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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點為月森高中食堂的一處角落。這裏由於有柱子擋著,不會受到中午陽光的直射,可以說是最佳的位置。


    禦笠坐在椅子上,以極為嚴肅的表情看著桌上的一點。她的視線中,透出了一股與平常的她完全不同的嚴峻,甚至已經接近一種「近我者斬」的殺氣。


    在她的視線前端,是一碗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麵。麵條已經被吃光了,隻剩下一些湯汁。


    按照禦笠的習慣,每個星期大致上會偷懶一次,不做便當而到食堂吃飯。畢竟每天都做便當的話,能夠選擇的菜色總有用罄的一天。而且最近常將便當分給京也吃,在味道上可以說是絲毫大意不得。


    雖然他總是麵無表情地說「很美味」,但根據最近禦笠的研究,這個「很美味」也存在著數種不同的音階。如果真的覺得很好吃,聲音會略為高昂。而相反的情況,聲音則會略為下沉。雖然這種震動聲帶的細微差異就算是擁有絕對音感的人也很難分辨得出來,但是在曆經長期觀察之後,已經成為摩彌京也研究家的禦笠能夠判斷得出來……當然也有可能隻是錯覺。


    另外,靠學校食堂的餐點來尋找便當菜色的靈感,也是禦笠的目的之一。光就這點而言,就有經常光顧食堂的必要。


    禦笠今天點的是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麵。本來想點的是熱量較低的煮鰈魚定食,但卻輸給了廚房中飄出的那股濃厚奶油與白味噌的香味誘惑。如今冷靜一想,麵類根本不可能拿來當便當的菜色,所以參考價值是零。


    而且這個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麵……竟然好吃得令人抓狂。


    好想再喝一瓢。好想再一次讓湯汁的美味在口中擴散。


    但是身為一個女人,喝了湯與沒喝湯的卡路裏差卻快速地在她的心中被計算得一清二楚。


    年輕的女性腦袋中都具備有高性能的卡路裏計算器,當然禦笠也不例外。


    如果喝了湯,隨便一算也知道肯定超過一千大卡。對女性來說,這個湯汁就是能致人於死的卡路裏……因為會發胖。


    禦笠搖了搖頭,將腦中的雜念甩掉。減肥不是一天能成功的。當人類攝取了大量脂肪的時候,頭腦會分泌一種稱為腦啡(enkephalin)的快樂物質。換句話說,如果想在減肥行動中獲得勝利,就必須掀起一場本能與理性的戰爭。


    危險,實在太危險了。一方麵認為隻喝一口應該無妨,一方麵又擔心喝了這一口便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棲息在腦中的天使與惡魔不斷你來我往,讓禦笠的瞳孔綻放出如同野獸般的猙獰目光,額頭上也開始浮現了汗珠。


    最後,禦笠終於下定了決心。她點了點頭,將顫抖的手伸向湯瓢。


    「隻喝一口……隻喝一口……」


    表情恍惚,口水從嘴角滴落。禦笠以湯瓢舀起乳白色的液體,送到了唇邊。


    「南雲妹妹,妳到底在玩什麽遊戲?」


    突然的這一句話讓禦笠嚇得跳了起來。轉頭一看,加倉井正將臉湊過來看著自己。他身上的製服邋邋遢遢,兩隻手插在口袋裏。禦笠不禁把頭往後一縮。


    「什……什麽事?」


    禦笠擺出一副完全不知道眼前有拉麵的臉,將湯瓢一丟,開口問道。


    禦笠非常不會應付加倉井。雖然聊了幾次之後漸漸已經有點習慣了他這個人,但是那副可怕的模樣如果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話,還是會嚇一跳。在這個學校裏麵能夠毫無懼意地跟他講話的人,恐怕就隻有京也了。


    「妳對麵的位置讓我坐一下,已經沒有其它座位了。而且,我剛好有點事想問妳。」


    「咦?有事想問我?」


    當然,禦笠完全想不出來那會是什麽事。


    加倉並沒有立刻迴答,他將豬排定食往桌上一放,雙手合掌說一句「我開動了」之後,把免洗筷扳開。這麽有禮貌的不良少年倒是少見。


    好一陣子都隻聽得見他不忙不亂地扒飯的聲音。過了好久才慢慢抬起頭來說道:


    「喂,最近那家夥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那家夥?」


    「當然就是摩彌啊!那家夥最近不太對勁,不足嗎?我想南雲妹妹妳應該知道些什麽才對。啊,不過我可不是在擔心他喔!這點一定要先跟妳說清楚!」


    「咦……?不對勁,是指什麽事呢?」


    隻見他含著滿嘴的豬排說了句話,發現禦笠沒有聽懂,於是趕緊將豬排吞下,說道:


    「……難道妳沒有發現?啊,對了,妳最近沒有來學校……」


    加倉井好像突然察覺不應該問這個問題,小聲地說了句「抱歉」。


    禦笠見加倉井說話變得小心翼翼,不禁有點失落感,但還是搖了搖頭,問道:


    「到底是什麽狀況?你應該很樂意告訴我吧?」


    「嗯?喔,那家夥最近精神不太好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眼睛周圍有了黑眼圈,而且眼神看起來非常兇惡。跟他說話,他就會擺出一副警戒心十足的模樣。另外,他的集中力似乎也變差了。上次的考試,那個大天才摩彌聽說拿了個慘兮兮的分數。而更誇張的是發生在剛剛的事情。班上有一群女生笑得很大聲,那家夥竟然對她們破口大罵:『吵死了!』妳相信嗎?那個向來麵無表情的家夥竟然會做這種事。整個班上一瞬間安靜下來,他才突然恢複冷靜,趕緊走出了教室。」


    從加倉井口中說出來的這些話,禦笠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完全明白。腦袋理解了狀況之後,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驚訝。


    「怎麽會這樣……」


    最後一次見到摩彌,是在半夜的月森裏。當時的摩彌相當關心自己,看起來絲毫沒有異常。


    加倉井所描述的京也,實在讓人很難跟那個平常總是泰然自若的京也聯想在一起,真是太難以置信了。


    「這是……真的嗎?」


    加倉井沒有迴答,隻是默默地吃著飯。


    隻有我沒有察覺他的異常嗎?一想到這點,禦笠的心情就像一個人孤獨地走在昏暗的路邊一樣,充滿了寂寞。


    加倉井似乎察覺到了禦笠的心情,趕緊想些話來安慰她:


    「啊……沒辦法,妳這陣子都沒來嘛,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他一邊輕描淡寫地這麽說,一邊舉著筷子繞圈圈。接著,加倉井開始喝起了味噌湯。


    加倉井的話讓禦笠的心稍微舒坦了一點。看起來蠻橫粗魯的加倉井,沒想到竟然擁有這麽細膩的心思。禦笠開始不明白為什麽他要當一個不良少年了。


    而且,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一副阿飛的模樣?這種時代的阿飛,不嫌生鏽年代了嗎?


