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總想著,若是有一日,它也能像青丘山上的各位大羅神仙一般,萬丈矚目,受萬人追捧,這樣的日子不香麽?


    它在這青丘山上生活已有百年。百年來,伴著它的,隻有它那不靠譜的師父。


    百年來,師父對她的照顧無微不至,自然是無話可說。隻是,她心心念念的變身術,師父一直是不願意教。


    阿狸嘴裏叼著一根幹癟癟的草,窩在合歡洞口懶洋洋地沐浴陽光。


    青丘之國,必生九尾。


    可那是阿狸八竿子也打不著的親戚。它們是青丘的統治者,人人見之,哦不,妖妖見之聞風喪膽。雲姝上神———阿狸心中的白月光,在它還是隻幼崽的時候,曾躲在師父的身後遠遠的觀望過她的狐影。


    阿狸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那是它幾輩子也忘不了的光景。天地初變,萬物生光,天邊逐漸雲霧繚繞,不見明亮。四海八荒升起濃濃白煙,一白衣女子緩身而落,佇立在青丘之巔。


    萬物頃刻間凝結成霜,青丘生靈感歎霜神降臨,肅然起敬。


    阿狸那時還是隻奶娃娃,在師父的懷裏緊緊窩著,圓溜溜地雙眼透過師父的指縫,望向遠處。


    方才阿狸未細看,白衣女子也有絨白的雙耳,九尾,同這青丘的大部分白狐一般。


    阿狸也想萬丈矚目,也想名垂青史,也想千古流芳。


    就在阿狸自憐自哀的時候,聽到一聲熟悉的咳嗽聲,迴到現實。


    狐族自來嗅覺靈敏於其他精怪,可由於阿狸時常閑來無事想入非非,連這天生的能力也荒廢了。


    山林流水潺潺,嚶嚶成韻,婉轉動聽。


    “徒兒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紫衣雲袖拂過,風中夾著綠茵的清香,修長的手握著翠玉竹笛,手中的笛聲還似悠揚向遠方。


    那是一雙好看又溫暖的手,那雙手的最愛,便是阿狸頭頂的那一小撮絨毛。


    那人一怔,如墨的發絲在風中淩亂。


    “徒兒?徒兒?你在哪?我明明看到你的小尾巴了。”


    阿狸一躍而起,敏捷地跳到一旁的石頭上,一臉無奈,“師父,你這是第幾次找不著我了?”


    “你的修行尚淺,毛發色澤都不是最純正的,每次你入這合歡花從,便自然的與它融為一體。我雖感受得到你的氣息,卻找不到你的身影。”


    阿狸的師父,名叫月灼,是青丘山上一逍遙散仙。百年前,拾得阿狸,此後便帶在身邊。月灼向來是善辯的,特別是做了不靠譜的事之後,阿狸稱之為不靠譜師父。


    “那這麽說來,我不是一隻純正的小紅狐了麽?”狐狸的嘴巴向來是尖的,阿狸這麽一嘟嘴,就尖的更加過分,猶如弩箭一般。


    “快來,師父抱抱。”


    月灼俯身,樹影婆娑,陽光自然的灑在他的肩上,他的麵頰。棱角分明,唇紅齒白。他的眉眼是那樣好看。


    月灼師父是阿狸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也是,從阿狸記事起,它就見過師父這麽一個人形精怪。直到過了一百年,陪伴在阿狸身邊的,也就這麽一個男人。


    月灼有個怪癖好,他喜歡把玩蓬鬆,輕軟的動物毛發。就如他每天都要撫摸阿狸的頭,因為阿狸的毛發,特別的柔軟。


    “師父,我頭頂的毛怎麽越來越少了?眼看就要入冬了,徒兒感覺有些不能禦寒了呢。”可憐的阿狸瑟瑟發抖中。


    隻見月灼輕描淡寫地一笑,“嗬,小徒兒,不怕,為師的懷裏暖和著呢。”


    “師父,能鬆開你的手麽?感覺你每次摸完我的頭就陣陣涼意襲來。”


    “是麽?也許,是徒兒的錯覺吧。”


    阿狸覺著,也許師父,是騙人的吧。


    修煉至今,已有一百年了。


    這些年,阿狸跟著師父,不務正業了一百年。


    雖然阿狸沒有見過除了師父外幻化成形的精怪,但聽師父說,青丘山上的精怪,勤奮好學的成了有作為的妖,有的甚至位列仙班。好吃懶惰的碌碌無為,譬如自己,一百年內,整日跟著師父曬太陽。


