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的熱鬧聲浪聽起來彷佛來自遠方。


    拓真懷著有如在遙遠異國的街道上漫步的心情,走在商店街的拱廊中。


    他手插口袋,駝著背,選擇走在路旁以免和他人相撞。雖然頭戴耳機把耳朵塞了起來,可是並沒有播放任何的音樂。


    隻是不斷地虛度光陰。


    縱使明知現在不是容許蹉跎時間的時候,但就是想不出什麽好點子來。盤據心中的盡是得趁早采取行動的焦慮。


    不想直接迴有理央等著的家中的拓真,選擇在街上遊蕩徘徊。


    沒有目的地、隻是不停四處遊走。拱廊走到盡頭後,穿過斑馬線,又往比較熱鬧的地方折迴。


    在電玩中心的門前駐足後,拓真掏了掏口袋中的零錢,卻掏不到半枚。雖然無意間習慣性——把手伸向了屁股的口袋,不過空空如也的觸感讓拓真止住了動作。


    說明書應該在光的身上。因為沒在散落一地的巧克力堆裏麵找到它,所以唯一的可能性隻剩它被輪胎甜甜圈壓到時,就黏著一起被塞進光的緞帶的亞空間裏了。


    就在拓真打算離開電玩中心的時候——


    「小拓拓你在這呀~?」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拓真嚇得迴身一看,眼前站著一名女性。花了好一段時間,拓真才認出這名似曾相識的女性的身分。


    遮住眼睛的太陽眼鏡——應該說是護目鏡狀的儀器,以及豎得長長的不知是天線還是耳朵的兔耳型東西。看到這些符征拓真才總算猛然想起——


    她是在時空郵購-小白兔快遞服務的大姐姐。


    之所以未能第一時間發現,除了模樣看起來有些渙散以外,另外就是她現在身穿的是暴露度很高的便服而不是一貫的連身製服,另外頭發放了下來、沒戴著那頂有公司商標的帽子——


    「嗯,你怎麽了?大姐姐太漂亮害你嚇了一跳?」


    大姐姐把手伸到耳邊,原本遮住眼睛的有色鏡片「咻」的一聲消失不見了。


    有如兔子般的紅眼睛朝拓真眨了眨。


    「不是啦,那個、這個……」


    拓真迴得一臉狼狽。被美女問是不是自己長太漂亮的時候,到底該怎麽迴答才好啊?


    大姐姐身上穿的是帶有未來感的扮裝。與其說是一般的衣著,感覺上稱為扮裝比較恰當。若論開放的程度,差不多就是爭論她肚臍有沒有露出是一件感覺很蠢的事那樣。裙子的長度比迷你裙還短,算是微迷你。使用的材質具有陌生的質感與顏色——畢竟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所以也沒啥好大驚小怪的吧……


    這一帶算是挺繁榮的商店街,平時不難見到促銷商品的showgirl等等。也多虧如此,她這身打扮才沒有太過引人注目。


    「來,我們走吧,小拓拓。」


    大姐姐一把摟過了拓真的手臂。被豐滿的乳溝封鎖,拓真失去了行動的自由。以兔子來說大姐姐似乎算是長毛種,之前她工作時頭發都塞在帽子裏以致於都沒注意到就是了。打了層次的輕盈發尾不分內外層都顯得彈性十足,輕柔地搔過拓真的肩膀和臉頰。


    「說、說走是要走去哪?」


    拓真好不容易才擠出這樣的問題詢問拉著自己往大街走去的大姐姐。


    「要去哪兒好呢~難得的約會耶,最好是有得吃又有得玩的地方囉!」


    「約、約會?」


    自從在路上巧遇以來,拓真就一直被大姐姐嚇好玩的,完全得不到可以好好思考的機會。


    「啊,小拓拓,你肚子餓不餓?這附近有能捕獲到漫畫肉的白堊紀喔。要不要跑一趟去吃呢?」(譯注:漫畫肉指的是漫畫中經常出現的一種食用肉形狀,具體形容就是中間帶骨的大肉塊。)