    接著禦笠開始思考加倉井口中所說的京也。


    禦笠的心情相當複雜。


    京也的異常舉動並非完全無跡可循。當然,這個秘密不能讓加倉井知道。


    這是隻有禦笠知道的秘密。京也有著另外一張臉,那就是凡采尼。他曾經告訴禦笠,自己是個臨界之人。站在正常與異常的境界在線之人。


    剛剛聽到的那些焦躁的舉動,以及臨界之人的身分,這兩件事情似乎有著什麽可怕的關聯性。但這些事絕對隻能隱藏在自己心中。


    「抱歉,我也不清楚。」


    「喔,我想也是吧。不過,如果妳擔心他的話,今天就陪他一起迴家吧。啊,但是絕對不能告訴那家夥,這些事是我跟妳說的喲!如果被他以為我是在關心他,我可是會渾身不對勁!」


    「嗯,我明白。謝謝你,加倉井。」


    加倉井摸了摸鼻頭,聳了聳肩膀。接著他把視線微微往下移。


    「對了,這些湯妳不喝嗎?」


    他指的似乎是禦笠吃剩下的白味噌豚骨奶油拉麵的湯汁。


    「……………………不喝。」


    「……不必想這麽久才迴答吧?啊,口水!口水!」


    禦笠一聽,急忙伸袖子在嘴上一抹。


    「什麽嘛,既然想喝,為什麽不喝呢?啊,難道妳是在擔心體重嗎?妳們女生就是這樣,對體重這件事實在太過於神經質了。其實我反而喜歡稍微肉感的女生哩。」


    即使是溫厚的禦笠,也無法對這句話置之不理。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你知道女孩子為了減肥要吃多少苦頭嗎?你知道抵抗眼前甜食的誘惑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嗎?不,你完全不懂!」


    「啊,呃……對不起。」


    加倉井被氣勢一壓,隻能趕緊道歉。


    「女孩子在走上體重器之前,總是要先統一精神,一邊在心中祈禱,一邊脫掉衣服,慢慢伸出第一隻腳。這時候要想象自己是一片羽毛,相信自己沒有絲毫的重量,接著才將另一隻腳……」


    「兩位似乎在討論重要的議題,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參與?」


    轉頭一看,摩彌正站在自己的眼前,手上拎著便當。


    「啊,摩……摩彌?」


    「是我沒錯。禦笠,我找了妳好一會兒呢。剛剛到妳的教室去,發現妳不在?所以我猜妳在這裏。」


    根據加倉井的說詞,京也剛剛才在教室裏鬧出了一點事情,之後不知道跑去哪裏躲起來了。但是現在的京也卻完全看不出來有這迴事,依然是平常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這也是他的演技嗎?最優秀的謊言,可以讓被欺騙的人不帶絲毫的懷疑。如果京也真的要欺騙自己,自己是否有辦法能夠看穿呢?


    話說迴來,京也的臉色似乎確實有點不太健康。


    「啊?」


    突然問,京也似乎感到一陣暈眩,身體微微一晃,急忙用手扶住了桌子。


    「摩彌,你不要緊吧?」


    「是的,我沒事。」


    結果,禦笠沒有機會為自己的疑惑求得解答。


    自從京也來了之後,加倉井的態度顯得有點尷尬,隻好表現出一副局外人的模樣,看著完全不相幹的方向。


    「禦笠,我剛剛似乎聽見妳談到了變成羽毛之類的話題,難道禦笠妳……」


    「嗚……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能不能別談這個話題?」


    「……想要修練當一個仙人嗎?」


    ——啊啊,連這個表情嚴肅、講話卻少根筋的行為也跟平常一模一樣……


    禦笠感到全身無力,漸漸開始懷疑加倉井剛剛那些話的真實性了。


    「沒……沒有啦!」


    「是嗎?那就算了。如果想要當仙人的話,請告訴我。我會去查一查最正確的修練法。我記得如果是『屍解仙』那種最低級的仙人,修練起來倒是不會太困難……」


    「最低級的仙人……不,不用了,我不想當仙人啦。」


    「她隻是想減肥而已。」


    加倉井若無其事地說出了秘密。


    「啊,不要說出來啦!」


    「喔喔,我從剛剛就在懷疑,為什麽視線的角落有個大型垃圾,仔細一看原來是加倉井啊……」


    加倉井的太陽穴抖了一下,站起身來說道:


    「嗬,你膽子可真不小啊,摩彌!難道你以為學校食堂的座位上會有一個大型垃圾嗎?嗯嗯?」


    加倉井朝著京也的鼻尖狠狠一瞪,京也卻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


    「雖然不是垃圾,但是跟垃圾也差不多,所以我也不算是說錯了話。對了,你的嘴巴實在太臭,我的鼻子都快歪掉了。能不能請你離我遠一點,加倉井?」


    「你這個撲克臉的混蛋!如果不想死的話,立刻給我跪下來道歉!」


    「我拒絕。我才想請你這輩子永遠不準叫我撲克臉哩。」


    「哼,我拒絕,撲克臉的混蛋!」


    「你的智能簡直媲美猴子,真令人肅然起敬,加倉井。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對你曉以大義了。下次我會請我的朋友以c套餐的方式將你這個野人處理掉。」


    「摩彌……什……什麽是c套餐……?」


    「殺死之後,將屍體放進木材研磨機裏麵磨成粉末,然後混進飼料裏麵喂給豬吃。請放心,禦笠,不會留下絲毫證據的。」


    這實在不是適合在用餐時間談的話題。


    坐在京也附近用餐的一般學生聽見了這個可怕的犯罪計劃,全部都臉色發白,表情凝重。


    禦笠花了好久的時間,才習慣他這種開玩笑的方式。如果是以前的禦笠,恐怕早就開始認真地想著是不是應該趁他還沒犯罪之前將他交給警察了。


    即使是現在,禦笠依然懷疑他說這些話有一半是認真的。


    但是,說了這些話的當事人卻似乎沒有察覺周圍的視線,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雖然我實在很不想問,但還是忍不住要問問看……除了c套餐之外,還有a套餐跟b套餐嗎?」


