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


    四月九日(二)淩晨,厚木基地。


    經過徹夜的空中救援之後,預定今天便能全數撤離受困於橫須賀災區的居民。


    厚木基地為美國海軍既既及海上自衛隊的航空部隊所公用,但自從昨日下達救災出動指令以來,起降的幾乎全是自衛隊的直升機。


    而在等待起飛的眾多直升機之中,有一架直升機背負著海上自衛隊的特別情感。


    負責救援「霧潮號」上受困民眾的原木救難飛行隊雖預定於上午九點到達現場,卻早在清晨時分便已開完行前會議。


    顧及救援對象的人數,出動的uh60j救難直升機共有兩架,各機的乘員編製為駕駛一名,副駕駛一名,救助員兩名。


    代號「天使星一號」的一號機駕駛為是枝少校,他亦是厚木救難飛行隊的飛行隊長;副駕駛益田少尉年紀雖輕,卻以精確的導航能力聞名;救助員岩崎軍士與小鬆崎一等士官長都是經驗豐富的隊員,二號機的隊員亦是摩拳擦掌,士氣相當高昂。


    除此之外,各機尚配有一名陸上自衛隊遊擊隊員支援,預定分兩次救援受困於「霧潮號」上的十五人。一號機先依照年幼順序,接收其中八人;接著二號機再接收包含「霧潮號」水手在內的剩餘七人。


    正當一號、二號機隊員各自開始檢查整備妥當待出發的uh60j時,機庫中的整備員前來唿喚是枝。


    一問之下,原來是橫須賀基地來電。是枝滿臉訝異,卻還是前往設置於機庫之中的辦公室。所有必須工作應該都已經完成了,他實在想不出橫須賀基地還能為何事打電話來。


    「你好,我是厚木救難飛行隊的是枝少校。」


    抱歉,在你正忙的時候打擾電話彼端,一道低沉穩重的聲音如此迴應。


    「我是第二潛水聯隊司令,富野少將;特地打電話來勉勵執行『霧潮號』救援任務的各位。」


    說到第二潛水聯隊,便是「霧潮號」所屬的橫須賀部隊;該部隊的司令打電話前來勉勵,倒也是合情合理。


    據說「霧潮號」救援作戰能及早定案,乃是歸功於潛艇隊再三向總司令強烈請求;而第二潛水艇隊當然是請求聲浪的中心。


    「潛艇艦隊司令也想勉勵一下各位,現在換他接聽。」


    富野少將的聲音遠去,接著是另一道聲音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汽艇艦隊司令,福原中將。」


    「是!」


    雖然對方根本看不見,但是枝還是險些對著空氣敬禮。中將之上唯有總司令,可說是事實上的最高階級。自己基地的司令倒還罷了,平時是枝可沒機會和其他艦隊的將領私下談話。


    「這次為難你們執行嚴苛的作戰,真的很抱歉。孩子們和『霧潮號』水手就拜托各位了。」


    為了說服內閣同意將救災出動改為防衛出動或在救災出動中使用武器,參謀本部鍥而不舍地與內閣應變室交涉;但截至目前為止,參謀本部的努力仍未開花結果。


    福原中將與富野少將應該也很希望能趕上「霧潮號」救援行動吧!「霧潮號」艦長為了保護孩童而殉職,救援行動乃是承其遺誌的海上自衛隊全體共同的心願。


    「我們會全力以赴。」


    是枝堅毅地說道,福原中將則迴了一句謝謝。聽了他的語調,便可知他在電話彼端也同時低頭行了一禮。


    *


    夏木與冬原在早上七點把孩子們挖起來,供應的早餐唯有未烤的吐司與水煮蛋;但受到終於能迴家的解脫感影響,並沒有人埋怨。


    夏木與冬原接下飯後的收拾工作,讓孩子們去整理行裝。孩子們隻是去參加當天往返的櫻花祭,行李並不多;但為防他們丟三落四,還是得多加注意。


    清洗完餐具之後,冬原不知從哪兒拿出了隔熱紙,夏木也從冰箱裏取出以保鮮膜團團包裹的艦長手臂。


    隔了兩天取出的艦長手臂已在保鮮膜內側滲出了不少淡紅色的水。損傷的速度比想象中的還有塊,或許是因為沒有進行過去血處置所致吧!


    「看來最好在冰箱裏保存到離開的前一刻為止。」


    直升機一次隻能吊掛一人,即使救援進行順利,也得花費一小時以上才能接收完所有人。即使用隔熱紙包著,在這這麽長的時間內將手臂放置於室溫之下,保存狀態依然堪慮。


    冬原一麵慎重地包裹手臂,一麵點頭。


    「得最後再來拿。」


    救援行動將在發令所的艦橋瞭望台進行,而夏木與冬原得一直待在瞭望台上幫助孩子們脫困。待直升機接收所有孩童之後,他們其中一人必須迴來拿手臂,而迴來的那個人勢必得殿後。


    「我迴來。」


    冬原搶先說道:


    「我跑得比你快。」


    夏木忿忿地迴嘴:


    「隻差零點一秒而已,講什麽鬼話啊?你這個白癡。」


    「就算隻差零點一秒,贏了就是贏了。」


    「你不是一向最愛你自己嗎?」


    「沒辦法啊,豈能把艦長交給比我慢的人?」


    「不要一直說我慢!」


    他們倆都不願將殿後的工作交給對方,幼稚的爭吵便在廚房不斷持續下去。


    「我來拿!」


    打斷他們的是望的聲音,今早已換上自己衣服的望,從餐廳瞪著他們兩人。


    「救援時按照年齡順序,反正我是排最後一個。快輪到我的時候,我就到廚房去拿艦長先生的手臂,交給夏木先生或冬原先生就行了吧?不過是舉手之勞嘛!」


    望以忿忿的口吻責備兩人。


    「為什麽不找我商量?」


    望不以為然地喃喃說道,最後視線與夏木對上,又立刻別開視線並垂下了頭。由於最後和望對上視線的是自己,夏木似乎覺得有責任迴答。


    「呃你們應該會怕吧?」


    冬原正要拉他的袖子示意,卻晚了一步,夏木已把話說出口。望反擊道:


    「我才不怕!其他人一定也」


    最後一句話她說的甚無自信,聲音越來越小;但她依舊以這幾天一來最為強硬的聲音宣言:「反正我不怕!」並瞪著夏木。


    慢著,幹嘛瞪我啊?夏木心生畏怯,忍不住在廚房中退了一步。


    「是那個人救了我,我怎麽可能會怕?幫忙拿手臂是天經地義的吧?天經地義的事情我當然會做!」


    她那不知是責備或力諫的強硬語氣聽來似乎快哭出聲來,夏木更加畏怯了。


    「謝謝,這下省事多了。拜托你了。」


    這種時候,冬原總是輕輕鬆鬆地搶走所有風頭。


    「你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嗎?」


    望點了點頭,並隔著肩膀指著自己的背上。背包的肩帶正掛在她的雙肩上。


    「原來你有待那個背包嗎?」


    為什麽你會記得森生姐的背包長怎樣啊?見話題轉移而鬆了口氣的夏木不可置信地想道。


    「這是翔的,我替他拿。」


    「哦!對啊!這樣比較好。」


    一語帶過的冬原顯然不記得翔的背包生成什麽模樣;遇上女人的時候耳聰目明,但遇上帶把的和小孩便漠不關心這種性格也一覽無遺。


    他明明是這種性子,卻因為態度柔和,小孩也喜歡他,真教人受不了。


    「冬,艦長就交給你了,我去看看那些小鬼。」


    望欲言又止地看著逃出廚房的夏木,但夏木裝作沒發現,逕行撤退。


    負責「霧潮號」救援大任的救難直升機uh60j二機編隊自厚木基地起飛之後,一麵避開橫須賀災區的救援行動,一


    麵從海上繞進美軍橫須賀基地外圍,朝著位於橫須賀本港內的「霧潮號」出發。


    領頭的一號機為是枝少校假使的天使星一號,後續的二號機則是天使星二號。


    「到底有多少隻啊?」


    是枝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放眼望去,美軍基地內盡是紅色的甲殼類,如螞蟻般蠢動著。從現在的高度看來,便像是紅螞蟻群一般。


    「真惡心。」


    副駕駛益田少尉也露出膽寒之色,「我最怕蟲了。」


    「那不是蟲,是蝦子。」


    「請別說這種話,我會不敢吃蝦子。」


    是枝祈禱著「霧潮號」周圍的甲殼類數量能少些,但進入橫須賀港之後,甲殼類的密度仍毫無改變。


    越過基地最大的六號船塢,飛過幾個棧橋之後,便可望見潛水艇停泊於其中一個碼頭邊。是枝降低機速,慎重地靠近。


    「就是那個?」


    益田一麵觀看基地平麵圖,一麵迴答是枝的問題。


    「好像是。」


    靠近一看,潛艇的船身原本該與碼頭與平行停泊,但現在船頭卻完全與碼頭相接,呈現傾斜狀態,這應該便是甲殼類來襲時試圖出航的痕跡吧!