    「……」


    被大姐姐摟著手臂一路拖著走的拓真總之決定先停下來再說。


    他拉了一下大姐姐的手,使她停在原地。


    「咦?怎麽了?小拓拓?」


    拓真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氣做個深唿吸。


    接著開口說道——


    「不要再叫我小拓拓了。」


    「那小底迪?」


    「不好意思,妳還是叫我小拓拓算了。不過如果妳能用拓真這種平常的稱唿叫我那就更好了。」


    「所以你到底想表示什麽呢?小拓拓。」


    青年的主張被徹底忽視,隻能硬著頭皮接受第二羞恥的稱唿。


    「啊——還是你不想吃漫畫肉,比較想吃長毛象的切片?不曉得更新世特征顯著的冰河期離這裏近嗎?總之我們先去再說吧,」


    「拜托妳聽我說話。」


    拓真雙手攀住急驚風的大姐姐,再一次拖住她的行動。


    「啊——抱歉抱歉,大姐姐我好像興奮過頭了是不是?因為隔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休假嘛,我工作的地方一百年隻放一次假說。你不覺得很過分嗎?所以我才會不想浪費一分一秒,弄得自己緊張兮兮的。好啦我們走了。」


    「所——以——說——」


    拓真的姿勢幾乎就像個任性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整個人懸掛在大姐姐的手臂上將她拖住。


    她從剛才就一直掛在嘴邊的啥「白堊紀」還「更新世」的絕對不會是啥店名吧……畢竟這個人可是會遠從時空的盡頭前來送貨的大姐姐。


    「哎唷——妳不好好把說說清楚,我就不答應妳喔!就是那個……什麽約會……之類的……」


    最後的部分拓真的音量小聲到糊成了一團。


    「咦咦…………小拓拓你不想跟大姐姐約會嗎?」


    「我、我沒有不願意啦,我想知道的是——為啥要跟我約會呢?」


    「明明是小拓拓你來約我的耶——」


    「哪有?」


    沒印象,完全不記得有這迴事。我哪來那個勇氣約比自己大的女生?


    拓真左思右想,赫然想起在很久以前,遠在暑假開始之前,有一次明明自己也沒有開口邀約,就被這個大姐姐以「現在是上班時間無法答應約會的邀請」為由婉拒。那樣也算曾經邀約嗎?


    拓真決定向大姐姐問清楚。


    「印象中……是標示了『戰略補給物資』的包裹,裏麵裝的……對了就是那個,完整的正義超人套裝一件以及隻有一隻手的裝備。就是妳送那個包裹來的時候吧?」


    「你說的那個還沒寄出去呢!」


    「咦咦?」


    「等收假我就會送過去了。」


    「咦?咦?」


    「不是說好要跟我約會的嗎?就是這裏的時間的兩個禮拜之後。」


    「慢著……兩個禮拜之後?有沒搞錯?」


    拓真拚命整理著頭緒。


    大姐姐現在還沒寄出約莫兩個月前拓真收到的包裹。依她的說法是,要等今天的約會結束才會送貨。


    而大姐姐記得在兩個禮拜之後的未來拓真將會和她訂下「約會的邀請」,現在的拓真自然不會記得自己做過這種邀請。是說用過去式表現也怪怪的。雖然可以精準表現那種時態的語言並不存在,但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在這個當下,還不可能知道自己將來會做那種約定」吧?


    所以這也就表示,自己在這場約會結束之後,必須「邀請大姐姐約會」嗎?如果沒這麽做,未來會變成怎樣呢?或者「非邀請不可的堅定理由」之後將會出現,導致不邀請的選項會自動消滅不見?


    「所以不約會嗎——?人家這五十年都仰賴它當動力才撐過來的耶。」


    「五、五十年……」


    「啊,那是主觀時間,不是實際時間啦。不用擔心。你看大姐姐我一直把自己保養


    得這麽白白嫩嫩!」


    說完,大姐姐不知在打什麽念頭,抓起拓真的手按在自己豐滿的胸部上。


    「哇哇——!」


    拓真就像摸到火一樣把手縮了迴來。


    「嗯,真實十五歲少年的反應真的好生澀喔,害大姐姐我也跟著心裏小鹿亂撞了說。」


    「拜托妳不要玩弄我。」


    拓真掐著自己的手腕生氣地別過頭。


    「那要開始約會囉,可以吧……」


    「好、好啦……隻有一下子的話。」


    反正現在也不想迴家。


    但話才一脫口,拓真就被大姐姐勒住脖子拖著帶走。


    「今天要好好玩個過癮喔,包括大、人、的、遊、戲在內什麽都玩——!」


    「大、大人的遊戲?」


    拓真喊破了聲音。不管怎麽聽都帶有邪惡的意思,可能是貼在臉上的胸部觸感所造成的。


    「等——等一下啦,」


    「我一下也不等!timewaitsfornoone.時光是不等人的唷!人就是活在當下這個瞬間啊!」


    「也太剎那了吧——!」


    「setsuna?啊啊以前是有一個女生叫那名字呢。那不重要,我們出發吧,」(譯注:「剎那」的日文發音即為「setsuna」。)