    「是的,a套餐是殺死之後,以鹽酸腐蝕臉孔跟指紋……」


    「夠了,我明白了.別再說了……」


    「不,妳還不明白。最重要的關鍵是在於不能讓警方拿牙醫就診紀錄加以比對,所以必須用老虎鉗將牙齒……」


    「停!我不想聽!」


    坐在京也正後方的學生聽了京也的發言,臉色蒼白地站了起來。他手上的餐盤上放著幾乎都沒吃的料理。


    繼這個人之後,周圍的學生也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


    京也說完了笑話(?)之後,原本極為和平的用餐景色消失得無影無蹤,周圍的座位上一個人也沒有。


    「當然這些都是開玩笑的,禦笠。」


    京也泰然自若地輕輕說道。如今才說這句話,已經離開的學生也不會迴來了。


    禦笠下定了決心,從今天開始要對他所講的一切玩笑話聽而不聞。


    「對了,禦笠,剛剛好像聽說妳想減肥,是真的嗎?」


    「嘖,我以為你早已經忘了這迴事……」


    「……禦笠,是我聽錯了嗎?我剛剛好像聽見妳咂了舌?」


    「嗯?你說什麽,摩彌同學?」


    京也的視線受到氣勢一壓,不禁在空中飄來飄去。


    「……啊……呃……什麽事也沒有。看來是我聽錯了。」


    「哼,正值發育期的女生勉強自己減肥,可以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哩。」


    「加倉井,你有一個永遠不會進化的腦袋,真是令人佩服。對於體重的在意程度,男孩子跟女孩子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對於自己無法理解的價值觀加以排斥,這是最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情。事實上我也曾經在偶然的機會裏看到我自己的妹妹在身體檢查的那一天,不但吃瀉藥將胃清空,還郵購了氦氣的氣瓶來吸食呢。」


    「……那個場麵應該是相當尷尬的吧。吸食氦氣……你妹妹到底是何方妖孽啊……她當自己是氣球嗎?」


    京也打開了妹妹親手做的便當盒。盒裏的白飯上,絞肉排成了文字:「我愛你☆」。加倉井一看之下,「喔喔!」地尖叫了出來。京也的便當之可怕程度,還是隻能以「瘋狂」兩個字來形容。但京也絲毫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吃了起來。真虧他吃得下去。而且,便當裏示愛的方式好像愈來愈露骨了。


    「……雖然不想跟加倉井問一樣的話,但看了這個便當,實在很想問……摩彌,你妹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如果那麽想知道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京也的迴答令禦笠感到有點意外,


    不禁猶豫了起來。


    「嗚……有一點想認識,又有一點不敢認識……」


    此時禦笠偶然望向加倉井,卻發現他正在朝著自己大使眼色。禦笠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京也最近的樣子怪怪的,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去他家一探究競。


    「啊,我決定還是想認識她。如果可以的話,就今天吧。」


    「今天嗎……」


    京也將手放在下巴上,思考了起來。這時的他,腦中到底在想著什麽,到底在評估著什麽事情的可能性,禦笠完全無法想象。過了一會兒,京也以平淡的語氣說道:「可以。」此時禦笠才發現,自己的肩膀莫名其妙地僵硬了起來。


    趁京也不注意,禦笠與加倉井對看了一眼。加倉井靜靜地朝禦笠點了點頭。


    「這裏就是摩彌的家嗎……」


    禦笠看著京也所居住的房子,不禁發出了歎息聲。原來傳說中的摩彌家竟然是這個模樣。


    京也的家與他那超群脫俗的形象不同,看起來沒有什麽奇特之處,是座小巧精致的獨棟房屋。庭院裏鋪著人工草皮,甚至給人一種清爽明亮的印象。


    「是的,隻是個很普通的家,沒辦法讓人有什麽特別的感觸,真是抱歉。」


    「啊,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思,那麽……我可以進去叨擾嗎?」


    「當然,請進。」


    窗戶被厚厚的窗簾蓋住了,所以沒辦法從外麵看到屋內的模樣。


    「啊……咦?」


    不過,仔細一看,窗簾並沒有完全密實,而是被微微掀起,露出了一個小縫。有人正從縫隙中往外窺探。就在此時,那個偷窺者似乎察覺自己被發現了,趕緊放下窗簾,蓋住了自己的身影。


    空氣中隻殘留著詭異的寂靜。烏鴉一邊嘎啊、嘎啊地啼叫,一邊朝天空飛去。


    「摩彌……剛剛好像有人在往外偷看……」


    「那應該就是我妹妹吧,她已經迴來了。」


    走進大門,京也喊了一聲:「蘭,我迴來了。」


    但是整個家裏麵的氣氛卻是一片寧靜,完全感覺不到人的氣息。或許是因為窗戶被厚窗簾蓋住的關係,空氣一點也不流通,非常地沉悶。這個屋子裏真的有人嗎?禦笠開始感到懷疑。就在這時,京也似乎發現了什麽,他把鞋子一脫,走向麵對著大門的柱子旁,從柱子後麵像抓一隻小動物一樣抓出了一個物體。


    柱子後麵原來躲著一個年紀幼小的少女。宛如母貓叼小貓一樣,京也抓著那個名叫蘭的少女的領口,來到禦笠的眼前。


    「好……好可愛!」


    蘭的年紀大約十歲左右,身高比禦笠還矮了一個頭。頭發分成了左右兩邊,各自以櫻桃造型的發帶束起。或許是因為剛從學校迴來的關係,身上還穿著白色的水手服。不過水手服上還套著圍裙,看來她正在做菜。


    禦笠本來相當擔心,不曉得做出那種便當的妹妹會是什麽樣的可怕人物,但看來比想象中要正常得多,而且可愛得令人不禁想要把臉頰貼上去磨蹭。


    然而,似乎隻有禦笠單方麵抱著好感。蘭的雙眼微微瞇著,以冷眼看待世間萬物的眼神,由下往上凝視著禦笠。最後隻小聲說了一句:「妳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接著便不再說話,維持著詭異的沉默。


    「她就是我妹妹摩彌蘭。蘭,打個招唿吧。」


    此時蘭終於將視線從禦笠身上移開,躲在京也的背後,似乎不想聽話照做。


    她大概是害羞了吧,禦笠心想。於是禦笠決定先打招唿,表現出身為成熟大人的一麵.


    「妳好,我是南雲禦笠。我可以叫妳蘭嗎?」


    「午安,不要臉的女人。」


    「…………」


    禦笠的表情帶著笑容僵住了。


    人生的際遇真是太奇妙了。如果沒有在姐姐的喪禮上認識了京也,沒有來到京也的家,也不會在這個家裏麵被一個初次見麵的小學生罵「不要臉的女人」。人生會遇到什麽事,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兩眼半合、嘴唇微微嘟起的蘭丟下了這麽一句驚人之語後,便轉過了身,朝屋子深處奔去。


    「蘭,好好打招唿!」


    京也見她頭也不迴地跑走,隻能輕輕歎了一口氣。


    「抱歉,禦笠,她平常不是這種個性的。」


    「……不,沒有關係的。嗯,我不要緊的,完全沒事……一點也沒有受傷……嗚嗚……」


    「……看來精神受創嚴重。真不曉得那孩子到底是怎麽了。既然如此,隻好由我來稍微介紹一下她了。她叫摩彌蘭,就讀私立祁答院學園的初等部,今年剛升五年級。」


    「咦……那個祁答院學園嗎?好了不起啊,那裏是超有名的明星學校呢!」


    「是啊,雖然由我來說或許帶了些身為哥哥的偏袒,但她真的是一個熱人憐愛、冰雪聰明的妹妹。我這個家裏沒有父親,為了幫在外工作的母親分憂解勞,她一肩挑起了所有的家事。而且學校的成績也相當優秀。」


