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


    一夜過去,到了四月八日(一)。


    經過昨天內閣應變室決議,陸海空救難隊及運輸隊已出動救災。載運大型建築物中的民眾時使用大量運輸型的ch47j或v107,救援民宅中的民眾則采用一般常用的uh60j直升機。


    此外,為了提升救援效率,又將麵積狹窄的救援地區結合為一,以便同時投入大量直升機救援;同時,警方與行政單位亦通力合作,通知居民救援順序。為求方便行事,自衛隊的指揮所與行動中的部分部隊已進駐不入鬥公園的應變總部。


    警方協助自衛隊的事宜並不隻限於通知居民。擁有交通管製權限的隻有警察,室內配置了五萬名警官,負責控製救援及運輸所生的混亂。此外,為了安撫害怕獨漏新聞的媒體記者,警方每隔一小時便召開定時記者會,公平地發布情報。


    因此,警察的糧食及排泄物處理也成了個大工程。政府雖然撥了臨時預算來張羅夥食,但光是避難者的配給便已令市內外燴業者分身乏術,隻得尋求外縣市或東京方麵的業者協助。臨時廁所也供不應求,前線人員叫苦連天。上頭的人估算必要物資時總是東減西扣,應變總部未能堅守底線,如今反倒自食惡果。


    自衛隊基本上時自給自足,應變總部不用分配資源個前來會合的部隊,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僅如此,總部甚至還得借用自衛隊設置的廁所。


    「不過,借用廁所的恩情,我們應該還請了吧」


    明石從廣場上的臨時廁所中走出,向附近的自衛官輕輕敬了個禮。警備總部設置於橫須賀技擊館中,同時有警察及行政單位的大批人馬活動,因此廁所二十四小時呈現客滿狀態。


    自衛隊雖已出動救災,但仍未獲準展開軍事行動,因此固守防衛線依然是機動隊的任務。長遠十公裏的防衛線設有電磁柵欄鎮守,但各地電壓時常中斷;每當此時就得搬出人海戰術,前唿後擁地將螯蝦擋迴去。


    如有漏網之蝦,則由sat進行狙擊,然而在市內開槍卻引來了批判聲浪。曾獲縣政府頒發除害獸執照的獵友會也「主動協助」,但這些人滿腦子隻想開槍,總是亂扣扳機,準頭又不夠,警方還得概括承受民眾對他們的怨言。


    人人都視警察保護市民安全為天經地義,完全沒人顧及此次警備行動時如何破天荒。得冒險開槍狙擊,全是因為甲殼類闖入防衛線中;甲殼類闖入防衛線中,是因為前線沒能守住;前線沒能守住,是因為電壓中斷;而電壓中斷,則是因為電磁柵欄設置管理不當。總歸一句都是警察不好,輿論真是毫不留情。


    連警察都落得如此,若是自衛隊出動,批判聲浪想必更烈,也難怪內閣遲疑不決。國防部戰意高昂,但那也是用在於警察爭功搶先之上。


    當明石走向總部之時,有個年輕的警官奔向他。


    「明石警監,烏丸參事找你。」


    那警官邊敬禮邊報告,明石微微抬了抬下巴,走進了技擊館。


    明石一踏進設置於技擊館支援休息室中的幕僚休息室,其他成員的視線便一齊集中於他身上,這是個隻有長桌與折疊椅的簡陋房間,在場的成員卻醞釀出一種異樣的魄力。身為縣警局中的低階警官,本就不該隨意進出此地;更何況明石昨天出了不該出的風頭,眾人對他自然反感。


    坐在裏麵翻閱文件的烏丸發覺明石入內,抬起了視線。


    「明石警監,過來一下。」


    倘若烏丸知名縣警局長,倒還有幾分道理;但他為何偏偏指名一個微不足道的警備課長助理?幕僚團滿腹狐疑,而最無法理解的正是明石本人。


    明石坐向烏丸的對側,烏丸又將視線移迴文件之上問道:


    「按照一般怪獸故事的理論(模式),接下來應該如何發展?」


    「這個嘛,差不多該揭曉敵人的生態了。」


    「很好,你的理論挺可信的。」


    說著,烏丸將手邊的文件遞給明石,那份文件似乎與烏丸正在閱覽的相同。明石也跟著翻閱,內容為各大學研究機關的甲殼類分析結果一覽表。


    「哪個看來比較可信?」


    「你問我,我問誰?」


    「就常理來判斷,該視權威高低來決定;如果是符合常理的時間,我大概會采用這部分的分析結果,幕僚也持相同意見。」


    烏丸指著聲望顯赫的大學或研究機關提交的調查結果。


    「不過這迴的情況非常荒謬,所以我采用請益精通荒謬事態的明石警監。對於你在這次事件上的各種處置,我也有很高的評價。」


    被警政署參事認定為荒謬權威,明石的心境無味雜陳;但還是姑且瀏覽了文件一遍。


    每個機關都主張突變說,頂多就是舉出的原種略有不同,對於突變原因則都隻字未提。事發至今不過一個晚上,也怪不得他們。


    唯有一份報告持異論相模水產研究所,在一堆大名鼎鼎的全國頂級智庫之中,這個名號倒是默默無聞。


    「這個還挺有趣的,不是嗎?」


    明石拆下那一頁。


    「不但路線獨特,論點也挺有說服力的。」


    「那個啊?內閣應變室並沒委托,是對方自己主動提交的。上麵還有海洋研究所的推薦。」


    「還附上推薦函啊?采正麵進攻法插手,挺不賴的嘛!報告者的名字也很讚。」


    聞言,烏丸確認報告書。報告者的名字叫做芹澤齊。


    「製作新型武器擊退哥吉拉的科學家就姓芹澤,這兆頭不壞吧?」


    哦!烏丸的表情閃過了一絲興趣。


    「好,就叫他來吧!你也得到場。」


    「我適合嗎?」


    明石心裏嫌麻煩,番表麵上還是做個猶豫的樣子,以示謙讓之意;然而烏丸完全不在乎。


    「我這些優秀的幕僚已經把正牌的權威打理好了,警備計劃也進行得很順利,我可以放手賭一把啦!既然要賭,當然得和投機客聯手啊!」


    這會兒明石又淪為投機客了。


    「對了,聽說建議把總部設置於不入鬥公園的也是你?理由是什麽?」


    「你還需要我說明嗎?」


    明石淡然迴道,烏丸笑了。


    為了因應會隨後出動不,是勢必隨後出動的自衛隊,據點規模必須夠大。中央公園不但地大,距美軍基地不到兩公裏,離防衛線不遠,又地近橫須賀警局與市公所,因此縣警局內的絕大多數人都屬意此地;但明石硬是獨排眾議,選擇了不入鬥公園。


    「可是被否決的中央公園也給人訂下了,還有大津運動公園也是。」


    訂下這兩處,完全是明石獨斷獨行,並未報告縣警幹部。


    「我原想在上任之前先行訂下,沒想到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是誰幹的,我當然也查過了。」


    若隻是要當機動隊的據點,一個不入鬥公園便已足夠但烏丸與明石再占他處的用意似乎是一致的。


    「沒用上當然是再好不過不過當時我無法預測橫須賀司令部的情況會變得如何,隻好未雨綢繆。」


    橫須賀司令部環海而築,自然也受到了甲殼類的攻擊;雖然後來行使了警護出動權防衛基地,阻止甲殼類登陸,但當時的基地確有甲殼類占據的風險。為了慎重起見,明石才事先訂下這兩個公園,以便基地淪陷之時能有充足的據點供自衛隊展開行動。


    明石要求瀧野率領第一機動隊出動,純粹是因為當時沒有其他部隊能救援民眾。消防局雖也出動了救難隊,但這迴的行動名為救難,實為戰鬥,所有救難隊員在前線皆是苦戰不休,犧牲比例甚至比警方還高,因此老早便撤離前線,改


    為後方支援,負責以直升機運送傷患。


    防衛線建立之後,救難隊雖能以消防車水柱協防,但畢竟成不了主戰力。


    機動隊的重大損傷隻有斷了右腳的重傷者一名,全賴平時的警備戰鬥訓練有素。


    對於失去右腳的隊員而言,這固然是個相當重大的犧牲;然而看在警備總部眼中,卻是「隻有一名重傷者」機動隊尚未有人殉職,對總部而言是個值得誇耀的成果。


    正因為如此,才得快點讓警察從這個警備計劃之中解脫。連個像樣的武器也沒用,卻得和排山倒海而來的危險生物作戰;縱使負了致命重傷,上頭也隻當作是輕微損失。隊員流的血在傳遞至總部時,便已變換為單純的數據。


