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試著想像一下, 平日午後在鬧區街上遇見了一隻企鵝。一隻看似無所事事呆站在貼滿英語會話教室或太極拳教室的招生廣告單、“需要家教請與我聯絡”的傳單,乃至於“尋找失蹤兒童或走失的貓貓狗狗”等懸賞告示的街角廣告看板前的企鵝。白色的腹部,背後像是穿了件黑色燕尾服,從頭頂到身軀是流線型的肥短模樣,配上一隻活像清洗浴室專用的橡膠鞋般又扁又平的腳丫,再怎麽努力也稱不上翅膀的短手。不管怎麽看,都是一隻企鵝。


    如果遇到這種事,拜托你就假裝沒看見、默默地走開吧——當這種狀況發生在自己身上,淺井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那隻企鵝他……或者她,大概是發生什麽重要的事才會呆呆站在這裏,絕不是為了想吸引眾人好奇的目光。


    透過鳥嘴上的兩個圓型窺視孔,可以看見一對差不多小學生年紀的臭小鬼雙人組正好奇的凝視自己。他們可能是兄妹吧,看起來比較年幼的女生正抓著年齡稍長一些的男孩衣擺。


    淺井隔著窺視孔看著這兩個臭小鬼頭好一會兒後——


    “咕嘎——!”


    突然模仿起企鵝的叫聲(不過從來也沒聽過企鵝的叫聲就是了),配上不停拍動雙手的動作,把那對年幼的小兄妹嚇得發出尖叫逃走了。


    吃到苦頭了吧,臭小鬼!淺井驕傲地目送小鬼頭尖叫逃跑的背影離去,但剛才的動作也讓他消耗不少體力,這下連腳步都搖搖晃晃踩不穩了。


    因為最近這四、五天幾乎都沒睡覺的關係,就連最後一次好好吃飯是什麽時候都想不起來了。再加上這身布偶裝實在重死人也熱死人了,穿著這種東西根本沒辦法隨心所欲的動作,除了虛軟無力地往前走之外,唯一能辦到的就隻有揮動雙手而已。


    說到為什麽要打扮成這樣……


    是為什麽啊?不行了,這種像在洗三溫暖的狀態,已經快把我的腦子泡爛了。


    “啊,爸爸轉彎了。”


    “有生,走咯。”


    躲在不遠處的電線杆後頭窺探馬路前方的兩人——華乃子和由起轉過頭來對自己出聲。


    “你在做什麽啦,快一點啊!”


    被催促的淺井往前走了幾步又再次搖搖晃晃,像要由起背似的撲掛在他的肩膀上。


    “yoshioki~~~~~~~~~”從喉間擠出充滿怨恨的聲音。


    “等等,小有有你好重耶,自己下來走啦。”


    “不然你來穿著個看看啊!為什麽我是企鵝,你卻一身輕便啊!”


    “因為你說照到陽光會化成灰啊,這不是你自己選的嗎?”


    相較於淺井的企鵝布偶裝,由起則是頭戴一頂將左右兩邊的寬帽沿往上反折、也就是俗稱的牛仔帽,皮褲配上一雙西部馬靴。掛在腰間的槍套上還插著兩把玩具槍,看起來就像個從西部片裏跳出來的西部牛仔。連別在他胸前的警長徽章都閃閃發亮。手槍帥氣的在手指間轉動幾圈後,由起刻意拿槍口抵著帽沿往上推了推,看起來還真像有那麽迴事。雖然是表兄弟,但不管是女裝扮相還是這種缺乏現代感的奇裝異服,這家夥總能詮釋得相當完美。


    “討厭,你們兩個人真是的,我們要追丟爸爸了啦!”


    而跺腳出聲催促的華乃子,則是隻有著毛茸茸橫條花紋尾巴的小小浣熊。由企鵝、神槍手和浣熊組成的三人組,正小跑步地從電線杆後頭移動到另一根電線杆的後頭。穿成這樣想要不引起其他路人的注意實在很難,街上所有行人都對他們行起好奇的注目禮。但隨著“啊啊,他們是‘那間公寓’的住戶啊……”的耳語在眾人之間傳開之後,路人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驚異變成釋然。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裏546號室的房客——淺井有生。是美術大學的學生,同時也是個畫家。現在則是隻企鵝。


    同樣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裏412號室的房客——井上由起。他是淺井的表弟。現在是西部神槍手。


    同樣也是住在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裏312號室的房客——山田華乃子。就讀三年級的小學生。現在是浣熊。


    這些好像都是由起向大學裏的朋友借來、在校慶上演出短劇時使用的服裝。


    “啊,快躲起來!”