    甲板上爬滿了可憎的甲殼類,仿佛正在宣示他們已占據了潛艇。


    是枝命令二號機提升高度待命,一號機則緩緩地降低高度,朝著下方吹襲的旋風在黑色的海麵上掀起了橢圓形的白色波浪。


    到底適當的救援位置之後,是枝以無線電唿叫「霧潮號」。


    「厚木救難飛行隊唿叫『霧潮號』水手,聽到請迴答。」


    『厚木救難飛行隊,這裏是「霧潮號」。』


    一道口齒清晰的應對態度。困在潛艇之上的兩名水手似乎叫做夏木與冬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實習幹部;從冷靜的應對態度,亦可看出他們過人的膽識。


    「我們是二機編製,本機為一號機天使星一號,提示性一號依年幼順序接受八人之後,二號機天使星二號將接收剩餘七人,請夏木少尉與冬原少尉到瞭望台上寫著接受未成年人。」


    『了解。請說明外頭的狀況。』


    從潛水艇之中使用潛望鏡,無法確認甲板上的情況。


    「甲板上有許多甲殼類,但沒有爬上瞭望台的個體。氣象條件為晴天,微風,但請注意本機的下洗氣流。」


    『了解。夏木少尉立刻上艦橋。』


    待對方掛斷無線電後,益田少尉對著後方叫道:


    「『霧潮號』的水手要上來了!是夏木少尉!」


    「了解!」


    在座艙中待命的岩崎軍士長打開了拉門。稍微降下救援的亦是岩崎,吊索已扣上了安全帶。前來支援的遊擊隊員為免礙事,全坐在內側待命;岩崎與小鬆崎一等士官長從座艙之中俯瞰著「霧潮號」。


    隻見官兵的艦橋艙門開啟,上部指揮所出現了一位隊員;那人見到一號機後,便輕輕地敬了一禮,視線本分不差地盯著從座艙俯瞰的兩名救助員。他從上部指揮所撐起身子攀上瞭望台的動作與他的視線一樣,沒有絲毫的多餘。


    隻見他對著艙口說了些話,不久後便有個孩子從艙口出現,看來似乎是小學低年級生。接著是另一個水手從下方將孩子推上來,應該便是冬原少尉。瞭望台高達七、八公尺,若是沒人從下方支撐,實在無法讓孩子自行攀爬。


    夏木將小孩抱上瞭望台,並朝著天使星一號的座艙揮手。他的手正示意著一切準備就緒。


    岩崎朝著瞭望台丟下一捆繩索,夏木接住,綁在通訊天線之上以作為導繩。


    「好,我下去了。」


    岩崎軍士長從座艙邊緣滑向空中,小鬆崎一等士官長則操縱吊索,讓他下降。尖銳的馬達聲響起,吊索逐漸放下。


    瞬間,潛艇之上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於甲板上四處爬動的螯蝦一齊望向上空望向吊在uh60j的岩崎軍士長。


    就在岩崎膽顫心驚地聳肩之際,螯蝦一齊湧向瞭望台。


    那顯然是看見食物從天而降的反應。


    喀茲!一陣硬質的衝擊撼動著瞭望台。


    「怎麽迴事?」


    情急之下抱著西山光蹲下的夏木往下俯瞰,發覺帶頭湧向瞭望台的螯蝦正攀著瞭望台的壁麵。蝦群從四麵八方包圍瞭望台,其他個體又以包圍瞭望台的同類為墊腳石攀爬而上。


    不光是潛艇上的個體,連碼頭及海中的螯蝦也不辭勞苦地爬上潛艇,合作無間的程度直教人懷疑它們是否懂得彼此溝通。


    為什麽?之前甲殼類從沒注意過上空啊!


    「混賬,動作好快!」


    夏木想著至少得把光送上去,便將他高高舉起;救助員也奮力指示降索,但吊索下來的速度卻不及螯蝦爬上的速度。


    「夏,來不及了!」


    眼見與救助員之間的距離還有兩公尺,在下方監視的冬原終於出聲喊停。


    「迴去,吊上去!」


    夏木一麵對救助員叫道,一麵將光遞給冬原。


    冬原讓光抱住自己的脖子。


    「假如有人爬上來,快點離開!我們要下去了!」


    應該不會有人擅自爬上,但為了安全起見,冬原還是先出聲示警。


    接著,冬原便一口氣滑下艙口梯。抓著他的光大聲尖叫,刺得他耳朵發疼。他在長達兩層樓的升降筒二樓部分著地,先把光放到地板上,又朝著通往下方的艙口叫道:


    「小望!」


    望立刻飛奔過來,果然機靈。


    「我要把這個孩子放下去,你扶著!」


    「好!」


    望沒問理由,顯然已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冬原將光放下,交由爬下艙口梯的望攙扶。


    冬原抬頭仰望上方,隻從敞開的艙口看見了天空。時間已過了片刻,卻還不見夏木下來。曆曆在目的記憶引起了冬原的不安。


    我才不會讓曆史重演!冬原三步並作兩步,爬上艙口梯。


    吊在岩崎軍士長的吊索之上突然多了股負擔,停了下來。


    操作吊索的小鬆崎一等士官長從座艙中探出身子,隻見導繩與吊索纏住了。由於座艙上的他在情急之下急速卷起吊索,導致岩崎姿勢不穩,才不慎纏住了導繩。


    「混賬!」


    沒事先向岩崎打信號,是小鬆崎的疏失。他連忙解開導繩,但狀況並未改善;共乘的遊擊隊員提醒:


    「是在軍士長的上方纏住了。」


    既然是在岩崎的上方纏住,即使解下座艙這一頭的導繩,也無法鬆開吊索。


    遊擊隊員從小鬆崎手中取過繩索卷起,開始著手解開糾纏部分,要說運用繩索,無人能出遊擊隊員之右;但這迴繩索纏得太緊,遲遲解不開。


    「吊索出了問題!維持靜止!」


    小鬆崎對著駕駛艙大吼,心急如焚地看著遊擊隊員作業。


    此時,原欲迴到艙口內的夏木少尉看了他們一眼,他發現直升機的窘境之後,便再度奔向綁著導繩的天線。然而要說窘境,夏木才是真正處於窘境螯蝦的腳已攀上瞭望台了。


    「狙擊!」


    小鬆崎對著遊擊隊員叫道。為防萬一,遊擊隊員尚未征得內閣許可,便已私自攜帶了89式步槍前來。


    夏木著手解開天線上的導繩,而隨時便要爬上瞭望台的螯蝦已近在咫尺。


    遊擊隊員放下繩索,改拿起步槍,於座艙扣單膝跪地,瞄準下方。此時吊在空中的岩崎軍士長大吼:


    「別開槍!有媒體!」


    聞言便已領略狀況的遊擊隊員把槍縮迴機內。有采訪直


    升機正位於座艙的死角。幾乎同一時間,益田副駕駛也從駕駛座上飛奔而來。


    「禁止開槍!采訪直升機正在拍攝!」


    「是哪家白癡發出飛行許可讓他們來的!」


    小鬆崎泄憤似的大聲怒吼,但無論他吼得再兇,情況也不會有所改善。


    繃緊的繩索沒有足夠的彎度可供解繩,夏木一麵使盡渾身之力將繩索拉過來,一麵對著從瞭望台邊探出頭來的螯蝦一笑。「你慢慢來,別急!」


    此時繩索突然大彎;迴頭一看,原來是冬原抓住了往上延伸的繩索,紮穩馬步用力拉著。


    「你來得正好!」


    「廢話少說,快點解開啦!白癡!」


    用不著冬原提醒,夏木已解開了繩索,朝著海上用力扔去。直升機等不及拉起救助員,便先提升了高度;要是被螯蝦抓住繩索,可是大事不妙。


    打頭陣的螯蝦已自夏木背後爬了上來,竄進他與冬原之間。


    退路被斷,夏木情急之下對著離艙門較近的冬原叫道:


    「冬,你先走!」


    「走個屁啊!白癡!你快過來!」


    冬原以肩膀用力撞擊爬上來的螯蝦。此時的螯蝦隻有上半身攀上瞭望台,姿勢尚不穩定;被這麽一撞,便往後翻了個四腳朝天。夏木趁機衝上前去,抓住險些與螯蝦一起跌落的冬原。


    他們兩人同時衝進下掘式的上部指揮所。


    「下去!」


    冬原吼道,把夏木踢入艙口之中。這下子角色對調,完全失去了主導權的夏木鑽入艙口後,冬原也隨後進入,一麵爬下艙口梯,一麵關上艙門中途,他突然放開了艙門,把頭縮進縱孔之中。


