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我把所有的幹勁和希望隨著歎息一起吐了出來。嬌小的我體內隻剩下高濃度的憂鬱而已。


    一之瀨學長和我身體緊密貼合的那天晚上,我從雛浦同學寄來的電子郵件得知了禁止使用體育館的事情。也就是說,話劇社今後全麵禁止在體育館內練習。我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並沒有迴信給雛浦同學。


    那都是我的錯。因為我一時鬼迷心竅,想要和一之瀨學長再抱久一點,所以才會……不,事實上那短短幾秒鍾或許不會讓事情產生什麽太大的變化也說不定。總之。那是副會長誤會了。這點一定得提出嚴正的抗議才行。


    而且還有會長的事情。他用魔法找我麻煩,可是永音老師卻一點也沒有要幫助我的意思。這也是得靠我自己一個人解決的大問題。


    惱人的事情為什麽會一口氣湊過來呢?大家簡直就像是算準了時機同時找我麻煩似的。要靠我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種時候隻能找某個人商量了。


    時間已經是晚上了。這裏是我的房間。而我的身邊也隻有一個人而已。


    「幹嘛?我的臉上黏了什麽嗎?」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夏樹,這家夥感覺有點靠不住啊。我實在是提不起勁告訴夏樹今天發生的事情。


    「幹嘛啦?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我看。」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夏樹的臉上也有鼻子、嘴巴和眼睛啊。」


    我一邊把手機像小沙包一樣扔到空中,一邊草率地敷衍幾句。


    「……你現在才發現嗎?」


    「嗯。」


    「啊,是嗎?」


    夏樹似乎已經不想再跟我講話的樣子,她隻隨便應了一聲,便從椅子上站起身子。


    「我要先去洗澡哦。」


    「請便。」


    我有氣無力地迴答。腦袋因為太煩惱而無法順利運轉。


    「有話想說就說嘛。」


    夏樹在走出房間時輕聲地這麽說。就算聽到這句話,我還是無意跟夏樹商量。


    這時。我想起了每當有煩惱時的商量對象。無論是困惑的時候、迷惘的時候,還是無助的時候,那個人總是會給我一些建議。


    我時常光顧的書店。在那裏有個會把我的胡言亂語認真當一迴事的男人。


    明天參加社團活動之前先去和他談談吧,我想起老爺爺那張溫柔的臉龐。


    可是到了隔天,事情卻更進一步地往壞的方向發展。


    時常往來的道路。熟悉的風景。不可能會搞錯的路線。我像平常一樣穿過夾在圍牆間的狹窄通道,朝目的地的書店前進。


    那間店很隨興,開店時間和關店時間每天都不一樣,有時也會視天候和季節而改變。一開始我完全搞不清楚什麽時候去才會開店,不過現在大概明白了。我總覺得自己已經摸透了老爺爺店長的脾氣,所以我深信那間店在今天的這個時間絕對會開。


    可是店門口的鐵卷門卻是緊緊拉下來的。不,不光隻有這樣而已。整間店的樣子顯然跟往常不同。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我仿佛被周圍嘈雜的蟬鳴催促似地接近鐵卷門。


    有種討厭的預感。


    鐵卷門上貼著一張告示。我衝到那張紙前,並且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


    『本店歇業。感謝各位迄今的光顧。伊丹』


    像宣紙一樣薄的紙上隻寫了這麽一段簡短的文字而已。


    店旁的窗戶全都蓋上了擋雨板,裏頭沒有人的氣息。我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間店鋪後方應該是住宅才對,可是那邊也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氣息。老爺爺已經搬走了嗎?


    蟲子們的叫聲聽起來似乎比平常要大上許多。


    書包從我的手上滑落,可是我卻不想馬上把它撿起來。汗水流過臉頰。


    好熱。


    為什麽?


    我什麽也沒聽說啊。


    不,老爺爺確實沒有義務告訴我要歇業的事情。


    可是怎麽會一句話都不說就關門呢?