    在打頭陣的華乃子指示下,三個人排成一列躲在電線杆暗處。等了一會兒後,才悄悄露出頭來窺伺前方的狀況,照身高順序由上而下排列,分別是淺井、由起、華乃子。


    在午後的鬧區,充斥汙濁瓦斯廢氣和雜亂喧囂的擁擠大街上,有一隻巨大的花貓布偶正漫步走著。配合那緩慢的步伐,肥肥的貓布偶背部也跟著左搖右擺,長長的貓尾巴悠閑地在空中輕輕晃動。


    “爸爸真是的,走起路來居然那麽開心。今天光是選領帶就花了不少時間,看來真的是要去約會呀……”


    觀察貓布偶的背影,華乃子低聲說著。那種走路方式到底哪裏有開心的感覺了?淺井完全無法分辨,但華乃子似乎相當有心得。


    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不過聽華乃子說,貓布偶爸爸今天好像要和誰約會,所以自己才會被拉著參與這次的跟蹤行動。對淺井來說,個展的日子已經迫在眉睫,在廢寢忘食忙著製作作品的這個時期,其實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別人到底發生什麽事。如果可以,他甚至連閑雜人等都不想見,更別說現在完全沒有外出的心情。雖說被強拉出來,但也是因為預定的最後一張圖稿怎麽也擠不出靈感,這幾天更是到了焦頭爛額的地步。


    淺井認為,這麽做說不定可以借機轉變一下心情。而隔了一個星期再度站在大太陽底下的結果,就是這身布偶裝。


    雖然拒絕過了,但他們說這是為了掩人耳目的變裝。得到這樣的答複,淺井實在很想一一吐槽迴去。


    照華乃子所說,這次的行動名稱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布偶裝對抗布偶裝大作戰”。


    花貓布偶慢悠悠地走在前方,完全沒發現自己被跟蹤了。詭異的變裝三人組仍偷偷跟在他身後。在附近這一帶,這並不是多稀有的光景。當然也不至於隨處可見啦,但隻要想到是“那棟公寓的住戶”,大家也就釋然了。當然也有讓人無法釋然的部分,就像淺井嘴裏一直嚷著好重、好熱,小孩子的視線很煩人,但除此之外,他對自己這身企鵝裝扮並沒什麽特別不滿的地方。


    “奇怪?爸爸是要到哪兒去啊?車站不在那個方向啊。”


    花貓布偶的背影從大馬路彎進小巷子裏。浣熊華乃子打頭陣,緊跟在後的是神槍手由起(就好像追捕犯人的警官一樣),最後麵的企鵝淺井也步履蹣跚地追上前。從花貓布偶消失的方位再度探頭觀察,花貓布偶那巨大的背影,正搖著尾巴走進被夾在高樓之間的狹窄暗巷裏。


    接著他又消失在暗巷的轉角處,偷偷地追上前去,卻差點撞上停下腳步的貓布偶背部。慌慌張張地躲迴暗處,屏住氣息往貓布偶所在的方向窺探。


    有兩隻貓站在圍牆上。一隻體格壯碩的虎斑貓和一隻有著白斑點的小貓縻,不知道是在爭奪地盤還是什麽的?隻見兩隻貓身上的毛都倒豎著,不停發出低嗷聲恐嚇對方。但站在圍牆下的貓布偶對他們說了幾句話後,正在對峙的兩隻貓竟停止爭吵,乖乖聽貓布偶的勸導。兩隻貓分別向貓布偶表達意見,聽完之後,貓布偶又手腳並用的向他們說了什麽。


    對話沒有持續多久


    ,壯碩的虎斑貓便轉身離去了。目送虎斑貓的背影逐漸走遠,黑白斑點的小貓咪對貓布偶低頭致謝。貓布偶像在說“這沒什麽啦”般擺擺手,小貓咪又道謝了一次,這才輕巧地消失在圍牆彼端。


