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雲雨,十六歲,私立觀音逆笑高中一年8班的學生,個性乖巧,沉默寡言,是個不會特別怕生,經常笑嘻嘻傾聽別人說話的少女。功課及體育都和一般人差不多,並沒有特別出眾的特色,宛如飄浮在教室裏的空氣般,經常讓人忘了她的存在。


    她的特征是——


    “嗤嗤。”


    即使不特別好笑,也要勉強笑。


    “嗬嗬。”


    小雨一邊不自然地笑著,一邊和朋友走在路上。五、六名穿製服學生的小團體並不特別稀奇,在這個不起眼的團體中,小雨的存在感更是薄弱,她一副很開心似地聽同學講話。


    “聽說賢木老師不見了。”


    “宇佐川同學也不見了,不是嗎?嗚哇,不覺得很像私奔嗎?畢竟是那個老師嘛,感覺好像會說‘終於做了’。”


    “可是眼球也一起喲。”


    “喔,眼球啊,你們誰跟眼球說過話?我怕得要死,根本不敢接近她。”


    “啊。確實會那樣。不過她其實很普通喲,人有點怪就是了。”


    “畢竟是傳說中的轉學生嘛。”


    啊哈哈,一陣狂笑。


    自從賢木愚龍、宇佐川鈴音,還有眼球掘子突然消失之後,到今天約莫過了三天。一向非常認真上學的鈴音沒道理會無故缺席,再說連賢木和阿掘也一起曠課未免太奇怪了,所以老師們也一樣感到很困惑。不過,學校老師全都像是賢木的仆人,大概是因為主人不見而陷入混亂吧。


    “嗤嗤。”


    小雨笑了笑,不讓鬼扯的朋友們感覺異樣地說:


    “醫院。”


    隻有名詞,周圍的朋友八成連是誰說的都不知道吧。即使如此。愛聊天的她們還是受到那個名詞影響,開始聊了起來。


    “對對,醫院好像也發生了很慘的事呢——”


    “啊,住院患者全部失蹤那檔事?詳細情形我不太清楚就是了。”


    “我媽媽也不見了。”


    “啊,對不起,小渚。”


    “沒關係。”


    “不過他們和賢木老師是同時消失的吧?搞不好賢木老師也去了醫院,然後被不知名的綁匪擄走了。不是有奇怪的謠言嗎?”


    “什麽不得了的綁匪,你啊。”“美久你很笨耶,我喜歡。”


    “謝謝,嗯……你是想被揍是吧?”


    “對不起。”


    “請不要用笨蛋的蠻力打我。”


    “奇怪的謠言。”


    突然冒出一個聲音,修正快離題的話題。小雨一邊“嗤嗤”笑,一邊將詞句混入少女們的對話中。


    被同伴單方麵“笨蛋、笨蛋”罵個不停的女孩,一副了然於心、誌得意滿的模樣。


    “沒錯。自從失蹤事件發生後,醫院裏麵流傳著超怪的謠言呢。聽說好像是走到附近就會聽到女人呻吟的聲音呢——不知道是誰就是了。”


    “你啊。從哪裏聽來那種謠言?”


    “美久,你的消息真靈通啊。先不管那個,隻有這樣嗎?我想知道更詳細一點。”


    “咦?小渚喜歡這種怪談啊?”


    “我是想說,搞不好可以找到我消失的媽媽的線索。”


    “對不起,小渚。”


    “沒關係。”


    “話說迴來。香枝,你按到太多不能按的按鈕啦。”


    “總之,說是奇怪的謠言,其實也隻有這樣啦。地點好像是在醫院建築物後麵吧?不過現在醫院被封鎖了,不能進去。”


    “你去啦?”


    “美久果然是笨蛋。”


    “因為會在意嘛。總之啊,總覺得最近很討厭對吧——又是手長鬼、又是這次的事件,啊、真討厭,真討厭……咦?小雨呢?”


    一名少女環顧四周,旱已不見無雲雨的蹤影。


    “迴去了吧?雖然不知道無雲同學家在哪裏就是了。”


    “好歹也打聲招唿再走吧。”


    “不過,小雨就是那樣嘛。該怎麽說呢,有她在身旁就能得到慰藉。”


    “意思是‘我的幸運娃娃’啊?”


    “幸運物是我!我、我啦!”


