


    「隻要是在裏的附近就應該沒問題吧。對吧,日奈?」


    「這個嘛……」


    檸檬的笑容與凜的困惑表情同時轉向我。


    我將雙臂交叉在胸前,稍微猶豫了片刻,接著才點了點頭,將手放在凜的肩膀上。


    「那麽就麻煩你了,凜。」


    「日奈姊姊……」


    「真的發生什麽事一定要趕快跟大家聯絡喔。」


    「是的!」


    凜用力頷首,雙眸還透出了代表堅強決心的光彩——向來總是在一旁忠實且默默完成教來石一族「輪值」任務的凜,這迴心中燃起了熾熱的使命感。


    我將目光轉向宮田先生,稍微在眼神中施加了些許「力量」,並對他提醒道:


    「你也要抱持著紳士的風範唷!」


    「那是當然的。」


    「可不要趁我們沒注意時就變成野獸——幹什麽啦!」


    勇太突然扯住我的手臂,將我拉往一旁電線杆的後方,並一臉嚴肅地開口問:


    「——真的沒問題嗎?」


    為了不讓凜或宮田先生聽見,他還刻意壓低音量。


    因此我的迴答也不自覺小聲了起來。


    「又不是真的讓他們兩人獨處,我一定會派出護衛的。」


    「派誰?大家在校慶前夕都很忙吧!」


    「當然是全部的人一起去囉!」


    「真不愧是日奈,完全看穿了我的計劃——!」


    堂堂——不過依然保持輕聲——做出如此裁斷的我,被從旁闖入的檸檬開心地敲了一下手臂。


    「你的嗜好真不健康……」


    「難道勇太真的願意讓那兩人獨處嗎?」


    「當然不願意。不過……」


    「對、了、唷——為什麽勇太說話的方式與態度又恢複正常了?之前說好的練習呢?」


    緊要關頭或危險逼近眼前時我當然不會強迫他,不過當下我們又沒有被敵人追殺,也不是正在搶救麵臨生死存亡的重傷患。


    勇太以不太甘願的表情瞪了我一眼,接著才用力撇過頭。


    「——我才懶得管你們!」


    嗯,勉強算他及格好了。


    * * *


    假日的早晨我收到一封簡訊。


    標題名稱為『報告一』,內文則寫著『現在要從家裏出發』——原來是凜傳給我的。


    對於等一下就要出門約會的少女來說,傳送這種內容的簡訊過來實在不免讓人對她的未來感到憂心,然而教來石家的大門還是靜靜地打開了。


    眾人——包括我、勇太、檸檬,還有一鬥哥——躲在附近,小心翼翼地不被從教來石家離開的凜與宮田先生發現,並在後頭尾隨著那兩人前進。


    一鬥哥很難得整個人悶不吭聲,一句話也沒說。


    其實他並不怎麽適合執行隱密的行動,本來我今天是想請他負責留守的。但是如果放著他不管,他反而有可能擅自行動,所以最後還是選擇帶他出來。


    對於執行「輪值」任務時能力與合適度都與凜最為搭配的一鬥哥來說,凜就好像他的妹妹一樣,不,誇張一點應該說就像女兒一樣,他會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一鬥哥望著遠在前方步行的凜與宮田先生,悄悄問道:


    「——日奈,距離這麽遠不會跟丟嗎?」


    「放心啦,勇太跟檸檬都可以追蹤凜的氣味……」


    況且凜事前還提供了名為『今日流程』的約會計劃書——雖然我根本沒要她製作這種東西——所以即使跟丟了也隻要按計劃內容前往下一個行程地點等待,那兩人自然會主動靠過來。


    呃,以分鍾為單位計劃約會的流程感覺很奇怪,不過既然凜的目的是要取迴宮田先生的記憶,保持謹慎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首度約會這麽做還滿詭異的。


    前往約會的場所都是以宮田先生那個時代有類似經驗的地點為主。


    從之前『與宮田先生同行的美食之旅(暫稱)』中獲得的教訓,我們學會了應該要把與他生前記憶無關的場所予以排除才會更有效率。


    根據計劃書,兩人會先看電影,然後再前往咖啡廳。接著在熱鬧的大街上閑逛,最後才享用午餐。


    首先就前往第一個目的地——位於市區的某間小型電影院吧!


