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村真由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奇怪的?


    這麽一迴想,峻護覺得事情是從幾天前她講的這句話起頭的:


    「呃,二之宮,我有點事情想要拜托你……」


    真由忽然一臉嚴肅,而且客氣得像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話要說,就這樣帶起了話題。


    「拜托我?」


    基本上真由是個極為含蓄的少女,很少會主動要求什麽。正因為開口的是她,峻護也顯得一臉訝異:


    「你有事拜托的話,我當然會盡可能幫忙……不過是什麽事呢?」


    「是的,嗯,其實——」隔了幾拍。真由才像下定主意似地:「我可以暫時和你睡不同的房間嗎?」


    「睡不同的房間?」


    峻護微微睜大了眼睛。做為男性恐懼症療程的一環,真由生活起居都是在峻護的房間。


    現在她提出要住到其他房間,講得嚴重點是放棄目標,甚至也可以說成是陣前逃亡才對。


    不過,這同時也是相當自然的發展。對真由來說,峻護是極少數不會讓恐懼症產生反應


    的男生,但在相處時,她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要是照真由的要求暫時分開住到不同房間,讓她轉換心情,之後說不定會有好的結果。


    「我明白了。就算是為了治病,一直和我在一起你應該也會覺得累。那就暫時分開來住吧。」


    「才沒有呢!和你在一起根本就不會累……啊,沒有,你說的對,也許我是有點累了。對不起,還對你做這種任性的要求……」


    「哪裏,不會啦。你不用在意.」


    這是峻護的真心話。不管一起住了多久,死板頑固得可以被指定為瀕臨絕種生物的他,都無法習慣和年輕少女共用房間的狀況,會覺得有點疲倦的反而是他自己。


    因此兩個人便馬上跑去找家長——峻護的姊姊涼子商量。「哎,既然真由這樣講的話」得到了這句允諾,真由的希望相當圓滿地被接納了。當然這終究隻是暫時性的安排,兩個人遲早還是要迴到原來的同居生活才對。難得卸下肩膀上的負擔,峻護一麵放鬆,一麵警惕自己在不久的將來便要再次走上苦難之道。——這個時候,狀況還隻有如此。


    然而第二項異變立刻就發生了。真由搬去的房間開始有音樂聲傳出,日複一日。


    對這一點峻護也嚇到了。真由以前長年寄居在歐洲的偏僻宿舍,處在遠離普通高中女生流行資訊的地方。她不看電視,不太看流行雜誌,也不太聽流行音樂之類的。


    峻護一邊聽著傳到走廊上的嘻哈流行音樂、瑞典流行音樂,一邊體會到某種隔世之感,不過他還能保持平靜。真由迴國後也過了一陣子,有和班上女同學交流的話,就算融入她們的生活習慣和音樂嗜好,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反而可以說是好的傾向吧。


    ……峻護原本是這麽想,結果又怎麽了呢?第三項異變發生了。真由開始會保護自己的腹部;或者不著痕跡地躲起來,讓別人不容易找到。在上學途中她會把書包擋在肚子前麵,或者姿勢微微前傾地保護自己肚子,像這樣的狀況變多了。同時真由也開始穿起款式意外寬鬆的衣服——穿著幾乎讓人覺得尺寸是不是有些不合的衣服的機會也劇增了。


    然後第四項異變也立刻發生了。峻護發現真由偷偷把廚房食物帶出去的形跡。盡管那是峻護身為二之宮家的家事負責人,又對任何事都一板一眼才能發現到的微少數量,但能確定有幾項食材不自然地變少了。看來真由是把摸走的食物帶迴自己房間當點心了。


    真由基本上是個收斂而不蠻橫的少女,因此峻護心裏湧上了一股意外的情緒。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太過掛心。真由畢竟也是女生,應該不太想讓人發現食量變大吧——峻護隻有想到這個程度而已。


    可是沒過多久,真由口中冒出某句話,連悠哉的峻護也因而抱持了決定性的懷疑。


    「那個,二之宮……」


    真由紅著臉,視線略為遊栘,十分吞吞吐吐地這麽開口:


    「如果,這個家多了一個家人的話……二之宮你會高興嗎?」


    「…………咦?」


    峻護是在客廳一邊喝著綠茶,一邊聽見這句告白的,但他沒讓茶杯落到大腿上簡直可以說是奇跡。這陣子他目睹了真由各式各樣的轉變,不過這次算是鐵證如山。而現在從她口中冒出的衝擊性炸彈,讓一連串異變加速串聯在一起,使得峻護腦裏閃過了某項結論。


    (難道——難道月村她——)


    峻護想到的結論讓自己愣住了——隨後他用表情展露出驚天動地的心境,大大張了嘴。


    也許真由是把他的表情解讀成拒絕的意思,連忙揮起雙手說:


    「對……對不起!問你這種奇怪的問題!請你忘了吧!」


    她一邊頻頻低頭賠罪,一邊轉身,匆匆離開了客廳。


    「…………」


    峻護到現在還無法從衝擊中振作,隻能毫無意義地握緊變得半冷不熱的茶杯。


    「該不會……不對,怎麽可能……」


    最近陸續發生在真由身上的異變——


    突然要求暫時和他住不同的房間。


    忽然開始聽平常不會聽的音樂。


    極力保護自己的肚子,還有躲避他人目光的舉止.


    偷偷拿食物到房間吃的旺盛食欲。


    然後決定性的一記,是真由剛才的震撼發言……


    如果峻護想得沒錯,這些全都可以串在一起。


    換句話說……


    月村真由該不會懷孕了吧——


    *


    峻護再度對自己的結論感到愕然。月村懷孕了?怎麽可能!


    他對自己的妄想嗤之以鼻。可是另一方麵,這項推論卻顯得太具說服力。


    要求先暫時住到別的房間,這不是為了將母體和胎兒的健康與安全放在第一嗎?一個人待在房間比較輕鬆,身心都能處於健全狀態下,這點峻護很能夠了解。同時也可以想成真由不想讓他發現懷孕的事情,才會這樣安排。


    接著,真由忽然開始聽平常不會聽的音樂——這大概就是所謂胎教的一環吧?某種音樂對胎兒會有良性的影響,這一點已經是孕婦生活中的常識,如果真由不是因為本身的興趣,而是為了孩子才開始聽音樂,也沒有任何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


    然後她極力保護自己的肚子,或者出現躲避他人眼光的舉止,這也是肚子有小孩就可以輕易得到說明的事。保護有嬰兒的肚子,是理所當然的母性本能:想穿款式寬鬆的衣服掩飾變大的肚子線條,也是非常自然的女性心理吧?


    偷偷拿食物到房間吃的旺盛食欲,這對懷孕的女性同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因為她們得養的並不隻自己,還有另一條生命。


    條件齊全到這種程度,要讓峻護想到其他可能性就已經很難了,再加上真由剛剛的發言「如果這個家多了一個家人的話……」即使說推測已經等於現實也不為過吧?


    「怎麽會有這種事……?」


    峻護茫然地低喃。這也難怪,患有男性恐懼症的真由會懷孕,根本超出了他的想像。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愣住一陣子以後,峻護勉強掙脫了暫時性的刺激,但有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馬上又把新的精神負擔加到了他頭上。小孩不是女性一個人就能生的。那麽,父親到底是誰?


    考慮到真由的年紀以及諸般要素,再怎麽說也不可能是人工受精才對。萬一是那樣,她應該可以先跟峻護這個同居人講一聲的。既然如此,就隻有自然受精了……但真由患有男性恐懼症,能夠和她發生「那種關係」的對象本身就有限……


    (難道……是……是我嗎……)


    峻護是唯一不會讓真由的恐懼症起反應的異性,而且每天都和她睡同一個房間。任何人肯定都會把懷疑的目光先轉向他。


    可是他能發誓,自己和真由絕對沒有在婚前做出那方麵的行為。從她來二之宮家以後,峻護的人生就成了理性和欲望間的不斷搏鬥,盡管夢魔的吸引力讓人暈頭轉向,但最後他總是能戰勝對方。要峻護抬頭挺胸說幾次都行:他沒有和真由做出任何會內疚的事。


    ……雖然峻護這樣想,畢竟對方是在勾引男性方麵無人能出其右的夢魔——subus。他也無法斷言,真由絕對沒有在無關個性的情況下發揮夢魔本能,趁峻護完全沒發覺的時候使出成其好事的技巧。例如在睡眠中之類的時候,就算峻護是貞操觀念的聚合體,也不能說他沒有任何空隙。


    於是在這裏又有另一項可能性浮現了。雖然真由患有極度的男性恐懼症,但夢魔的本能


    就不會淩駕於這項毛病嗎?因為恐懼症的關係,無法吸收精氣的真由正為了慢性的精氣不足而困擾。當危機喚醒本能以後,也有可能讓她跟峻護以外的男性發生關係吧?