    死守前線的人員實在吃力不討好。


    相模水產研究所的芹澤齊在當天中午過後來到了警備總部。


    現身於會議室之中的,是個高高瘦瘦的青年。他生得一臉懦弱,穿起西裝又顯得格格不入,活像西裝穿人,實在很難與未受委托便自行提交報告的強硬形象相連結。


    他結結巴巴地道著幸會,聲音細若蚊聲,更讓人覺得靠不住;如孩童般生澀的自我介紹之中,說明了他的專業領域為深海生物學,注意研究範疇則是相模海槽(舟狀海盆)及駿河海槽。


    「相模海槽就是地震時常提到的那裏嘛」


    耐不住性子的明石插嘴說道,芹澤則如釋重負地頻頻點頭。


    「對啊!相模海槽在地殼特征方麵比較有名。菲律賓海板塊沿著相模海槽隱沒於北美板塊之下,而太平洋板塊又隱沒於北美板塊之下,動態相當複雜,因此常在談論地震時提到。不過就深海生態係統麵上來說,相模海槽也是小有名氣;尤其在海底冷泉發現白蛤和管蟲之後,更是廣受全世界矚目」


    見芹澤就這麽站著說個沒完沒了,烏丸硬生生睇打斷了他。


    「請先坐下吧!」


    芹澤聽見勸座之際拉動椅子的聲音,竟嚇得縮起脖子來。喂喂喂,拜托你振作點啊,芹澤老弟!明石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能請你仔細說明你的報告嗎?」


    然而烏丸待人的態度也實在算不上和藹可親。芹澤戰戰兢兢地從公事包中取出一疊a4紙,是以印表機列印出來的彩色文件。


    「這就是我推測的甲殼類真麵目。」


    照片上是種與螯蝦極為相似的蝦子,和蹂躪橫須賀的甲殼類長得一模一樣,不過大小卻是天差地遠。


    「很小嘛!」


    一個應該是普通大小的培養皿之中養著數十隻蝦子;與一同入境的直尺相較之下,可知一隻還不到兩公分長,等於是將螯蝦的成體迷你化後的版本。正因為如此,就是已放大拍攝,照片上的它們看來仍然極為瘦小。


    「這是近年來在相模海槽的海底冷泉發現的蝦子,目前還沒有學名,是冷泉生物群集的啊,你們應該不知道海底冷泉的意義吧?抱歉。」


    其實就算不懂定義也無礙於警備計劃,但芹澤卻努力地扼要(其實又臭又長)說明。


    簡而言之,陸地上的食物鏈是以植物的光合作用為根基,而深海則是仰賴化學合成;地底下湧出的熱泉或冷泉中的硫化氫及甲烷便等於陸地上的太陽,化學合成菌則相當於植物,而化學合成菌又與方才芹澤所說的白蛤與管蟲共生。


    白蛤屬貝類,而管蟲正如其名,是種沒有口、消化管與排泄器官的管狀群棲生物,完全依賴共生菌來攝取營養。


    而這些化學合成菌共生生物的聚落便是熱泉生物群集與冷泉生物群集的維生基礎。


    「呃,這種新種的蝦子呢,向來群居在一起,靠捕食白蛤維生。換句話說,它們是真社會性生物,和螞蟻及蜜蜂差不多。在中南美已發現一種具有社會性的水棲甲殼類物種,名叫帝王槍蝦;這種蝦子將是繼帝王槍蝦之後的新發現,現在暫稱為相模帝王蝦。」


    士官自己的專業領域,芹澤說明起來變得流暢許多;但那相模帝王蝦與橫須賀的甲殼類究竟有何關聯,他仍是隻字未提。


    烏丸的臉上明顯沉了下來,明石連忙搶在他爆發之前修正軌道。


    「那這個相模帝王蝦和橫須賀的甲殼類有什麽關係?」


    「呃,請看這個」


    芹澤從公事包中取出a4檔案夾,遞給明石等人。


    明石順手接過,打開一看,裏頭是新聞報導影本。頭一則報導的日期約在五年之前。


    『潛水艇「艾文ii號」於相模沿海發生事故


    七月十三日,於相模灣進行深海探查的美國潛艇「艾文ii號」浮出時撞上漁具,導致采集筐破損,采集到的深海微生物及底泥樣本全數流失,所幸船上水手無人傷亡。


    「艾文ii號」原與「深海6500號」進行共同探查,但因采集筐破損之故,已決定中止探查。』


    一來事故規模不大,而來非屬熱門領域,因此篇幅甚小,隻占了寥寥數行。


    下一篇報導則是在艾文ii號出事的近一年後。


    『變種龍蝦?逗子地方捕獲巨蝦


    現在正值暑假期間,擠滿了海水浴與釣客的逗子地方出現了難得一見的漁獲。居住於葉山鎮的佐佐木朋彥先生(51歲)釣到了體長達八十公分的蝦子。送到京濱水產大學分析後,研究人員認為可能是龍蝦或海蜇蝦的變種。


    蝦子在釣客下榻旅館經烹煮過後,據說因氨水氣味過重,並無法食用。』


    這則報導附了照片,曬得黑黝黝的釣客雙手抱著足足有孩童大小的蝦子,嗬嗬笑著。照片上的蝦子的確與橫須賀出現的甲殼類頗為相似。


    再下一篇報導則是去年,這迴是數份類似的剪報。相模灣一再發生漁網及漁具破損事件,上網的漁獲也被吃得僅剩些許殘骸,對漁民打擊甚巨。


    「這麽說來,接下來被歸入這個檔案夾的,就是橫須賀甲殼類來襲事件?」


    烏丸直接詢問結論,這會兒他總算來勁了。芹澤點頭,繼續說道:


    「當時艾文ii號八成是采集到了相模帝王蝦,卻因為意外而全數流失到淺海去;假如流失的帝王蝦還活著啊,甲殼類原本就耐水壓變化,所以還活著的可能性很高;總之,假如帝王蝦還活著,對它們而言,周遭環境等於是突然之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劇變。」


    「環境劇變,指的是水壓嗎?」


    明石詢問,芹澤搖了搖頭。


    「是指相模帝王蝦從未體驗過的優氧環境。」


    芹澤解釋,許多水棲生物若無營養及壽命限製,是可以無限成長的。


    深海的冷、熱泉所能供給的養分在範圍及總量上都有限製;由於得在這種環境之下爭奪有限的營養,成長後的相模帝王蝦平均體長還不到兩公分。與熱泉環境相較之下,相模的冷泉環境裏小型生物原本就比較多。


    「將相模帝王蝦至於優氧環境之下的長期觀測數據還不完整,不過在營養無限化的狀態之下,急遽變大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過個五年就能變得像橫須賀的那麽大?」


    「我們研究所裏飼養的相模帝王蝦才三個月就變得和美國螯蝦一樣大了。所裏沒有飼育場所,喂餌時有控製餌量;要是不限製餌量,不知道能長到多大。」


    假如在逗子釣到的是相模帝王蝦,那就代表在艾文ii號事故發生後的短短一年之內,蝦子便長到八十公分大。


    「還有,相模帝王蝦的世代交替很快,應該是因為冷、熱泉環境變化大,得加快世代交替速度以適應之故;平均大概不到一年,女王蝦便會交替一次。每當交替之時,女王蝦都會配合當時的環境產卵;而在沒有營養限製的環境之下反覆進行世代交替的話,由


    於無須抑製成長,巨大化的速度也會變快。假如流失的帝王蝦群之中包含了女王蝦,造成這次現象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女王蝦為了因應外敵捕食,每次都會產下天文數字的卵;倘若在巨大化過程之中少了天敵,所有孵化的幼蝦都能存活下來,便可能發展成這樣數以萬計的超巨大群集。」


    「我能問個問題嗎?」


    明石輕輕舉手。


    「既然原來是深海生物,視力應該很差才對或該說這是我的希望;但根據前線傳來的報告,螯蝦能非常準確地掌握隊員的位置並加以攻擊,這又是為什麽?」


    「深海生物通常具備紅外線探測器官,我想它們應該是靠著這種器官上岸及覓食。」


    「換句話說,它們碰巧探測到陸地,便把陸地當成了狩獵場?」


    「可以這麽會所,它們來到這一帶,或許是出於偶然;但上岸之後,發現陸地上的食物不虞匱乏,才開始占據橫須賀。」


    明石的疑問解除了,那麽烏丸呢?明石偷偷打量烏丸,烏丸也開口說道:


    「你的推測很有趣,不過,要說橫須賀的甲殼類就是相模帝王蝦,根據還太薄弱了。你能舉出什麽根據?」


    「呃,橫須賀的甲殼類也會死集體行動上岸範圍也有固定界限若是不具有社會性的生物,行動起來應該會更沒秩序才對」


    芹澤咕咕噥噥地迴答,怎麽聽都像是臨時才想出來充數的。


    「既然已經拉起防衛線進行封鎖作戰,便無法斷定甲殼類上岸範圍的界限是出於它們獨特的集團習性;因為我們並非從甲殼類出現時就開始觀測它們的行動範圍,沒有精確的數據足以佐證。再說,有些生物雖然不具備社會性,依舊會集體行動;彼方沙丁魚和鯡魚也常聚在一齊,但那可不是出於社會性吧?真社會性似乎是相模帝王蝦的代表特征,不過要確認它們的行動有無社會性,應該還需要長期的觀察,不是嗎?」


    這番毫不容情的公式逼得芹澤大為泄氣,垂下了頭。其實烏丸應該也不是想否決芹澤的假說,隻是太過性急而已。甲殼類出現至今才過了一個晚上,哪找得到確切根據?