    與浦島太郎狀態的宮田先生相較,凜對於現代的一切事物自然比較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是宮田先生對她提出問題。


    不過盡管站在購票窗口前的是凜,選擇要看哪部電影的人卻是宮田先生。他還幫凜打開電影院入口的門,大大方方地帶著凜進去。


    等我們確認凜與宮田先生在電影院中央的位子就座後,才占據了附近的幾個座位,偷偷觀察那兩人的舉動。


    舊式的電影開始鈴響起,觀眾席頓時變得一片黑暗。我終於察覺自己的失策——這種狀態下根本看不清楚凜的反應嘛!這種事隻要稍微動點腦筋應該就很容易察覺吧!


    銀幕上正播放著號稱「本世紀最佳羅曼蒂克愛情故事」的戀愛電影,不過比起虛構的俊男美女談戀愛,對於一般人來說,還是對發生在自己周遭朋友身上的真實事件更為好奇。


    「——凜那家夥,竟然張大著嘴看傻了。」


    「以不知世事的程度來說,其實她也不會比宮田先生好到哪裏去……」


    與我不同,即使


    在黑暗中視力依舊驚人的勇太與檸檬兩人,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能清楚掌握凜的動態。


    檸檬誇張地歎了口氣。


    「……真無聊耶。要那兩人趁機偷偷接吻或許太過分了點,不過在黑暗中悄悄摟住對方肩膀,或是手與手無意間碰觸而害羞起來,應該算是合理的發展吧……」


    「凜、凜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孩耶!?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那該怎麽辦?」


    「如果宮田敢對凜作出那些事,那他就是毫無疑問的犯罪者!」


    兩位男性表情嚴峻地對檸檬的抱怨低聲提出抗議,雖然我也頗為讚同檸檬的意見,但這時也隻能將那些不夠謹慎的話咽迴肚子裏。


    那兩人離開電影院後,終於步入了鄰近的咖啡廳。


    那是一家自戰前就開始營業的老店,聽說想要喝正統咖啡的愛好者有時甚至會特地大老遠從外縣市趕來。


    為了不與凜撞個正著,我們四人搶先一步離開電影院,等對方在咖啡廳裏的位子坐穩後才偷偷溜入店內。


    我們從店內的眾多圓桌中,選了一張距離凜不是太遠但又有屏風掩護的位子。


    這麽一來,對方就很難發現我們,而我們也可以大膽地觀察對方。


    凜正熱心地說明著什麽,宮田先生則在一旁迴應她,偶爾還會提出問題互動。乍看之下,真的會覺得那兩人的氣氛應該很不錯。


    「……好像滿開心的,是在討論剛才的電影嗎?」


    我被那兩人的和諧氣氛打動,不禁如此喃喃問道,勇太聽了則露出複雜的表情。


    「——是粥占卜。」


    「耶?」


    「凜剛才熱烈發表的話題就是粥占卜啊!好像是根據放太久的粥表麵發黴的狀態來判斷吉兇。」


    ——狼人即使不變身聽力依舊驚人。


    我將視線從表情複雜並陷入沉默的勇太轉迴在屏風另一邊熱情發表意見的凜身上。


    幫那兩人送來冰咖啡與冰淇淋汽水的女服務生也以很不自然的態度故意避開凜的視線。他們的話題真有那麽奇怪嗎?


    倘若將先入為主的和諧觀感給拿掉,再度觀察對麵的那兩人。跟平目的凜相比,今天的她情緒確實比較高昂。


    ——嗯,畢竟打從有記憶以來,凜生平的大半時間都花費在練習教來石一族天生的技能上。為了獲得更強的力量而孜孜不倦的她,以前根本沒有類似的約會經驗,會這樣心猿意馬也是理所當然的。


    話說迴來,我自己的類似經驗也很少就是了。


    更正確地說,雖然還不到毫無經驗的程度,但如果要強烈質疑我過去的那幾次到底算不算約會,恐怕那些「經驗」的內容也很難讓我挺起胸膛為自己強烈辯護吧!