    難道隻有我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是個跟老爺爺很熟的常客嗎?


    還是說老爺爺以為我會反對歇業,所以才故意不告訴我呢?


    疑問接二連三地湧上心頭。


    至今為止,我跟老爺爺聊過各式各樣的話題,商量過各式各樣的問題,也吐露過各式各樣的煩惱。老爺爺無論何時都是我的夥伴。如果我想朝錯誤的方向走去,他也會及時地糾正我。


    對我而言,老爺爺是既像父母親又像老師的朋友。


    我自然而然地提起拳頭敲打粗糙的鐵卷門。一陣生鏽的金屬摩擦聲響起。


    「老爺爺,你不在嗎?」


    有如機器故障般的金屬悲鳴聲越來越響亮。我用雙手不斷地敲打鐵卷門。


    「唉,其實老爺爺在裏麵對吧?你要關店關到什麽時候呢?」


    我的手敲到發麻了,可是店裏卻沒有傳來任何迴應.


    「你會再開店對吧?老爺爺!」


    我使盡全力搥著眼前的鋼鐵屏障。晃動的鐵卷門發出巨大的聲響,不過也就隻有這樣而已。


    不知不覺間,四周變得悄然無聲。周遭的所有生物仿佛是要逃離我似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當場跪坐在地上。


    「居然什麽話也沒說……就隨隨便便地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依然沒有任何聲音迴答我的自言自語。


    強烈的陽光烘烤著我的背部,熱得發燙的地板灼燒著我的膝蓋。


    怎麽辦?


    怎麽辦?


    我不斷地吸氣吐氣。


    沒問題。我不會哭的。我不會再被逼到厭倦一切的地步了。


    我鼓勵著自己。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沒錯。我已經改變了。所以現在不能放棄,也不能逃避。


    「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沒錯。以前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煥然一新的我,跟以前不一樣。


    絕對跟以前不一樣。


    我站了起來。


    「我得靠自己解決一切才行……」


    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後,我便朝著學校走去。


    就算禁止使用體育館,話劇社還是得找個地方練習才行。由於無法使用音響和照明設施,要進行正式的總彩排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話劇社也不可能什麽事情都不做。我們悄悄潛入為了補習而開放的校舍,並且在不會被人發現的教室裏偷偷練習。那是我們最起碼能做的努力。


    練習的教室是今天早上雛浦同學寄信告訴我的。雖然雛浦同學的信件總是很簡潔,不過那時的信件內容卻比以往更簡短。那喚起了我的不安。


    老實說,我有點抗拒去練習。畢竟曾是我精神寄托的伊丹書店歇業了,而且就算是誤會,導致話劇社禁止使用體育館的主要原因還是我。我覺得自己有責任。


    「對小起,我來晚了。」


    結果我比集合時間晚了五分鍾才到。其實我自己也明白這樣做隻會讓自己的立場更糟而已。趕在所有人之前到場,並且跟大家道歉絕對比較好。可是就算心裏明白,懦弱的我還是沒有勇氣這麽做。所以我至少得表現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才行,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猶豫不定的我了。


    「早安。」


    最先對我打招唿的是三癒學姐。當然,其他社員也都到了。


    「你好慢啊。」


    湊山學長說。如果是平常的話,湊山學長這句話八成是在開玩笑,不過如今他的笑容卻有點僵硬。他大概真的在生氣吧……


    平常總是朝我撲過來的神門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看起來一臉無聊的樣子。我想他一定已經聽說過昨天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那個。」


    我試圖開口說明情況,卻說得結結巴巴。


    「沒關係啦。那是副會長自己會錯意對吧?」


    這麽說完,宮脇同學便笑著為我打氣。可是我覺得她的眼神看起來並不像是真正相信我的樣子。


    「那個人外表看起來雖然冷靜,實際上卻有一些地方很粗心呢。」


    雛浦同學眯起了眼睛。


    「對啊~~哎呀,這真叫人傷腦筋呢~~。」


    我硬是笑著這麽迴答。


    「這迴的事情責任全都在我。」


    一之瀨學長說。我無法看著他的臉。


    「我會確實地跟學生會抗議,也會拜托永音老師在教職員會議上提出這項議題。隻不過……」


    他懊惱地接著說:


    「我不確定能在這次的大會之前取得使用許可。」


    現在是暑假。各種事情都處理得很慢。


    「我們自己偷偷使用不就好了?」


    神門有點粗魯地說。的確,畢竟我們沒有錯,我覺得就算這麽做也無所謂。


    「不,體育館的舞台已經給其他社團使用了。」


    一之瀨學長仍舊懊惱地這麽說。聽完這段話後,雛浦同學迅速地提出質問。


    「哪個社團?」


    「放風箏同好會。」


    「那種東西應該在外麵放吧!」


    湊山學長理所當然地吐槽。


    「這是在挖苦我們吧。畢竟副會長難得找到阻止話劇社練習的借口,自然會一直抓著這點打擊我們。」


    雛浦同學的眼光變得銳利起來。我想她一定很生氣吧。雛浦同學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能展現驚奇的身體能力,以及以暗殺術為基礎的格鬥術。她是校內最強的戰士。同時也是一位天才武術家。所以一旦認真起來,學生會的成員或許都會被她葬送在月黑風高的暗巷裏也說不定。雖然她實際上不可能這麽做就是了。


    「雖然沒有照明和音響設施的配合,但我們也隻能暫時在這裏練習了。」


    一之瀨學長環顧著教室。全部的椅子和桌子都被搬到教室後方了。看了這幅景象後,我想起了小學發表會的練習情況。


    「真帆。你不要在意哦。」


    三癒學姐對無精打采的我露出微笑。我大大地點了點頭。像這樣傻乎乎地裝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是我用來維持自我的最後堡壘。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練習吧。」


    大家在社長的指示下開始練習。


    我也盡全力地擺動身體。


    就算會長會使用魔法,話劇社的所有成員還是會站在我這邊,並且為我在這裏空出一塊容身之處的。所以我現在也得拚命練習才行。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一邊避開學生會的耳目,一邊輾轉在學校各處繼續練習。雖然大家都對無法在體育館內進行正式練習感到不滿.不過還是很認真地投入每天的排演。


    我也逐漸淡忘了會長的事情。


    新學期開始後一定沒問題的,現在先專注在話劇社的大會上吧,還有盡可能地表現出開朗的樣子。我一直像這樣子鼓勵著自己。


    「要逃離『過去』是不可能的,因為『過去』是無法改變的東西。」


    我麵向寬廣的操場這麽說。


    今天我們在操場後麵練習。在這裏聲音不會反射,所以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感覺比平常還小。雖然已經刻意挑選了陽光不會直接照射到的場所,不過感覺還是很悶熱。


    「好,這裏先暫停一下。」


    一之瀨學長中斷了排演。大家注視著我和一之瀨學長。


    「空口同學,這段台詞你可以再多放點感情進去嗎?」


    被一之瀨學長這麽一說,我低下了頭。


    這一幕是被一之瀨學長指謫過好幾次的地方。從剛拿到這出戲的劇本、還沒配上動作隻念台詞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卡在這個地方。不管我怎麽做。一之瀨學長總是會在這段台詞的地方點出問題。


    老實說,我很討厭這段台詞。可是就算自己再怎麽討厭,演戲畢竟還是演戲,我必須完全化為登場人物,並且說出這段台詞。這點道理就連我也知道。不過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要將心情融入說出討厭的台詞的人物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要逃離過去是不可能的。


    對現在的我來說,那句話跟死刑的宣告差不了多少。我正試圖逃離過去。因為我就是借此為自己加油打氣的……


    「你再多想想角色的心情。」


    我辦不到。


    「那個!」


    我鼓起勇氣對一之瀨學長說:


    「我有個提議。」


    「什麽提議?」


    一之瀨學長問。練習中的他很嚴厲,仿佛平時的溫柔都消失了一般。尤其是距離大會剩不到幾天的最近,這種傾向更是變得格外強烈。


    「關於剛才的台詞,該怎麽說呢?學長不覺得有點消極嗎?」


    一之瀨學長的表情變得嚴峻起來。我怕得將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


    沒想到一之瀨學長居然會露出這種表情。我環顧著周遭,試圖向其他社員們求救。


    「嗯~~的確是有一點啦。」


    三癒學姐點點頭,宮脇同學也點頭讚同。謝謝你們。


    「這話感覺說得太重了,畢竟真帆的角色設定還算是個好人啊。」


    「的確,這段台詞感覺有點偏離角色形象呢。」


    湊山學長看著一之瀨學長說。


    大家想的果然都跟我一樣。


    「這段台詞改成這樣如何?『過去』雖然很難改變,不過一定……」


    「不行。」


    我的提議被一之瀨學長的話打斷了。


    「這出劇本已經完成了。如果要更動台詞,整出劇本就得重寫了。」


    一之瀨學長的態度很頑固。他那一口咬定的語氣讓在場的所有人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


    我不死心地繼續說服一之瀨學長,可是話才說到一半就又被打斷了。「能夠徹底融入角色的人才稱得上是演員。如果你辦不到的話,就不要參加大會了。」


    一之瀨學長的眼神是認真的。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你也不用把話說成這個樣子吧?


    我沒有說出心中的反駁是正確的選擇。如果把那種話說出口,我想現場的氣氛一定會變得更糟的。


    「總之。」


    無法形容的險惡空氣中響起了雛浦同學那宛如琴瑟般的美妙聲音。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大家趕快練習吧。事到如今還更動劇本確實不是件好事,而且沙幸學姐應該也有她自己的考量,所以我認為最好還是維持現狀。」


    沙幸學姐……


    啊啊,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啊。


    「是啊,現在才更改劇本也太勉強了。而且既然是那位澀穀學姐的話,我想這段話一定有什麽特殊含意吧。」


    湊山學長爽朗地說。他顯然正試圖改變現場的氣氛。


    「我是很想照真帆的話做啦,不過現在先練習吧。」


    神門搔著頭說。三癒學姐雖然偷偷瞥了我一眼,卻沒有多說些什麽。


    「沙幸學姐一定也認為這段台詞具有特殊意義哦。」


    雛浦同學像是在鼓舞士氣似地說。


    沙幸學姐、沙幸學姐、沙幸學姐……


    大家常常掛在嘴邊的


    名字。


    「那麽大家再開始練習吧。」


    沙幸學姐。那是一之瀨學長以前的戀人。


    「空口同學,這邊的台詞啊……」


    沙幸學姐已經不在世上了。她病死了。


    話劇社的前任社長,深得大家信任的完美女性。


    她好像長得跟我很像的樣子。話說迴來。我當初之所以會加入話劇社,原本就是為了暫時代替沙幸學姐。


    而這出戲的劇本是沙幸學姐寫的。


    我握緊了微微顫抖的拳頭。


    因為這是沙幸學姐的劇本,一之瀨學長才不想更動。因為還無法忘記沙幸學姐。因為還喜歡著她,一之瀨學長才不願刪改她的劇本。大家也一樣。因為這是沙幸學姐寫的東西,大家才會寄予信賴。因為這是沙幸學姐寫的東西,大家才會一致讚同。


    「……的話就好了嗎?」


    我呢喃著。


    心裏響起了什麽東西崩潰的聲音。


    我裝腔作勢掩飾的某種東西似乎毀壞了的樣子。


    沙幸學姐、沙幸學姐,大家總是把她的名字掛在嘴邊。


    高不可攀的純潔花朵。眾人憧憬的存在。值得信賴的領導人。最愛的女性。


    我不可能成為那種人的替代品。


    力量從身體流失。我的肌肉放鬆,肩膀倏地垮了下來。我總覺得已經搞不清楚自己至今為止所做的事情有什麽意義了。


    我已經被否定到這種地步了嗎?