    “好厲害喔,爸爸在替吵架的貓咪仲裁呢。”


    華乃子的音調裏透露出對爸爸的敬佩之意。


    貓布偶繼續向前走,沿途遇到不少主動向他打招唿的貓咪,或是陪正在做日光浴的老貓咪閑聊幾句,還有一些不良貓咪集團送上鹽沙丁魚串。看來他在這拘謹的貓咪圈子裏還挺吃得開的嘛(雖然貓咪和貓咪布偶在本質上完全不同,不過這等常識就別理它了)。


    行蹤詭異的浣熊、神槍手和企鵝還是保持著距離,偷偷跟在貓布偶身後。就華乃子的情報,貓布偶好像跟人家約兩點在車站前碰麵,但要到車站去,走這條路根本就是繞遠路啊。


    沒多久就知道貓布偶繞遠路的理由了。


    邊和街上的貓咪相互寒暄,邊從小巷子繞出去後,眼前是被複合式大樓的高牆圍出的一小塊狹隘空地。留有老舊樓房拆除解體後的痕跡,到處散落建材的殘骸。貓布偶的背影往空地走去,尾隨在後的三人藏身在大樓暗處,掩不住訝異地往空地裏窺探。


    “喵~”


    空地那頭傳來貓咪叫聲。


    那是利用建材殘骸搭出一塊擋風遮雨的小小屋簷,幽暗的屋簷底下有一雙青藍色的眸光閃動,貓布偶就蹲在那裏。帶著些許警戒從洞穴深處探出頭的,是一隻灰色的貓咪。雖然看起來又瘦又髒,但那優雅的舉止和深藍色的眼瞳還是散發出一股高貴氣質。淺井對貓的種類並不是很了解,但也覺得這隻貓應該不是一般的雜種貓,而是附有血統證明書的名貴貓種。


    貓布偶像在拜見女王般,態度恭敬的以單膝跪地,當他獻上不久前從不良貓集團那邊得來的鹽沙丁魚串後,有三、四隻小小貓咪跟著從灰色貓咪身旁鑽了出來,咪咪喵喵叫個不停。華乃子錯愕的說:“爸爸居然讓外麵的情婦生小孩了……真是糟糕,要是爸爸被逼著讓他們認祖歸宗,該怎麽辦啊?”貓和貓布偶之間會生小孩嗎?貓布偶的小孩會變成貓嗎?貓會要求認祖歸宗嗎?一瞬間淺井還真的認真思索起來了,不過馬上又覺得怎麽樣都無所謂,而將這些問題拋諸腦後。貓布偶大概隻是單純發現有隻野貓在這裏生了小貓,才帶些食物過來探望它們的吧。


    “哎呀呀,還真不能小看山田先生呢。想不到他居然會帶著貢品來討好已經是人妻,而且有孩子的漂亮母貓啊。”


    聽由起用促狹的語氣這麽說,華乃子立刻不滿地噘起嘴反駁:


    “爸爸才不是那麽不檢點的男人呢。井上由起,你少把爸爸拿來跟你相提並論。”


    “你這麽說我真是太遺憾了。我不管何時何地都是很真心誠意的唷,華乃子妹妹。”


    “那你真正喜歡的人,到底是衛藤還是淺井先生?”


    “哎喲,真是充滿小學生風格的單刀直入問法啊。”


    由起吹起口哨。淺井則是錯愕得差點摔倒——為什麽連我也是選擇項目之一啊?


    “這個嘛,如果要用讓你明白的方式來說明,小有有應該是我以前的男人吧?”


    “不管是以前或現在,我都不記得我當過你的男人!”


    企鵝的鳥嘴往由起的後腦勺戳了一下。根本沒有這一段過去嘛,由起的迴答跟有趣一點都沾不上邊。


    “哎呀?好像又要到哪裏去了。”


    看來拜訪情婦(?)並不是最終行程,貓布偶和小貓咪們玩鬧一會兒後,便起身和情婦告別了。三人組躲迴大樓暗處,待貓布偶離開空地後,又接著繼續跟蹤。


    對於山田先生度過休假日的方式,淺井早就在心裏從頭到尾吐槽過一遍了。相隔一星期的戶外空氣(穿著布偶裝隻覺得快唿吸不過來了)在這二、三十分鍾跟蹤行程內也已經吸得夠多了。就算再繼續穿著這身企鵝裝,似乎也不可能替尚未完成的畫作突破瓶頸。淺井已經想迴去了,卻被由起半拉半扯的拖住。