    雖然我曾跟勇太一起出門購物,也一起去看過好幾次電影,或是在放學途中順道逛逛速食店、前往咖啡廳喝飲料之類的。但姑且不討論我的看法,至少勇太是怎麽想的我完全不清楚。


    ——不,既然是勇太,想必會認為那都是「陪任性的日奈打發無聊的星期天」吧!因為他就是那種不解風情的人。


    盡管我有時也會幫勇太做便當,不過我都是以『因為飯菜太多了就順便把剩下的分給你』這樣的理由蒙混過去,他一定也從未懷疑過。


    「——凜小姐怎麽會認為我剛才一點也不開心呢?」


    宮田先生平心靜氣地提出這句質問,盡管音量不太,但就連我的耳朵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將手指交叉放在淡黃色的餐桌上,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著凜。


    至於坐在他對麵的凜,則是蜷曲著原本就嬌小的身軀,吞吞吐吐地答道:


    「凜……凜對於教來石一族職責以外的事物都不甚了解,所以很明白宮田先生對凜的話題並不感興趣。」


    宮田先生聽完後略微困惑地垂下眉尾,將手伸入上衣懷中並思索片刻後,才再度開口:


    「——關於凜小姐先前提過的,在秋天瘋狂綻放的那棵櫻樹,現在被稱為『化妝櫻』,我說得沒錯吧?」


    凜不解地眨著眼睛,對宮田先生突然轉移話題感到有些錯愕,不過隨即又肯定地點點頭。


    宮田先生笑著將餐巾紙攤在桌上,以吸管在上頭寫起字來。


    「化妝櫻的學名應該是prim mcoides才對。那是一種一年生的草本植物,俗名櫻花草,屬於杜鵑花日報春花科報春花屬……呃,總之,那是一種草的名字,並非樹木。」


    凜望著對方以水在餐巾紙上所書的英文草寫,忍不住好奇地偏著頭。


    「凜想知道為何那棵樹會被稱為化妝櫻。」


    「那棵樹的樹根附近不是種了另一種植物嗎?我猜測那種植物在春天應該會大量綻放出淡紅色的花朵才對……」


    確實隻要一到春天,化妝櫻的根部就會出現綻放可愛粉紅色花朵的櫻花草——當化妝櫻被遷移至高中部的正門附近後,才在樹根附近栽種了那種植物。


    宮田先生眼見凜以驚訝的表情用力點著頭,頓時露出開心的笑容。


    「那就是prim mcoides了……真正的化妝櫻。一般人又經常稱之為乙女櫻或姬櫻。」


    「為什麽那棵櫻樹的名字會被錯認呢?」


    「或許是因為其他櫻樹都要過冬了,卻隻有那棵櫻樹在秋天突然瘋狂開花,讓人不禁聯想起濃妝豔抹的女性吧!」


    宮田先生將話題總結後,凜也感動地點了好幾下頭。等她終於重新將頭抬起來與對方四目交會後,即使是坐在遠處的我也能發現凜滿臉困惑。


    宮田先生麵對凜的注目禮,也疑惑地偏著腦袋,邊害羞地搔著頭邊繼續開口:


    「——總之,我想說的是,所謂的名字這種東西,隻能代表事物的某個片麵罷了,並不能全麵說明事物的本質。」


    「片麵……」


    「為了天生的職責而拚命努力的凜小姐,以及為了讓我出來玩得開心而努力找話題的凜小姐,其實都同樣屬於教來石凜這號人物的一部分,但兩者之間並沒有誰優誰劣的問題。」


    「——很抱歉,凜無法理解宮田先生的意思。」


    凜依舊抬著頭,依舊一臉困惑。宮田先生則一派輕鬆地笑著迴答道:


    「呃……其實我啊,不管是對拚命貫徹職責的凜小姐,或是溫柔待我的凜小姐,兩者都非常喜歡。隻要能跟凜小姐像現在這樣共聚我就感到十分高興了。」


    位於屏風對麵的我與檸檬忍不住相互牽起手,為這驚人的一刻發出無聲的歡唿。


    凜依舊滿臉呆滯地仰望著宮田先生,或許是需要一點時間理解吧。過了半晌後她的眼眶才突然紅了起來,低著頭害臊地輕聲細語道:


    「——提到四國某地傳說中以狗進行的占卜……」


    「喔喔,那是什麽樣的占卜呢?」


    等一下,這是怎麽迴事啊!?


    我與檸檬保持手拉手的姿勢一頭撞向餐桌。


    檸檬同樣對剛才高興得太早的喝采感到憤怒,還不滿地搖著頭。


    「怎、怎麽才剛進入佳境就切換到那種毫不浪漫的話題呢!?」


    就是說嘛,一點也沒錯。不過……


    「……話說迴來,我以前從沒看過凜說那麽多話耶。」


    「是呀,或許……她跟宮田先生真的很聊得來吧!」


    「乍看之下會讓人感到宛如夢境的美少年,凜會被迷上也是很自然的。」


    「美少年……啊——嗯,宮田先生的確散發一種雖然體弱多病卻又溫柔的氣氛。」


    是說在旁邊偷偷觀察著那一對的人如果有空討論這些事,還不如先將


    緊緊相握的雙手放開吧!


    就當我與檸檬暗地為凜與宮田先生的一舉一動牽腸掛肚時,勇太與一鬥哥卻隻是以不感興趣的表情警戒著屏風另一邊的狀況。


    ——對於那些無法理解少女心、每次在重要關頭都不會說些中聽話的臭男生來說,或許宮田先生的紳士行徑一點也不有趣吧!


    我與檸檬對凜的暗中聲援當然沒有傳入凜或宮田先生的耳裏。那兩人步出咖啡廳後,開始在熱鬧的大街上隨意踱步。


    通往車站的這條大街上,除了量多、價格又實惠的小吃店以及販售專門書籍與各種cd、dvd的大型書店外,還包括流行服飾店等許多以學生為主要客源的商家,可以說是此地商店街的中樞地帶。


    ——既然機會難得,凜應該拉著宮田先生去逛展示著可愛連身裙或飾品的地方才對……


    結果凜卻開始對興味盎然的宮田先生解說起放置在店頭的各種最新電子產品名稱及其用途。


    為了滿足宮田先生的求知欲,凜幾乎是手舞足蹈地使出渾身解數為他解說。跟平日的凜相比,眼前的她的確顯得格外亢奮。


    當她與宮田先生的手指無意間碰觸時,還連忙慌張地縮迴手臂。


    此外,當宮田先生彎著身子想接過凜手中的物品並眼神交會時,凜則是狼狽地立即避開目光,那模樣真是令人同情。


    ——看來凜已經以異性的身分意識到宮田先生的存在了。


    凜本來就是鮮少與異性接觸的孩子,除了偶爾被一鬥哥或勇太摸摸頭之外,要看到她像如今這樣驚惶失措的反應我還真想不起來。


    檸檬在巷子裏悄悄觀察步履維艱的凜後,不知為何突然一臉嚴肅地將嘴湊近我耳邊:


    「……日奈,為了進一步縮短那兩人的距離,我看還是必須引發事件才行。」


    「事件?」


    「是呀!簡單來說,類似什麽意外的吧……像是預期外的突發狀況之類的?」


    我聽不太懂檸檬的意思。難道是因為我自己也缺乏戀愛經驗嗎?