    「如果我是沙幸學姐的話就好了嗎?」


    「你在說什麽啊?」


    一之瀨學長露出驚訝的表情。


    「如果是沙幸學姐的話,或許就能理解這種心情也說不定,不過我卻無法理解。如果不是我,而是沙幸學姐的話,演出一定會更加完美吧?」


    我想我正在笑,維持到前一刻的假麵具還黏在臉上。


    一之瀨學長什麽話也沒說,不過我卻很希望他說出一句話。這是空口同學的角色。光是這句話就足以讓我得到救贖。


    可是現實卻保持著沉默。


    誰也沒有說什麽。因為我突然說出奇怪的話,大家都感到很困惑。


    「對不起。我似乎沒辦法取代沙幸學姐。」


    沒錯。我辦不到。


    我依然維持著無力的笑臉。


    為什麽我還笑得出來呢?與其淪落到這種下場,倒不如像以前一樣麵無表情地過活還比較好。


    討厭。這裏已經不是我的容身之處了。


    「沙幸她……」


    又是沙幸學姐。


    我已經不想再從一之瀨學長的口中聽見這個名字了。


    「沙幸學姐、沙幸學姐。沙幸學姐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大家什麽話也沒說。


    是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沙幸學姐很重要,大家都很喜歡沙幸學姐。


    一之瀨學長就算到現在也還深愛著沙幸學姐。


    我想在那之中一定沒有我能介入的餘地。


    啊啊,我已經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和沙幸學姐比起來,我這個人根本完全派不上用場吧?大家一定也覺得沙幸學姐在會比較好吧?」


    「……如果是現在的空口同學的話,那麽沙幸的確要好上太多了。」


    一之瀨學長的眼神是認真的。


    「空口同學,大家……」


    光靠我果然還是不行。我已經無法在這裏待下去了。


    「對不起,」


    我跑走了。不,是逃走了。


    我自己破壞了自己所能容身的最後的場所。


    後方傳來大家的聲音。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馬不停蹄地跑著。


    我該怎麽辦才好?


    我該去哪裏才好?


    我該迴哪裏才好?


    河川的水麵上閃爍著橙色的光輝,遠方傳來踏上歸途的孩子們精神抖擻的聲音。


    我是在下午的練習快結束時逃走的,所以我已經有將近兩小時都在進行漫無目的的流浪之旅了。在這段時間內,我幾乎一直坐在河邊眺望青蛙從水裏探頭出來的模樣。而我現在也是一個人在河灘上收集形狀看起來像動物的引頭.並且以我創立的真帆動物園為樂。怎麽會有像我這麽淒慘的高中生呢?


    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我抬起什麽也沒裝的腦袋,心想差不多該迴家了。


    以後該怎麽辦呢?


    雖說那是自己幹的好事,不過我還真是做了一件誇張的事情呢。在練習中逃走,這種事情就連小學生也不會做。


    我歎了口氣,並且就這樣抱著膝蓋坐在原地,絲毫無意起身。


    跟大家道歉吧。是啊,那樣做才是最好的。


    不過我卻遲遲提不起勇氣。就算迴到大家身邊,說不定也隻會慘遭白眼而已。那令我感到害怕。


    我歎了口氣。


    不能像這樣一直逃下去了。大會快到了。不趕快練習是不行的。雖然這點我也很清楚,不過……


    「看你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


    突然被人從背後叫住,我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雖然那聲音聽起來很像一之瀨學長,不過當我迴過頭時,我馬上就知道自己搞錯了。