    「喔……真了不起。」


    即使是在稱讚自己妹妹的時候,京也依然麵無表情,而且聲音非常平淡。禦笠一邊聽著,一邊望向跑到後麵廚房裏的蘭。蘭正在廚房裏專心地玩著磁性繪圖板——就是那種讓小孩子畫圖用的筆壓感應式玩具。看見這副景象,禦笠不禁露出會心的微笑。雖然是才女,畢竟還是個孩子。


    禦笠開始覺得,剛剛那句「不要臉的女人」應該是自己聽錯了吧。這樣一個才女,怎麽可能說出那種話來。


    過一會兒,蘭抱著繪圖板又跑迴來,默默地將繪圖板舉在頭頂上。


    『滾迴去,偷腥的貓!』


    上麵寫著這樣的字眼。


    「什麽!」


    蘭將繪圖板壺局舉在京也肩膀上方的位置,隻有禦笠看得見,京也似乎沒有察覺。


    禦笠腦袋裏突然浮現了一句話:有其兄必有其妹。


    「怎麽了嗎?」


    京也發現禦笠的視線停留在一個點上,於是沿著禦笠的視線望去。蘭見狀,趕緊將繪圖板上那個具有板擦效果的小拉柄一拉,一瞬間板上的文字便全部消失,成功地湮滅了證據。完美的犯罪。


    「蘭,妳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玩哥哥你上次送我的繪圖板。」


    「原來如此,能夠看見妳好好利用它,也不枉我將它送給了妳。」


    一般而言,這種東西是給二至八歲的小孩子玩的。送了這種東西的京也少根筋,收了之後用得很開心的蘭也少根筋。兩個人半斤八兩。


    京也再度將視線從蘭身上移開。蘭看得精準,帶著半開半合的雙眼對禦笠露出彷佛是嘲諷般的笑容。繪圖板上又歪歪斜斜地寫了幾個字:『母豬』。


    禦笠沮喪地垂著肩膀。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那麽被蘭討厭。


    「禦笠,妳到底是怎麽了?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到我房間去休息一下。蘭,幫客人泡杯茶來。」


    京也牽著禦笠的手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禦笠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發現蘭正瞪著自己,嘴角下彎,似乎相當不甘心。


    不知道為什麽,才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就被討厭到這種程度。


    她跟著走上一一樓,進入京也的房間。


    房間內唯一一扇大窗子同樣被百葉窗簾覆蓋著。窗簾的橫板傾斜,遮住廣大部分的光,因此整個房間內略顯昏暗。


    「這裏就是……」


    「是的,這裏就是我的房間。我去換個衣服,妳可以隨意參觀。」


    京也說完之後,便走了出去,將禦等一個人留在房間內。


    雖然對本人或許相當失禮,但禦笠對這個


    房間的感想是,怎麽會有這麽單調空洞、毫無情趣可言的房間。


    牆上一張海報都沒有。家具隻有床、櫃子、健身器材、一台桌上型計算機及二口輔助用的筆記型計算機。


    外人要從這個房間來推斷房間主人的性格,恐怕是相當難的一件事。因為這個房間毫無個性可言。


    禦笠坐在身邊一個坐墊上,興致盎然地環視左右。接著,她又站起身來,走向京也的書桌。


    桌上有個被翻倒蓋住的相片架。禦笠將相片架扶正,看了一眼。


    似乎是京也剛進中學時的照片。照片中有看起來多了些稚氣的京也、身高不到現在一半的蘭、以及一位應該是京也母親的溫柔女性。京也那撲克麵孔與現在並無多大差異。


    相片架顯得有點浮腫,似乎後麵還塞了其它相片。


    禦笠帶著罪惡感,將後麵的相片抽了出來。


    「這是……!」


    禦笠的心頭彷佛被針刺了一下。


    這是一張以京也為中心的家族休閑合照。京也的年紀看起來更小,大約是小學的高年級生吧。但是照片中的兩個部分,以大小來說差不多是兩個人的範圍,被人用剪刀剪掉了,隻留下兩個殘酷的空洞。


    禦笠曾經聽京也說過他的家庭構成,知道這兩個被剪掉的部分是京也的父親及姐姐。照片中的京也正展露著禦笠所從來沒見過的笑容。


    ——我心中的這股感情,到底是什麽呢?


    京也平常在禦笠麵前所露出的笑容,如果跟這個宛如一朵大花般的天真笑容相比,其價值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


    在這張照片的下麵,還有一張照片。禦笠以眼角餘光確認京也尚未進來,將照片抽了出來。


    這張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玉米田。京也與一名少女一起比著勝利的手勢。雖然禦笠對月森市的地理環境並不特別清楚,但直覺認為這個場景並不是在月森市內。


    這張照片上的京也也在笑著。少女穿著雪白色的連身洋裝,像絲綢一樣的烏黑秀發延伸到腰際,長得非常眉清目秀。


    這張照片跟剛剛那張似乎是同一個時期拍的。雖然在偷看之前便已有所覺悟,但禦笠還是感覺到一陣後悔。這不是他人可以隨意窺探的東西。


    禦笠一邊在心中道歉,一邊將照片放了迴去。


    就在此時,京也剛好迴來,手上還端著一個放了點心的盆子。他身上穿著一件蓋住脖子的黑色長袖貼身汗衫,下麵則穿著寬鬆的長褲。


    「蘭正在泡茶,請再等一會兒。很無趣的房間,妳一定相當失望吧?」


    「不,沒那迴事。」


    似乎好久沒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讓兩個人單獨說話了。


    或許是因為上次發生殺人事件的時候,曾經跟京也渡過了一段朝夕相處的時光,所以對禦笠來說,這樣的房間倒也符合京也的個性。


    「最近……又發生殺人案了呢。」


    當然,禦笠指的是那起女性被亂石砸死的事件。


    「是啊,我也相當擔心妹妹上下學的安全呢。」


    京也的臉上完全看不見任何動搖。像這種時候,故意問一些測試他的話,查探他的反應,或許是自己的壞習慣吧。


    雖然很有可能隻是自己太多心。但一想到京也的另外一麵,禦笠還是認為這些話非問不可,就算這會讓自己被討厭也沒辦法。


    「雖然這隻是第一起,詳細狀況還不明朗,但禦笠晚上最好還是盡量別外出,尤其是周末。」


    「案情的內容……你已經調查得相當清楚了嗎……?」


    「都是從電視新聞上看來的。為了自身安全而進行情報搜集,應該沒什麽不妥吧。」


    「……真的隻是這樣而已?」


    「是的,當然。」


    他毫不遲疑的迴答。


    「摩彌,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怎麽了,為何突然這麽慎重?」


    京也見禦笠的眼神中充滿了決心,不禁皺起雙眉。」


    「……看來似乎不是太快樂的話題。」


    京也一邊說,一邊將坐墊遞給禦笠。禦笠道了謝,在坐墊上坐下她見京也采跪坐的姿勢,也就跟他一樣跪坐著。


    「那個……你對最近市內發生的那件殺人案……有什麽看法?」


    「真是讓人摸不著邊際的問題。我認為這是一件頗為異常的案件,但是,以怪異的程度來看,倒也沒那麽稀奇。毒辣的兇殺案是不勝枚舉的。過去還有人殺了親兄弟之後,在采訪媒體麵前大唿痛快呢。」