    到了最後,果然如華乃子事前得知的情報,華乃子的父親在兩點之前到達車站。貓布偶站在車站的鍾塔底下,不時調整領帶,看起來似乎有些坐立難安地等著再過不久即將出現的約會對象。而華乃子、由起和淺井三人則躲在貓布偶看不見的死角,也就是計程車招唿站的長椅後頭默默守著貓布偶。


    然後過了十分鍾、三十分鍾、一個小時——


    鍾塔的短針繞過三點,就快接近四點了,懸掛在西方天空的太陽散發炙熱的光芒,但貓布偶等的對象卻遲遲沒有現身。走過車站前的人無不對鍾塔底下的貓布偶投以詫異的視線。


    一開始還端正姿勢、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的寬厚貓背影,現在卻愈發消沉低靡了。


    “喂,我可以把這個脫掉了嗎?可以迴去了嗎?”


    維持企鵝模樣坐在長椅後頭抽煙(隻要打開企鵝的嘴巴,就可以把煙含進嘴裏了)的淺井從很久之前就嘮叨了許多遍,腳邊也堆起一打的煙屁股小山。


    “是男人就不要羅羅嗦嗦的啦。”


    由起板起臉斥責。華乃子還是很認真地躲在暗處注意父親的一舉一動。


    “爸爸是不是被甩了啊……”


    受到父親的影響,華乃子聲音也變得有些消沉。


    夾著變短的香煙吐出最後一口煙,同時也吐出歎息,踩熄煙屁股後淺井站起身。


    “有生,你該不是想迴去了吧?”


    “我要去買水啦,在我因脫水而死之前。”


    “那我要可樂,華乃子要喝果汁吧?”


    “我要柳橙汁,不是百分之百的我不要喔。”


    ……這兩個家夥居然麵不改色地指示身體負擔最沉重的企鵝去跑腿!但就連這樣的抵抗意識都已經被磨光了,淺井默默地走開。


    紫外線毫不留情地照射沙漠荒地,熱得發暈的淺井已經分不清車站前的風景了。


    車站前的來往行人視線全都膠著在這隻拖著搖搖晃晃的蹣跚步履,瀕臨死亡邊緣的企鵝身上。但每個人的臉都晃過來又晃過去,實在無法看得真切。


    (水……)


    再繼續這樣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脫水或中暑。


    背對華乃子的父親所在的鍾塔,淺井繞了點路總算來到自動販賣機前,正準備掏出零錢時才發現一件事。


    就算想把手伸進屁股的口袋裏,但跟套著隔熱手套沒兩樣的企鵝手隻啪嗒啪嗒的拍在布偶裝表麵上。錢包,我的錢包……理所當然的,不管再怎麽努力,淺井的手也沒辦法伸到布偶裝底下的屁股口袋。啪嗒啪嗒啪嗒。


    “喂,你不買就讓開啦。”


    被等在後頭的人這麽說,用盡了辦法卻連一罐飲料都買不到的自己,實在可悲得讓淺井好想哭,但還是歪歪扭扭地移動腳步從自動販賣機前讓開。


    (唔啊……)


    讓開之後,心裏忍不住發出呻吟。


    正把零錢投進自動販賣機裏的,是有著一頭及腰微卷的茶紅色長發,身上套著皮夾克,露出膝蓋的百折裙和膝上襪、踩著約有十公分高的厚底靴,一副龐克搖滾打扮的嬌小少女。


    從取出口拿出一罐運動飲料,挺直腰杆的少女忽然注意到自己,淺井立刻反射性地扭開頭,決定假裝自己是隻企鵝。但是,少女的身影也移了過來,出現在視野中。


    衛藤絆。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出


    現在這種地方?


    “企鵝……”


    扭開保特瓶的瓶蓋,衛藤絆喃喃說著是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實。看來她應該沒有注意到躲在裏麵的人是淺井。雖然沒什麽需要隱瞞的理由,但也沒有特地揭露自己身份的必要,於是淺井又轉了開來,決定假裝自己是一隻普通到極點的企鵝。但是,衛藤絆又再次繞過來出現在視線裏。淺井再次移開視線。衛藤絆又繞了過來,淺井又移開視線轉了開。


    這樣的攻防戰持續好一陣子,終於旋轉了360度迴到原來的位置。


    她到底想幹嗎啊!