    「意外?具體來說像是什麽?」


    「突然遭遇壞人襲擊之類的。」


    「那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


    勇太在一旁以不耐煩的語氣插嘴道。


    「況且,找普通的壞人出麵襲擊隻會被凜輕易擊退。」


    「嗯——這個看法倒是很中肯。」


    正如勇太所言,盡管凜隻是個國中生,卻是教來石家中屈指可數的高超術者。


    如果有哪個暴徒可以跟與凜訂下契約的思念體抗衡,諏訪部應該會馬上把那種家夥延攬進來才對。


    「那麽,請勇太或一鬥哥變身如何……」


    「等等等等,我實在不懂你的企圖。」


    一鬥哥慌忙出聲否決。


    檸檬微微偏著脖子,以撒嬌的表情仰望一鬥哥。


    「那,不要直接攻擊他們,隻破壞附近的建築物呢?」


    「『隻』破壞是什麽意思啊?別胡說八道了。」


    「不然就把停在馬路邊的車子翻過來?」


    「拜托——身負職責的我們怎麽能反過來擾亂裏的和平!?」


    一鬥哥難得完全擋下檸檬那充滿撒嬌意味的仰望眼神。我將目光轉向接著為宮田先生解釋吹風機的凜,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這種時候要是狐狸學長能現身就好了……」


    「——那個人?那個人基本上是派不上任何用場的。」


    勇太若有所思地喃喃感慨道。


    「啊,不把他叫來怎麽會知道呢?」


    「勸你還是不要吧,最好別跟那家夥扯上關係。今天好不容易才能稍微清閑一下,狐狩田學長不在的此刻簡直就是上天恩賜的禮物,得好好珍惜才行……」


    「狐狩田學長——!」


    「檸檬!你完全沒在聽我的話嘛……」


    『——有人找在下嗎?』


    狐狸學長!……不對!?


    從我背後傳來的冷靜詢問聲,並非那個在光天化日下依舊大剌剌地走著的妖怪口吻。


    不知為何,我竟因此而感到毛骨悚然,隻能怯生生地迴過頭。


    兩道人影已經堵住了小巷的入口。


    那是身上帶有青色磷光的武士——初鹿野虎之助,以及雙手捧著發出青色光芒石頭——可以與虎之助的魂魄結合使其留在人世——的凜。


    「——凜認為偷窺別人是不好的行為。」


    少女以冷酷的口氣說道。


    由於凜處於背光的位置,所以我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然而那種足以使人起雞皮疙瘩的寒氣以及代表憤怒的波動,依舊毫不留情地襲上我全身。


    從凜的口氣中可以得知她似乎事先就多少預測到會發生這種事。虎之助也無言地朝我們跨出了一步。


    虎之助迅速地抬動著一隻腿,擺出揮劍的預備姿勢,接著又以沉痛的表情告知:


    『很遺憾,對手無寸鐵的對手拔劍並非在下的本意……』


    「等、等一下!凜,拜托你冷靜一點!趕快阻止虎之助呀!!」


    「日奈姊姊,凜現在非常冷靜。目前的行動是凜在冷靜的判斷下所做出的決定。」


    「不對!我要提出異議!怎麽看都覺得你激動過頭了!!」


    凜不為我的抗議所動,將石頭高高舉起後深深鞠了個躬。


    「那麽虎之助,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這不是平常的凜!


    她的模樣乍看之下好像頗為冷靜,但其實從略微顫抖的嘴唇,以及朦朧不定的眼神,就已充分說明她此刻正拚命壓抑著內心激烈的憤怒。


    「等等!等一下!虎、虎之助,你冷靜一點吧?請你稍微冷靜地想一想……」


    『在下不得不遵從主人的命令……請原諒在下,饗庭大人。』


    拔劍而出的金屬碰撞聲清脆可聞。


    檸檬不禁發出悲鳴。


    白刃一閃!虎之助的劍劃出一道青色的軌跡,直接將位於巷子口的電線杆劈開。


    虎之助流暢地結束揮劍動作,幾乎毫無聲響地將劍順勢收入鞘中。被劈過的電線杆這才斷成兩截,朝我們所在位置傾倒而下。


    「唔——凜竟然自己製造起意外來!?」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勇太趕忙一個箭步從側麵抱起我,衝向另一頭的巷子出口。