    「那麽……如果不是站在摩彌的立場,而是站在bloodyutopi的凡采尼的立場……你有什麽看法?」


    房間內的空氣突然跟剛剛完全不同了。京也的眼神變得非常銳利。但是,過了一會兒之後,京也似乎放棄了抵抗,將視線從禦笠身上移開。


    「自從那個事件之後,就沒跟妳談過這方麵的事情了。」


    京也將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交叉在胸前。禦笠幾乎想要打退堂鼓,但還是振作起了精神,繼續進逼……


    「摩彌,這個最近被大家廣為討論的殺人兇手,你認為他行兇的動機是什麽?」


    「在我迴答之前,我想問一個問題。妳問這些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


    「上次那個事件跟禦笠妳有直接的牽連,但是,這次的事件卻沒有。我不認為妳有必要讓自己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當然有牽連,這也是在我們市裏發生的殺人案件呢!」


    京也皺起了眉頭。


    「妳這句話是認真的嗎?不是為了至親,而是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妳想要淌這渾水?」


    「嗯……大概吧。」


    真的是這樣嗎?連禦笠自己也頗為懷疑。此時京也便說道:「好吧,就當作是這樣吧。」讓禦笠完全沒有深入思考的空間。


    「禦笠,當一個人的食衣住行等基本需求都被滿足後,你認為這個人接下來會做什麽事呢?」


    「……睡午覺?」


    京也輕輕搖晃著肩膀笑了。


    「如果是禦笠,或許確實是如此吧。」


    好像有一種被繞圈子嘲笑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這個人會開始設法滿足自己的欲望。當然,睡眠也是欲望的一種形式.但是人類的欲望種類是數也數不盡的。」」


    「咦?數也數不盡……有那麽多嗎?」


    禦笠在腦中思索了一下,但是對於人類的欲望,她連兩隻手的手指都數不清。


    「禦笠,妳知道跑步會讓人產生愉悅感嗎?」


    「好像聽過這種說法……」


    「禦笠,妳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為什麽人們要跑馬拉鬆?一場全程的馬拉鬆比賽,選手必須持續跑完四十二點一九五公裏這麽長的距離。如果是外行人來跑,不用十公裏便已氣喘籲籲,脾髒劇痛,肉體的疲勞也達到顛峰。在人生之中,如果隻做一次這種劇烈的行為,或許還能夠理解。但是那些參加比賽的選手,卻是為了練習而每天都這麽跑著。」


    「嗯,這麽說來確實很奇妙……」


    禦笠滿心疑惑,不知道京也說這些話做什麽。


    「但是,其實這是門外漢的看法。事實上,每天進行固定時間的跑步,持續一陣子之後,就會發生不可思議的現象。從某一個時間點開始,跑者周圍景色的流動將突然化為難以言喻的美景。肉體的疲勞將完全消失,內心充斥著幸福的感覺。這就是跑步者的愉悅感現象。為了拯救疼痛不堪的肉體,頭腦裏麵會分泌一種稱為腦內啡的類嗎啡物質。馬拉鬆跑者似乎都將這種快感當作是自己努力


    熬過辛苦練習後的獎賞。有一些跑者為了再一次嚐到那種令人難忘的感覺,就算跑到疲勞骨折也不在乎。很有趣的事情吧?快樂會給人帶來毀滅,但是人類卻無法抗拒快樂的誘惑。」


    這也算是一種上癮現象吧。肉體幾乎瀕臨死亡的跑者,為了那不知何時會來到的幸福感,持續地向前跑。他的雙眼,是閃閃發亮的。腦中想象著這個畫麵的禦笠,不禁感到害怕起來。


    禦笠感到兩腳酸麻,無法繼續跪坐,於是將兩隻小腿向外挪,一屁股坐在坐墊上。雖然兩隻健康而肉感的美腿從裙下露出,京也卻是一副絲毫不感興趣的模樣。


    「你的意思是說,跑步者的愉悅感現象也是一種快樂的形式?」


    「有點不同。快樂,是欲望獲得滿足時的感受。以剛剛那個跑步者的愉悅感現象為例,這中間其實包含了許多種不同的欲望。」


    「嗚嗚……愈來愈難理解了。」


    或許是因為大量用腦的關係,禦笠開始想要補充糖分。但是當她伸手要拿茶點來吃的時候,卻發現茶點是鹽味昆布,隻好又把手縮了迴去。更何況,最重要的茶還沒來呢。


    「一點也不難。假設有一個人,他在跑步中獲得了幸福感。此時的他,不但滿足了獲得的欲望,同時也滿足了成就感的欲望。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沒有體會過跑步者的愉悅感現象,所以這個人還可以獲得對他人的優越感。如果要說得更細的話,他還滿足了想要挑戰困難的反作用欲望。當然,藉由腦內啡所直接獲得的快樂也包含在內。」


    簡單來說,他將跑步者的愉悅感現象能讓人類滿足的欲望列舉了出來。確實、光以這個例子來看,就有相當多人類欲望被滿足。


    平常的京也雖然沉默蹇言,但是一旦開始講起道理,就會像泄洪一樣再也停不下來。經過上一次的事件之後,禦笠已經對這一點相當清楚。在這段時間裏,像這樣再一次針對一件事情討論,讓禦笠重新體會京也有多麽博學。


    如果能夠像現在這般展現出自己的優點,就算沒辦法成為班上人見人愛的角色,好歹也可以融入班上的人際關係之中吧。禦笠感到有一點可惜。


    不過,禦笠實在無法想象京也融入班級的模樣,相信他本人也不願意吧?而且,一想到這裏,總覺得胸口悶悶的。原本毫無名氣的音樂家突然變得大紅大紫,長期以來的支持者心中反而會產生一股落寞感,或許心中的感覺就有點類似那樣吧,禦笠想著。