    拓真就這樣被強行帶走了。


    *


    吃美味的章魚丸子、站在一起拍大頭貼、兩個人連手擊殺僵屍……關於「大人」的遊戲倒是連個影子和體驗版都沒看見,唯有時間一分一秒地不斷過去。


    拓真抬頭看了牆上的時鍾。明明現在不該去在意時間的。


    「那個……我差不多該……」


    雖然拓真出聲叫了大姐姐,不過她應該沒有把話聽進去吧。


    大姐姐在跳舞機上跳得正狂熱。


    大姐姐在踏板上踩下一連串節拍的同時,畫麵上的分身角色也以同樣的動作在跳舞。她所選的化身是小白兔少女——這是一定要的。


    隨著一路過關斬將,舞蹈的難度也逐漸上升。大姐姐的屁股左右搖擺著,毛茸茸的圓尾巴在空氣中切出了裂縫。那究竟是裝飾品還是真的尾巴呢?從發縫間伸出來的那個兔耳型裝置,是裝備還是真的耳朵?


    猛盯著大姐姐的拓真雖然一直努力嚐試找出埋在長發裏的人類耳垂,可是始終發現不到貌似的物體。


    曲子結束後,大姐姐幹淨利落地停止了動作。


    不僅挑戰成功,也刷新最高分的紀錄。


    盡管尚未有前人拓荒過的關卡緊接著開始,但大姐姐毫不戀棧地丟下遊戲跑迴了拓真的身邊。


    「抱歉抱歉,讓你站在旁邊看一定很無聊對吧。那接著往下一站出發吧!!」


    她遊戲已經玩夠了嗎?就在拓真被大姐姐拖出店外的途中——


    「啊——!呀——!哇——!有兔子!兔子!那個!好可愛的兔子!」


    大姐姐朝抓娃娃機直奔而去,拓真隻好唉聲歎氣地投下了硬幣。大姐姐沒有這個時代的錢幣,一切的消費都是由拓真買單。


    一開始時還是個乍見之下技術生澀的新手,不過進步神速的她在投入第四枚百圓硬幣時技術已是專家級的了。最後大姐姐就憑自己的技術漂亮地夾到了小白兔吉祥物吊飾。


    「太好了——!」


    拓真被心情激動的大姐姐給熊抱住。胸部、大腿、露出的肚子全都緊密地貼著自己。被個性與其說豪放大膽,更偏向少根筋的大姐姐弄得臉紅心跳的拓真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真的非常努力地活在當下,就連一秒也沒有浪費到地以渾身解數的氣魄在麵對遊玩這件事。


    就好比說隻用了區區四百圓就讓玩抓娃娃機的技術有長遠的進步。


    「好,我們走吧!」


    把小白兔吉祥物懸掛在腰際上的小白兔大姐姐勾住了拓真的胳臂。


    一走出電玩中心,大姐姐一股腦兒地拉著拓真走進入夜後更加熱鬧的歡樂街。


    「今晚不迴家喔——夜色也愈來愈深了。要狠下心來玩大、人的遊戲嗎——」


    口頭上是這麽講沒錯啦,反正八成又是說來唬人的不然就是少根筋不曉得自己在說啥吧。雖然表麵上一點都不期待,但眼見自己被拉去的方位是厚德路(hotel)區,內心裏還是有一個掛念錢包剩下的錢不知夠不夠付費的自己。


    自我嫌惡。


    明明現在不是跟其它女生快活的時候,應該要思考該怎麽做才能跟美奈和好——不對,隻是在腦子裏空想的話任誰都做得到。照理說,現在自己必須展開行動身體力行,實際地認真地腳踏實地地重新修複兩人往日情誼才對的,可是我卻……