    檸檬與一鬥哥也緊跟在我倆身後。


    被虎之助斬斷的電線杆重重一聲倒在馬路上,同時麵對鬧區的店家們也一起停電了。


    從店內驚慌逃出的客人與看熱鬧的群眾們擠滿了附近一帶的街道,我們隻能趁著這片混亂狼狽地逃出商店街。


    * * *


    即便是不需要上課的假日,校園內晚上十點的鍾聲也依然會響起。


    對我們的「輪值」工作而言,是沒有平日與周末之分的。


    聽見那代表學園化為異世界的信號後,我們再度展開了今晚的工作。


    然而在校慶迫在眉睫的此刻,比起應付那些異常事件,將偷偷留下來熬夜趕工的學生們驅離反而更加辛苦。


    如果隻是把他們趕跑的話,沒過多久他們又會一個個悄悄溜迴來,所以還是得謹慎地交給舍監處理才行,光是這樣就得費上不少功夫。


    我忍著唿之欲出的嗬欠,同時扭動頸部的骨頭。


    跟蹤凜的約會雖然一開始很有趣,但最後依舊毫無進展。再加上還必須對停電事件進行善後,實在令我疲憊不堪。


    「怎麽了,想睡嗎?」


    勇太關切地問道。我搖搖頭表示否認並開日說


    :


    「——總覺得不是很喜歡將想在化妝櫻底下告白的人趕走這種工作。」


    「嘎!?」


    ——算了,想也知道勇太無法理解我的意思。因為勇太的腦袋裏除了護衛的正事外還是護衛的正事。


    我們因職責所在而不得不驅離的那些學生,其實都是即使憑藉著化妝櫻之力也想長相廝守的情侶。


    他們為了想成為一對戀人而鼓起勇氣偷偷溜入半夜的校園,要我冷酷無情地直接將他們驅離實在於心不忍。


    ——這麽一來,我豈不是在妨礙別人談戀愛嗎?


    真是令人頹喪的工作呀!我悶悶不樂地躲在化妝櫻附近的樹叢裏想著,這時候,我突然感覺有股足以撼動地麵與空氣的衝擊力。


    「——有爆炸聲,是從後中庭的方向傳來的!」


    勇太立刻站起身衝了出去,我也緊跟在他的後方。


    來到現場後,原本在校舍中巡邏的檸檬與一鬥哥也趕到了。此外,凜與宮田先生也隨後加入眾人。


    看來爆炸地點是位於某班在後中庭架設的鬼屋攤位。


    雖然火勢並不驚人,不過這種損壞程度要趕在校慶前修複恐怕很難了。


    「——看來,應該還沒有立刻聯絡消防隊的必要。」


    「是呀,總之大家先灑灑水避免火勢蔓延吧。到了早上再聯絡消防隊過來查看火場也不遲?」


    其實,問題就出在於這究竟是單純的事故,抑或與某種怪異現象有關,還是某人故意縱火導致的……


    我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影。


    勇太也對氣味之類的痕跡展開追蹤,然而東西被燒焦的味道卻嚴重妨礙了他的工作,無法順利進行下去。為了搭建鬼屋而使用的塑膠材質道具在燒焦後所發出的臭氣令我感到惡心,想必嗅覺靈敏的勇太與檸檬想必更受不了吧!