    「唉,畢竟事發不久,現在頂多也隻找得出『長得像』之類的根據嘛!海洋研究開發機構(jamstec)提出的根據還不是差不多?」


    明石開口打圓場,並轉向芹澤。


    「所以你不知道的事說不知道就行了,別因為這位先生看起來很可怕就硬要無中生有。要是你把沒憑沒據的東西說得煞有其事,對我們而言反而是個大問題。」


    烏丸方才先稱讚芹澤的推測有趣,可見他是用詰問法萊表達自己的感興趣應該是吧?


    「呃,你說得對,對不起。呃,根據就是長得想象,還有我的聯想。」


    一般人並不把聯想稱作根據,不過若是加以指摘,想必芹澤又要連聲道歉,沒完沒了;因此明石並不追究,繼續問道:


    07年7月,盛夏遊華東1


    「你從以前就開始注意相模帝王蝦的巨大化了嗎?」


    「對,從看到逗子的報導時期。那時我就覺得外觀很相似,又想到艾文ii號流失的樣本之中也有相模帝王蝦。」


    不過根本沒人當一迴事。芹澤自嘲地笑了。


    「深海生物在淺海巨大化,是有點天方夜譚,畢竟形狀雖然相像,但若說是龍蝦的變種,也還說得過去。」


    「不過,你心裏很不服氣吧?」


    以冷淡語氣插嘴的是烏丸,芹澤驚訝地瞪大眼睛,接著又靦腆地笑道:「我是很不服氣。」


    「我在研究所裏也提議過化驗釣到的蝦子,但說明理由以後,反而被取笑;所以我才開始尋找支持巨大化假說的證據,收集新聞報導等各種資料。最近我們所裏也開始飼育相模帝王蝦,我還故意把其中一部分弄成營養飽和狀態結果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樣還不死心,硬塞不請自來睇提交報告?看來他外表雖然軟弱,實際上卻頗有主見。明石幼蝦訝異地凝視著眼前這個怯生生的青年。


    「要不要在橫須賀報逗子的一箭之仇啊?」


    烏丸的語氣變得相當傲慢,這種含笑的口吻顯然是在煽動芹澤。


    自昨天以來的觀察,明石已知烏丸這種妄自尊大的態度乃是他的個人特質。那麽這位小兄弟能不打退堂鼓,乖乖上鉤嗎?


    「我可以提供相模水產研究所一隻射殺的甲殼類,給你一天的世界證明那就是相模帝王蝦。」


    「好!」


    出人意料的是,芹澤居然一口答應。烏丸能看出芹澤的不服輸個性,也教明石嘖嘖稱奇。


    「明石警監,運送事宜交給你安排。」


    「是,順便送芹澤教授迴去吧!」


    在安排妥當之前,芹澤便在其他房間等候。待芹澤離開會議室之後,明石說道:


    「真虧你看得出來。」


    明石省略了受詞,烏丸一臉無趣地迴答:


    「一個單純的膽小鬼怎麽可能敢硬塞報告到內閣應變室去?雖然他那種妄自菲薄的態度令人不快,不過倒還算是個可用之材。」


    妄自尊大的烏丸不過是方向不同而已,其實還不是跟人家半斤八兩?明石心裏雖然這麽想,卻沒說出口。


    *


    經過一夜,微妙的勢力關係已在孩子們之間成形。


    國二的阪本達也及國一的蘆川哲平與圭介率領的國三三人組達成一氣,木下玲一以外的國中生全站到了圭介這一邊;支持森生姐弟的則是翔的朋友中村亮太與西山兄弟。


    小五的平石龍之介於野野村健太不知該如何自處,最後決定保持中立;而國一的木下玲一則完全無視於勢力圖,大多時都是獨來獨往。


    或許是前一天的疲勞未消之故,孩子們都起得很晚;而勢力關係便在他們著手準備早飯兼中飯之時開始顯現。


    望雖然手藝不精,但至少還勝過其他孩童,因此冬原便指名她來做飯;結果圭介等人見狀便完全不幫忙,窩在餐廳裏看電視,擺明了時候清洗碗盤了事。


    夏木與冬原並不是老師,犯不著硬性要求他們和平相處及幫忙做飯;但望這邊能稱得上戰力的隻有翔與亮太,隻得叫維持中立的玲一來湊數。


    「實際上陣以後,才知道補給課的人有多偉大。」


    夏木一麵依照人數打蛋,一麵咕噥。


    「不過兩、三個人,就能做出幾十人份的飯菜。」


    親潮級潛艇的水手約有七十名,出航中采三班輪替製,並不會有七十個人同時用餐的情形,但區區兩、三名食勤兵還是得打理二、三十人的夥食,而且做出來的飯菜向來美味可口。在海上及海底這種無處娛樂的環境之下,若是飯菜難吃鐵定會引起暴動;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食勤兵也格外致力於烹煮美食。


    「喂,這是不是得用打蛋器打啊?」


    「誰知道?用筷子就行了吧?」


    「可是量這麽多,用筷子怎麽打啊」


    夏木與冬原隻有這等水準。他們很清楚自己絕對無法保持蛋黃的完整,因此打一開始就沒考慮過荷包蛋;對他們而言,「炒蛋」已經是極限了。為了加點料,冬原從剛才便開始默默地切著火腿。


    「森生姐,打蛋器在哪兒?」


    「你們都不知道了,我怎麽會知道」


    答得心不在焉的望正在特大號電鍋前小心謹慎地量著水。這迴絕不煮成粥的決心湧現於她那使勁的肩膀之上。


    「靠女人的直覺啊!這類東西一般應該放在哪裏?」


    「找過抽屜了嗎唉呀!又忘記了。」


    望穿著藍色的水手製服,晾在房裏的衣服果然無法一夜就幹。圭介對於


    此事並未表示意見;孩子們雖然滿臉訝異,卻沒明目張膽地探問。昨晚尿床的光也因為褲子未幹而穿著大人用的睡褲,因此望倒不至於太過醒目。


    夏木等人曾聽見望如此對出言詢問的亮太(或該說他是代翔發問)說明:「我昨天把衣服弄濕了。」這個說明雖然牽強,但他們卻沒再追究;或許是感受到了不可細問的氣氛吧!


    「哦!找到了,你真厲害啊!森生姐。」


    夏木四處開抽屜,找到了打蛋器之後道了個謝,卻換來望的認真抗議:「請別跟我說話!」


    「抽屜開了要記得關啊!夏。」


    冬原啼笑皆非睇告誡夏木,又對望說道:


    「小望,電鍋上沒有水量刻度嗎?」


    「對不起,上頭有好幾種刻度,我不知道該看哪一個。水量應該要比米量多一杯,對吧?唉呀,我往了剛才量幾杯米了」


    「好了。」


    玲一將削完皮的馬鈴薯放入碗中,擱到調理台上;由於廚房狹窄,他是在外頭作業。他掉頭便要離去,冬原卻叫住了他。


    「還得切呢!你叫亮太和小翔一起去那邊幫忙切。」


    說著,冬原以下巴指了指廚房櫃台彼端的餐廳。


    「怎麽切?」


    玲一以平板的語氣問道,最後又加了句「要多大?」冬原迴了句隨便,他又追問:


    「幾公分?」


    「幾公分那是要做味噌湯用的,差不多就行了。」


    「所以到底是幾公分?」


    他的不知變通是因為不諳廚藝,或是天性如此?「大概一、兩公分吧?」冬原提出具體的數字之後,他變拿著馬鈴薯迴到餐廳去,也不推諉工作。


    他該不會拿尺來量吧?冬原啼笑皆非睇說道,又繼續切起火腿。


    「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夏木一麵打蛋,一麵語重心長地說道:


    「湯要怎麽熬啊?」


    「啊,確實是個問題。」


    冬原這麽迴話,表示他也沒有答案。他們兩人迴頭看著正在量米的望。顯然要仰仗女孩家的知識;望一臉膽怯地縮了縮身子。


    「加柴魚片或小魚幹?」


    「這種事我們也知道,問題是要怎麽熬?」


    還有量是多少。冬原又補上一句。望被逼急了,戰戰兢兢地迴答:


    「沒有高湯粉之類的東西嗎?」


    聽了這個新方針,兩個大人恍然大悟地拍手。


    「原來還有這個辦法。」「快找、快找!」


    重視實用性的狹窄廚房幾乎是見縫變插櫃,於是夏木與冬原開始翻箱倒櫃,尋找高湯粉。「唉呀,又忘記了」望再次垂頭喪氣地重新量米。


    搜索片刻後,兩人找到了一罐褐色粉末。


    「就是這個對吧?」


    冬原聞了一聞,一旁的夏木則用手沾了一些,舔了一口。「哇!好難吃!」他大皺眉頭。


    「把這種東西加在湯裏行嗎?」


    「稀釋一下應該就行吧?」


    「稀釋?又不是電池液!就算要稀釋,量得放多少?一人一匙嗎?」


    夏木拿起塞在罐中的湯匙舀起粉末,此時櫃台彼端傳來一道斥責聲:「你想煮什麽啊?太多了啦!」仔細一瞧,是圭介的跟班吉田茂久,他似乎一直從餐廳觀看著夏木等人做飯。


    「你知道該房多少?」


    「你是大人,居然不知道?」


    茂久損了一句,但口氣卻不及圭介刻薄,或許他的性子原本便不甚強悍吧!