    相較於一分一秒用心活著的大姐姐,拓真則是一點都沒有努力用心。至少在這個瞬間,拓真什麽努力也沒做。


    我到底在幹嘛啊,搞得連我自己都快哭出來了。


    「哎呀?你怎麽啦?」


    拓真被大姐姐發現自己的臉色很難看。


    「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嗎?要不要去那裏休息一下?反正上麵好像有寫『休息』耶。」


    「喔不那個……」


    拓真揚起視線所看到的那個招牌是——


    休息。6000圓。


    「我我我我已經沒事了,會會會會很浪費時間的我看還是算了吧,不不不不用休息了。」


    「好,你說得也對。timewaitsfornoone!時間是不等人的。」


    *


    兩人來到附近的公園吹吹晚風,冷卻一下發燙的臉頰。


    「要不要去中生代來趟獵恐龍之旅呢?還是迴到公曆元年,去超級名人在馬房誕生的現場觀光呢?」


    大姐姐一邊蕩著秋千一邊提議感覺會將曆史大力改寫的提案。那種行為對時光旅行者來說應該是犯法的吧?雖然拓真自己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至於拓真則在蕩秋千的大姐姐附近來來迴迴地溜滑梯,同時茫茫然地思索著一件事——


    大姐姐朗朗上口的句子——「timewaitsfornoone.」。


    以前英文老師有解說過。完整的句子似乎是「timeasfornoone.」的樣子。意思是歲月不待人。今日一旦過去,便再也不會迴來了。提醒世人盡管放手去做在那一天、那個當下才能做的事而不要徒留後悔,是個相當值得省思的教誨。


    然而,在上課的當時拓真隻覺得那是大人愛提的陳腔濫調,意興闌珊地聽過之後就不當一迴事了,但是——


    如今這句話卻深深觸動了拓真的內心。


    拓真十分後悔和美奈吵架。當初也多的是亡羊補牢的方法不是嗎?吵架剛開始的那段期間,自己的表現真的是糟糕透頂。淨做一些明天美奈心情就會好轉的白日夢,一直逃避現實的下場就是現在這個慘狀。


    追根究底,吵架的根本原因簡直差勁透了。就因為最近跟美奈關係發展得不錯而掉以輕心,要起沙文主義,最後還撂下了一句「下次敢再犯就跟妳分手」這種狠話——


    我到底是想怎樣!


    一切部是從那句話開始的。


    從不經大腦思考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開始——


    如果有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生活,是絕對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的。那是毋庸置疑的事。現在設法修複關係的自己無疑比以前還要拚命,而且拓真可以懷著自信一口咬定:之前那種得意忘形的樣子是不對的。往後絕對不會再犯!


    如果可以取消不算數的話,還真想取消算了。


    要不是因為那句話,現在也不會蒙受這麽多的痛


    苦——


    如果可以重迴那一天——


    當初不要嗆出那句話的話——


    「可以的啊!」


    拓真喃喃自語道。


    現在自己眼前的這號人物——小白兔快遞的大姐姐,穿梭時空寄送貨物的大姐姐。


    這個大姐姐正悠悠哉哉地思考著究竟是要去獵恐龍、或者和耶穌基督來個手機合照、還是去跟宮本武藏要簽名。


    她有穿梭時空的能力,每個地方都來去自如,不論是中生代、公曆元年、戰國時代,抑或江戶時代。


    要迴到那一天當然也是不成問題。


    既然如此,我——


    「那——那個!」


    拓真轉頭麵向大姐姐開口說。


    「我有一個想去的時間……」


    大姐姐的迴答十分幹脆:


    「啊——沒問題呀。你想去哪個時間呢?」


    *


    美奈坐在書桌前振筆疾書。


    手邊正忙著做筆記。


    預習和複習,把整理出的重點逐一寫進筆記上。讀書有一半是機械性的作業,隻要動動手整理出條理清楚的筆記,內容自然而然就會記入腦子裏麵。


    可是最近這陣子讀書的時間壓倒性地不足,即將到來的期中考結果令美奈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解決完一本筆記,拿出下一科的筆記本之後,美奈暫緩了書寫的動作。