    「會長……」


    會長站在我後方五公尺左右的地方。河灘上的草隨風搖曳。電車駛過附近的鐵橋,抹消了我呢喃般的微弱聲音。


    「今天我是來聽你對之前那件事的迴答。」


    「你說……迴答嗎?」


    「你願意協助我的魔法嗎?我就是來聽你對這個問題的迴答的。」


    魔法。會長說的是讓人複活的魔法。我狠狠地瞪了會長一眼。


    「我不會幫你的。而且什麽用魔法讓人複活,那種事情是絕不可能辦得到的。」


    雖然永音老師說或許有可能成功,但我卻完全不這麽認為。死人就是死人,已經不會再迴來了。


    就算是沙幸學姐……


    「光憑我和空口同學的力量大概辦不到吧。」


    會長露出微笑,然後他緩緩地將手伸向一旁。他想做什麽?我往後退一步,並且擺出防護的架式。


    「不過我有個可靠的夥伴在。」


    橙色陽光照耀著的那隻手臂亮起了微微的藍光。這也是什麽魔法嗎?


    會長手臂上的光芒一點一滴地逐漸增強,不久便開始噴出藍色的火焰。然後那火焰熊熊地燃燒起來,豎起了一道將近三公尺的火柱。


    我曾經開過這種火焰,這種監色火焰是惡魔寄宿的火焰。


    「該不會……」


    「出來吧。」


    火焰爆炸性地擴大,然後又瞬間凝聚起來。火焰凝聚的地方是會長的手臂上,那裏出現了一個直到剛才為止都還不存在的生物。


    圓滾滾的眼睛和長長的耳朵,閃爍七彩光輝的翅膀和藍綠色的洋裝,那簡直就是童話裏出現的妖精本身。不過我卻很清楚那並非妖精。這家夥是惡魔,欺騙人類、讓人類陷入絕望的可怕惡魔正坐在會長的手臂上。


    會長為什麽會發瘋似地說什麽魔法、讓人複活之類的蠢事,我馬上就猜到了個中緣由。


    會長肯定是被那個惡魔給騙了。我得趕快把這隻藍色妖精的真麵目告訴他才行!


    「會長,這家夥是。」


    「我是惡魔哦。」


    在我揭穿它的真麵目之前,藍綠色的妖精搶先以可愛的聲音做了自我介紹。我瞪大了眼睛。


    「我的名字是法埃利爾。是個和人類締結契約,並且為人類實現夢想的惡魔。」


    為人類實現夢想?惡魔就是像這樣欺騙人類,好隨心所


    欲地利用人類的。


    「會長,你不要被騙了。這家夥是企圖讓人類陷入絕望之中的惡魔。」


    「大致上的事情我已經聽法埃利爾說過了。」


    會長非常冷靜。他一副泰然自若又遊刃有餘的態度,相較之下,焦急不已的我簡直就像個白癡似的。


    「普通惡魔似乎是以人類的絕望為食糧的樣子,不過法埃利爾不同,它跟那種惡魔不一樣哦。」


    「哪裏不一樣?」


    「我原本是個天使.」


    法埃利爾依然用宛如孩子般天真無邪的聲音從旁邊插嘴說。


    「惡魔分成天生的惡魔和天使轉變過來的惡魔。我是以前曾經是天使的惡魔,這種惡魔才不會讓人類陷入絕望呢。」


    「我不相信。再說,為什麽你會從天使變成惡魔呢?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麽壞事嗎?」


    聽到我這麽一說,法埃利爾露出了悲傷的表情。


    「我原本隸屬於名為神域的天使組織。不過我卻無法認同組織的做法,也跟上司處不來。所以我想說不要再當天使了,以惡魔的身分來幫助人類吧。」


    神域,那是取締惡魔的天使組織。從神域至今為止的表現看來,那的確很難稱得上是個所作所為完全正確的正義組織。而且身為組織一員的永音老師還是個既不可靠,個性又馬馬虎虎的怠惰天使。如果上司是她這種人的話,我也會萌生出不幹天使的念頭。


    「可是……」


    「重點並不在那裏。」


    會長阻止了正準備進一步提出反駁的我。


    「法埃利爾是好惡魔還是壞惡魔,那對我而言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問題罷了。重要的是法埃利爾知道如何施展讓死者複生的魔法。」


    晚霞與藍光同時照射在會長的臉上。那是交織著理性與瘋狂,同時蘊含著殘酷的色彩。


    「關於我想喚迴到這世界上的人,我想空口同學應該也知道才對。」


    名字。會長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澀穀沙幸。」


    澀穀沙幸。


    為什麽那個名字也出現在這裏呢?