    這項可能性是無法忽視的。峻護也覺得自己認識的月村真由不會這麽簡單就和別人發生


    關係,然而任何人在麵臨生命危機之際,都可能發揮出火災現場的蠻力。峻護手上沒有證據能全麵否認掉這萬一的可能。


    當然,即使這可能就是真相,真由也沒有什麽應該被責怪的地方。身為夢魔的她原本就必須為了延續生命,而和別人發生關係,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否定這一點,就跟因捕鯨和吃蟲的文化不合本身價值觀便單方麵予以斥責是類似的,未免對夢魔這樣的存在太過欠缺理解了。


    結果不管峻護怎麽想,都無法得知孩子的父親是誰。那隻有身為母親的真由才會知道。但既然當事人自己不說,要主動問真由也會讓峻護感到猶豫。


    究竟真由是什麽時候、在哪裏、和誰——


    峻護苦思了很久。幾乎苦思到頭發會在一夜之間全變白的程度。在憔悴與焦躁相伴下,他煩惱了好幾天。想到如果自己就是孩子的爸,他就會一頭撞向牆,或者想到孩子的爸是自己以外的其他男人,他就會在床上翻來覆去。


    直到某天煩惱得累倒在床上,峻護才在茫然間得到救贖。


    (對了——對啊!)


    彷佛守護天使降臨給了啟示,他眼前開展出新的地平線與新的價值觀。


    (重要的不是我的心情,誰是父親根本也沒有關係。重要的是——出生後嬰兒的未來、還有月村做為母親的幸福,這些才重要吧!)


    無論女性是跟誰發生關係,無論生下的是誰的小孩,男人都要守護女性還有孩子,將其養大。這才是男人生為男人的理由。能盡到這份義務,對男人來說不正是一輩子的心願嗎?


    峻護開悟了。他將個人的感情包裹起來收進內心深處。想問的事、非問不可的事很多,可是該來的時候一到,真由肯定會主動告訴他。一起住在同個屋簷下的時間之久,至少有讓他們產生這樣的牽絆才對。所以現在他隻要從旁給予最大的協助,幫真由完成身為女性最最重要的工作就對了……


    峻護像這樣替自己找出了新的存在意義,並且全力踩下油門邁進,隻求將這項意義盡到十全十美。


    *


    首先,峻護的用心是從拿手領域開始的。


    「哇啊……好豐盛喔。」


    看到那天擺在晚餐桌上的菜色,真由睜圓了眼睛,負責料理的峻護則自豪地介紹起自己的作品。


    「這道焗烤龍蝦裏加了滿滿的牛奶。所有人都知道牛奶是最具營養的代表性食物,所以光吃這道菜,應該就能攝取到許多基本的營養素。清蒸的蔬菜沙拉用上了二十種蔬菜,靠這道菜幾乎就能補充到一天所需的維他命,為了方便消化,我有盡量切成小塊。因為擔心鐵質有點不足,前菜我準備了加了肝髒的肉凍,點心準備的則是黑棗冰沙,除了這些以外——」


    之後他嘮嘮叨叨連綿不斷都在談菜色的營養價值,不過無論如何,排在桌上的每道料理都能匹敵一流飯店的全餐,而營養均衡度也像峻護自信滿滿說的一樣恰到好處。這對於人類恐怕是非常理想的一餐。當然,對於體內孕育生命的女性也一樣。


    盡管真由對峻護的大作坦然地表示開心,卻又微微偏了頭問:


    「不過,為什麽好像隻有我的量多了一點啊?」


    正是如此。隻要和擺在峻護座位的菜色比較便一目了然,即使菜色內容本身是一樣的,


    盛在盤子上的分量卻明顯不同。


    「我的份和你比起來,大約有兩倍那麽多……這樣我實在吃不完耶……或許。」


    「你在說什麽啊,月村?」


    峻護把手擺在真由雙肩上,露出認真且充滿關懷的表情說:


    「你應該需要充分的營養吧?就算你在意節食的事情,隻有現在你一定要忘記那些——這也是為了璀璨的未來。」


    「嗯……嗯?」


    「要說這些全都是為你做的菜也不誇張,請你絕對要多吃一點。」


    「啊,唔。好的。」


    比起發言的內容,更讓真由困惑的是峻護貼近的距離。全身僵硬的她整張臉紅通通的又頻頻用力點頭,拿起刀叉就座了。


    (對對對,要當媽媽的女性就得好好攝取營養……)


    把大量料理塞進胃袋的真由眼珠猛打轉,而峻護用滿懷慈愛的眼神看著她吃完後又說:


    「好啦,那麽我要去廚房收拾羅。」


    「啊,那我也要幫——」


    「月村你不可以這樣。」


    看到真由捧著肚子舉步維艱地想要起來走動,峻護厲聲製止了她。


    「洗碗這種雜務交給我就好,月村你放輕鬆休息吧。你現在需要的是充足的營養,還有充足的休息。」


    「是……是喔。」


    「你在客廳休息就可以了——不對,還是迴自己房間躺下來比較好吧?嗯,這樣才好。畢竟據說吃過飯後躺下來,能有助消化。」


    「好……好的,那麽……我會的。」


    「還有以後你暫時不用幫我做家事了,沒有關係的。記得別勉強活動,時時都要讓身體休息。」


    「呃……雖然我不是很懂,既然你這樣說我會照做的。」


    目送著頭上冒出「?」的真由走向自己房間,峻護滿意地點了頭,然後抱著桌上的餐具到廚房去。


    ——數十分鍾後。


    「月村,你在嗎?」


    「啊,我在。我現在就開門。」


    峻護敲了目前真由住的房間的門,跟著便聽見腳步聲趕來,門板隨即被打開。


    「請問有什麽事?」


    隻微微打開門的真由從門縫裏探出頭問。仰望而來的她聲音小小的——每個細節都散發出像在警戒峻護的氣氛。雖然峻護感到有些難過,但他又馬上振作起來。他認為在這種時候不應該介意自己的情緒.


    「啊啊,我有點東西想交給你.」


    峻護遞了幾個塑膠盒給對方。


    「這是我推薦的cd,請你一定要聽看看,我想對現在的你不會有負麵的影響才對。」


    「你說cd嗎?」


    呆住的真由接過手的cd,收錄了在有名指揮家手下演奏的貝多芬、蕭邦、布拉姆斯等巨匠的名曲。她之前用於胎教的是滿普遍的流行音樂,恐怕是跟日奈子或其他朋友借的吧,不過要進行胎教的話,峻護覺得應該還是古典音樂比較好。


    「二之宮有在聽古典音樂……?」


    盡管真由偏頭這樣嘀咕,最後還是帶著笑容收下說:


    「謝謝,我一定會聽的。」


    峻護也笑容可掬地點了頭:


    「對了月村,你有需要什麽東西嗎?隻要是我能準備的,我都可以幫你找來。」


    「你是問……需要的東西嗎?」


    「例如家具啊,生活用品啊,衣服啊,想吃的東西等等,都沒問題。隻要你想要什麽、需要什麽就盡量告訴我。」


    「喔……」


    真由滿臉訝異地看著提問時格外熱心的峻護,不過她「啊」的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麽。


    「那我接受你的好意,拜托一項東西可以嗎?」


    「嗯,盡管說。」,


    「我是在想,有沒有像是小魚乾,小白魚,或其他小魚類的東西可以吃呢?」


    「原來如此,小魚啊。」


    峻護把拳頭敲在掌上。能整隻吞下去的小魚,含有包括鈣質等等豐富的營養.嘴饞的時候應該最適合拿來當零嘴。在被問到前他就應該先準備好的。


    峻護即刻趕到常去的乾貨鋪,也不管時值大半夜的,硬要老板打開店門,然後買了最高級的小魚乾迴來。


    這份禮物讓真由變得特別高興。


    「謝謝,你幫了好大的忙呢!」


    「哪裏哪裏,不必謝我啦。以後還想要什麽就跟我說,不用客氣。」


    「……那個,二之宮。」


    眼裏閃爍著不安光芒的真由問:


    「你該不會是察覺到了吧……?」


    「……你在說什麽?」


    峻護很明顯在裝傻。真由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才用下定決心的語氣開口:


    「我……我有事情一定要告訴你.那個,其實我——」


    「不用說了,月村。」


    就在真由打算做重大的告白時,峻護沉靜地製止了她。


    「現在你什麽都不用說。你隻要做你覺得應該做的事,這樣就夠了。不過我隻有一句話想告訴你。」


    這個瞬間,應該是峻護人生中表情最為認真的時候。


    「不管發生什麽,我都站在你這邊,我一定會保護你。所以——所以在那天來臨以前,我希望能讓你安心地過下去。」


    「二之……宮……」


    依觀點不同,這段台詞也可以解釋成愛的告白,不知道真由心裏又是什麽感覺。雙頰泛紅的她目光迷茫地默默仰望著峻護,而後……


    她害羞地點了點頭。


    *


    從那天以後,峻護的生活便開始不顧一切地把真由放在第一。


    任何東西隻要對母體和胎兒造成一點點危害,他都會盡可能排除。首先峻護換了一條路上學,他極力避免經過廢氣多的大馬路,必須經過的時候還會拜托真由戴上口罩。


    峻護也變得厭惡香煙的煙。之前他看到不守規矩的吸煙者頂多會皺眉頭,現在隻要看到有人邊走邊抽煙,就會二話不說地動武。假如是守規矩的吸煙者,峻護就不會說什麽,不過他絕不會讓那些人接近真由。


    此外,對於可能加諸在真由身上的危害,峻護也變得比以前還敏感。比如說綾川日奈子曾經指著同學鼓鼓的肚子說:


    「怎麽啦,真由?你最近是不是肥起來了?」


    說著說著,當日奈子半開玩笑地準備用手戳真由肚子的時候,峻護便衝動得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他立刻抓住日奈子的手臂一扭,但還是勉強把差點吼出口的「肚子裏的寶寶出事的話你怎麽負責……」這句話忍了下來。畢竟真由對身為好友的日奈子似乎什麽也沒說,若是從事情的經過來判斷,關於懷孕這一點,真由也很明顯地極力不想跟任何人提起。諒解到她的心情,為了盡可能幫真由隱瞞這項秘密,峻護不得不豁出全力。


    峻護原本就被任命為真由的保護者,不過他現在簡直像一隻為真由奉獻的忠犬。身為當事人的真由好像也非常困惑,但是她對於峻護的好意似乎很高興,也就心懷感激地接受了這份離過度保護隻差一步的溫柔。


    *


    事情三度發生轉折,是在這樣的一個日子。


    在神宮寺學園一年a班的教室,午休時間。


    峻護和真由像往常一樣並起桌子,正在度過午餐時光,但是……


    「月村,你不吃了嗎?」


    看到真由在便當剩三分之一的時候就停下了筷子,峻護訝異地問。


    「啊唔,是的,對不起。」真由客氣地迴答:「我肚子已經滿飽的了,所以今天先吃這樣就夠了……」


    「不不不,月村。」


    然而對於真由的意見,峻護卻沒辦法坦然點頭。


    「你現在的身體是最寶貴的。我也考慮過營養的均衡,這一點量不吃完不行啦。」


    「可是……」


    另一方麵,真由同樣也沒辦法坦然點頭。理由再清楚不過,由於峻護每天不停準備大餐的關係,最近她的體脂肪率開始有上升的傾向。可是,真由好歹是準備當媽媽的女性,峻護認為,要是為即將出生的小孩著想的話,體重或多或少的增減根本不值一提吧?


    「拜托了,月村,要是你不乖乖吃完就傷腦筋了。來吧,加油。」


    峻護眼神真摯地亮出剩下的便當。順帶一提,今天的便當是疊了五層的誇張份量,真由分到的量至少又比峻護多一倍。


    「……說的也對,畢竟是你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


    「是不是我做的都沒有關係,隻要你能吸收到足夠的營養就可以了。」


    「……好的。」


    虛弱地微笑以後,真由再度動起筷子。


    點頭稱許的峻護則在一旁關懷她用餐的樣子。


    (沒錯,這樣就對了。就算現在多少勉強一點,為了肚子裏的寶寶還是得多攝取營養才行)