    她轉頭凝視著窗外。


    隔著窗簾打開的窗口,可以一覽無遺地看見隔壁二樓的窗戶。那個爬屋簷就可以抵達的房間,正是拓真的房間。


    時間都已經這麽晚了,那房間卻還是暗的沒有開燈,始終都是烏漆抹黑。明明都快十一點半了,這表示他應該還沒迴家。


    今天就快過完了。


    美奈垂下眼簾視線落在桌旁,掛在上麵的書包半張著嘴巴,包裝過的紙箱從中探出了臉。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雖然再過三十分鍾就結束了。一個對男女生而言意義非凡的重大日子。人稱聖華倫泰節(情人節)。


    這是兩人成為情侶以來,第一次迎接的情人節。


    美奈本來是想送巧克力給他的。


    過去美奈不曾送過巧克力給拓真。即使送給朋友,也沒拓真的份。有送給加茂田,可是沒拓真的份。有送給爸爸,可是一樣沒拓真的份。拓真本人倒也不引以為意,不會沒收到巧克力就大發雷霆或鬧別扭。就因為關係比朋友和血親還要親密,以致於就連特意準備人情巧克力都會有種怪怪的感覺,那彷佛把他當成外人看待一樣。


    但現在兩人已經是情侶,可以名正言順地送他意義有別於人情的巧克力了。照理說本來是這樣的。


    可是,卻偏偏——


    「不行。」


    美奈趴倒在桌上。


    是自己開口提分手的,哪來的臉送出巧克力。也沒那個資格。


    為了無聊的堅持,讓拓真、小光和小理、yomi和大家都受到池魚之殃的自己沒有資格送巧克力。


    「我送不出去呀……」


    時鍾的指針一分一秒地往前進。今天離結束愈來愈近了,拓真還沒迴來。


    是我害大家跟著一起受折磨——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拓真沒有我很寂寞——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其實我的分量沒有自己所想象的那麽重要,我對於別人的影響也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麽大——等等之類的。


    大家都在受折磨,拓真沒有我很寂寞……那些其實都不是現實,單純隻是自己的希望和願望吧?不請自來地跑去人家家裏做家事幹嘛的,其實是在製造人家的困擾吧?


    這麽說來,我還真的沒有問過他們的意見。沒問過他們我可不可以做飯洗衣服打掃倒垃圾,也沒得到答案。怎麽辦?


    拓真之所以還沒有迴家,是因為家裏少了囉唆雞婆的女人,可以好好喘口氣放鬆精神了?現在正在外頭大玩特玩享受自由?還是在和誰約會?會是跟誰?跟小理?或者跟其它漂亮的女生?


    小理做出了宣告,說我算不上她的情敵。


    因為她說過再也別讓她看到我的臉,所以當她來教室時,我一直低頭看著下麵。雖然教室鬧哄哄地不知在騷動什麽,我還是一直都低頭看著下麵。


    但實際上現實並不如自己所猜疑的那樣。


    我很清楚剛才那些話全部都是自己的懦弱心理在胡言亂語。


    拓真他沒有我很寂寞,所受到的痛苦跟我一樣、甚至比我還多。小理說的那些話目的也是為了替我打氣,幫忙做家事才沒有替他們製造什麽麻煩。拓真現在也沒有在大玩特玩。也沒有在跟誰約會……應該沒有吧?


    這些我都心裏有數。


    但結果還是不行。要我徹底相信,我辦不到。麵對這一切我拿不出一點自信。最大的症結是,我沒辦法相信自己。


    幹脆……說出來算了,讓自己解脫好了。


    是我錯了,對不起原諒我。像這樣道歉——


    然後兩人接吻重修舊好——


    不行,這是絕對不行的。


    這麽做隻會讓兩個人都變得沒出息。建立在謊言上的和好假象一旦有過第一次,往後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拓……救救我。」