    「你聽說過這個人吧?她就是你加入的話劇社的前任社長。」


    我不可能不知道。


    「我想讓她複活。」


    「為什麽?」


    在腦袋想好該說些什麽之前,我的嘴巴已經先動了起來。


    「你問為什麽?你連那種理由都不知道嗎?」


    會長的語氣突然變得粗暴起來。我嚇得渾身發抖。


    「你不知道話劇社發生過什麽事情嗎?你不知道一之瀨拓馬幹了什麽好事嗎?」


    「一之瀨學長?一之瀨學長做過什麽事情?」


    「看來你似乎真的不知道的樣子。」


    會長的語氣又恢複平靜。


    「你想知道嗎?」


    聽他那麽一說,我不可能不想知道。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和拓馬在一年級的時候同班。」


    法埃利爾輕輕地浮到半空中。它離開會長的手臂,並且慢慢地接近我。其實我怕得想立刻逃走,可是會長的話卻把我牢牢地綁在原地。


    「當時我們的感情還很好。我們是好友,也是勁敵。」


    一之瀨學長和會長在成績與運動神經方麵的程度大概都差不多吧。當然,兩人必定是在競爭前幾名的位置。


    「入學之後不久,拓馬就加入了話劇社.我則是對學生會執行部的活動很感興趣。而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沙幸的。」


    會長露出了懷念往昔般的表情。不過他的眼神卻一點也不溫柔,從這裏我很清楚地知道事情的後續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當我為了學生會的工作而前往話劇社時.我第一次見到了沙幸。」


    接下來就演變成會長喜歡上沙幸學姐這種酸甜的青春故事嗎?所以會長才會試圖把她喚迴這個世界嗎?


    「雖然在那之後也見過她幾次,不過我並沒有喜歡上她。」


    你這個怕羞的家夥。不過自己喜歡誰也不是那種能堂堂正正說出口的事情就是了。


    「我崇拜著她。」


    ……?


    「崇拜?」


    「沒錯,我對她的感情很接近崇拜。對我而言,沙幸就形同於神。」


    某種冰冷的東西在身體上竄爬。這個人真的不要緊嗎?


    「不管是容貌、思考、舉止,還是行動,我認為她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是這樣嗎?」


    我的手心滲出汗水。一種不同以往的恐懼感油然而生。我稍微退離了會長身邊。


    「然後拓馬和沙幸開始交往了。我非但不反對,一開始反而還很開心。我認為隻要沙幸幸福就夠了。」


    不過,會長非常生氣地這麽大聲吼道。我再度嚇得渾身發抖。


    「去年冬天,拓馬卻強迫沙幸站上舞台。」


    去年冬天。會長說的一定是冬季大會的事。


    「你知道吧?沙幸生病了,也因此住院了。隻要安靜療養,她應該還能活得更久一點才對。可是拓馬卻隻因為想跟沙幸一起演戲而把她帶出醫院,結果縮減了她所剩不多的生命。」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發生過這種事情。


    「沙幸勉強自己的理由,或許隻是單純地想一路贏得大會也說不定。無論如何,沙幸還是被拓馬的一己之私給殺死了!」


    太陽完全沉沒了,附近的道路上亮起街燈。頭頂上法埃利爾的藍光正照耀著會長。


    「我無法原諒殺死了沙幸的話劇社,更不能原諒拓馬。同時,我想盡可能地解救身為被害者的沙幸。」


    「那……」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我輕輕地壓低了頭,心想得趕快理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行。


    會長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如果剛才那些話都是真的……


    那麽我不認為一之瀨學長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


    不管怎麽說。勉強生病的人站上舞台真的很不妥當。還是說一之瀨學長對沙幸學姐的戀慕之心強烈到不得不這麽做呢?如果真是如此,那會是一份多麽強烈的心情啊。


    「你最重要的人會不會也和龍司想的一樣呢?」


    法埃利爾從空中對我說。


    我最重要的人?它指的是一之瀨學長嗎?