    「先拿鍋子裝水。」


    夏木依言拿起掛在流理台上的鍋子,但又遇上了挫折。「十五人份是多少啊?」


    你很笨耶!茂久難以置信地喃喃說道。


    「不會拿碗來量?」


    「對喔!你腦筋不錯嘛!」


    夏木立刻拿起塑膠碗量水,憑著目測倒了些高湯粉進入裝了水的鍋中,分量約是內附湯匙的一匙左右。


    「剩下的試過味道以後再加就行了。如果覺得味道很淡,就是高湯粉加得不夠多。」


    「你真清楚耶!比小望還行。」


    冬原衝口說了句無心之言,一旁的望慚愧地道歉,這下子又得重量了。「你別管他,好好量米。」夏木開口緩頰,望便又開始默默地量米。


    茂久被如此誇讚,似乎也有些得意。


    「因為我家是開快餐店的啊」


    「難怪這麽專業!那你順便再多教一點嘛!馬鈴薯該什麽時候放啊?水滾了以後?」


    「和水一起煮才會熟啦!接著把蓋子蓋上,煮之前先用水衝一下馬鈴薯。」


    說著,茂久便要迴到圭介身邊;但他有些放心不下,微微轉頭瞥了廚房一眼,這一看又讓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在幹嘛啊!」


    夏木正把冬原切完的火腿丟進蛋汁之中。


    「料不先炒過,怎麽會熟啊?」


    「反正火腿可以生吃,有差嗎?」


    「本來就是得先炒過!下次照著我教的做!」


    聽了他們的對話,圭介轉過頭來。


    「茂久,你在幹嘛啊?」


    這道隱含恫嚇之意的聲音讓茂久心驚膽顫睇縮起脖子,並開口辯解:


    「因為交給他們去做,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麽怪東西啊!」


    「男人別幫忙做菜!」


    茂久低下頭,夏木悄悄地說道:


    「有問題時我再叫你,你可以迴去了。」


    茂久抬起頭來看著夏木,夏木沒轉向他,隻是繼續說道:


    「你不想和他鬧翻吧?別擔心,下次我會照著你教的去做。」


    茂久微微先前伸了伸脖子,做了個頗似點頭致意的動作之後,才迴到圭介等人身邊。


    同時,翔與亮太端著切好的馬鈴薯及用完的攻擊迴到廚房,與他擦身而過。此時自動結束幫忙的玲一正好走出了餐廳。


    比起昨天,今天可說是大有進步;至少味噌湯裏的馬鈴薯是熟的,望煮的飯也沒變成粥。


    然而用餐的氣氛卻比昨天還要差。昨天圭介賭氣離去,之後尚能相安無事;但今天圭介似乎不打算連捱兩頓餓,夏木等人也不能讓他連續兩餐沒飯吃。既然收容了孩子,就有責任維護他們的健康與安全。


    圭介板著一張臉動筷,那不悅的氛圍逼得其他孩子保持沉默,原就狹窄的空間更教人喘不過氣來。播放著新聞的電視傳來主播平淡的聲音,讓現場的氣氛更加蕭條。


    『畫麵上時一夜過後的橫須賀。昨天利用輸電線設置防衛線之後,在製止甲殼類進攻之上已收到一定的成效;今後考慮定期喂食,以緩和甲殼類對防衛線的攻擊。此外,應神奈川縣長要求而出動救災的自衛隊已在今天早上開始援救避難區域中的受困居民,至於是否可能派出防衛武力,至今仍在研討中』


    同意派出防衛武力便等於決定打市街戰,也難怪內閣遲遲拿不定主意。現在的內閣可有膽識下戰後以來的第一道開戰令?


    包圍戰術成功也助長了內閣的遲疑不決。這下子內閣八成又要繼續垂死掙紮,期待警察就此解決問題吧?


    『警政署計劃趁甲殼類休眠時出動特殊奇襲部隊(sat)加以各個擊破,但目前甲殼類並無全體休眠的跡象。根據推測,即將進入休眠的個體會迴到海裏。』


    果然在打這種算盤啊?夏木歎了口氣,一旁的冬原喃喃說道:


    「就算甲殼類會在陸地上休眠好了,那留在海裏的要怎麽對付?海巡署總沒有深水炸彈吧?」


    「美軍基地裏的混亂也得想辦法處理啊!不快點解決,那些家夥會發飆耶!」


    麵對排山倒海的螯蝦大軍,美軍不可能依賴各個擊破這種沒效率的戰法來收拾局麵,想必會冷笑一聲,搬出自家火力解決吧!


    新聞轉而探討甲殼類出現的時間與上岸路線。夏木與冬原完全忘了動筷,直盯著電視不放。


    甲殼類乃是從美軍橫須賀基地東側上岸,而最早探得消息的果然也是美軍。空中還有防空戒網可用,但海裏可沒這種玩意兒,頂多隻有美軍海軍的水下監聽係統(sosus);而這套係統專用來偵測敵軍潛水艇,並無法完全探知海洋中發生的異狀。


    「霧潮號」是在七日上午十點左右接獲司令部的出航撤退命令;與新聞上的資訊對照之下,可知發現甲殼類上岸的時間為九點三十分左右。美軍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對海上自衛隊發出警告,但潛艇依舊來不及逃出,可以想象甲殼類的進攻速度與數量有多麽驚人。


    由於當時基地剛開放不久,人山人海,沒能在第一時間照應基地居民與櫻花祭遊客,才導致傷亡擴大。當時的望在寸步難行的人潮中與大人走散,還得帶領孩童逃走,想必極為無助


    夏木瞥了坐在對麵的望一眼,冬原說她是「女中豪傑」,果然是半分不差。


    『此外,受困於「霧潮號」的孩童安危也令人擔憂。』


    「啊!拍到公園了!」


    興奮大叫的是西山弟弟光。電視畫麵上映著社區中的兒童公園,似乎是孩子們熟悉的場所;夏木可以感受到他們的雀躍之情。


    「這就在我家附近喔!」


    光一臉驕傲地向冬原及夏木強調。對小孩而言,鄰近的場所上電視似乎是件值得高興之事;翔及其他孩童雖然沒說話,卻也顯得相當興奮。望見狀頗為欣慰,表情變得柔和許多。到了望這個年紀,已不會因為住家附近上電視而高興了。


    記者叫住行人,詢問他們對孩童受困的看法。其實這種時候除了「令人擔心」、「但願他們能早點獲救」等無關痛癢的評論外,根本不可能采訪到其他看法;但每發生這類事件時,總要上演相同的戲碼。或許這已經成為一種傳統了吧!