    換上了睡衣的美奈在椅子上環抱著膝蓋呢喃道。


    *


    夜色中,有人影在跳梁。


    不僅居高臨下地俯瞰民宅的屋頂,甚至跨越了高樓大廈的頂樓。人影發揮超越人類水平的彈跳能力和速度,於夜晚的城市橫行。


    人影並不光隻有一個。


    第二個、第三個……接連出現的人影紛紛追上第一個排成齊頭的橫列。最後的人影肩上還另外坐了一個身形嬌小的影子。


    四人追蹤的目標,是一個體型遠比他們要小、約莫跟貓差不多大的黑影。


    那些人影一如巨大的下顎,展現出了默契十足的行動,無視道路、電線、鋼筋、地上物抑或水泥建築,不間斷地移動,緊追著一頭小野獸。


    下顎張開了。三道軌跡畫出了弧線分散開來,等包圍網大大地張開之後,再自三個方向進行咬合。


    所有的動作都在這個瞬間靜止了。


    無論是追兵還是被追的那一方全停下動作。


    那個地點是大樓的建設工地,小小的影子就橫臥在堆放了建材的空地的中央。


    那頭野獸原來是隻體型曲線優美的黑貓。


    貓伸出前腳洗洗臉後,用尾巴拍擊了地麵約三下。


    一如被拍擊地麵的聲音喚來似的,一路緊追黑貓的三個人影跨過工地的護欄往空地降落。


    究竟是人影將貓逼到了死胡同,抑或貓成功誘來了人影?情勢依然未明,雙方停止行動展開了對峙。


    隔著數公尺的距離,四個人包圍著一隻貓。


    有消瘦的青年一人、少女一人,以及深富魅力的成年女性與坐在肩上貌似小學生的少女共兩人。


    少女與青年皆身穿戰鬥服,圍了一條隨風擺動的圍巾。少女是白橘雙色,青年則是黃與綠對比強烈的兩個顏色。至於若要從成年女性與小學生少女身上找出共通點的話,那就是兩個人都留了長長的雙馬尾。


    無言的沉默沉重地降臨在四周。


    率先打破這個平衡的,是雙馬尾的少女。


    她輕盈地從成年女性的肩膀上一躍而下,朝黑貓走去。在貓的前麵站定後,少女雙手在胸口一盤,垂下視線睥睨。


    「不來上一次那套了嗎?黑眼鏡的老頭呢?」


    黑貓「喵」地叫了一聲。同時,無聲的思念於現場所有人的腦海中響起。


    ——他目前正在修複損壞的對人接口。現在固然不存在於此,同時也一直都存在著。為了讓存在機率穩定,以毫無窒礙地進行對話,我們需要物理性的憑借。


    「可是我想跟地位較高的談耶。」


    少女——理央如此說道。


    黑貓用貓叫聲迴答。


    ——沒有問題。我就好比他的教官。立場上,我是站在負責蓋下實行教練的認可印的那一邊。


    理央抬頭仰望了站在身旁的女性——yomi。身高和三圍的重點部位全部的數據都比自己高出三十公分左右的yomi麵無表情地迴望,等候理央的指示。身材嬌小的那方其實比較偉大,並不是少見的情況。


    理央露出姑且相信的表情說道:


    「你們的目的是什麽?這次的這個又有什麽企圖?」


    ——那假設是這樣子呢?表麵上裝出被你們逼到無路可逃的樣子,結果成功將你們一網打盡之類的?


    新的思念從周圍一帶傳來。四周的所有物體都彌漫著不尋常的氣息。空氣、護欄、路燈、堆放在一起的建材、建築中的大樓、以及腳下的大地——


    四周的光景開始扭曲了起來。


    以大樓工地現場的腹地為界線,外側的景色不斷產生變化。星光開始以異常的速度飛逝,天上的景象有如天象儀般旋轉,東邊的天空浮現一抹魚肚白,緊接著太陽升起。瘋狂加速的太陽橫越了上空,一轉眼就往西邊的天空沉入。在地麵下繞行一周後,又再次從東邊升起。


    仿佛在眨眼間就已經曆經好幾次的日出和日落似的。


    現在光是要對一天做出區別都有困難。四周的景色就好像籠罩在介於白天和夜晚之間的灰色光線之下一樣。


    路上也有不知名的物體以眼睛無法捕捉的速度在移動,頂多隻猜得出應該是人或車。


    唯有樹木和大樓這種相形之下不會動的物體勉強能看得出外形。


    路上的行道樹在轉眼間長成了大樹,有一天突然攔腰切斷倒下,然後被更換為枝幹纖細的年輕樹木——至於高樓則是外牆愈來愈陳舊,雨水的水漬痕跡不斷蔓延擴張,長滿了紅色的鐵鏽,有一天被玻璃外牆的建築物給取代掉。