    同一瞬間,艙門以驚人之勢合上,看來是被螯蝦從外踐踏而蓋上的。


    迅速關起艙門的冬原從艙口梯上怒視著夏木。


    「你胡扯什麽啊,混蛋!」


    冬原的怒氣非同小可。


    「在那種狀況下叫我先走?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什麽時候變成我的長官了?我可沒墮落到的讓同梯同級的人保護!」


    方才情況緊急,夏木無暇多想;但在狹窄的瞭望台上,後路被斷,決對無法孤身避開螯蝦爬入艙口之中。若是冬原幹了同樣的事,夏木鐵定也會生氣;無論是站在同僚或朋友的立場皆然。


    「對不起。」


    「算了。」


    嘴上這麽說,冬原仍顯得氣忿難消。他以下巴指了指下方:


    「下去吧!還得和直升機聯絡。」


    爬下瞭望台後一看,發令所的氣氛簡直像是守靈一般;為免妨礙進出瞭望台而聚集於導航區的孩子們一齊望著現身的夏木。夏木不知如何迴應,隻得走向通訊席。


    與直升機聯絡後,決定待瞭望台上的螯蝦散去之後再伺機進行救援。


    辦得到嗎?冬原在一旁輕聲說道。他顧慮孩子們,聲音放得很低。


    夏木等人早在頭一天便親身體驗過螯蝦的機動力,但它們的認知能力與合作能力確實遠遠超乎想象之外。能避過螯蝦,成功救援嗎?


    救援行動尚未中止,告訴孩子們這件事對他們而言是種安慰,或隻會害他們空歡喜一場?顧慮到猴子的情緒,夏木宣布時的口吻也自然而然睇變得公事化,隻差沒補上一句「你們最好別期待。」


    *


    subject:衝繩情報


    date:04/09(tue)10:27


    住在普天間基地附近的親戚傳來情報:


    今天早上已經看不到半台運輸直升機了。


    跑道上多了好多台運輸用噴射機。


    也許模擬訓練已經結束,要開始運送兵隊到關東去了?


    務必聯絡現任先生。


    直升機或許也快到了,必須注意。


    from神盾


    *


    進行甲殼類毒殺作戰時,為免幹擾進行中的居民救援行動,決定不采空運,而是從地上搬運毒餌。


    使用的毒藥為驅逐甲殼類極為有效且容易得手的有機磷類農藥,塗抹於牛或豬肉塊上使用。菟葵毒乃是知名的甲殼類致命毒藥,對哺乳類的毒性又低,就安全麵上最為合適,隻可惜一時間無法大量取得。


    搬入點為災區內的五處,自十三時起,輪流開啟各處防衛線,以大型車輛運送入內。開啟防衛線時,強化防禦亦是相當重要。


    「上麵的人是不是覺得他們隻有下了決定,事情就能自動辦好啊?」


    對著明石口吐怨言的,是縣警局第一機動隊長瀧野。昨天剛運送玩大榮超市的避難客人,瀧野的部隊也已經撤迴,現在轉守防衛線。


    「下決定是上頭的工作,而行動則是我們的工作啊!」


    明石一麵坐在長桌前寫著文件,一麵迴答。縣警警備應變室徒有其名,其實隻是在體育室裏用彩色膠帶劃出一塊區域來而已。雖然警備應變室總部位於其他房間,由於對整體警備狀況最清楚的是明石,因此此處邊成了警備發令中心。


    其實把這個發那個家和總部室合並的話,要來得方便許多;但縣警幹部與幕僚團向來待在總部室裏,明石總得有個放鬆的場所。


    「讓上頭以為事情能自動辦好,才顯得出咱們的本領啊!」


    聽了明石這句話,瀧野啼笑皆非睇拄起臉頰。


    「你就是這樣,才老被使喚來、使喚去。」


    「相對地,我可以使喚你啊!」


    在他們鬥嘴期間,明石已寫好了指示書,交給部下;接著他又一本正經地轉向瀧野。


    「抱歉,還你這麽操勞。」


    都這種時候了還說什麽?瀧野苦笑。毒餌共分五次搬運,其中一次為瀧野直接指揮。總部原本打算交給管區機動隊或東京都警局機動隊全權負責,是明石硬讓縣內機動隊插上一腳。在初期警備中消耗甚巨的縣內機動隊原本該被排除在外的。


    然而,明石卻希望縣警方麵也能派出代表,以便觀察作戰。


    明石開口懇求,原想拒絕的瀧野也隻得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每度過一個難關,就多欠你一份人情啊!這話不合明石的作風,因此他從沒開口說過。


    「拜托你啦!」


    以毒殺這種原本不屬於警察手段的手段,來對付巨大甲殼類這種原本不屬於警察對手的對手。明石承認毒殺的有效性,但又無法拂拭對於未知作戰的憂慮。如果能夠,明石很想親眼觀察;但身為警備計劃的籌策者,他難以如願。


    「這麽一提,負傷隊員的狀況如何?」


    「沒有生命危險,但腳是廢定了。」


    被切斷的腳也一並送往醫院,但被甲殼類的大螯扭下的傷口已是血肉模糊、充滿細菌,無法接合了。


    「看來隻得調內勤了」


    瀧野含糊其辭,明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身受重大工傷的警官迴到工作崗位之後,往往不久便自行辭職。


    雖然是榮譽負傷,但就現實問題而言,公傷者力有不逮之處全得要同時分擔;在這種嚴苛的職場,公傷者往往不願加重同事的負擔而自行辭職;現行製度也無法消除公傷者的精神負擔。


    「不過,那個就迴來的警官還留著一條命,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隊員前線人員而言,也是種莫大的激勵。」


    「什麽?」


    「你不知道啊?」


    瀧野一臉意外地反問。


    「在大榮超市救迴了一個重傷的警官,是個年近退休的老警官;聽說本來是在基地前的派出所執勤,不過卻負傷爬到了大榮超市附近。」


    「真虧他沒被吃掉啊!」


    隊員明石這直截了當的感謝,瀧野


    苦笑道:


    「大家都這麽想,可是沒人像你一樣說出口。」


    「誠實為上嘛!」


    說著,明石起身。十點的警備會議快開始了,瀧野也跟著站了起來。


    「假如作戰有變,再通知我一聲。」


    身經百戰的第一機動隊長輕輕地舉起手來致意,迴到了前線。


    「甲殼類的來曆已經確定了。」


    共同警備會議之上,明石於確認毒殺作戰的執行步驟之後如此宣布:


    「相模水產研究所檢驗過後,證實甲殼類乃是相模帝王蝦巨大化並發生異變之後的產物。海洋研究開發機構(jamstec)及其他機關檢驗過後,也支持這個結果。」


    那個小兄弟成功啦!明石一麵漫不經心地聽著烏丸的說明,一麵翻閱報告書。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隻用一個晚上便證明了


    決定性的一部,便是頭部器官一致。相模帝王蝦的頭部有種特殊的空洞式器官,根據推測,應該是聲壓感應器官;而甲殼類的頭部雖因狙擊而破損,也檢驗出相同器官。


    明石跳過了說明巨大化與發生異常過程及真社會性特征的頁數。反正這些都已經聽芹澤說明過了。


    「根據這個結論,內閣應變室決定稱唿甲殼類為相模帝王蝦。」


    昨天烏丸因順口而使用的這個通稱,似乎將在不久的將來固定下來。


    看著看著,明石的視線停住於某段文字之上。他快速瀏覽,待烏丸說明完畢,便舉起手來。


    「明石警監。」


    明石被指名之後,便站了起來。


    「根據這份報告所言,相模帝王蝦的學習能力很高我們是否有必要重新檢討作戰方案?目前的作戰方案並非針對學習能力高的生物而擬定的。」


    「相模帝王蝦的權威芹澤先生也提過相同的意見。」


    瞧烏丸若無其事地稱唿芹澤為權威,明石知道自己又中計了。原來你就在等我說這句話啊?參事。


    「帝王蝦的學習能力很高,有學習毒殺作戰的危險。」


    「既然如此,是否該暫時停止作戰?」


    對明石而言,這根本是一場鬧劇,但他又不得不配合演下去。


    「毒殺作戰的材料都已經準備好了,不能在這個關頭中止。」


    立即反對的是擬定毒殺作戰的幕僚團作戰指揮官,蘆屋管事。他生性一絲不苟,擬定的作戰也是一絲不苟;但由於他從不替作戰計劃留一絲餘地,因此明石常在實施階段出口幹涉,造成雙方衝突。


    明石原以為他那尖銳的語氣便是緣於此故,但他與其說是衝著明石,倒不如說是衝著烏丸來的。烏丸保持沉默,隻得由明石來迴答:


    「不過,現在作戰發生了不確定要素,至少我們得向內閣報告才行。否則若是失敗,就完全變成警察的責任了。」


    趁著蘆屋管事略微遲疑之時,烏丸說道:


    「都到這個關頭了,作戰當然不能中止;不過明石警監說得很有道理,我們得稟報內閣,請他們重新考量,並等待新的命令。」


    他說的話實和明石差不多,不過換個立場,便成了公正廉明的裁決。


    會議告終,出席者紛紛散去,而烏丸則走向明石。


    「感謝你的協助。」


    「你這個人真狡猾啊!」


    明石竭力諷刺,但烏丸隻是微微揚起嘴角,便行離去。


    毒殺作戰的開始時間比預定時間晚了三十分鍾。為何晚了三十分鍾,瀧野不知;不過這點誤差原也在預料範圍之內。


    瀧野率領的縣警一機時第四棒,由橫須賀警局前進入。目前第一、二棒已進入防衛線中設置毒餌,而效果已然展現。


    「它們似乎全移向毒餌了。」


    瀧野一麵看著電磁柵欄的彼端,一麵喃喃說道。它們一長浦方向為上遊,依序進入防衛線設置毒餌;而目前全體帝王蝦都往上遊方向移動。


    無須接受相關說明,於前線力抗帝王蝦的眾機動隊員便已透過親身體驗察覺帝王蝦擁有某種程度的溝通能力。


    比方突破防衛線的方法。隻要有一點被突破,附近的帝王蝦群便會集中過來。雖然它們不會交談,卻顯然懂得突破的好處並據此行動。


    不久後,終於輪到縣警一機行動。距離第一棒進入防衛線後,約過了一個小時。


    瀧野下令:


    「第四組開始行動!中斷輸電!」


    待命傾卸車左右五公尺內的輸電被中斷,一名隊員以警棍觸碰電池柵欄。「輸電確定停止!」


    聞言,機動隊員左右開啟柵欄。柵欄並非滑動式,得一片片拆下搬運,煞是麻煩;作業途中,帝王蝦逐漸察覺,並朝著敞開的電磁柵欄前進。


    「貴客上門啦!」


    隊員戲謔地叫道。雖然身處嚴苛的前線,但他們尚未失去餘裕。


    「衝!」


    在瀧野的命令之下,前線部隊一齊衝入。他們以硬鋁製的大盾敲擊帝王蝦,替加速緩慢的傾卸車爭取衝進電磁柵欄中的時間。


    「傾卸車進入!前衝退下!」


    終於加速的傾卸車衝入了隊員避開的空間之中。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隊員們得堅守防衛線,知道傾卸車歸來為止。


    後衝部隊緊隨著進入防衛線的傾卸車一擁而上,加入守備。倘若隻是抱著固守防衛線的心態,絕對抵擋不住帝王蝦的攻勢;因此隊員們都是以逼退帝王蝦的氣勢進攻,才能勉強守住防衛線。


    傾卸車在棄車無數的車道上尋縫前進,時而硬生生地將車輛撞開,但前進速度依舊遲緩,令人焦急。


    傾瀉車於十字路口正中央升起貨台,幾十頭宰成兩半的豬牛一齊滾落路麵。


    「要迴來了!淨空道路!」


    隊員們猛烈打出一條路,讓巧妙地於夾縫中蛇行的傾卸車迴來。待傾卸車駛動。隊員逐一逃亡防衛線之外;此時須得由少數人阻擋乘勝追擊的帝王蝦,因此都是由熟練的隊員為中心斷後。當然,瀧野的身影也在其中。


    「別用盾麵攻擊!用角!用角攻擊!」


    指導年輕隊員使用盾牌的聲音此起彼落。


    「發射瓦斯彈!設計!」


    最後撤退時則是重複進行多段水平射擊,製造空隙。轉眼間,隊員們便因為這陣近距離射擊而開始嗆咳;電磁柵欄即在這種狀況之下再度封閉。


    「全員退開!倒數三聲後開始通電,別碰柵欄!」


    瀧野警告過後,開始倒數。


    「三、二、一!」


    「通電!」


    在催淚瓦斯造成的白煙之中,帝王蝦湧向電磁柵欄。


    「電壓開到最大!」


    柵欄發出了如雷電似的白色光芒,觸及的帝王蝦被往後震飛。


    輪番上前的帝王蝦一碰到柵欄便被彈開,氣得直冒泡;高壓電流的威力果然驚人。


    「輸電快撐不住了!」


    「還不行!再三十秒!」


    瀧野知道絕對撐不了一分鍾,便下令維持可能的最大輸電時間,並瞪視於柵欄彼端大鬧的帝王蝦。若是這三十秒無法讓它們鎮靜下來,它們便會在電壓下降的瞬間衝出來。


    「全員,準備迎擊!」


    隊員們排列陣型,吞著口水,舉起大盾。


    剩下二十秒,帝王蝦仍暴跳如雷。


    十五秒。


    十。


    九。


    八


    帝王蝦的沸騰終於開始止息了。


    很好,就這麽冷靜下來吧!瀧野屏息凝神,繼續瞪著帝王蝦。


    「剩餘輸電時間五秒!四!三!二!一!」


    ○。


    瀧野等人所見的,是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電磁柵欄的帝王蝦。


    隊員們這才放下心來,瀧野也吐出了屏住的一口氣。


    運入毒餌過後,約過了三十分鍾。


    瀧野一麵觀看著瓦斯散去後的十字路口,一麵深深地皺起眉頭。


    堆積於路口的肉塊依然維持原樣,未曾動過。帝王蝦完全無視於毒餌,在路上四處爬動,沒有半隻因為吃了餌而倒地。


    先遣行動的小組設下毒餌時,帝王蝦明明立刻聚攏爭食,效果立現。


    隊員們見它們置毒餌不顧,也紛紛露出懷疑的表情。


    「聯絡警備部。」


    負責傳令的立花撥打無線電,瀧野神情嚴肅地報告:


    「毒殺作戰第四組,縣警第一機報告。毒餌設置已過了三十分鍾,橫須賀警局一帶的帝王蝦完全無視毒餌。再重複一次,橫須賀警局一帶的帝王蝦完全無視毒餌。」


    隨後,各組亦相繼向警備總部報告帝王蝦已不食用毒餌一事。第五組似乎也和第四組相同,毒餌設置後,帝王蝦完全不靠近。


    烏丸不理會因失算而大亂陣腳的幕僚圖,對明石下令:


    「關於這個問題,今後我們將依照專家的指示來行動。去請相模水產研究所的芹澤先生過來。」


    烏丸早預料到這種情形,卻還可以擺出凝重神態,教明石看了不禁有點生氣。


    不過,他選在這個絕妙的實技招聘「專家」,果然未引起任何反對即使那「專家」是出身於近乎無名的研究機關。


    *


    在傍晚之前,救難隊又二度嚐試救援「霧潮號」,但兩次都以失敗收場。


    白天在內閣宣布之下,定名為相模帝王蝦的甲殼類屢屢察覺降下的救難人員,並群起攀登瞭望台。


    為了緩和孩子們的情緒,由態度柔和的冬原來宣布救援中止的消息;而孩子們或許是早已死心了,神色木然。不久之後,最為年幼的西山光開始抽噎起來。


    光是救援順位第一名,在前兩次失敗之時都曾到外頭去,因此迴家的期待也比其他孩童更大。


    一個人決堤,接著便是連鎖崩潰。小學生組接二連三地跨越了淚水的臨界點,年幼的孩子們更是開始嗚咽起來。


    夏木滿心無奈地聽著迴響於發令所中的哭聲合唱,突然注意到翔的神態。


    在這種時候,他依然沒放聲大哭,之時撲簌簌睇掉著眼淚;用力咬著的嘴唇顯示了他的忍耐之情。這副模樣與姐姐望極為相似,然而陪在翔身邊的望現在卻未咬著嘴唇。


    望與夏木對上了視線,她明明很沮喪,卻又努力露出笑容拜托,不用顧慮我。夏木忍不住別開視線。


    「為什麽不開槍!殺了螯蝦就行了啊!為什麽不殺螯蝦,反而放棄救援!」


    圭介暴跳如雷地大吼,夏木與冬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迴答。


    此時,就讀國一的木下玲一以一如往常的平板語氣,一臉無趣地說道:


    「因為現在時救災出動。」


    隻有玲一並未哭泣,也不顯沮喪,依舊維持平時那莫不關係的表情。


    「什麽意思啊?」


    圭介逼問,玲一並不因而膽怯,隻是淡淡地迴答:


    「救災出動的情況下不能使用武器。自衛隊依出動命令的種類來決定能否使用武器,而現在時救災出動。」


    出人意料的迴答者語氣始終淡然,並無嘲笑圭介的無知之意。


    冬原點了點頭。


    「玲一說得沒錯,很遺憾,你能替大家說明一下使用武器的前提嗎?」


    見冬原不自行說明,玲一略顯訝異,卻還是二話不說地迴答了。


    「防衛出動或警護出動,警護出動僅限於恐怖分子攻擊時保衛基地,所以現在的情況需要的是防衛出動,或是允許在救災出動時使用武器。政府應該正在討論這個問題吧!」


    以一個國一生而言,算是說明得很好了。冬原結果話頭,轉向圭介。


    「就是這樣,了解了嗎?」


    「那你們是幹什麽用的!」


    圭介立刻斥責道:


    「你們不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候幫助我們才存在的嘛!這種時候還不能動用的武器,有什麽屁用啊!」


    「你問我們,我們問誰?」


    冬原一句話便頂了迴來,令圭介啞然無語。


    「我們隻能在被賦予的狀況之下盡最大的努力。打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權利對狀況表示異議。對於為何現在不能使用武器這類的問題,我們根本就沒有去思考的權利。」


    「你擺爛啊?」


    「我隻是沒空和一個隻會亂發脾氣的小朋友談論現行法製而已。」


    無論圭介如何叫陣,冬原都不激動,始終淡然地還以諷刺;圭介焦躁地踢了潛望鏡底座一腳。


    「別亂來啊!你知道這一支值幾億嗎?」


    「誰管你啊!」


    圭介怒吼,推開啜泣的孩子離開了發令所。國三的高津雅之追著他而去,過了片刻,國二的阪本達也與國一的蘆川哲平也垂頭喪氣地步出發令所,最後跟上的則是補給長茂久。


    夏木對著冬原微微皺起眉頭。


    「你也不要說得這麽狠吧!」


    這樣他未免太可憐了。夏木無法坦率地這麽說,隻能換一種抗議詞;對此,冬原絲毫未見反省之色。


    「比起和他對衝,哪個比較好?」


    戳著了夏木的痛處之後,冬原又轉向其餘的孩子。


    「抱歉,讓你們空歡喜一場。今天就到處解散,隨你們要迴房間或去餐廳都行。」


    走出發令所後,孩子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把狹窄的通道塞得水泄不通,堵了有數公尺長;再這麽下去,會妨礙夏木與冬原進出。


    望為了讓他們再度邁開步伐,努力提起嗓門說道:


    「我們去餐廳看電視吧!傍晚應該有卡通吧?是什麽卡通?」


    「丸少爺」


    無精打采地迴答的人是光,看來他的消沉並非區區卡通便能化解的。


    「丸少爺我也看過,很可愛。」


    「我很久沒看了,不過挺好看的。」


    配合望一起拚命提振士氣的,是翔的好友中村亮太。這個有點早熟的少年應該是想幫望的忙吧!亮太方才也哭喪著臉,可見他現在時在強顏歡笑。


    孩子們總算朝著餐廳再次邁開步伐。望跟在他們身後,輕輕地抱住亮太的肩膀,輕聲說道:


    「謝謝你的幫忙。」


    亮太露出略微得意的笑容。「我先去開電視!」說著,邊搶先跑走了。


    「亮太真是個好孩子。」


    多虧亮太平時都和翔一起行動,讓望少操了不少心。與不怕生的亮太結為好友,不會說話的翔才能融入班級之中。


    翔也點頭附和望接著突然停下腳步。


    望走了兩、三步以後,才發現翔沒跟上;迴頭一看,翔低下頭,撲簌簌地掉著眼淚。


    「怎麽了?」


    望連忙轉向翔,翔則用力地低下頭。自從翔變啞了以後,他們倆便學會以動作溝通;用力低頭代表「對不起」。


    「唉呀,幹嘛這麽說?」


    望不明白翔為何道歉,然而翔的迴應卻是又一次的「對不起」。


    「為什麽?你又沒做錯什麽。」


    翔低著頭,依舊撲簌簌睇掉淚。望不明白翔為何哭泣,也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對不起是何含意;假如他說得出話來,就能懂了。


    「別哭了。」


    要是媽媽在,一定能懂的。要是媽媽在,翔根本不會掉如此難懂的


    眼淚。望隻知道翔不是和其他孩子一樣,純粹因無法迴家而難過得掉淚。


    因為


    「他也會哭啊?」


    突然傳來的這道聲音,讓望神情一緊。抬起頭來一看,圭介正站在通道的另一端;望將翔推倒身後護住他。


    「反正你們就算迴不了家也不覺得寂寞,監護人是外人嘛!」


    望自己也有過這種念頭,因此一時之間無法反駁。


    望與翔的「想迴家」與其他人的不同。


    大家最強烈的希望,都是「和家人見麵」;望和翔則不同,最強烈的希望隻是從這個不自在的環境解脫,想見家人的動機相當微弱。因為他們不明白同住一個屋簷之下的人究竟算不算自己的家人。


    因為膝下無子而領養父母雙亡的望與翔的,是他們的阿姨與姨丈。阿姨與姨丈雖然是善良的人,但過了四年,望仍不明白他們可有成為一家人。


    彼此都無法踏進對方的領域,是因為對方退縮,或是自己退縮?望至今仍不禁懷疑阿姨與姨丈隻是基於義務感而收養他們姐弟倆,而她的懷疑是有理由的。


    因此,翔也絕對不是因為想念阿姨他們才哭的。


    即使如此,哭泣的翔仍沒有接受嘲弄的道理。即使圭介的精神已緊繃到須得工國際別人才甘心的地步,現在的望等人也沒那等餘力去體諒他。


    因為「不是你忍氣吞聲就能解決任何事」。無論望如何忍讓,她與圭介的關係從未因此而獲得改善過。


    反正無法弭平爭端,忍讓隻是徒勞無功。


    「要你管!」


    望筆直地瞪著圭介說道。果不其然,圭介的目光立刻變得淩厲起來。


    「我們要不要哭是我們的自由,和你有什麽關係?我們想迴家的心情也和大家一樣啊!」


    「你以為你和我們一樣?」


    圭介嗤之以鼻,望不等他攻擊,自己先說了出來:


    「我們是孤兒,可有造成你任何麻煩?」


    圭介沒想到她會自揭身世,一臉錯愕。翔從背後拉了拉望的衣擺,望雖明白翔是在製止自己,卻仍無視於他。


    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不必咬著嘴唇忍住話語的感覺真好。


    「或許你很討厭身為孤兒的我們;告訴你,我也討厭你,而且遠比你討厭我們的程度更加討厭。」


    一瞬間,血液全往圭介的臉上集中;他那瞪大的眼睛吊得老高。


    「吵死了,閉嘴!」


    我才不閉嘴,我已經忍耐得夠久了。


    「你一直用那種態度對待我們,難道還以為我不會討厭你?自己討厭別人在先,反過來被討厭了還要生氣,你以為你是誰啊?還是你以為我不會跟你計較?你的行為可不是因為小我三歲就能原諒的!」


    「閉嘴!」


    圭介突然逼近,揪住望的衣襟。翔立刻挺身衝撞圭介,但圭介紋風不動。


    他要打我?一時間,望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但她並未別開視線,瞪了迴去。


    沒想到圭介卻緩緩地說道:


    「昨天我就想說了,你很臭!」


    望的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待她迴過神來,隻見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似乎是撲向圭介而被推開所致。圭介正轉身準備離去。


    翔一躍而起,又要衝向圭介,望及時抱住了他。


    「我沒事。」


    翔欲掙脫,望卻僅僅抱住他,知道他冷靜下來為止。待翔平靜之後,望婉言勸道:


    「你先去餐廳。」


    翔搖頭,望又說道:


    「對不起,我現在笑不出來,不想喝大家碰麵。可是我們兩個都沒去,亮太會擔心的,所以,你去。」


    拜托望勉強擠出聲音,如此喃喃說道。翔雖然擔心,也隻得到餐廳去。


    不知自己在原地呆立了多久?望覺得似乎過了好一段時間,但實際上應該不久吧!