    此時,一直避開受訪者臉部而拍下的談話片段突然轉為露臉片段:出現於鏡頭前的,是一個五官分明的中年女性。


    夏木老覺得自己見過這個女人,正百思不解之時,有人喃喃說道:「是圭介的媽媽耶!」確實,畫麵中的女人長得與圭介頗為神似,尤其是那對強悍的眼睛更是一模一樣;說他們是母子,應該沒人會質疑。


    「別多嘴!」


    圭介喝道,瞪著中立的小四生野野村健太;健太嚇得縮起脖子,低下頭來。


    『我當然擔心啊!希望能早一刻看到我兒子平安歸來。當時基地裏一片混亂,也難怪孩子們會和帶路的大人走散;可是他們怎麽偏偏跑到那種難以救援的地方』


    這婆娘說話的方式真惹人厭啊!夏木微微皺眉。她那明快的語調中帶著濃濃的酸味,仿佛正從畫麵彼端諷刺著某人一般。


    她諷刺的對象應該是收容孩童於潛艇的海上自衛官。她大概認為自衛官應該將孩童送到基地之外才對吧!事發時不在現場的人什麽話都說得出來;尤其她又是受困孩童的母親,說什麽都不好被責怪,更是所向無敵。


    要怎麽諷刺我們都沒關係,隻有別把矛頭指向艦長就成了。


    夏木打定主意,啜了口味噌湯,卻發現望停下筷子,咬著嘴唇。這種表情昨天夏木已見過好幾次,是望忍耐時的習慣,也最能顯現她隱藏的自我。


    但她為何在此時露出這種表情?略微思索過後,夏木明白了。圭介的母親諷刺的對象之中也包含了望,因為是最年長的她帶領孩童逃跑的。雖然不知道圭介在電話中透露了多少,倘若她明知是望帶領又故意說出這番話,那就更惹人厭了。


    別放在心上,她是在說我們。夏木雖想如此安慰望,但在其他孩子麵前又不好說這種輕率的話語,最後隻能裝作沒發現望咬唇垂頭的模樣。


    「救援還不來啊?」


    圭介突然問道。


    「還早咧!」


    夏木立即迴答。在吃飯之前,他已確認過無線電。


    「為什麽不來啊?」


    「你媽也說了吧?要救援很難,無論是在技術麵或政治麵上都是。」


    「隻有這樣?」


    「啊?你想說什麽?」


    夏木不明把圭介的意圖為何,隻知道他是摃上了自己,因此口氣也變得頗不客氣。


    好了啦!沒個大人樣。冬原從旁勸解,夏木才沒發作。


    此時圭介的母親已從畫麵上消失,下一個人宛若與圭介的母親一撘一唱似的說道:「怎麽不逃到更安全一點地方去?」根據孩子們所言,那是國三生跟班之一,高津雅之的母親。她與雅之長得倒是不太相像。


    受訪的監護人隻有這兩位。


    飯後,圭介、雅之以及與他們變為同一陣線的國二生阪本達也倒沒說半句怨言,乖乖地開始收拾餐盤。廚房狹窄,再有人進入反而礙手礙腳,因此剩下的吉田茂久與國一的蘆川哲平隻得無所事事地在櫃台邊打轉。


    飯後如廁歸來的望表情頗為暗淡,是惦記著方才的采訪,或是?


    她說第二天比較痛?不對,第二天是量比較多,經痛是頭一天便開始了。或者她現在正犯經痛。夏木反射性地尋找冬原,但冬原已去了發令所。今天輪到夏木監督廚房的收拾工作。


    夏木略微沉下聲音,詢問歸來的望:


    「你不舒服啊?」


    望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其間留了個小小的縫隙並微微一笑。假如真的隻有一點點痛,這個女孩是不會刻意提起的;她的微笑反而教人心疼。


    「吃個藥睡一覺吧!」


    不知道阿斯匹靈對生理痛有沒有效?望從製服口袋中取出夏木昨晚給她的藥錠,並起身去倒水,但下麵卻製止她,用塑膠碗在飲水機替她裝了碗水。當夏木遞水給望時,視線正巧與廚房中怒目相視的圭介對上;夏木正麵迴視,圭介便立刻轉開視線。望背對著他,沒有發現這一幕。


    這種未至爆發卻直冒濃煙的氣氛最是麻煩。無意間又成了事端的望迴到房間後,夏木才鬆了口氣。至少她睡著時不會有人找碴。


    一覺過後醒來一看,約過了兩小時。腰部至背上並沒有冰冷的觸感。


    望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起身;有時換個姿勢便會大量出血。托止痛藥的福,盤踞於腰間的鈍重痛楚已略微減輕。


    由於床單上鋪滿了塑膠袋,體溫籠罩於棉被之中,衣服與內衣褲都被汗水沾濕了。


    望很想衝澡更衣,但現在不容她如此奢侈。光是能在半夜衝澡一覺是莫大的方便了,她也不能一直消耗替換衣物。於是望采取了治標法,掀開棉被坐在床鋪一角,減少臀部與床鋪的接觸麵,靜待衣服與寢具的濕氣蒸發。


    雖然望本人嗅不出來,不過流了這麽多汗,房裏應該充滿了汗臭味吧!何況潛艇中的房間原本就不太透氣。


    正當望暗暗擔心之際,光在房門口探頭叫了聲「小望姐姐」,見望已經起床,便跑上前來。情急之下,望叫道:


    「別過來!」


    這道意外尖銳的聲音嚇得光止住腳步,跟在光身後進房間的陽也僵住了。


    啊!遭了。望連忙露出笑臉。


    「對不起,姐姐一身汗臭味,怕你覺得難聞。」


    「不會難聞啊!」


    不會難聞,代表果然有味道羅?望有些耿耿於懷,嘴上還是問道:「有什麽事嗎?」


    「光想向你借電話。」


    雖然陽這麽說,其實他自己也一樣想借。昨天入夜以前,大家都猛打電話迴家,所以


    不至於過度想家;隻不過中午的新聞拍到了住家附近,又點燃了他們的思鄉之情。年紀小的孩子原本就比較戀家。


    他們和森生姐弟的情況並不相同。


    望檢查手機的剩餘電量。昨天孩子們打了許久,隻剩三分之一了;不過一天向家裏報一次平安就行了,幾時電力真的耗盡,也還有夏木及冬原的手機可借。其實若想夏木與冬原開口,他們必然不會拒絕;不過對於這對兄弟而言,望是最好商借的人。


    「快沒電了,假如其他孩子想用,要乖乖和他們輪流用喔!還有,不可以自己跑到上頭去,一定得請夏木先生或冬原先生幫忙,知道嗎?」


    「嗯!」


    開口請求的是陽,結果電話的卻是光。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典型的老麽性格。


    翔從前也是這樣。望迴想起如今隻能在記憶中聽見的無邪撒嬌聲。


    「小望姐姐,謝謝。」


    光一借到電話便高高興興睇跑出去,陽代他道謝之後,又緊追著他出去。


    「你要說謝謝啊!光!」


    斥責聲隨著奔跑的速度逐漸遠去。雖然陽還是個小四生,卻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哥哥了。


    我從前也是那樣嗎?由於主觀意識太過強烈,望無法客觀地迴憶過去的自己。能夠客觀迴憶自己的人,如今也已經不在了。


    「還是換下來吧」


    濕氣雖已蒸發,底褲中卻又悶又黏。望把脫脂棉袋塞入上衣之中,走出擺滿細長床鋪的房間。


    直到此時,望才明白平時唾手可得的生理用品究竟是多麽偉大的發明。不但精巧】舒適又好用,不濕、不悶、不外漏,除臭效果更是出類拔萃。


    光用脫脂棉,更換時便有一陣腥味撲鼻而來。望到現在才知道生理期竟是如此腥臭、肮髒又麻煩的玩意兒。


    望真氣過去那個不知好歹的自己,明明有那麽舒適方便的工具可用,生理期來臨時卻還大發牢騷,每迴與朋友見麵時都咕噥著「那個又來了,好煩喔!」「真麻煩。」「我懂、我懂!」活像一成不變的時節問候語。你真的知道什麽叫麻煩嗎?


    勉強湊合著難用的道具,成天擔心弄髒底褲與衣物;即使再悶、再不舒服。再怎麽擔心臭味外漏,還是不能隨心所欲地衝澡這才叫麻煩。


    替換下來的脫脂棉不能就這麽擱在廁所裏。盡管望分配到的房間與男生房位於不同樓層,不必公用廁所,但也不能保證其他孩子或夏木等人絕對不會來用。廁所裏連個垃圾桶也沒用,要望直接把穢物擱在塑膠袋中,她實在做不到;結果她隻好以衛生紙包覆,帶迴房間,丟在黑色塑膠袋裏。


    望不知道潛水艇裏的垃圾如何處理,因此打算離船時把穢物一並帶走。畢竟潛艇之內隻有望一個女人,一看見留有女性痕跡的垃圾,便知道是望留下的,她無法忍受。或許潛艇之內的垃圾不會一一分類,但她還是不願意。


    迴到房間後,她開始整理脫脂棉與替換下來的穢物,照平時的周期看來,明天的量會更多;她的心情不由得黯淡下來。不知自己能否度過這一關?


    比起睡著時,醒來時反而較不易外漏,因此望休息片刻之後便走向了餐廳。餐廳時唯一放有電視的地方,即使不在用餐時間,孩子們仍會自然而然睇聚集在那兒。望也擔心翔;雖然亮太總是和翔在一塊,應該不會有問題,但她還是擔心圭介等人去找翔的麻煩。


    一走進餐廳,光與陽便走上前來,還她手機。圭介正瞪著他們,但望刻意避開他的視線,置之不理。圭介動輒挑釁,望早已習慣了;再說她也無意自降身分,和一個國中生爭吵。


    「對不起,沒電了。」


    陽和光道歉,一旁的亮太也幫腔:


    「抱歉,大家都打了。」


    「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向夏木先生他們借。」


    「嗯,可是」


    亮太尷尬地說道:


    「輪到我打的時候,小望姐姐家的阿姨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對不起。最後一通我有接,可是說到一半就斷了。」


    望聽了大感意外。她對家人說過人在潛艇之內時打不通,但家人明知接通可能性極低,還是打了電話來?倘若真是如此,不知道他們來電的頻率有多麽頻繁?