    令人眼花撩亂的變化一下子就結束了。建築物不再更新,隨著風化的腳步變成堆積物的小山。再也創造不出任何東西,草木叢生的平原寬廣得無邊無際。視野遼闊,甚至能將遠方的群山盡收眼底。


    群山山脊的形狀正在大幅變形。


    披覆著草木的大地在風雨和川流的衝刷之下,成了平台狀的高地。山穀與懸崖成形後隨即消失,接著平地出現,又被摧殘成山穀和懸崖的地形——


    唯獨工地現場浮在半空中持續存在著。


    等到四周的景色不再繼續變化之後,理央重新垂下視線俯視黑貓。


    「誰在跟你說這個。我問的是你們讓拓真和美奈吵架的企圖!」


    理央最初所問的是暑假發生的時空隔離。麵對這個問題,對方先是刻意迴避重點,可是理央完全不甩爾虞我詐那一套,對於四周正在發生的異常現象也全然不表關心,隻顧問自己的問題,接下來問的當然是這次引發拓真和美奈吵架的事件。


    「哇哇,這景象好有赫伯特-喬治-韋爾斯的『時間機器』的味道啊。好棒、好棒喔!這教人太感動啦!古典萬歲!我從以前就很想親眼見識一次啦!」


    大哥在旁邊吵吵鬧鬧妨礙對話。理央挺出下巴點了一下之後,一旁的yomi從頭發裏麵射出威力強勁到可以殺人的電線。


    整個人趴倒在地的大哥隔了一會兒從地上爬了起來。


    「對啊對啊,我們問的問題是你們這次跑來新城家動了什麽手腳耶。」


    多虧了戰鬥服的性能,大哥才能承受住致命性的突刺。他的戰鬥服除了頭部和一隻胳臂是綠色的以外,其餘都是黃色,感覺是東拚西湊而成。人稱光超人四號。


    「愛與真實與正義的使徒!為了弱者爹地挺身而出,那就是我們光超人存在的意義!白橘色光超人或稱二號!在此登——」


    yomi的電線采仰角瞄準站在高處大聲嚷嚷的光進入準備發射的階段。


    這時發出「唷咿咻唷咿咻」的聲音從電線杆爬下的光氣勢洶洶地比出手指指了黑貓——


    「我看穿你們的目的了!」


    理央像是不可置信似地揚起了眉毛,對光有些刮目相看。


    「你們真正的目的——那就是!讓爹地和媽咪吵架!」


    「那個早就說過了。」


    電線合成一捆被猛烈射出,好幾十條速度和威力一如射殺鯨魚的魚叉的電線,如下雨般紛紛射在光的白橘色戰鬥服上。刮目相看所帶來的失望導致電線的數量增加了百分之五千,在把光淹沒之前,絕不會停止攻勢。


    「你們會不會過度幹涉了呢?」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聲音來自各種地方。工地的喇叭、躺在一邊的兩名光超人的護目鏡的耳罩、還有yomi所裝備的耳機的金屬球。


    「你們的內部規定如何我是不清楚啦,可是我感覺你們過去以來所做的諸多事宜明顯都喻炬了呢!」


    理央從胸口的口袋掏出了記事本尺寸的說明書,和傳進耳裏的人聲同樣內容的文章在紙麵上一字接著一字浮現。


    哦~原來這就是說明書的聲音啊,理央在心中自言自語道。還挺可愛的嘛。


    「或許是我太多管閑事,不過你們這樣不是可能會越權嗎?不好吧。黑服那位先生就外表看來似乎還在實習階段,至於黑貓您,到時也有可能會被追究指導或監督不周的責任吧?」


    理央將談判暫時委托給交互式說明書負責。


    原本令人頭暈目眩地轉移個不停的晝夜現在也靜止了,太陽停滯在一個固定的點上。


    「太厲害了,我不敢相信自己有能親眼看到太陽變成紅色巨星的一天,不枉我活到這把年紀啦,helloworld!beautiful五十億年後的世界,」


    理央受到科幻迷的吼叫的吸引,又望了天空一眼。


    黑色的天空有如夜幕降臨一般,給人一種即將滅亡的預感。


    黑壓壓的天空有好幾分之一的麵積被膨脹到平時幾十倍大的太陽給遮蔽住了。朦朧模糊沒有一個固定輪廓的太陽一如低溫的火爐,以介於紅和黑的顏色綻放光芒。


    ——我們什麽也沒做喔!