    最後,她終於下了一個適當的結論:既然他想跟班上同學保持距離,自己也不必多加幹涉了。


    「人類真是罪孽深重的動物。人類以外的動物,都可以在更合理的思考模式下行動。隻有人類的行為,是如此充滿著矛盾。」


    「啊,不過,聽說孔雀魚會故意吸引天敵注意呢。」


    「妳指的是動物的自我表現行為嗎?那樣的舉動雖然乍看之下相當矛盾,但每一種動物的行為其實各有其不同的意義,有的是生殖行為,有的是示威行為。」


    「啊,是這樣嗎……不過,不論有形或無形,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能夠不斷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我認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或許吧。我倒是從來沒這麽想過。」


    京也曖昧地加以肯定。


    「但是,在現代的社會裏,人類對於知名度及自我表現的欲望可以說是愈來愈強烈了。世界上總共有六十億人口,而自己在廣大人群之中什麽成就也沒有。當一個人看清這一點的時候,就會產生一股類似饑渴感的感情,希望世人能夠認識自己。尤其是近年來網絡世界開始發達,自己的名字變得很容易傳遍全世界,提升知名度及自我表現的欲望也更加容易獲得滿足了。」


    「為了讓他人認識自己而殺人?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當然有可能。在以前的社會,人類隻會為了活下去而殺人,或是為了仇恨而殺人,但是現在卻沒那麽單純了。社會資源的豐富,讓人類的欲望變得肥大且複雜化。這麽多千奇百怪的欲望,連我也沒辦法掌握得一清二楚。」


    「這麽說來,這次的石頭砸死人事件,動機也是為了自我表現?」


    「當然,這是可能性之一。不過,如果要這麽看的話,疑點卻是太多了一點。」


    「呃……例如說呢?」


    「這件案子的特征在於兇手帶了將近十公斤的石頭,在半夜將一個女人礙死?這麽做的必要性令人不解。而且這每一塊石頭都曾砸在女人身上。兇手這麽做的動機到底是基於仇恨,還是兇手有某種偏激的想法,又或者是基於某種義務呢?新聞媒體都認為這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重新複出所犯下的案子,但我認為不然,因為手法相差太多了。」


    ——咦?


    在京也的這番話中,禦笠似乎感覺到有某種不太對勁之處。到底是什麽事情不對勁呢?


    「禦笠?」


    「啊,嗯。不過,如果是基於偏激的想法而殺人,那還可以理解,但是怎麽會有人因義務感而殺人呢?」


    「使用義務這樣的字眼,或許比較不好體會。但如果我們將它形容成一種使命感呢?如何,妳還是認為不可能嗎?」


    對殺人的行為抱持著使命感。禦笠想起了剛剛那個愉悅感的例子。想要挑戰困難的反作用欲望、想要達成一件事情的欲望。如果將這兩個欲望勉強湊合在一起,或許就會產生所謂的使命感吧。


    「摩彌,你建立bloodyutopi這個網站,也是為了讓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嗎?」


    京也以生硬的表情凝視著禦笠好一會兒。禦笠心想,自己似乎問了令他難以迴答的問題。


    禦笠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微微移動了一下腳部位置。突然,京也開口說道:


    「不是。」


    就隻有這麽簡單的一句迴答。


    禦笠雖然想要繼續追問,但是見他對這個問題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隻好換了個施力方向。


    「摩彌,(bloodyutopi到底是什麽?」


    這是一個一直沒有得到解答的疑惑。雖然禦笠曾經一度連進了網站的入口,但是即使是現在,她依然不知道網站裏到底有些什麽內容。


    「幫助心中懷抱殺人想法的人進行心靈成長並彌補人格缺陷的網站……這個答案如何?」


    京也帶著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你騙人,我知道絕對不是的。」


    禦笠的口氣不禁微微嗔怒。但是,沒想到京也竟然完全不打算收迴這個說法。


    「我並沒有說謊。報社賣的不是報紙,而是情報;眼鏡行賣的不是眼鏡,而是視力;醫生的工作並不是治療疾病,而是督促病人維持身體健康。bloodyutopi這個網站的宗旨也不是談論淩虐或殺人手法,而是讓懷抱殺人想法的人能夠學會倫理觀念及理解殺人行為的危險性。」


    「這……這算什麽,太卑鄙了。這根本是強詞奪理、模糊焦點的說法。」


    「這不是模糊焦點,而是改變視點。說穿了以上這些隻不過是在玩文字遊戲而已,請不必露出這麽兇惡的表情。」


    「……照你這樣的講法,難道你認為隻要確實考慮清楚倫理觀念及理解殺人行為的危險性,就可以做出殺人的行為嗎?」


    「確實是如此沒錯。」


    「殺人者必須活在永遠無法補償的罪孽之中,背負殺人的十字架,出獄之後也將一生受到社會的差別待遇與嘲笑。如果殺人者確實理解了這一些,依然認為非殺某個人不可,那麽就殺吧!」


    京也以低沉嘶啞的聲音如此說道,他的冷漠表情中透露著一股覺悟,懾住了禦笠,讓禦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一些非死不可的人渣!」


    「那家夥最近精神不太好呢。不但臉色很差,而且眼神看起來非常兇惡。跟他說話,他就會擺出一副警界心十足的模樣。」


    禦笠突然開始害怕與京也說話了。他確實不太對勁,他之所以堅持著臨界之人的立場,難道不是因為對殺人行為徹底的反對嗎?


    原本禦笠隻對加倉井的話半信半疑,但現在卻不同了。


    「就算是自殺也一樣,以跳月台自殺來說好了,如果考慮死者家屬必須對班車誤點而付出的賠償金,以及親朋好友的悲傷心情之後,依然認為非死不可的話,阻止他這麽做反而是不上道的行為。」


    絕大部分的人,都無法長期懷抱著「想自殺」這樣的心情。所以曾經自殺未遂的人,在獲救之後的短時間內不會再輕易嚐試自殺。


    自殺應該是基於衝動之下的短暫情緒。一個人在想要尋死的時候,是不會深刻考慮親友感受的。那是一個相當矛盾的想法。


    曾經在新聞媒體上喧騰一時的燒炭自殺事件,實際發生的案件數量其實是很少的,這是因為做起來要花太多功夫的關係。準備好所有道具,拿著厚膠帶將房間裏的縫隙堵起來的過程中,自殺者便已經開始對死亡感到恐懼了。


    禦笠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人生的道路絕對不是平坦的,每個人總是或多或少背負著不幸。周圍的人看起來很幸福,隻是證明了自己隻看到事物的一麵而已。那些看來幸福的人,一定也曾經偷偷躲起來哭泣。


    如今跳月台自殺及上吊自殺的案件這麽多,應該是因為這些自殺方式都可以在下定決心之後便瞬間實現。


    對任何人來說,遺忘都是最溫柔的朋友。遺忘可以帶走所有的悲傷與難過。


    禦笠心中的月森連續殺人分屍事件,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所以,禦笠很清楚,在自殺這件事情上,京也隱瞞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隱瞞,這個字眼就像一根小刺,卡在禦笠的心中。