    翔也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凝視著手機。


    「是有什麽急事嗎?」


    「不是,阿姨問我小望姐姐和翔過得好不好,我有告訴她過得很好。」


    「是嗎?謝謝。」


    望安慰耿耿於懷的亮太,又輕輕摸著翔的頭。


    「待會兒我再向夏木先生借手機打迴去。」


    夏木才剛帶孩子上去打完電話,不好又立刻麻煩他。


    「家裏的人一定很擔心吧!」


    望說道,翔微微歪了歪腦袋,似乎在問「是嗎?」或「會嗎?」


    「他們一定很擔心的。」


    望再次說道,仿佛在說服自己。


    *


    「下毒?」


    明石反問,時近傍晚,明石人在幕僚團休息室之中,和他交談的是烏丸。烏丸勸他坐下,他便往烏丸對麵坐了下來。


    「這是內閣應變室提出的方案,你覺得如何?」


    「呃」


    明石因為太過意外而一時語塞。


    「我從沒想過。」


    明石老實招認,烏丸也點了點頭,看來他也從未想過這個法子。在一般警備計劃之中,沒想過要下毒是正常的通常思考都會局限於使用何種裝備來達成目標。


    「為了防止帝王蝦突破防線,明天不是要開始喂食嗎?內閣應變室提議在食物之中下毒。」


    烏丸口中的帝王蝦,指的便是橫須賀的甲殼類。懦弱生物學者芹澤使用的名稱「相模帝王蝦」叫來順口,似乎頗得他的意。


    「要用哪種毒?」


    「現在也不知道哪種毒有效,之後先選一些可能有效的毒來試。」


    「應該有嚐試的價值吧!」


    至少對於岸上的個體而言,是個相當有效的手段。此法雖然無法對付海中的帝王蝦,不過隻有解決陸上問題,剩下的海上自衛隊便可自行處理。內閣之所以遲遲不允許防衛出動,純粹是梗在使用強大火力的市街戰問題;倘若能不動用武器而驅除市區裏的帝王蝦,要出動海上自衛隊應該不難。


    「幕僚的意見呢?」


    明石詢問,烏丸笑道:


    「他們巴不得馬上進行啊!不借助自衛隊之手而維持治安,對他們而言是種極有魅力的選項;海洋原本就不在警察的管轄之內,交給海上自衛隊也無傷他們的尊嚴。他們之差沒開口求我了。」


    一開始便主張與自衛隊交接的烏丸,對幕僚而言似乎是個炸彈般的存在。


    「假如能避免市街戰,我也不是非拉陸上自衛隊出來不可啊!」


    烏丸似乎覺得冤枉,聲音中夾雜著苦笑。


    「不過,你的提案還是該繼續進行才對。」


    之所以要求居民進行廣域避難,乃是為應陸上自衛隊展開市街戰時之需;如今既然要采取毒殺方案,上頭極可能因此認定無須繼續避難。


    全讓你料到了。烏丸喃喃說道。內閣果然已經開始討論是否該解除廣域避難。


    「畢竟我長年待在警備部門嘛!」


    上頭會說什麽,明石大概都猜得出來。這迴的烏丸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不過他的思考模式基本上合明石相仿,反而好辦事。


    待毒殺作戰有了成效以後,再解除避難也不遲。若是作戰失敗,問題可就大了。


    民眾一旦從處處受限的避難生活解脫,要他們再度避難,必然會心生怨懟,屆時又要怪罪警察果度樂觀


    ,錯估局勢;就整個警備行動上而言,效率也差。


    「你可以拿萬一失敗之時的輿論反應來當擋箭牌。」


    明石雖覺得僭越,還是鬥膽建言,而烏丸也坦率地道了謝。看來他並不擅長借力使力不過倒是很擅長強行蠻幹。


    「別提這個了。『霧潮號』救援行動已經定案啦!」


    「搭救災出動的順風車啊?」


    既然自衛隊已出動遷移居民,自然不會擱著「霧潮號」不管。站在海上自衛隊救難隊的立場,他們最想搶救的應該便是「霧潮號」才是。


    「什麽時候?」


    「明天。」


    在不能使用武器的救助出動之下,能成功救出形同沉入帝王蝦之海的「霧潮號」嗎?


    「至少該和sat合作吧?」


    「地盤問題似乎還沒解決。」


    看在下頭的人眼裏,這實在是種愚蠢至極的問題。即使地點是美軍碼頭,觸礁的是自衛隊船艦,但困在船中的卻是未成年的一般民眾啊!


    「家長一定心急如焚吧!」


    「明石警監也有小孩?」


    「不,我未婚。一直專心工作,錯過了適婚期。」


    參事你呢?明石反問,烏丸也搖了搖頭。


    「暫時不考慮結婚。」


    有了得保護的事物,就有了弱點。聽了烏丸這句話,可知他的周遭果然不甚安穩;像他這樣鋒芒畢露的人,格外容易樹敵。


    「你對現狀滿意嗎?」


    這直截了當的問題應該是針對明石在縣警局內未受重用的際遇或許他知道明石的經曆。


    「我很喜歡警備工作啊!」


    明石故意含糊其詞。憤懣或不滿早已成了往事。


    「警備工作那麽有趣?」


    「對我來說就像猜謎一樣,能如此測試腦力極限的工作不多了。」


    該怎麽做才能解決問題?突發狀況最能測試腦力。這迴的橫須賀事件,是明石頭一次覺得光靠警力無法解決的狀況;隻不過


    「我壓根兒沒想過毒殺這條計,心裏還真有點嘔。」


    「現狀可沒時間嘔啊!分撥一些人力出來。好實施毒殺計劃。」


    烏丸語調雖然冷淡,其實自己也相當懊悔。這正顯示了狀況有多麽特殊(甚至該說異常),但依他的性格,是不會拿這個當藉口的。明石也一樣。


    明石敬了一禮,離開幕僚休息室。現在光是固守防衛線便已分身乏術,還得設法挪出人力與器材來實施毒殺計劃。


    *


    神盾:我和衝繩的親戚聯絡過了,他說昨天有一堆美軍的ch53飛來飛去。04/08(一)15:03


    獵鷹:果然是救援模擬訓練?04/08(一)15:04


    神盾:應該是。畢竟是特殊作戰,得熟悉一下流程。04/08(一)15:05


    獵鷹:在衝繩進行海上模擬訓練也比較容易。我這邊也有人提供岩國和三澤基地的情報,運輸直升機尚未有大規模移動的跡象。04/08(一)15:06


    神盾:那就怪了。04/08(一)15:07


    獵鷹:什麽地方怪?04/08(一)15:07


    神盾:直升機差不多該行動了。海軍陸戰隊可用噴射機運送,但直升機移動需要時間啊!應該可以先行動才對。04/08(一)15:08


    獵鷹:會不會是在調配各基地派出的直升機數量?總不能把所有直升機都用在橫須賀啊!再說,派出多少海軍陸戰隊救援,也會影響直升機的使用數量。04/08(一)15:09


    神盾: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海軍陸戰隊的總數也不過一萬六千人,衝繩又不能放空城,派得出多少人總有個底吧?這麽拖拖拉拉的,反而讓人疑心。04/08(一)15:11


    獵鷹:或許是不想無謂地刺激日本政府吧?04/08(一)15:12


    神盾:我們有這麽體貼嗎?當然,出動得越晚,對日本越有利就是了。對了,警方也在自行收集情報嗎?04/08(一)15:14


    獵鷹:警方應該也有他們自己的一套計劃吧?明石先生總不可能把網路上的消息全部當真嘛!他們需要的應該是多方位的情報吧?04/08(一)15:16


    神盾:啊!我們最後別提及那位現任先生的名字。04/08(一)15:17


    獵鷹:啊,對喔!抱歉。04/08(一)15:17


    神盾:其實聊天記錄每次都會刪,躲避搜尋功能也有開,或許不用那麽吹毛求疵。04/08(一)15:18


    獵鷹:不,是我太不小心了。04/08(一)15:18


    神盾:對了,湯姆達去哪兒啦?今天還沒看到他耶!04/08(一)15:19


    獵鷹:他今天一早就去橫田跟監了。04/08(一)15:20


    神盾:真辛苦耶!我也差不多該上陣啦!04/08(一)15:21


    獵鷹:請加油。對不起,隻有我一個人輕鬆。04/08(一)15:22


    神盾:不,獵鷹大得當轉播站嘛!還不一樣是把時間耗在這上頭?浪費了特休。04/08(一)15:23


    獵鷹:我的工作時間上比較有彈性。04/08(一)15:24


    神盾:總之,先告訴現任先生海軍陸戰隊已經開始模擬訓練了。我也去和朋友換班啦!04/08(一)15:25


    獵鷹:了解,路上小心。04/08(一)15:25


    *


    夏木與冬原決定從今天起實施輪班製,除了用餐與就寢時間之外,每隔兩小時輪流守在發令所等待無線電聯絡;未留守發令所的人則執行一般業務及巡邏。現在潛艇之內有外人在,縱使是小孩,也得定期確認安全。