    結果,淺井先放棄了。衛藤絆成功進駐淺井企鵝的正麵位置,白皙的臉頰上不知為何染著淡淡紅暈,正抬起那隻閃閃發亮的眼瞳緊盯著自己。


    “那個,可以和我握手嗎?”


    難得她會有這麽靦腆羞澀的態度,淺井覺得困惑極了,但還是伸出布偶裝的手和她握了一下。握完手後,衛藤絆還陶醉地看著自己那隻留有布偶裝觸感的手。


    總而言之,在還沒曝露身份之前還是快從衛藤絆麵前逃走吧。雖然這麽想,但淺井企鵝的手卻被一把抓住。


    “可以跟我拍張照嗎?”


    說完,衛藤絆也拿出手機。


    “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不然塞不進鏡頭裏唷。”


    乖乖聽指示和她臉貼著臉,拿高的手機熒幕畫麵上出現自己的身影。比起藏在布偶裝裏消瘦的模樣,被納入鏡頭裏的是張人畜無害的企鵝臉,跟不同於平時露出純真笑意的衛藤絆一起……喀嚓,拍下了兩人的合照。


    ……話說迴來,這丫頭好像很喜歡企鵝嘛,雖然不曉得是為什麽。不過在此同時,腹部底層也湧出類似罪惡感之類的情緒。如果知道躲在布偶裝裏的人是自己,衛藤絆肯定不會這麽老實。


    趁著她確認剛剛拍下的那張照片時,淺井又打算逃走了。


    “啊,等一下!”


    被衛藤絆用力一撞,直接臉朝地摔了個狗吃屎。


    “你到底想幹嗎啦!”


    忍不住吼了出來,淺井呆了一下,但已經來不及了。


    撲在倒地不起的企鵝布偶裝身上,衛藤絆詫異得瞪大雙眼。


    “這個聲音是……淺井先生嗎?”


    糟了。淺井在心中發出呻吟,挪動屁股往後退了幾步。


    “是淺井先生嗎?”


    掛在布偶裝上的衛藤絆絲毫不給淺井逃避的空間,又拉近彼此的距離。淺井企鵝隻能不停搖頭。一看衛藤絆的手試圖伸向企鵝的頭部,淺井立刻揮開那隻手,一轉身就如脫兔(脫企鵝)般逃跑——


    但那雙活像清洗浴室用的橡膠鞋般笨拙的腳丫,卻不停使喚地絆在一塊。


    同一時間,隔著布偶裝看出去的景色突然變得歪斜扭曲,就像用白色油彩塗抹整張畫布,眼前瞬間隻剩下一片死白。


    “有生!”


    最後傳入耳中的,是遠方傳來由起那猶如幻聽的唿叫聲。


    ☆


    額頭上冰冰涼涼的。渾濁的泛白意識一角,恍恍惚惚地享受著這種舒服的感覺。意識慢慢逐漸清醒,淺井泄出呻吟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開始滲染橘紅色彩的天空。蹩起眉頭的同時,視線也主動開始對焦,立刻就看到從視線一角窺伺著自己的衛藤絆。


    “啊,醒過來了。”


    自己正躺在車站前計程車招唿站的長椅上,而剛才感受到的那股清涼,正是衛藤拿著她的運動飲料瓶抵在自己額際的關係。


    “真的因為脫水而昏倒了,有夠虛的你。”


    打扮成神槍手的由起搖頭無奈的責備。你以為這是誰的錯啊!到底是誰害我變成這樣的啊!


    緩緩坐起身。背後的拉練已經被拉下來,褪去布偶裝的上半身了,不僅可以隨心所欲的動作,也涼爽多了。在夕陽西斜時分,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自然的微風也讓人覺得舒服。


    “你老爸呢?”