    一道奔跑的腳步聲傳來,夏木的身影隨之出現於轉角。


    「哦!森生姐,遇見你正好。」


    夏木將手中的紙袋遞給抬頭仰望自己的望。望打開封口一看


    得救了。望如此想道,裏頭是知名品牌的生理用品,而且是夜用型的。


    「這是怎麽來的?」


    「第三次救援的時候,我們想大概是沒辦法了,所以改變方針,請他們空投必要用品下來。隻是空投體積小的東西,應該來得及接。」


    裏頭應該也有內衣褲。說完,夏木又慌慌張張地補上一句:「是女性隊員替你準備的。」


    「謝謝,有了這個就方便許多了。」


    望想笑,但似乎沒能成功地露出笑容;隻見夏木一臉訝異地問道:


    「怎麽啦?幹嘛做出那種怪表情?」


    會以怪表情來形容,正是夏木的本色。望已經知道他並無惡意。


    「嗯」


    望還來不及思考,話便已經衝口而出。


    「我身上很臭嗎?」


    「啊?」


    夏木完全愣住,不久後,表情變得越來越陰沉。


    「他又對你說了什麽?」


    夏木已經不問事誰說的了。混小子!夏木忿忿地說道,立即邁開腳步;望情急之下連忙攀住他的手臂。她把自己當成鉛垂,牽製夏木的行動。


    「對不起。我沒事!別把事情鬧大!」


    夏木頂著怒氣騰騰的臉轉向望。「你又來了」


    他突然斥責起望來。


    「對不起和我沒事時多餘的!隻要說你不想把事情鬧大就行了!不用勉強自己沒事!不過我的確是太衝動了,阻止我倒是對的。」


    夏木對於自己的魯莽似乎也頗為慚愧,最後又補了一句。


    「他說你臭?胡說八道。」


    夏木啐道,突然把臉湊向望的頸子。


    望吃了一驚,縮起肩膀,卻使的夏木的臉碰上自己的脖子;她連忙垂下肩膀。夏木八成沒想太多,所以望也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僵在原地。


    她覺得自己似乎僵硬了好一陣子,夏木的臉才離開頸邊;不過實際上應該並不久。


    「根本問不出來啦!」


    說著,夏木抬起臉來。


    「在潛艇裏,已經不是空氣流不流通、發不發臭的問題了。就是再怎麽換氣,潛艇裏的油味、煙味和十天沒洗澡的男人臭味已經滲透到空氣裏了。你們打電話時會到瞭望台上,應該也感覺得出來吧?潛艇裏的空氣和外頭比起來有多麽汙濁。在這種空氣裏還能聞得出臭不臭?根本是胡說八道。再說,你每天都有洗澡吧?」


    望雖被夏木滔滔不絕的其實所懾,仍然再問了一句:


    「真的聞不出來?」


    「要我再多聞幾次嗎?」


    聽夏木那不悅的語氣,似乎是不滿望懷疑他。望連忙搖頭。


    「告訴你,我們航海結束迴到岸上以後,可是連計程車都拒載的,因為司機說我們的臭味會附在車子裏清不掉。你受過這種待遇嗎?少瞧不起潛艇的惡臭啦!」


    聽了夏木這不知是威脅還是自誇的一番話,望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的眼角多了些淚光,仿佛笑出了眼淚一般。


    望迴到房間,打開背包,裏頭是打算帶走的穢物。雖然她包了兩層塑膠袋,但現在既然無法迴去,她也不願把這種東西長時間放在行李之中。就算不顧慮衛生問題,這個背包畢竟是向翔借來的。


    這一陣子應該還會再積一些。不過,現在又了生理用品,情況將改善許多。


    現在立刻就用吧!望打開紙袋,裏頭除了生理用品以外,還有五件新內褲;而最底下則放了張折起的紙條。望打開一看


    加油!


    紙條上是以可愛的圓滾字跡寫成的一行文,應該是出自代為準備生理用品的女性之手。雖然極為微小,卻是理所當然的善意。寫下這行字的人,可知道她這微小的善意給了望多大的鼓勵嗎?


    雖然難為情,卻不可恥。望沒有受任何人毀謗的道理。


    被人嘲笑,可恥的不是自己,是出言嘲笑的人。


    素未謀麵的女性寫下的兩字激勵,增強了望不向惡意屈服的勇氣。


    而更讓王感激的,便是讓望得以收到這張紙條的人。


    每當望退縮之時便焦躁地斥責她的夏木聲音雖然可怕,卻相當溫暖。


    夏木與冬原抱著紙箱走向餐廳時,茂久已在廚房裏幹活兒了。


    「你怎麽來了?」


    夏木滿心以為他還和圭介等人一起窩在房間裏。便直截了當地詢問;而茂久則是一臉無趣地說道:


    「這種時候更需要好吃的飯菜啊!不過沒人幫忙,我頂多隻能做些蓋飯而已。」


    孩子們待在守靈般的表情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上播放的卡通。原來如此,確實不好要求帶著這種表情的孩子們幫忙。


    「我爸常說,沮喪的時候隻有吃了好吃的飯菜,心情就會好轉。」


    「真是名言啊!你爸爸是智者嗎?」


    茂久苦笑,停下了切菜的手,轉向兩人。


    「對了。」


    說著,茂久從冰箱中取出之前以隔熱紙包裹的艦長手臂。包裝有被開過的痕跡,應該是茂久打開的。


    「這個最後放到冷凍庫裏,快壞了。」


    空著手的冬原接過,打開包裝。他們兩人都沒立刻迴答,而是默默地凝視著保鮮膜中的手臂。


    他們倆都不願冷凍艦長的手臂。


    「保存狀況挺糟糕的,已經流了很多汁,而且開始腐爛了加入時被利刃切下的,可能還好一點。」


    確實,切斷麵已經開始變色了。冬原的臉上難過難得一見的痛苦表情。


    「你沒意見吧?」


    這話是對著夏木問的。結凍的手臂和腐爛的手臂,要交給家屬時,哪種比較好?一思及這個問題,他們也沒用猶豫的餘地。


    他們依照茂久的指示,在冷凍之前先將汁液清除,重新用保鮮膜包裹。拆開保鮮膜時,手臂發出了開始腐敗的臭味。


    處理完畢後,他們把手臂移到冷凍庫中。冬原默默地拍了拍茂久的肩膀,應該是為了表達對他的謝意。


    「好,你也先暫停一下,到這邊來。」


    夏木把茂久也一齊喚來,在餐廳的桌子上放了個紙箱。


    「來,大家注意!」


    冬原拍著手,召集孩子過來,並一一取出箱中的物品。


    哇!孩子們齊聲高叫。放到桌上的是各色各樣的牙刷;以鹽刷牙從頭一天起便惡評如潮,因此眾人見了牙刷都顯得相當高興。


    「剛才請直升機上的人送來的,還有小孩用的牙粉,不知道是草莓口味還是香蕉口味。」


    「是香蕉口味!」


    西山兄弟興奮地叫道。哦?小孩子還真的喜歡這種玩意兒啊?冬原歪了歪腦袋。「我倒是覺得很惡心,沒辦法理解。」


    「陽還在用有水果味的牙膏。我已經在用大人的了。」


    與陽同為四年級生的野野村健太顯得頗為得意。


    「因為我在家和光用同一條牙膏嘛!」


    陽似乎有些難為情,如此辯解。


    「還有,今天大家都可以洗澡換衣服,也可以洗頭。衣服我會替你們洗。」


    說著,夏木從箱子裏拿出由船上蒐羅而來的內褲、t恤及備用製服。


    「短褲和t恤優先給年紀小的用,年紀大的穿製服。」


    男生比較不在乎洗澡及更衣問題,不過人性就是這樣,越是禁止,越想去做;隻見孩子們比想象中更為興高采烈地選起衣服來。


    夏木等人策劃這個活動,便是為了安慰因救援行動中止而沮喪的孩子們,看來效果還不差。就連向來麵無表情的木下玲一也積極地比對著製服尺寸。


    不在場的有望與圭介等人。


    國三的圭介與雅之、國二的阪本達也與國一的蘆川哲平。夏木一麵迴想他們的體格,一麵選取適當的尺寸,並依照人數添上牙刷,放入空箱後交給茂久。


    「你能不能幫忙把這個交給他們?」


    才剛發生了望這件事,夏木見了圭介鐵定有事一番爭執;再說,由他們的朋友經手,他們也較能坦然收下。


    「好,你們先洗米煮飯吧!」


    茂久將自己的換洗衣物也放入箱中,跑出了餐廳。


    「喂,我拿到換洗衣物和牙刷了!」


    茂久抱著紙箱走近男生房,圭介以外的三人一臉驚訝地從狹窄的床鋪上探出頭來,隻有圭介仍老大不高興地躺在最下方的床鋪之上。


    「我穿m剛好,你們應該也沒問題吧?」


    達也和哲平雖是國中生,個子卻極為矮小,或許m號是大了一點;不過隻要卷起褲管和衣袖,應該還能湊合著穿。


    茂久依序將衣服放到四人的床上,而最先接過衣物的雅之見了標簽去嘟起嘴來。


    「搞什麽,這是s耶!」


    「啊!那可能是要給阿哲的,你換一下。」


    阿哲是哲平的昵稱。鎮上的媽媽們總是稱唿他「小哲」,打包哲平上了國中以後,討厭被加個小字稱唿,因此孩子便改口稱他阿哲。


    茂久檢視還沒發的那一件,標簽上印的也是s,應該是要給個子矮小的達也,


    「達也的也是s號。」


    茂久將最後一件丟給達也以後,漫不經心地喃喃說道:「原來他有在注意啊!」


    瞧夏木似乎是隨手分配替換衣物,沒想到居然有考慮到他們的體格來選擇尺寸。


    「還有,他們說今天大家都可以洗澡,也可以洗衣服。」


    「哦?」


    雅之、達也與哲平顯得有點高興,從床上探出身子。


    此時,圭介以焦躁的口吻開口說道:


    「你們在高興什麽啊!那些人隻是想掩飾救援失敗的事實而已嘛!」


    眾人宛如被摑了一掌似的沉默下來。


    「可是」


    茂久橫了心,開口說道:


    「用鹽刷牙真的很麻煩啊!還有沒衣服換也是,衣服都被汗水弄得黏答答的,很惡心。就算高興也沒什麽」


    「你幹嘛替那些人講話啊?」


    圭介直瞪著茂久。


    「他們給我們衣服和牙刷是應該的,拿了該拿的東西有什麽好高興的?」


    平時被圭介這麽一瞪,茂久絕不會繼續堅持己見;但這迴茂久並未屈服。其餘三人膽顫心驚地觀望事情的發展。


    「沒辦法啊!又不知道我們會在這裏關多久,水當然得省著用。這裏又不是家裏或飯店,要去哪裏拿新牙刷?我又不想用別人用過的。他們已經很努力地幫我們準備日常用品了。牙刷好像也是拜托直升機送來的」


    最後一次救援時,夏木與冬原並沒帶西山光上去;現在迴想起來,應該是因為帝王蝦的動作太快,他們放棄救援,改為要求直升機運送物質吧!明知救援無望,他們倆卻為了接牙刷兒道充滿危險的外頭去;既然已無法救援,他們根本不必出去冒險。


    再說


    茂久總算發現自己不肯屈服的理由。


    便是他在不知情之下從冰箱中取出拆開的手臂包在保鮮膜之中,血肉模糊的手臂。當時茂久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被狠狠地敲了一記。直到那時他才想起這個人是為了救他們而死的。


    夏木


    與冬原為了救他們而失去了這個人。一思及此,茂久實在無法認為夏木等人幫助自己或給予牙刷、換洗衣服是理所當然的


    「你什麽時候變成他們養的狗啦?」


    圭介的聲音直鑽入耳。買酒知道這時候若不屈服,失去會變得很麻煩;然而即使如此


    現在的茂久不願向圭介認輸。


    「受了人家的幫助時事實啊!」


    「好,不用再說了。」


    意外的是,圭介極為幹脆地打住了話題。


    「就算離開這裏,你也不是我們這一夥的了。你就好好去跟他們搖尾巴吧!」


    茂久覺得胸口發冷。被圭介宣告絕交,便代表以後在學校裏沒人會與他說話。國二升國三時並未換班,朋友圈早已定形;一旦被趕出圈子,便等於孤立。圭介對於自己排擠的對象絕對不會給好臉色看,何況要加入其它團體也很困難。


    你要不惜一切和我爭吵?這就是圭介的心理戰術。他們兩家住得近,茂久從幼稚園時便認識圭介,這種經驗已經有過好幾次;而茂久從未贏過這個心理戰術。


    茂久用力地吸了幾次氣;他的心跳既重又快。


    「好啊!」


    雖然聲音略微顫抖,但他總算是說出口了。


    圭介氣到了極點,怒目相視;其餘三人則是目瞪口呆。


    茂久將自己的替換衣物與牙刷放在床上,抱著空箱走到外頭。


    茂久走向餐廳,雅之追了上來。


    「你慘了。圭介很生氣耶!你快點道歉啦!」


    「不用啦!」


    茂久聳聳肩。


    他知道自己道歉,圭介就會原諒他。不過


    「為什麽我要求他原諒?我又沒說錯話,隻是圭介不愛聽而已吧!」


    雅之啞口無言地凝視著茂久,接著又結結巴巴地說道:「可是,你」


    你竟然敢反抗圭介這就是雅之想說的。


    「其實我一直覺得很不爽。圭介動不動就說男人做飯怎樣怎樣,可是我家是開快餐店的啊!總覺得他好像在嘲笑我爸。」


    家政課時見茂久手腳利落,圭介也會調侃他:「虧你還是個男人!」圭介或許覺得有趣,但茂久一點也不覺得,他一直很不高興。


    「他也常說不做家事的女人怎樣怎樣,對吧?我媽忙著顧店,沒時間做家事,家裏通常很亂;所以圭介每次那麽說,我就覺得他好像在說我媽不及格。」


    當大家都附和圭介時,茂久總是含糊地笑著;他無法開口反駁,卻也不願附和,因此才含糊以對。


    夏木與冬原稱讚茂久的料理,說了「不愧是開快餐店的」是哪一個?他們兩人的手藝都很差,或許任何一個會做飯的人對他們而言都很厲害;但是茂久的朋友之中,從沒有一個人因茂久會做飯而誇他厲害。


    圭介取笑時,其他人便跟著笑,所以無論何時何地,他對於會做飯之事隻感到自卑,從不覺得是項才能。


    「還有我的名字也是。」


    取笑他名過其實的人,當然就是圭介。你的爸媽用總理的名字給你取名,這是大錯特錯!考試成績鮮少超過五十分的茂久,總是任人取笑。


    白癡。


    圭介也常罵茂久白癡,但夏木的白癡完全不同。


    在你們這種年紀要論斷是不是名過其實,還早得很咧!


    把這種話當真的人才是白癡!夏木一口否定了厭惡自己名字的茂久。


    現在還不知道是否名過其實這番直率的言語猶如醍醐灌頂。圭介是個成績優秀的好孩子,而茂久則是又笨又沒前途;一路被這麽取笑下來,茂久也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是人生上的失敗者。


    「對不起。」


    雅之垂下了頭。他也常附和圭介,跟著取笑茂久。


    「我從來沒想過你會不舒服。」


    「沒關係啦!你又沒辦法反抗圭介。」


    茂久自個兒也是,在事不關己的話題之上從未反抗過圭介而對望與翔時也是一樣,因為圭介老找他們的麻煩,茂久便自然而然地跟著冷漠相待,但他與他們其實並無任何過節。


    「我發現了,圭介常對我說一些難聽話,但那些人從來沒有。當然啦,一開始他們很兇;但那是因為他們認識的人剛死。」


    雅之也一麵注意著背後的男生房,一麵微微點了點頭。


    茂久以為自己和圭介時朋友,但比起圭介,其他人還比較不會傷害自己。茂久總是看圭介的臉色說話,但他從不關心茂久的感受。這樣真的是朋友嗎?疑問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抹滅了。


    「你別放在心上。」


    茂久拍了拍雅之的肩膀。


    「我爸媽很忙,無所謂,可是你不能喝圭介鬧翻嘛!加油吧!」


    雅之仍然低著頭,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在男生房裏廝混了一小時後,圭介突然翻身下床。床頂低矮,床鋪又狹窄,下床時必須翻滾下來才行。眾人在學會這種下床方式之前,不知撞了幾次腦袋。


    「雅之,我們去打電話。」


    圭介說要去,其他孩子自然無法反抗;雅之亦是不說二話便遵從了。


    待在發令所裏的是冬原,因此他們便請求冬原帶他們上瞭望台。圭介的語氣與其說是請求,倒不如說是命令;若是換作夏木,搞不好又要吵上一架,但冬原什麽也沒說,以潛望鏡確認上方過後,便帶兩人上去。


    天色已完全黯淡下來,星星出現於天空之中。雅之的淚腺有些鬆弛,連忙以手指揉了揉眼角。走出戶外,更是體認到潛艇之內的空氣有多糟,救援失敗的失望再度襲上心頭。


    「救援才剛中止而已,別打太久啊!」


    說著,冬原走到瞭望台頂端。一方麵是知道圭介不願別人聽他講電話,可以迴避;另一方麵,則是為了注意四周。


    「你好好監視他,別讓他過來。」


    圭介一麵說道,一麵蹲下來操作手機。雅之依言注意著冬原,但歸結並未打電話。仔細一看,他似乎在上網。


    「你在看什麽啊?」


    「nbc電視台。」


    nipponbroadcastter,全國聯播的電視台;圭介似乎連上了該電視台的官網。幹嘛這麽做?雅之心裏雖然感到奇怪,但質疑圭介的行為,待會兒倒黴的可是自己;因此他並無出口詢問,而是輕鬆說道:


    「連線太久,電池會沒電喔!」


    「已經好了。」


    說著,圭介又按了幾個鍵,關掉電源;接著他對雅之低聲說道:


    「聽好了,我們要離開這裏。」


    雅之目瞪口呆,圭介氣忿地說道:


    「別寄望那些人了。連武器都不能用,再怎麽等都無法成功救援的啦!明明什麽都辦不到還跩成那樣,我一定要給他們好看!」


    「可是,要怎麽做?」


    雅之詢問,圭介咧嘴一笑。


    「用你的腦子想想啊!現在的我們可是很有商品價值的。」


    說著,這迴圭介才開始打起電話來。


    *


    nbc電視台報導室晚上七點過後接到了電話,當時晚間新聞剛播報完「霧潮號」救援行動失敗的消息。


    由總機轉至分機的電話來電者自稱為受困於「霧潮號」的遠藤圭介,引起接到電話的采訪小組一陣騷動。


    廣受全日本矚目的橫須賀甲殼類事件與「霧潮號」。


    處於風波中心的未成年人來電,即使是惡作劇,在確定之前也不能隨意掛斷電話。


    結果采訪小組確定了來電者的確是本人;因為來電者提供的住家電話與手機號碼都經證實為本人無誤。


    留下這兩個電話號碼之後,來電者表示待采訪小組確認過後會再打電話過來;而他再度來電,是在兩個小時之後。


    來電者遠藤圭介以不似小孩所有的厚顏態度提出了獨家專訪的交換條件。


    *


    毒殺作戰成功消滅的帝王蝦共有一一六隻。目前帝王蝦占據了整個災區,海裏也不知還潛藏了多少,這個結果可說是杯水車薪。


    作戰開始約一小時過後,帝王蝦便不再對毒餌有所反應。第四組與第五組設置的毒餌完全無蝦問津。


    由相模水產研究所招聘而來的芹澤齊,正說明著起先成效良好的毒殺作戰為何以失敗收場的原因。


    「應該是相模帝王蝦藉著它們的學習能力與溝通能力,避開了危機。」


    簡言之,它們從吃了毒餌而死的同類身上學到了餌中有毒,並把毒餌很危險的情報傳播給其他同類。


    「可是,區區螯蝦的智能有這麽高?」


    幕僚團的蘆屋管事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他是作戰籌策者,或許對自己的失算心有不甘吧!芹澤迴答了這個幾乎代表所有人而發的問題。


    「與其說是智能,倒不如說是學習能力。雖說相模帝王蝦的研究是近年才開始的,但它們的學習能力之高已在深海生物學領域大受矚目;而最為獨特的,便是這份學習能力是專為保存族群而發達。」


    「專為保存族群而發達,是什麽意思?」


    明石心想,發問的人若是熟麵孔,迴答起來應該比較輕鬆,因此便如此問道。自會議開始以來便渾身僵硬的芹澤露出了些許安心的表情。


    「帝王蝦以自然死亡以外的方式死去之時,會發出一種警戒氣味,警告其他同類危險;通常受到警告的蝦群會對外敵產生警戒反應,但當外敵不存在時,帝王蝦便會避開可疑的條件。」


    「可疑的條件?」


    「即是蝦群周圍發生的最新變化。」


    舉例來說,假設有人用鑷子夾死水槽中的帝王蝦,長期反覆下來,帝王蝦便會將此視為發生於蝦群裏的最新變化,而認定「定期插入水中的鑷子」為應對警戒的條件。


    「但節肢動物具備足以學習新警戒條件的長期記憶力嗎?它們的腦容量應該沒那麽大才對。」


    明石這迴的問題純粹是基於興趣而發。


    「剛才我說過,帝王蝦的學習能力是專為保存族群而發達。在一般狀態之下,帝王蝦是靠著反射與短期記憶力行動;唯有在族群受到危害之時,帝王蝦才會發揮中長期記憶能力,有可能是警戒氣味之中存在著讓腦活性化的物質。」


    芹澤迴答時也相當起勁,他原本便是個談及專長領域就格外饒舌的男人。


    「照這麽說來,隻有蝦群持續處於警戒狀態,就會無止無盡地學習下去?」


    「沒錯,假如警戒氣味真能使腦部活性化,在維持警戒狀態的情況之下,帝王蝦能學習到什麽地步?這是今後的研究之中最受矚目的一點」


    「我不管今後的研究如何」


    烏丸打斷兩人的對話。


    「能否請你說明這次警備時必要的事項?」


    芹澤抓了抓腦袋,說了聲對不起。他與明石對看一眼,互相微微地聳了聳肩。


    「簡單來說,這次帝王蝦便是靠著因毒餌身亡的同類所發出的警戒氣味,認定毒餌為『蝦群周圍發生的最新變化』,從而避開毒餌。」


    「它們的學習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豐岡局長的問題與其說是質疑,倒不如說是不滿。


    「隻要毒餌持續存在,帝王蝦便會食用而持續死亡,警戒氣味也會持續散發,告知同類警戒條件仍持續存在著;因此,它們認定毒餌為警戒條件的速度也會變快。剛才舉的例子也一樣,要是插入鑷子之後連續夾死帝王蝦,它們應該一次就能學習完畢。隻要有部分帝王蝦學習完畢,便能以溝通音波輕易地將情報傳播給全體帝王蝦。」


    「這種事你一開始就得說」


    「呃,我已經寫在提出的報告之中了。」


    明石與烏丸以外的眾人全都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確實,報告書裏記載了學習能力的細節,隻不過連明石都沒仔細看過內容,幕僚及縣警幹部自然更不可能閱讀。


    那位老兄鐵定知道明石微微瞥了上座的烏丸一眼,雖然烏丸不動聲色,但他接到報告書時,應該早已與芹澤討論過,而芹澤也該提醒過他毒殺作戰難以奏效。


    明石已猜到烏丸明知會失敗卻仍執行作戰的理由;但烏丸這麽做,震撼的可不隻警備總部,最後終將波及內閣應變室。


    芹澤又說明了帝王蝦的溝通能力


    判定甲殼類為相模帝王蝦的根據,便是頭部的空洞式器官;而這器官既是聲壓感應器官,同時亦相當於聲帶。在水中,音波最難衰減,帝王蝦便是靠著這個空洞式器官來與同類溝通。


    新習得的警戒條件藉著音波由個體傳遞至個體,最後全體蝦群便共有新的警戒條件。


    第四組與第五組的毒餌之所以無蝦問津,便是因為情報已傳播至所有帝王蝦;今後相同型態的毒餌將不再管用。


    聽了相同型態四字,幕僚團立即反應。


    「這代表不是相同型態就有效果?比如弄成絞肉或液態?」


    「不,不是這種表麵上的變化。簡單地說,那種擺在眼前等著你來吃的死肉不行。」


    眾人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活餌可不能用啊!」


    「現在有電視轉播,批判聲浪太大了。」


    「動物保護團體的抗議也很可怕。」


    「不光是這類問題,我想活餌最好別用。」


    芹澤難得如此強烈反對。


    「若是帝王蝦學習到不論死肉、活餌,『隻要是被送入防衛線中的食物』便很危險,恐怕它們接下來的結論便是『隻有防衛線外才有安全的食物。』」


    再說,該擔心的不是這個。眼看無人發現,明石隻得發言:


    「芹澤先生,帝王蝦今後不會再吃的不隻是毒餌,而是所有送入的死肉嗎?」


    聽到這番話,眾人也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慢著!那防衛線支援計劃該怎麽辦?」


    這代表不久後將開始的帝王蝦喂食計劃也無法實行。少了供餌,斷然無法長期阻擋饑腸轆轆的帝王蝦。


    「隻能使用活餌了。別公開消息,並要求電視台不準轉播」


    「辦不到的,消息一定會走漏。」


    「還有調度及預算的問題。」


    明石冷靜地指摘:


    「要調集必須的活餌量,勢必會造成漲價問題;附近地區能夠供應的家畜數量,又撐不了幾天。假如要從遠方運送活餌過來,還得加上運費及時間成本。」


    提出喂食計劃時,便已經試算過活餌的成本了,這迴的警備費用還不確定可否完全獲得補償,即使政府承諾補償,也可能因時候的複興預算壓迫財政等理由,強製以警察預算分擔經費。雖說現在並非關心荷包的時候,但荷包問題或許會對事後的組織營運造成直接衝擊,不能毫無節製地揮霍經費。會計年度才剛開始啊!


    「再說,警察不擅長管理家畜,送入防衛線時一定是手忙腳亂,防衛線因此產生破綻的危險性也高。長期定時供給活餌的方法並不實際;喂食帝王蝦以將他們留在災區之內,原本就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沒有其他辦法嗎?芹澤教授!」


    突然被求助的芹澤困惑地開了口:


    「帝王蝦有殼,但不知道能發揮多少效果;或許可用氫氧化鈉溶解蛋白質從殼縫下手,應該能多少造成傷害,再來就是用濃硫酸一並溶掉我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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