    就這樣,現在下麵正在進行中午後的第二次巡邏。


    而從今哇開始,夏木與冬原將會錯開就寢時間。照理說,潛艇之內一定要有水手隨時保持清醒才行;昨天累了一天,顧不得這許多,但不能讓這種狀況繼續下去。睡在發令所,便能隨時注意無線電,醒著的另一個人也能適時巡邏。


    唯一令人擔心的,便是冬原愛賴床的習性;但這種小問題也隻能暫且忽視了。


    「問題是用餐四件光靠一個人監督,夠嗎?」


    夏木一麵巡邏上層,一麵喃喃說道。錯開就寢時間,代表彼此單獨管理潛艇的時間將隨之增加,單獨監督用餐的時刻也必會到來。


    就在夏木左思右想之際,已經到了準備晚餐的時候了。他越來越覺得補給課偉大;無須其他水手操心準備工作及菜單,時間到了便會自動出菜,而且菜色迴迴不同,鮮美可口。


    巡邏最下層時,夏木在打水場碰上了吉田茂久,他與夏木四目相交,微微垂下了頭,做出頗似點頭致意的動作之後,便站到牆邊讓夏木通過,潛艇內的通道寬度不足以讓兩人同時通過。


    「哦!吉田茂久!」


    夏木先前已把眾人的全名機械式睇塞進腦裏,因此除了幾個較熟的孩子以外,叫喚時總是無法把姓氏和名字分割。目前較熟的為望身邊的孩童與圭介。


    「不要那樣叫我啦!」


    茂久皺起眉頭,莫非是不高興夏木以全名稱唿他?


    「幹嘛?不能叫全名啊?」


    「我不喜歡我的名字。」


    「為什麽?你的名字很不錯啊!應該是取自吉田茂(注6)吧?」(注6:日本知名政治家,曾五度就任內閣總理。)


    「所以我才不喜歡啊!」


    茂久一臉不悅。


    「因為姓吉田,就學吉田茂取名字,未免太沒創意了吧?再說我的成績很爛,沒錯都被笑說是名過其實。」


    「白癡!」


    夏木罵道,茂久氣鼓鼓地嘟起嘴來。啊!不行,我就是在這種時候會說出白癡一類的字眼,人家才老說我粗線條。夏木自我告誡,卻又懶得改口,便直接說下去:


    「在你們這種年紀要論斷是不是名過其實,還早得很咧!就是成年以後也一樣,人在什麽時候會突然鹹魚翻身時說不準的。把這種話當真的人才是白癡!」


    啊!不行。我又犯了。夏木微微地皺著眉頭,在粗魯無文的眾多水手之中,夏木的賤嘴可是首屈一指的。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有女人緣;幾時難得碰上一個女人,也被他那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給氣跑了。


    不過,這迴茂久似乎並不生氣,置若無聞。剛才的白癡與現在的有何不同,夏木並不明白;但他抓住了這個好機會,改變話題。


    「對了,你好像很會做飯嘛!」


    「還好啦!因為我從小九開始幫家裏的忙。」


    「幫忙店裏的生意啊?」


    「不是,是我爸媽忙著顧店,所以家裏煮飯的都是我。」


    「這樣啊!真厲害對了!」


    夏木心裏的大石頭還沒放下,因此便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問道:


    「你要不要當補給長啊?」


    聽了這陌生的名詞,茂久歪了歪頭,夏木則補充說明:


    「就是夥食班長啦!我和冬原都不會煮飯,森生姐也不太牢靠,要是你肯負責督導就再好不過啦!」


    夏木原以為茂久與圭介同一鼻孔出氣,肯定不願意;沒先到他卻露出遲疑之色。


    「唔可是」


    「不然就當作是我逼你的吧!」


    「補給長很大嗎?」


    「哦!大得很、大得很!畢竟是幹部嘛!官階比我們高多了。」


    茂久聽了,略微欣喜地笑了。


    「好吧!假如當作是你們逼我的,我就接受吧!」


    一味等待不知何時來訊的無線電,實在是件相當無聊的事。


    雖然夏木等人也會定期主動聯絡以獲取情報,但目前狀況全無進展,因此通話總是立刻結束。


    巡邏中的下麵也差不多該迴來了,所以當冬原感覺到人的氣息之時,一心以為是夏木;但他迴頭一看,卻是兩個孩子。


    「呃你們是平石龍之介和野野村健太?」


    他們正是不知該投靠哪派爾迷惘困惑的小五生及小四生,現在正站在發令所之外探頭探腦。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呃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龍之介詢問,冬原點頭。「可以啊!過來吧!」


    兩人戰戰兢兢地走入發令所後,便開始互使眼色,仿佛在催促對方開口;最後先發言的仍是龍之介。


    「救援還沒來嗎?」


    「還沒。」


    冬原一口迴答,又覺得未免過於冷淡,正要再補上幾句話時,健太似乎橫了心,開口問道:


    「救援沒來,真的是因為小望姐姐和小翔的緣故嗎?」


    或許是冬原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吧,隻見兩人害怕地退了一步。


    冬原又立刻恢複笑臉。


    「這話是誰說的?」


    其實冬原大致猜想得到,甚至該說除了那個人以外,不會有別人;但他到底是拿什麽理論說這種話?


    「圭介哥哥說的」


    果不其然。


    「他說因為小望姐姐和小翔實孤兒,所以救援才會晚來。」


    正當冬原領略孤兒兩字之意時


    「那個白癡!」


    一道忿忿的怒聲傳來,冬原迴頭望入口一看,是夏木。冬原聽見這番話時,便覺得夏木若是聽了必然會生氣;誰知夏木竟真的挑在這個節骨眼迴來。


    才剛進門,夏木又立刻轉身離去;冬原欲起身追趕,偏偏無線電的來電警示鈴卻在這個時候響起,緊接著無線電的唿叫鈴聲也開始大作。


    「哎呀!真是的!」


    冬原無暇安慰因事出突然而嚇得動彈不得的龍之介與健太,隻得接起無線電。


    夏木將圭介從男生房裏拉出來,不容分說地推到走道上。夏木隻是抓著他的衣服輕輕一甩,但體格尚未發育完全的圭介卻被摔到了地上。


    「你、你幹嘛啊!」


    「你有蠢到還得要我說理由嗎?」


    夏木揪著圭介的衣襟,拉他起身,將臉湊上前去瞪著他。


    「對那些小你五、六歲的小鬼灌輸那種肮髒的價值觀,你覺得很爽嗎?你真的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有又沒說什麽隻不過是因為救援一直不來,發一下牢騷而已啊!是他們自己要當真的!」


    「因為有孤兒在,所以救援才一直不到?這話不管是笑著說、氣著說還是發牢騷、隨口抱怨,都太刻薄了!肮髒到小鬼會當真的地步!」


    圭介的跟班們從房裏戰戰兢兢地窺探著,但見夏木來勢洶洶,沒人敢插嘴。


    「混賬你這是暴力!我要告你!」


    「很好啊!我就拚著免職,好好扁你一頓!」


    「好啦、好啦!到此為止!」


    冬原出聲製止,同時從身後架住夏木,分開他和圭介。「你想讓小望她們都聽見嗎?」冬原低聲說道,夏木聽了,隻得不情不願地閉上嘴巴。


    「好啦,現在要宣布一個消息。明天上午救援就會到了。」


    在孩子們的一片嘩然聲之中,夏木以更大上一截的聲音追問:「真的嗎?」冬原點了點頭。


    「你衝出去的時候正好來了消息。」


    接著冬原轉向圭介。


    「我們可沒差勁到在這種關頭還以災民的身家背景來決定救援順序,所以你不必操那種無聊的心。救援晚到,是因為無法出動以及人力裝備還不齊全,總之純粹是力量不足的問題,你要擔心就擔心這方麵吧!大人的工作可沒你想得那麽簡單!」


    冬原最後說了句難得出口的重話,比起始終大吼大叫的夏木,這一瞬間的冬原更兇惡許多。


    他們好像是被現在的家庭收養冬原直截了當地如此說道。冬原的性子,便是不做多餘的同情。


    夏木在發令所冷卻腦袋的期間,冬原已從龍之介與健太口中問出了事情的大概。


    「他們的爸媽在四年前意外身亡,後來才被現在的養父母收養;收養時小翔似乎就已經不會說話了。」


    「這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啊!」


    夏木依舊麵對著無線電作台,自言自語似的冷冷說道。是啊!和我們沒關係,冬原也點了點頭。


    「我們也沒權利幹涉。」


    冬原說的話向來正確。他們隻是在緊急避難的狀況之下暫時保管孩子,哪有權利改變孩子們什麽?他們無法負起出口置喙之後的責任。


    原來那種表情是這麽來的啊!夏木想起了望那咬著嘴唇、心有不甘的表情。


    那一件成了她的習性。雖然有著堅強的特質卻老是委曲求全的理由,便是因為她已經失去了可疑堅持己見的環境。為了保護說不出話來的弟弟,為了繼續留在新環境,屈服是最簡單的辦法。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才養成這種習性?光是想象便教人心疼。