    照這個步調來看,營養方麵用不著擔心。不過峻護還有其他介意的事。因為真由看起來並不想將懷孕的事情公諸於世,目前峻護還沒有帶她去醫院——然而一次都沒有讓專家診斷過,果然還是會讓人感到不安。非得要在無可挽救的某種事態發生前,先讓真由接受正規的診察,將生產過程籌措到萬全為止……


    正好就在峻護想著這些的時候。


    「啊,好痛——」


    才聽見真由忽然叫出聲音,她的臉便立刻失去了血色,還表情痛苦地彎下腰呻吟出來……


    「你怎麽了月村……」


    「我……我肚子突然——變得好——痛。」


    這次換峻護失去了血色。該不會——該不會是肚子裏的嬰兒出事了!?


    峻護的行動非常快。也不管念著「怎麽啦怎麽啦?」的同學們湊熱鬧地全看了過來,他立刻繞到真由的座位,輕而易舉地將她整個抱起。


    「二……二之宮?」


    「安靜。」


    迴了強硬而溫柔的一句,峻護便如脫兔般迅速地離開了教室。


    他一直線衝過走廊,快得簡直像忍者,腳步卻又幾乎沒有震動到真由。


    「那……那個,我自己可以走!這種姿勢在別人麵前有一點……」


    忽然被當成公主抱起來的真由紅了臉,在峻護懷裏掙紮著,但他保持緘默,直接一口氣衝到了保健室。


    「姊!姊你在不在!?」


    「什麽事?怎麽啦,峻護?」


    身兼神宮寺學園校醫的涼子從桌子上拾起臉,口氣悠哉地問。


    「哎呀,真由,你哪裏不舒服嗎?」


    「是的,那個,我肚子突然有點痛……」


    「哎呀哎呀,會不會是吃壞肚子了?那我拿藥給你,吃過藥以後你稍微躺一下——」


    「你們還悠悠哉哉地講什麽啊……」


    峻護的斥責在保健室響起。


    「現在不是悠哉說這些的時候,要爭取時間!姊姊你總比醫術爛的醫生高明吧?快點幫月村看看!」


    「……你在激動什麽啊?」


    涼子起身時晃了晃醫生白袍的衣擺,皺眉說:


    「在我看來,你比真由還需要治療就是了。要打一針鎮定劑嗎?」


    「不要講這些了!總之你快點幫月村看看!」


    「好好好……那麽,你讓抱在懷裏的真由躺到這張床。人放下來以後你就到布簾外麵。」


    峻護快手快腳地照做,讓真由躺上床,然後衝也似地退到布簾外。涼子則和他一進一出地悠哉走向床邊。


    目送著姊姊的背影,峻護很想咂舌。他沒想到二之宮涼子會這麽遲鈍,要是這種遲鈍讓真由和小孩的身體出了事——老實說,峻護沒自信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拜托,你們都要平安啊……)


    一屁股坐到旁邊的鐵椅上後,峻護像是受了一連串狀況的反作用力,變得消沉起來。女性在這個時期忽然感到腹痛……他腦海裏正逐漸描繪出慘澹無比的展望圖,換句話說,就是「流產」這種沒有任何人期望的結局。一條生命將永遠失去未來以及可能性,那樣的光景讓他全身汗毛直豎,光想像就令峻護不由得害怕起來。絕不能發生那種事,絕不能發生那種不幸!


    (是誰都好,請救救月村——還有月村的寶寶……!)


    如果神希望,他願意付出絕對的信仰。如果惡魔希望,他願意交出自己的靈魂。


    所以……


    所以拜托了,救救月村、救救寶寶——


    「喔,原來如此。是這麽迴事啊,我才覺得奇怪呢。」


    ……當峻護抱著頭毫無雜念地祈禱的時候,布簾那端有小小的聲音傳進了他耳裏.


    「嗯,我實在忍不住……」


    「就鬧出問題了,對吧?哎,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們。我有在反省。」


    「哎,也沒關係吧?我想峻護也不會生氣的啦——哎呀,哇,還真可愛不是嗎?」


    (小……小孩很可愛!?)


    峻護猛然抬起頭。不會吧,已經生出來了!?明明他把人抱到保健室才過了不到幾分鍾而已耶!?基本上從他發現懷孕到現在,頂多一個星期不是嗎?不對,現在這些都無所謂了。小孩——還有月村平安嗎?