    「……咦?等一下,摩彌,你剛剛不是說,你對那件兇殺案的了解,都是從電視新聞上看來的嗎?」


    「……是的。」


    對於禦笠突然說出的這句話,京也帶著三分警戒地點了點頭。


    「兇手拿了將近十公斤的石頭,在半夜將一個女人砸死,而且每一顆石頭都曾經打在女人身上……這些事情,新聞上有報出來嗎?」


    京也的臉上在短暫的一瞬間閃過了一抹後悔的神色,禦笠觀察得清清楚楚。


    京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我記得是在國營的媒體中報出來的,但我的記憶也有點模糊了。」


    好不容易擠出來的這個迴答,以京也的聰明才智來看,實在是不及格。


    但是,禦笠察覺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京也沒有指出哪一個特定的媒體。所以如果要戳破他的謊言,就必須要迴溯所有新聞媒體的報導。事實上,那根本是難以做到的事情。


    然而,剛剛他的口氣明明說得那麽肯定,現在卻突然變得那麽曖昧不清,隻用一句「似乎是在國營的媒體申報出來的」帶過,說實在的,這樣的話很難令人信服。


    一旦看見了破綻,猜疑的火焰便在禦笠的心中無止盡地燃燒開來。


    「摩彌,聽說你最近精神不太好,是真的嗎?聽說你對班上的同學大吼,是真的嗎?」


    「…………」


    京也隻是以冷漠的表情看著禦笠。在京也的雙眼下方,雖然不太明顯,但可以隱約看到失眠所造成的黑眼圈。


    「摩彌,難道我不算是你的朋友嗎?你為什麽不把事情說出來?相信我可以幫得上忙的。」


    「…………」


    「不能說的理由是什麽?連理由也不能告訴我嗎?」


    「…………」


    禦笠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跟摩彌京也建立起了信賴關係。


    在禦笠的想法中,朋友本來就應該互相說出心中的煩惱。所以,禦笠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幫得上京也的忙,原本以為京也遇到任何難過的事情,都會跟自己說。


    但是如今對案件內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京也,卻突然保持了沉默。


    這隻能歸納出一個結論。


    「我再問一次,摩彌……那件兇殺案,為什麽你那麽清楚?」


    「……………………」


    京也似乎連想一些推托之詞也放棄了,眼神申充滿了豁出一切的覺悟。這樣的視線不帶任何怒氣,也不是平常的那種冷漠眼神,反而像是帶著憐憫與同情。


    禦笠緊咬下唇,低著頭說道:


    「求求你……摩彌,告訴我,我腦中想的事情是錯的。」


    否則的話,過去京也對自己說過的那些溫柔言語,以及那些快樂的迴憶,全部都要變成謊言了。


    「看來把妳帶迴家裏,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這一句話,幾乎全盤否定了禦笠與京也的所有關係。


    京也說完之後,便站了起來,打算走出房間。


    京也的視線微微從禦笠身上移開。就在此時,禦笠看見京也的脖子上似乎有著一些傷痕。


    「等等,這些傷痕是怎麽迴事……讓我看一下!」


    原本坐著的禦笠朝著京也爬去,不等他的迴答,便拉開了汗衫的領口。這並不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舉動,禦笠隻是希望證明自己看錯了而已。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禦笠倒抽了一口涼氣。


    禦笠看見了長條形的腫塊、尖銳物的切割傷、甚至還有牙齒咬傷的痕跡。雖然已經有點消退,但還是相當明顯。


    禦笠曾經聽京也稍微提到過,他在受到父親的虐待之後,曾經拿小刀傷害自己。但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眼前這些傷痕明顯不是舊傷。


    京也急忙甩開禦笠的手,拉起領口蓋住傷痕。


    兇狠的眼神,跟剛剛看著禦笠的那種溫和神情完全是天壤之別。


    或許是因為黑眼圈的關係,如今的京也看起來簡直像一頭負傷的猛獸。


    難道這些傷痕被他當成奇恥大辱嗎?又或者,有什麽理由讓他不希望這些傷痕被看見呢?


    「這些傷……是怎麽來的?」


    京也瞪視著禦笠,眼神像得了熱病一樣變得恍惚,唿吸聲也愈來愈粗重。


    「咦?」


    接著,凝視著禦笠的黑色瞳孔之中逐漸顯露出興奮的情感。


    京也伸出了雙手,想要勒住禦笠的脖子。禦笠隻是帶著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京也。


    當初與京也在月森的涼亭內說過的那些話……與他一邊看著遠方的霓虹燈夜景一邊說過的那些話……如今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2


    摩彌蘭對自己是天才這件事不帶絲毫的懷疑。


    即使拿掉青春期特有的自負心態,客觀地來看,周圍的同儕依然與自己完全不能相比。蘭沒有花多少時間,便已確定這是一個事實。


    蘭發現同年齡的少年們全都幼稚得難以相處,就連原本應該溫柔地指導自己的教師們,也都沒有尊敬的價值。畢竟,這些人都是凡人。


    不過,雖然蘭已經對人類幾乎失去了所有興趣,但也是會談戀愛。即使在世人的眼光中,自己的戀情完全違反倫理道德,是一場沒有未來的戀情,蘭也不在乎。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夠資格與自己匹配的人就隻有一個,那就是自己的哥哥。


    京也與自己互相愛著對方,這件事就像一個人要吃飯、睡覺一樣正常,一點也不需要懷疑。


    細心的生活照顧與耗時費工的便當隻換來微乎其微的感謝,但蘭毫不介意,因為自己


    的奉獻是不求迴報的。


    愛是毫不留情地掠奪。雖然有點過時,但確實是一句好話。


    所以蘭總是偷偷地,有時甚至是大膽地將自己的心意寫在便當裏麵。


    每次拿迴吃得一幹二淨的便當盒,詢問菜色感想的時候,京也總是溫柔地輕輕說道:「很好吃。」


    情侶就是要吃親手做的便當→哥哥願意吃我做的便當→哥哥喜歡我。


    由這樣的推論就可以知道,哥哥是深愛著自己的。雖然這樣的推論似乎有點不夠嚴謹,但做人不能太鑽牛角尖。


    蘭遵照哥哥的命令,走到廚房泡茶。她將兩個茶壺放在瓦斯爐上,各自點起了火。其中一個是不鏽鋼的茶壺,裏麵放的是礦泉水。另一個則是鋁製的茶壺,裏麵放的是月森市的自來水。根據一些可怕的謠言,月森市的自來水裏含有大量致癌物質三鹵甲烷(trihalomethane),遠超過法定標準值。至於鋁,最近大家都說吸收太多會造成老人癡呆症。而且,後者的水還以小強(蟑螂)的屍體調味過。當然,這是給客人喝的。


    蘭將原本就半開半合,看起來無精打采的雙眼瞇得更細了。


    絕不能放過那個狐狸精.為了守住哥哥的貞操,這種慘無人道的行徑也必須要咬著牙加以實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但是,絕對不能太過輕敵。明明已經有一個最棒的對象了,為什麽哥哥還要將那個女人帶迴家裏呢?