    養父母是怎麽樣的人,夏木不知道:但要驟失父母的孩子坦然接納新父母,四年的時間還太短了。從昨天打電話迴家時那過分客套的用字遣詞,也可感覺出望與翔對於他們的養父母仍然生分而世人時常對命運多舛之人展露毫不客氣的好奇心,想必望便是以不露棱角的態度來麵對這一切。


    然而


    ,委曲求全並非望的本性。咬著嘴唇、心有不甘的表情才是本來的她。她想忍氣吞聲,卻還不夠圓滑,無法完全壓抑自我,與試圖變得成熟的她之間形成了落差;而或許便是這份落差刺激了圭介。


    要忍氣吞聲便全忍下來,忍不住就別忍了這句話,如今知道了事情緣由的夏木可再也說不出來了。


    在夏木與圭介大吵一架之後,夏木原以為吉田茂久會違背他們之間的口頭約定,沒想到他準時於六點到廚房報到。圭介與其他跟班仍舊窩在男生房之中。


    「我跟他們說,我去替你們煮點好吃的飯菜,就溜出來了。氣氛有夠悶的。」


    茂久聳著肩說道:


    「再說,我已經受不了你們煮的飯菜啦!我爸很會煮菜,所以我很挑嘴的。」


    昨天與檢討的努力就這麽被茂久一口否定了。不過茂久肯做飯,的確是幫了大忙。


    「我來想餐單,讓我看看冰箱。材料可以隨我用吧?」


    說著,茂久打開了冰箱。他那檢查內容物的手法十分熟練,冬原不禁吐了口讚歎之氣。


    「這下可得到一個了不起的人才啦!夏。」


    「是啊!要膜拜就趁現在。」


    兩人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已經完全進入了袖手旁觀模式。


    「對不起,我來晚了。」


    在房裏休息的望現身於食堂,她一絲不苟地在煮飯時間起身前來,雖然尚未不適到無法走動的地步,氣色卻顯得不佳。


    從冰箱轉過頭的茂久皺了皺眉頭。


    「不用了,我來就好,你到旁邊去。」


    「咦?可是」


    「你在這裏也幫不上忙啊!」


    被如此狠狠拒絕,望露出了沮喪的表情。茂久有點焦急地繼續說道:


    「而且要是我和你一起做飯,圭介一定會生氣反正你去坐著啦!」


    這才是茂久想下的最終結論。夏木與冬原輕輕地互使眼色。看來買酒也隱約察覺了望的身體狀況,如果不是受圭介支配,其實他並不想苛待望。


    那些家夥怎麽這麽別扭啊?夏木訝異地歪著腦袋。尤其是牽扯到圭介之時,更是如此。


    「沒關係,小望,你坐下吧!去看著小孩。」


    聽冬原這麽說,望總算點頭了。幾時之時場麵話,不另外她一個任務,她似乎無法安心休息。對夏木而言,這種處處顧慮他人的性子實在教人焦慮不舒服就光明正大地躺著休息啊!


    餐廳裏有翔、亮太、西山兄弟與中立組的三人。他們大概是不願待在因圭介而低氣壓化的寢室之中吧!


    望一坐到翔與亮太身邊,西山兄弟便立刻圍住了望。


    「明天可以迴家了!」


    聽了光的報告,望也驚訝地叫出聲來,並迴頭望著廚房。她的臉朝著夏木,因此夏木冷淡地迴答:


    「順利的話,直升機會來救援。」


    「會順利吧?」


    亮太略微擔心地詢問,冬原老實地說了句「不知道」,聳了聳肩。


    「我們會坐最大的努力。」


    依冬原的性子,是不會拍胸脯來安慰他們的。


    孩子們開始興奮地討論迴家以後要做什麽,念國一的木下玲一或許是嫌吵,靜靜地起身走向別處。


    「喂!你也得幫忙做飯,要立刻迴來啊!」


    夏木叫道,玲一默默地點了點頭之後,便自行離去。


    由於明天就能逃離此地,因此餐桌上的氣氛完全不受圭介的低氣壓影響,變得相當明朗。


    用餐時必看的新聞也大力播報著明天將進行救援之事,又讓孩子們更加興奮。在茂久的指揮下做出來的飯菜味道鮮美,孩子們讚不絕口,茂久也頗是得意。


    「接下來交給你啦!」


    吃完飯後,冬原便立刻起身迴發令所去。如今實施不規則的兩班製,先就寢的是冬原,淩晨三點為交班時間。睡眠時間本來是六小時為基本,但現在人手不足,過度勞累,因此他們將彼此的睡眠時間訂位八小時。


    在孩子們收拾完餐盤,開始各自往電視機或寢室移動之時


    「夏木先生。」


    叫住夏木的是望。見她吃過飯後臉色已好上一些,夏木心裏也鬆了口氣。


    「對不起,能向你借個電話嗎?我的電池沒電了。」


    原來是要打電話迴家啊!自從收容孩子們之後,夏木向來隨身攜帶手機;他伸手探了探製服口袋沒想到這迴他竟疏忽了。


    「抱歉,現在在充電。」


    手機常借孩子們打,電池已經沒電了。


    「好,你和我一起來發令所。冬原應該還沒睡,向他借了手機以後再到上頭打吧!」


    「啊!不用了!不好意思吵醒他。」


    望連忙阻止夏木。這個已習慣委曲求全的女孩自然不願擾人清夢。


    「我隻是因為家裏似乎在我把手機借人時打過電話來,才想打迴去看看。」


    聽了這話,夏木更想借她手機;但本人都說不用了,他也不好勉強。要是他多事,讓望察覺自己已知道他們姐弟的身世,可就是本末倒置了。夏木努力佯裝不知情,壓抑內心的焦急。


    「反正明天就能迴去,也不急在這一時。」


    望大概沒察覺這句話有多麽不自然。


    即使知道明天能迴去,孩子們仍想打電話迴家。夏木的手機電力之所以耗盡,便是因為孩子們得知救援將到後,接二連三地前來借用之故。沒向夏木等人借用手機的人,也因為有圭介及第一號跟班高津雅之的手機可借,已數次前來要求夏木帶他們上瞭望台。


    明天就能迴去,不急在這一時。


    在這種特殊狀況之下,擁有自然家庭關係的人絕不會會所這種話。她和養父母之間的距離感果然仍未消除。


    「可是你的加入打了電話來啊!他們應該很想聽你的聲音吧!」


    夏木再勸上一句,但望卻隻是笑著搖搖頭。


    基本上,潛艇內的設施與美觀兩字正好處於相反的極端。


    尤其是淋浴室等能夠汲水之處,不但管線暴露在外,簡陋不堪,空間便是讓單人使用也過於狹小,所以望其實是能不用便進來不用。


    不過,有熱水可用已是萬幸,望也不好再多做奢求。望每天都能使用淋浴室,已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在狹窄的個人衝澡間脫去衣物及內衣褲之後,釋放出來的血腥味便攀纏著望的身體。現在已是第二天,量也差不多該變多了。


    時間已晚,與男生房的樓層又不同,其實用不著怕其他人撞見;但望依然擔心聲音外傳,調弱了蓬蓬頭的水量。


    再說,看著夏木與冬原,便知道水有多麽寶貴。洗手台等處的水龍頭是自動轉迴式,但在非自動轉迴式的廚房煮飯時,他們倆從不浪費半滴水。


    水龍頭向來是迅速轉緊,做飯用的工具總等到累積了一定程度之後才一起洗;有時沒斟酌好分量,在鍋裏裝了太多的水,也不是把水倒掉來調整,而是裝在其他容器之中。由他們毫不遲疑的動作可知他們並非是可以留心去做,而是已養成根深蒂固的習慣,根本無須意識。


    望也效法他們,弄濕了身體之後便立刻關掉蓬蓬頭,打開沐浴乳,開始打泡。


    沐浴乳是夏木連毛巾及替換衣物一起交給她的,似乎是某人的個人物品,已經用過了。昨天望也有過同樣的想法,總希望這瓶沐浴乳是夏木或冬原的物品。與其使用不知名男性用過的物品,還不如向認識的人借用較好;而對望來說,夏木與冬原是值得信賴的大人。


    冬原辦事簡潔明快,反而讓望感受不到性別上的差別待遇。就這點而言,夏木沒冬原強;但他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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