    “閉嘴,笨蛋美久。”


    隻要確認是在醫院後方,接下來就簡單多了。不需要等到晚上,守在周圍的警察不過是人類,在醫院裏作業的人員也多半是賢木財團關係人,他們隻是在做這次事件的善後處理。所以未被卷人事件的建築物後方應該沒有人。


    攀登後山,再爬到生長在那裏的最高的一棵樹頂端,從那裏可以看到成為前天戰鬥舞台的醫院。在外麵作業的人大約有六個人吧——幸好建築物後方沒半個人,剩下的人應該都在建築物裏麵。


    在建築物後方,有條任何人都能通過的小路,聽到奇怪女人聲音的人一定是走過那裏吧。無雲雨思考了一會兒“要從哪裏入侵”,她判斷既然有人通行,走那裏應該會有危險。


    倒也不是說被目擊就會有麻煩,隻是希望盡可能和平解決。


    “用飛的吧。”


    小雨喃喃自語,毫不猶豫地從樹木頂端跳下。瞬間長出像飛龍般的羽翼,羽翼穿破製服。在遙遠的高空滑行,沒被任何人發現地在醫院後方著地,她將羽翼收進肉裏。


    “好久沒飛了,嗯,飛得很順利。”


    她自言自語,用視線搜索四周。賢木財團的人和警察也不是笨蛋。應該也調查過這裏吧,不過憑一般視覺是看不到任何奇怪生物的。隻能聽到聲音。那是非常微弱,讓人誤以為是幻聽的聲音。


    事件過後,無雲雨確認過賢木愚龍、宇佐川鈴音、眼球掘子的生死。


    他們三人不知道搬了什麽行李,住進宇佐川鈴音的公寓。


    那麽——還留在這個變成墳場的醫院裏,發出苦悶呐喊的是——


    小雨用與一般人不同。能感受世界以外事物的怪物獨特視覺確認。


    血,大量的血。


    那些血被撒在醫院外牆,並且滲入地麵留下深色痕跡。


    在那個中央,有個趴著發出痛苦呻吟的女人。


    “殺菌消毒。”


    聽到聲音,女人猛然看向這裏。


    肌膚及純白秀發都被泥巴和鮮血弄髒,或許是唿吸困難吧,連口罩也拿下了,血從胸部中央流出,不停地冒著汗,那名女性叫做殺菌消毒。


    她仿佛在問“你看得到我?”似地看向小雨這裏。小雨嗤嗤地笑了:“心髒最大的碎片被貫穿了呐。感受器官毀壞,裏麵的靈魂掉落——你實際上已經無法使出七大碎片的力量了。嗤嗤,不過……你在那之前已經奪得宇佐川鈴音的靈魂,卻因當時的心髒——感受器官已經裝滿,不得已隻好在別的地方建構感受器官,也因為藏了碎片而撿迴一命——是這樣沒錯吧?可是緊急製作的容器排斥反應很嚴重吧?”


    小雨滔滔不絕地說著,然後嗤嗤笑了。美名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緊咬著牙,看著那張仿佛在說“你的能耐隻到此啦?”的笑臉。


    她大概是想在這裏躲一陣子,等待身體複元以及感受器官適應吧。不過——


    那一切將在今天結束,誰叫你被小雨我找到了。


    “嗤嗤嗤嗤”,小雨笑了笑。


    “你是誰啊?”


    殺菌消毒勉強擠出聲音問。


    小雨笑著把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你不知道嗎?殺菌消毒,你變弱啦。我是聽說你在諾皿那件事上用盡全力,可是你連我都認不出來?什麽嘛,如果你的能耐隻有這種程度,就不用特地警戒,還跑去對抗眼球掘子了。算了,我隻是突然想到啦。”手由上往下移動,小雨臉上的眼睛、鼻子、嘴巴、眉毛全都不見


    了。殺菌消毒僵直了身體。沒有嘴巴的小雨,竟開心地笑著:“嗤嗤。對,是我啦,我不是別人,就是我喲。”


    “最弱——你這個叛徒……”


    她眼睛布滿血絲地站起來,身體一邊搖晃一邊瞪著小雨。這副身體已經不能作戰,這點殺菌消毒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即使如此,她還是有非殺最弱不可的理由。


    “我覺得棘手的,隻有你的‘消滅霧’和單人房,隻有這兩個是我的弱點。所以,我啊,要殺掉你們變成無敵,成為真正沒有雜質的最強的盾。”


    小雨伸長雙臂,打心底感到幸福地說:“然後我要支配這個世界。既然這樣生存著,卻不把目標放在第一,這就叫做笨蛋。喂,我的姐妹,你不願意為我而死嗎?既然那麽痛苦,就把自己融化掉,去死啊!反正你永遠無法恢複成完全體,沒有用的啦,保留那樣的生命,也沒有意義吧?”


    “開什麽玩笑!”