    「月村!」


    峻護忍不住起身、拉開布簾,於是闖進他眼裏的是——


    躺在床上的真由,與站在旁邊的涼子,另外還有……


    「喵唔。」


    涼子捧在雙於上的小動物,發出了長長的啼聲。


    「……咦?啼聲?」


    「喂,峻護。跟你說過不要進來的吧?真是沒禮貌。」


    「呃,那個……」


    嘴巴開開闔闔的峻護,用手指著姊姊抱的小動物問:


    「這是……月村生下來的嗎?」


    「你腦袋真的沒問題嗎?人類怎麽可能會生得出小貓啊?」


    沒錯。


    涼子抱在懷裏的,是一隻生下來頂多才幾個月的虎紋小貓。當然,那絕對不會是人類的嬰兒。


    「呃……不好意思,我有點不清楚狀況……」


    「啊——原來如此,我大概知道你們的狀況了。」


    保健室主人眯眼瞥了表情難以名狀的峻護,歎出一口氣。


    「峻護,你真的很呆耶。要是真由簡簡單單就會懷孕,一開始就不用那麽費事了。真受不了你,衝動也要有個限度吧。」


    「沒有,可是……月村她突然說想住到別的房間,又忽然開始聽平常不聽的音樂,而且她也變得會保護自己的肚子,還開始穿寬鬆的衣服,有時候又偷偷拿廚房的食物……」


    「真由是喂這隻肚子餓的貓喂出感情了啦,所以才想把它養在家裏。可是她原本就已經是房客的身分了,才不敢跟我或者跟你說,隻好暗地裏偷偷照顧這隻貓啦。」


    意思就是說,真由想住到其他房間,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她暗藏的小貓:開始聽音樂,是為了掩飾貓叫聲:私自拿走的食物是用來喂貓的:一下保護肚子、一下開始穿寬鬆的衣服,則是為了時時把小貓帶在身邊——涼子如此解釋。


    「留它在家裏很讓人擔心,因為當我不在家的時候,說不定會被發現……所以我才隨時把它藏在衣服底下。」


    像是在表示反省的意思,真由低著頭說:


    「我也想過要告訴你,可是二之宮你也說不用講出來……結果我就隱瞞到今天了,對不起。」


    「啊……沒有……」


    狼狽到現在的峻護問:


    「意思是你剛才說肚子痛,並不是因為流產之類的羅?」


    「我說你喔,峻護。」涼子的表情越來越儍眼:「你把今天中午讓真由吃的東西,全部講一遍看看。」


    「咦?呃……煮青甘魚和蘿卜配川燙小鬆菜、豆腐漢堡配涼拌青菜跟豬肉、高湯煎蛋卷還有裹粉炸的雞肉蘆筍卷,海草沙拉配五穀雜糧飯、以及切碎的墊且和煮南瓜——」


    「吃這麽多,會吃壞肚子是理所當然的吧?」


    「…………」


    「受不了,你以為卯起來多吃東西就對身體好嗎?又不是在養肥鵝肝——算啦,該說教的部分有一大堆,但是那些都先擺後麵吧。真由好像有話要跟你講喔。」


    涼子催促似地看向床上的真由,並且把小貓交迴飼主手上。


    「——那個,二之宮。」


    真由把小貓捧到麵前,像要遮住臉那樣地仰望著峻護問:


    「這隻貓咪乖得就算藏在衣服裏也都安安靜靜的,也懂得怎麽上廁所,也不會朝壁紙亂磨爪子。你看它這麽可愛,我想你一定也會喜歡上它的.所以——可以讓它成為二之宮家的一份子嗎……?」


    說著,真由將小貓遞到了峻護眼前。


    小貓望著峻護的眼睛看起來的確很聰明,跟著又「喵唔」地啼了一聲,仿佛在問峻護:


    「你覺得我怎樣啊?」


    「…………」


    在迴答以前,峻護便全身無力地癱坐到地上了。雖然說白忙一場的責任在他身上,這樣的光景還是有些令人同情才對。


    *


    之後,真由撿來的這隻小貓與其說是家族的一份子,受到的待遇還更像食客,隨時都可以自由進出二之宮家的土地。


    真由疼這位小小食客的模樣,就好比做母親的在疼自己的孩子。不過峻護每次碰見那種場麵時,都會有一股難叢言喻的微妙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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