    「現場並沒有汽油或煤油的味道,難道是久而未用的瓦斯桶意外起火?不然的話……」


    我無法聽完勇太的報告。


    因為就在這時候,突然有數枚火焰彈從我們視野內的校舍方位向我們襲來。


    勇太趕緊抱起我朝後方用力一跳。


    宮田先生也以肉身護住凜,雙雙臥倒在地麵。


    眼看前一秒鍾我們還站立的位置上,已經陸續有好幾枚火焰彈朝此狠狠撞擊而來,將地麵燒成一片焦黑。


    「——在二樓!」


    勇太高聲大喊。


    從校舍二樓某個唯一窗戶被打開的教室中,的確出現了幾道正在晃動的模糊人影。


    勇太與檸檬瞬間化身為狼,為了追逐那道奇怪的人影而拔腿狂奔。


    「大家都平安無事嗎?」


    趴在地麵上的宮田先生及方才並沒有被視為狙擊目標的一鬥哥都毫發無傷。


    至於凜在被宮田先生推倒時,膝蓋則似乎稍微受了點擦傷。


    「真不好意思,我的動作太粗魯了。」


    「凜才應該要說謝謝才對,剛剛宮田先生救了凜一命。」


    雖然隻維持了一瞬間,但那兩人在露出害羞的表情後隨即又別過頭。


    「沒想到你這家夥的反應這麽敏捷,真是了不起啊!」


    一鬥哥使勁在宮田先生的背上拍了一下——我想他應該已經手下留情了吧,結果宮田先生還是差點摔了個狗吃屎,隻能尷尬地搔著頭。


    「呃,以前……就是我還活著的時候,如果能更有男子氣概一點就好了。」


    一鬥哥點頭表示同意,還大言不慚地批評宮田先生身體過於虛弱,凜聽完後很不滿地用力踩了一鬥哥的腳。我在旁邊就裝作沒看見吧!


    「既然好不容易有機會返迴人世,我應該要更有男子氣概一點才對。」


    宮田先生似乎迴憶起了什麽,若有所思地環顧著後中庭。接著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我們麵前張開雙臂表示:


    「剛才的動作其實也很勉強。你們看,我現在還在發抖呢!」


    為了保護他人而使自身陷於險境,其實是種既恐怖又難以辦到的行為。


    ——我身邊的勇太總是理所當然地舍命保護我。或許是已經過於習慣了吧,他跟我都逐漸對這種事麻痹了。


    我一邊覺得應該要多誇獎勇太才對,一邊跟大家尋找附近的水桶或各種容器,以便控製剛才那波攻擊引發的火勢。


    原本被烈火燒焦的地麵痕跡此刻竄起了細微的黑煙,東方的天空也逐漸露出魚肚白。此時勇太與檸檬終於雙雙歸來。


    「抱歉,在途中就追丟了。」


    原來勇太與檸檬在跟蹤剛才那怪異人影的半路上,與未經許可便留在校內徹夜趕工的學生們迎麵撞個正著。


    「本來隻是想輕輕吠個幾聲嚇跑他們,結果我們自己也嚇了一跳。」


    「真沒料到半夜留在校舍內的學生人數那麽多。那家夥要不是混入了這些人群裏,就是趁機逃出校舍外了……」


    我安慰著垂頭喪氣的檸檬,同時嚴肅地思考著。


    我猜測方才攤位的火災應該並非單純事故或自然現象所引起的,而是某人惡意引發的縱火——不過,對方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每年都會有人以妨礙校內風紀與用功為理由揚言阻止校慶舉辦,不過在那種人當中,根本找不出能引發剛才那種爆炸的厲害家夥。


    在學生之間的默契下,沒人敢輕言作出足以破壞校慶攤位的危險行為。至少關於這點是眾人心照不宣的共識,也是絕對不可逾越的鐵則。


    ——那這次的犯人到底是誰呢?對宵見裏不懷好意的外來者?對學園心懷憤恨之人?還是衝著諏訪部而來的敵人?


    配合這次的祭典,平常在裏外負責各自輪值工作的宵見裏相關人士也會被一一召迴。難道說跟那群流族有關?或者這隻是單純的巧合呢?


    早上六點的鍾聲終於響起,東方的天色也逐漸明朗起來。


    ——等迴去以後再把這次的事件向哥哥報告吧。


    總而言之,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次的宵森祭。


    不管是誰、為了什麽理由,我都要讓對方清楚地理解,想以暴力摧毀眾人同心協力完成的結果,都是絕不可原諒的行為。


    透過諏訪部本家的聯係,消防車的警笛聲這才抵達現場。此時我的心中也已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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