    殺菌消毒握緊拳頭,盡管早已無法形成噴霧罐,她還是動作緩慢地把手伸向下方。


    真可惜啊——最弱笑了笑,將展開的雙手——


    變化成巨大的鐮刀形狀。


    “你也很懊悔吧?因為如果死在這裏,就看不到我創造的美好新世界了。”


    “少以神自居,你這瑕疵品!”


    那個詞——


    是她以前為了嘲笑自己經常說出口的話。


    小雨嗤嗤地笑。雙手的鐮刀朝她砍下。


    幹淨利落。


    殺原美名的頭顱飛了。


    由於賢木決定不委托搬家公司,悄悄搬入鈴音家生活,阿掘也幫忙搬家直到入夜。


    在草木皆眠的深夜。阿掘小心不發出聲音地走出鈴音的房間。


    沒有行囊。


    沒有目的地。


    隻覺得不能待在這裏。


    那是和殺菌消毒作戰前,有著狼眼的男人強行提出的選項。是要以人類身份活下去,還是以怪物身份活下去?選擇以人類身份活下去的自己。得到的盡是伴隨痛苦的失落。


    已經夠了。


    已經夠了,阿掘心想。


    “鈴音的身體有賢木保護,這裏不需要我。”


    任由不會混入黑夜的獨特狼剪發型隨風飄揚,身穿黑衣的獨臂少女迴頭看著公寓。


    和鈴音一起,在這棟公寓生活了將近兩個月,那段生活有歡笑有聲福,有應該已經遺忘在千年前的所有東西。


    閃閃發亮、惹人疼愛,我好喜歡。


    所以,鈴音。


    我必須報答她的恩情。


    即使粉碎這副身體。


    甩掉依戀不舍,阿掘低頭背向公寓。被殺菌消毒完全吞食的右臂。就算用蘋果的力量也無法再生。由於長年以來——那是令人發狂的漫長歲月——都是用兩隻手臂活過來的,單憑剩下的一隻,無法巧妙取得平衡。


    鈴音和賢木也一樣。少了鈴音的現在,如果留在這裏,好像會變得無法好好過活。


    倒不如一個人來得好,也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就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吧。


    “要恢複成怪物嗎?”


    注視著凹凸不平的馬路正麵,阿掘感覺後腦勺有股冰冷的觸感,是槍口嗎?


    她直覺這麽想,頭也不迴地隻是默默點頭。


    “那麽,我為了同族人類的安全著想,必須在怪物野放前殺掉它。”


    聲音中含有殺氣,那把手槍一定是裝填實彈。


    站在後麵的是賢木愚龍,沒關係——阿掘冷冷一笑。


    “想射就射,想殺就殺吧。賢木,那反而是我的期望。”


    阿掘低下頭,看著僅存的單臂。


    “我殺過很多人喲,搶奪了很多喲,數量大到用我這副身體,用這微不足道的一條命也無法抵罪。你要幫我從那個負荷中解脫嗎?你是那麽溫柔的男人嗎?”


    他沒有迴答問題。


    已經無話可說。


    所以阿掘閉上眼睛說出無關緊要的事。


    “你變得很會隱藏氣息了呢,和第一次見麵時比起來,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你一直很努力吧?你一定一向都是這樣吧。不是什麽天才。也不是被選中的遺傳基因,隻是拚命地不斷努力,才得到今天的力量吧。你……一定會變得更強,比我更強、更強。”


    “我——”


    總算有了迴應。


    那聲音很悲痛。一向超然的他,難得發出軟弱的聲音。


    “很弱。”


    “嗯,你很弱,雖然一定會變強,不過現在還很弱。我也很弱。所以沒能保護鈴音。”


    阿掘自然地迴頭,槍口沒有移動,直接抵在她的額頭。星星在夜空中起舞,麵前的賢木被朦朧的陰影籠罩,四周聽得見平靜的蟲鳴。


    她隻是直視著賢木的眼睛。


    “所以賢木,變強吧!幫我保護鈴音。”


    阿掘把手伸進衣服,取出漂亮的湯匙給他看。那是火乃和樹夫買給她,非常昂貴的珍稀湯匙。綴有裝飾的這個餐具,隻是反射著靜夜的氣息,微弱而昏暗。


    “火乃和樹夫——”她一邊注視湯匙,隻是繼續說著:“或許的確是殺菌消毒的肉偶,或許已經完全被剝奪了真正的人格,可是他們沒有殺我,那時還救了我。再說,樹夫和火乃臨終前都變迴了人類。肉偶這個存在,一定還有秘密。鈴音或許會恢複原來的模樣,變迴我們最喜歡的鈴音。”


    原本被雲遮住的月光出現,照亮賢木的表情。那是沒有絲毫軟弱。威風凜凜而炯炯有神的眼神。


    “我要去找出方法。”