    但是,曬太陽之餘,月灼偶爾也會傳道授業解惑,便是跟阿狸說說各種傳說,譬如雲姝上神的故事。


    阿狸才知道,原來修成仙身的精怪必須去人間曆劫一番,妖界出身,人界修為,仙界成果。白月光也不是一朝一夕練成的。


    “師父,我也想去曆劫。”


    阿狸仰著頭望向眼前這個男人,圓溜溜的黑眼珠裏閃爍著星光。對著師父,阿狸沒有絲毫的膽怯,阿狸覺著,他更似親人,總是不自覺的對著他撒嬌。


    “曆劫不是說說就能承受的來的,你的修為尚淺,怎可經受得住。”


    月灼對阿狸,從來都未有過嚴聲嗬斥,綿綿話語一字一句帶著柔情,一百年來,亦複如此。


    “可是,阿狸就是想要去,阿狸也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阿狸求求你了,師父。”


    “外麵的世界有那麽好麽?在這,陪著為師不好麽?”他頓了頓,又歎了口氣,“不得了呀,徒兒養大了,翅膀硬了,想要單飛,當初說好的青丘師徒二人組呢?”


    月灼每每提起此事,阿狸粉嫩嫩的臉頰頓時變綠。


    當阿狸還是一隻幼崽的時候,沒了娘親,周圍的狐就每日每夜的欺負它。它們說阿狸的毛色不夠純正,嗓音不夠洪亮,身形不夠優美,枉為一隻狐,給狐族蒙羞。這時,月灼路過,他抱起了阿狸,一個眼神,那些狐狸就紛紛落荒而逃。


    這一百年來,有了月灼的庇護,再也沒有精怪敢欺負阿狸,反而,它們的態度與之前截然相反,有一小部分還成立了以阿狸和月灼仙為中心的小團體。每日每夜往合歡花洞送來各種貢品,山上的漿果,山林的山雀,奔跑的野兔,全都成了阿狸的腹中美餐。當然,阿狸最愛的,就是那雀躍歡跳的什錦雞,可是人間美味啊。


    可是月灼從來不愛這些,他是素食主義者,從來隻吃漿果。阿狸也愛吃漿果,可是吃多了,就甜膩了。


    不過年少的阿狸以為從此有了靠山,就要在狐族中有大作為了,便信誓旦旦地對著月灼說,要成立個青丘師徒二人組合,走到哪威風到哪兒。


    月灼仙聽後很開心,連連稱讚。


    阿狸在最愛棲身的合歡花叢前,聚集了眾多狐共賞它的天籟之音,當然,它的師父也同它一起出場了。


    結果,經過阿狸幾年的日夜觀察,發現它們迷的根本不是它,而是師父。


    自己還狐假虎威地在青丘辦了青丘杯狐族演唱會,結果私下裏被評頭論足,氣的阿狸就此封麥,再也不想讓任何一隻狐聽到它的嗓音了。


    可是月灼仙卻說,阿狸的嗓音猶如青丘那百靈,悅耳動聽。


    一隻狐被說像一隻鳥,這不是莫大的恥辱麽?


    阿狸發誓再也不想理師父了。


    月灼似乎看穿了阿狸的心思,又伸出他的手想要撫摸阿狸頭頂上那稀疏的可憐的毛發。


    阿狸則自然地往旁邊的草地一躍,作為一隻身形嬌小的狐,與生俱來的敏捷能力還是有的。阿狸想著,再也不能讓師父摸頭了,否則它的頭頂就要寸草不生。


    “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呀,你這小妖,這麽記仇。何況又不是為師的錯,縱使為師顛倒眾生,那也不是為師的錯呀。”月灼總能第一時間說出阿狸的心中所想,阿狸曾一度懷疑,自己的師父是否對它用了讀心術。


    阿狸承認,師父是個很好看的人,而且是百看不厭,越看越耐看的那種。


    可是師父整日把它困在身邊,它還是個事事不知,毫無資曆的小毛怪。好奇心驅使它更加堅定了下山曆劫的念頭。


    此念頭阿狸在月灼麵前說了千百遍,他越是不表態,它就越是執著。這一次,月灼也不攔它,緩緩道。


    “既然你執意如此,那麽,曆劫最基本的條件,你先幻化個人形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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