    思念從空間的某處響起。


    黑貓用前腳替自己洗臉。


    很難判斷那個思念是來自未露麵的黑服老人還是眼前的黑貓。基本上有沒有區別的必要也是個疑問。


    「doubt,如果什麽也沒做,照理說應該也不會有這麽多事情發生吧。」


    科幻迷突然插嘴表示。隻有跟科幻相關的事情才會使出來的銳利目光原封不動地射向了敵人。


    「就算是照拉普拉斯的惡魔觀點,要掀起蝴蝶效應,也得先引發第一道衝擊啊。舉例來說吧——就像設置自動販賣機啦,以及誘導美奈壓下按鈕製造倒胃口的混合飲料之類的。」


    充滿了整個空氣的敵人氣息裏隱約有動搖一閃即逝——理央憑野性的直覺如此感覺到。稍微提升了對科幻迷的評價。待會迴家就姑且饒他一命不處罰了。


    ——那我做個訂正好了。我們幾乎什麽也沒做。往後也不會有任何動作。


    「你承認了是吧?說——」


    「說謊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針!」


    要說的台詞被光搶走,理央幹咳了一聲清喉嚨。讓對話的重迴大人的水平充滿知性,而非小孩水平的鬥嘴——


    「你要我們怎麽相信你們呢?你們身為敵人——而且口說無憑。」


    ——雖然我們經常被你們人類像這樣當作敵人看待,但我們也隻能請你們相信我們其實並不是什麽敵人。公務員畢竟隻是為了公益辛勤工作的公仆。


    「我這個人啊,凡是教科書上寫的東西,還有長了一副大人臉孔的家夥所說的話都不會相信呢。」


    ——我們不會再有任何行動。看在小姐們冒險行事的份上,這件事我可以保證。


    貓「喵嗚」地發出叫聲。


    理央緊盯著那隻黑貓,用眼尾的餘光掃了yomi。


    「我沒有問題,moyher。邏輯迴路的保險絲的殘存率還有百分之十七。」


    理央手上的說明書開始發燙到幾乎無法赤手拿住。從剛才就沒再發過言。上頭文字也顏色變得若隱若現——


    現在正處於快要觸犯禁止事項的灰色地帶。


    基本上,和擔任時空檢察官的人接觸也是禁止事項的樣子。而且詳細追問禁止的理由本身也屬於禁止事項。


    這場對他們窮追猛打以圖謀接觸的全家連手作戰,是瞞著拓真偷偷實行的。


    位在事件核心的人是拓真。據說隻要別讓他知情的話,禁止事項的標準或多或少會比較寬鬆。即便如此那也是有限度的——yomi和說明書現在都瀕臨消失。


    不過,論煎熬對方也一樣——雖然這個判斷並沒有任何根據,但理央的本能告訴自己這是一場比誰有膽識的勝負主事。換句話說能力和實力和戰力的差距都不是問題,能做好更強的覺悟的那方才會獲勝。就是這樣的一場比賽。


    理央果斷地做出了決定。


    「那就這麽說定了。」


    至少得到了對方「保證不會繼續幹涉」的允諾。


    反正也不知道該怎麽修理身體消失也無所謂的對手,而且用手洗臉的貓咪又那麽可愛。


    ——看來已獲得你們的理解了。


    四周的景色開始倒轉。太陽打西邊出來落在東邊。周期無限地持續加速下去,天空變成晝夜渾濁在一起的灰色——接著地形隆起,草木枯萎凋零,草原消失,大樓從風中竄起,市街恢複原貌。


    夜晚迴來了。


    眼熟的星座遮蓋住了夜空——弦月也正欲躲到地平麵上的高樓的後方去。


    聲音也迴來了。


    飛蛾一再用身體撞擊路燈,使玻璃發出「咚、咚」的聲響。某處的草叢也傳來了鈴蟲的鳴叫。


    突然迴神的理央把視線移迴到腳邊。


    黑貓已不見蹤影。


    四周的空氣還殘留有一絲的氣息。一股逐漸模糊不清的思念從中傳送了過來。


    思念是這麽表示的——


    ——往後不會再有任何行動了。我是說我們喔。話說迴來,他人現在在哪個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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