    她緊握湯匙,看著賢木的臉說:“賢木,你在醫院對我說過。不是嗎?你給了放棄一切的我希望,不是嗎?鈴音還沒有死,所以,賢木,幫我保護鈴音。雖然不知會到何時,我一定會找到讓那家夥恢複原貌的方法再迴來的。”


    讓鈴音恢複原來的樣子。


    將被手長鬼及殺菌消毒破壞的日常生活複原。


    “然後,再三個人一起去學校吧。”


    這就是阿掘的決定。一開始隻是一心想逃離這個隻有痛苦的人類世界,可是現在不一樣,和殺菌消毒對戰時,賢木擁抱了自己,那時便覺得不想跟他們分開。


    所以,阿掘將為了取迴那段幸福時光而去旅行,不是完全恢複成怪物,隻是要獨自尋找讓鈴音複原的方法。


    那一定不是在這邊保護鈴音的生活就可以達成。要到外麵的世界,或是更深的黑暗世界,在蟲或怪物徘徊的世界裏才找得到。


    和鈴音相遇前。那裏是阿掘的世界。


    隻是恢複到兩個月前的生活。總有一天,一定會再次和鈴音及賢木相遇。


    吱。門開了。


    鈴音站在那裏。變成肉偶的鈴音,眼中閃爍著堅定意誌,快速走向站在那裏拿槍指著阿掘的賢木。


    “不可以。”


    天真無邪,如幼童般的聲音。


    “打架。”


    她的模樣,那張不知為何非常認真地說著的表情。


    賢木及阿掘同時鬆了口氣,露出溫和的表情。


    “抱歉。啊啊,閣下,你放心,我們不是在打架。”


    “對。是這男人擅自把槍口指向我,這不是打架,是單方麵的攻擊。”


    “不行,老師。”


    鈴音信以為真,手插著腰,挺起胸部,一臉嚴肅地瞪著賢木。忘了是在什麽時候,她曾經在阿掘和賢木吵架時做出那種表情。對啊,既然這樣,一定——


    “不好好相處不行!”


    在有點生氣的表情之後,她應該會不知所措地皺眉,恢複一向和善的溫柔臉龐


    吧。


    看到她這樣,賢木不禁掉下眼淚。一行淚流過五官端正的他的臉頰。


    阿掘故意誇張地笑他:“哈哈,笨蛋賢木,那把年紀還哭,真丟臉。”


    “什麽?咦,我為什麽在哭?而且,阿掘。”


    賢木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邊,低聲問:“為什麽你這家夥也在哭?”


    阿掘用手摸摸臉頰,發現那裏有溫熱的液體。淚水,這是——淚水,她一邊這麽想,一旦有了自覺便再也停不下來——


    阿掘無聲地落淚,進而窩囊地放聲痛哭。賢木雖然靜悄悄地,但他的眼淚似乎也停不下來,他依然一臉不可思議地頻頻歪頭。


    在日本一個有點偏僻的地方,有個名為觀音逆笑的小鎮。那裏有個叫做宇佐川鈴音的女孩。那女孩並非哪裏特別出眾,是個隨處可見,隻是有點會做菜的平凡女孩。


    然而她卻改變了生活完全製式化的賢木的人生。


    解救了被黑暗吞噬長達千年之久的一個怪物。


    即使變成肉偶,鈴音也一定不會改變,依然會露出一副賢木和阿掘吵架讓她很傷心的表情,一副不喜歡他們落淚的表情。


    鈴音靜靜地將兩人拉近、抱住,她的力量很微弱,比以前的她還沒有真實感,可是賢木和阿掘都無法抵抗,被吸向她纖細的身體。


    “不要緊。”


    鈴音小聲地說。“不要緊。不要緊。”


    這麽說的她也在哭泣。三個人就這麽一直哭著,一邊感受彼此的體溫,在非常寒冷的暗夜之下。


    有個身為巨大財團繼承人,一直走在規劃好的人生道路上的男人。


    有個遍尋不著立足之地,投身大海的少女。


    有個專挖眼球,以怪物之姿活在黑暗中的少女。


    三個人會相遇,一定隻是偶然。在這個上帝粉碎四散的世界,或許早已沒有奇跡存在。


    然而,賢木發誓要一直保護鈴音。


    阿掘要去尋找讓鈴音複原的方法。


    而鈴音她,一定會像這樣緊緊擁抱兩人。


    所以不要緊。鈴音說得沒錯,雖然沒有任何根據,阿掘覺得應該不要緊吧。


    夜晚已經要結束了,必須快點從惡夢中醒來。因為在很黑很黑的絕望之後,應該有幸福的希望守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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