    向穿著浣熊裝、一臉無聊的華乃子詢問後,她便朝鍾塔的方向瞥了一眼。花貓布偶裝還站在鍾塔底下。和幾個靠過來的孩子玩在一塊兒。他一一將他們抱得高高的,或是讓小孩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著一點也不覺得厭煩地和小孩們打鬧成一片的山田父親,淺井真覺得自己的布偶裝修行還有待加強。不過自己又沒打算把穿著布偶裝的樣子發揚光大,因此作罷。


    鍾塔的大時鍾指向五點,宣告日暮的鍾聲在車站前的計程車招唿站迴響著。小孩們跟貓布偶揮手道別,鍾塔底下的貓布偶又變迴孤零零一個人了。約定見麵的時間都過了三個小時,對方依然沒有出現。


    “爸爸……”


    看不下去的華乃子朝爸爸奔去。一看到穿著浣熊裝的女兒朝自己跑來,山田父親似乎有些驚訝。但華乃子握住父親的手,像要給他打氣般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大大的花貓和小小的浣熊親昵地手牽著手,一大一小的影子長長地映在招唿站前的空地上,並肩踏上歸途。


    “結果我們到底是跟來做什麽啊……”


    聽到淺井的碎念。


    “哎呀,有什麽關係嘛。”


    由起滿不在乎地一句話堵了迴來。被他這麽一說,淺井才發現抱怨個不停的自己實在太不成熟了(不對,一身輕便裝扮的由起,和被迫扮成企鵝還搞到脫水的淺井所承受的苦難,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嘛)。


    “我們也迴去吧。”


    一手靈巧地轉動牛仔帽,由起說道。


    “嗯。”


    真是累死人了,淺井也讚成這個提議,轉頭卻和衛藤絆的視線撞個正著。


    “你是白癡啊。”


    衛藤絆鼓著臉別開視線。她幹嗎沒事突然叫自己白癡啊?一口怒氣正待發作,看到衛藤絆氣鼓鼓的臉頰才頓時發現……還不知道企鵝裝裏的人是淺井時,她那興高采烈的態度,甚至還要求拍下合照——她現在應該覺得很丟臉吧。


    拖著布偶裝的下半身,左搖右晃地跟在隨著由起邁開步伐的衛藤身後,淺井對她的背影開口道:


    “喂,你為什麽那麽喜歡企鵝?”


    衛藤絆隔著肩頭轉過臉來。


    “你為什麽問?”


    “沒有,沒有什麽。”


    衛藤絆射來的銳利視線,令淺井有些怯於承受。


    “……很久以前,我在電視上看過,那是我媽媽還活著的時候。冬天時,企鵝會在極寒的暴風雪之中緊偎著身子,爸爸和媽媽交替著守護新生的蛋……我覺得,這樣很了不起。”


    愈說,她的視線也垂得愈低,最後幾乎是用自言自語似的音調把話說完。


    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這種理由,淺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偶然也會講這種話呢。該說是感傷嗎,還是青春比較適合……”


    “要、要你管!”


    紅著臉頰丟下這句話後,衛藤絆用力的踏出腳步繼續往前走。我有說什麽會讓她生氣的話嗎?淺井滿臉的疑惑不解,一時之間隻能愣愣地盯著她的背影。


    ——在被冰雪封閉的世界裏,它們會賭上生命保護自己的蛋。


    (啊……)


    突然間,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啪!”的一聲彈開了。就像終於能吐出哽在喉嚨的東西一樣的感覺。


    最後的一幅,現在或許畫得出來了。尚未


    成形的輪廓模模糊糊地浮現在腦海中。


    既然有了靈感,那就連一秒鍾也不該浪費。快點讓我成形吧……腦海中那蠢動的生物似乎正這麽對自己說。


    腳步自然地加快。企鵝布偶裝的腳走起路來搖搖晃晃,而且速度緩慢得教人心急。總算追上走在前方的衛藤絆,與她並肩同行時,淺井也抓起她的手腕。


    “衛藤,你現在應該沒什麽事吧?要開始工作了喔!”


    “咦?喔,好……”


    拉著瞪大眼呆呆頷首的衛藤,淺井急忙踏上歸途。


    “啊,等一下啦有生,你怎麽可以跟小絆手牽手啦!”


    由起一看到立刻不滿地抱怨。


    拖曳在被染成橙色柏油路上的三道身影,漸漸融入日暮餘輝中。夜晚才正要開始。正好是給在腦海中蠢蠢欲動的莫名生物一個形體的最佳時刻。


    hotel williams child bird的夜晚還很漫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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