    「不可能!」


    沒錯,一之瀨學長說過死去的人不會再迴來。我握緊拳頭全力反駁。


    然而和表麵的氣勢相反,我的內心深處卷起了不安的漩渦。


    真的是這樣嗎?


    「我想你隻要冷靜下來想一想,應該就能輕易地得出結論哦。你沒有已經亡故的朋友嗎?還是家人或戀人也行。想讓最重要的人迴來的心情並沒有錯,那反而是再自然不過的感情。」


    「話是這麽說沒錯。」


    「你該不會是在擔心一旦沙幸複活了,自己的容身之處也會跟著消失吧?」


    法埃利爾流露出惡魔的笑容。


    我的容身之處消失了?那是說我的立場會被沙幸學姐奪走嗎?


    「不過你擔心那種事情也沒用。」


    這話是什麽意思?


    「因為你不是已經被我們的魔法變迴以前的樣子了嗎?你已經沒有容身之處了。不管在班上還是在社團裏,你都已經不被任何人需要了吧?」


    我已經不被需要了?


    我已經沒有容身之處了?


    我覺得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力量從體內流失,體溫不斷下降,仿佛全部的血液都消失


    得一幹二淨似的。


    班上的所有同學都對我很冷淡。


    我從話劇社的練習中逃走了。


    一直以來沉浸其中的日常生活全都付諸流水了嗎?


    已經迴不去了嗎?已經無法恢複了嗎?已經不能挽救了嗎?


    「如此一來,你不認為讓沙幸複活會比較好嗎?她的母親一定也會覺得很高興的,畢竟心愛的女兒複活了嘛。」


    沙幸學姐的母親。


    我想起了盡管身心都快崩潰,卻還是故作堅強繼續站起來的女性身影。


    「你不會再抗拒使用魔法了吧?因為你已經是『過去』的那個空口了啊。」


    我大大地搖著頭。


    「我、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變了。我當然有容身之處,話劇社的大家一定會……」


    「你真能說得那麽肯定嗎?那麽你現在迴到大家身邊的話。大家還會像平常那樣接受你嗎?」


    在練習途中逃跑的人。害社團禁止使用體育館的人。明明演技也沒多精湛,卻還鬥膽對劇本提出意見的人。這種人……


    「……像我這種人……」


    大家一定不需要了。


    「你會幫助我吧?」


    會長說。不過聲音雖然進了耳裏。卻沒有傳到大腦。


    我的身體大幅搖晃。


    雙腿不停擺動。


    討厭討厭討厭。我討厭這裏。


    我討厭這個男人,也討厭那個惡魔。我要詛咒你們,我要你們得到報應,我要宰了你們。


    居然害我心情變得這麽糟,我要把你們像意大利麵一樣加鹽煮熟後剁成肉醬,再和切成條狀的蒲公英花一起裝進罐子裏!


    「嗬嗬……」


    我笑了。一直以來不斷壓抑的東西就像決堤似地一湧而出。


    「你怎麽了?」


    一切都無所謂了。不管什麽事情變得怎麽樣,那都跟我無關。我討厭大家。我誰也不想幫,我指著會長,並且張大嘴巴說:


    「我才不要幫你呢!笨蛋!笨蛋!笨蛋!」


    像個小學生般用單純的辭匯道盡心中想說的話後,我便一溜煙地逃離了現場。


    我又逃走了。既然如此,我決定幹脆逃離一切。


    會長並沒有追上來。那種遊刃有餘的態度反而讓我格外火大!


    我受夠了。我想舍棄一切。


    一位陰沉少女又哭又笑地跑在夜晚昏暗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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