    一思索其中的可能性,蘭便感覺全身彷佛被雷打中了一樣。


    哥哥是在考驗我。南雲禦笠這個女人,是哥哥為了測試我對他的愛是否真誠而找來的試金石。


    真是罪孽深重的哥哥啊!蘭不禁全身顫抖。但是,蘭就是喜歡這樣的哥哥。


    蘭興奮得全身發抖。眼前的茶壺嗶嗶叫了起來,卻完全無法阻止少女滿腦子的妄想繼續膨脹下去。


    因為瞇瞇眼的關係,蘭經常被學校同學揶掄,說她「完全沒有感情」或是「腦袋裏不知道在想什麽」。但是,其實蘭的內心是比任何人都熱情的,她隻是不知道如何表現出來而已。


    京也喜歡著自己,這一點應該是不會有錯的。蘭輕輕握起了拳頭。


    但是,即使機率比天文學的數字還要低,京也還是有可能被自己以外的女人勾引走。


    在日光的華嚴瀑布投身自盡的那個東京大學學生,不是也在遺書中這麽寫道嗎?「世間萬物之真相唯一言可蔽之。曰:不可解。」


    沒錯,不可解。所以京也在那個胸大無腦的女人猛灌迷湯之下,做出什麽出軌的行為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既然如此,除惡必須盡早。


    果然重點還是胸部嗎?蘭如此想著,伸出手來,隔著圍裙與水手服摸了胸口一把。


    ……隻摸得到堅硬的肋骨。


    自信心開始崩潰瓦解了。


    好奇怪……同學裏有些人都已經開始戴胸罩了,為什麽自己還是處於如此絕望的狀態?


    如果哥哥說他喜歡胸大的女人,蘭一定會拚命施打荷爾蒙,讓胸部變得跟乳牛一樣大。


    但偏偏哥哥就是什麽感想也不說。


    就在蘭的妄想開始鑽進死胡同裏的時候,她終於想起自己正在燒開水了。


    蘭急忙取來茶杯。在其中一杯放入玉露茶葉,按照正統泡茶方式,先將茶杯溫過之後,倒入半溫不熱的開水。另一杯則是隨便放入已經泡過好幾次的茶渣,當然不忘再擠入一點抹布的水來增加味道的深度。


    完成了,蘭一邊擦著汗水,一邊稱讚自己的技術。


    一杯是透著綠寶石光輝的茶中極品,一杯是不知道為什麽變成了紅紫色,而且還冒著奇怪泡沫的可怕液體。


    蘭將兩杯茶放在端盤上,躡手躡腳地走上二樓。來到京也的房間門前,將耳朵貼在厚重的橡木房門上,偷聽裏麵的說話聲。


    一點說話聲也沒有。很好,看來他們話不投機。那個女人也隻有現在能夠在裏麵悠哉地聊天了,等等她就會在地上翻滾,然後直奔廁所而去。為了不讓興奮的心情顯露在聲音上,蘭先做了一次深唿吸,然後才對著房門說道。


    「哥哥,茶泡好了。」


    沒有反應。難道是沒有聽見嗎?蘭清了清嗓子,準備再說一次。


    此時,房裏突然傳出了奇怪的悶哼聲。


    蘭歪著腦袋狐疑了一會兒,明知道沒有禮貌,還是決定伸手將門打開。但是當她看見房內的景象時,她的思緒全變成了一片空白。


    若以客觀的說法加以形容,京也似乎正掐著南雲禦笠的脖子。


    蘭的手一鬆,端盤跌到了地上。茶杯破裂的劇烈聲響,讓京也的動作驟然停止。


    接著,他似乎終於領悟了自己在做什麽,慌忙將手從禦笠的脖子上移開。


    「我……做了什麽……」


    自己應該有什麽話要問哥哥才對,但是腦袋卻還無法跟得上狀況。原本以為自己對哥哥事情應該是了如指掌的,但是如今眼前的景象,卻遠遠超越了蘭的認知。而且,似乎連當事者的兩人也有相同的感覺。


    京也一麵搖頭一麵退後,宛如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接著他伸出右手在櫃子裏不停翻找。靠著手頭上的觸感,他取出了一個藥瓶,然後看也不看地便將藥丸往嘴裏倒,咬碎吞下。藥瓶標簽上寫的不是日文。


    京也的雙腳顫顫巍巍,如果他沒有用手扶著櫃子,彷佛就要摔倒了。


    「哥哥……這是怎麽迴事……?」


    京也沒有迴答,鐵青著臉走出了房間。蘭見他走得嗆艙踉踉,不禁極為擔心,想要追上去,卻又不放心將禦笠置之不理。


    壓抑著想要搖動禦笠的肩膀逼問真相的心情,蘭將禦笠扶起,靜靜等著陷入恍神狀態的她恢複冷靜。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直接了當地勸她離開才對。連蘭也沒有想到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麵,如今就算放著不管,這兩個人遲早也是會絕交吧。


    過了一會兒,蘭才以緩慢的語氣問道:


    「剛剛……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一開始,禦笠隻是猛搖頭,強調她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接著,她才將今天發生的狀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蘭,摩彌到底是怎麽了?」


    因為實在太過可憐,所以蘭才稍微給她了點好臉色。但是一聽到這句話,蘭又改變想法了。看來這個女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妳知道摩彌遇到了什麽事嗎?」


    蘭在那天晚上確實看見京也的舉止怪怪的,但若要問到底遇到了什麽事,蘭自己也是一頭霧水。


    房間內維持著令人難受的沉默。


    「南雲小姐。」


    蘭的語氣似乎下定了決心。「什麽事?」禦笠的迴答顯得有點慌亂。


    「不好意思,請問妳跟我哥哥是什麽關係?」


    她起了個開門見山的質問。如今狀況特殊,繼續繞圈子說話也沒意義。


    若依蘭原本的想法,她是連禦笠的名字也不屑說出口的,但現在也隻好表現出成熟大人的態度來解決問題了。


    反正,雖然這個女人相當討人厭,但是在蘭看來,她跟哥哥的關係可以說是如履薄冰,讓人不忍卒睹。


    蘭知道太多關於京也的秘密,與京也才認識沒多久的禦笠根本難以望其項背。而且蘭可以很肯定地說,這兩個人絕對不適合。這已經不是相貌層級的問題了。


    兩人麵對現實世界的態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請迴答我。」


    自認為半點也不輸給禦笠的蘭,再一次催促禦笠的答案。


    「這個……」


    禦笠的眼神飄來飄去,似乎想找些


    話來搪塞,但蘭可不會輕易讓她逃掉。


    「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妳對哥哥是完全不了解的。我現在要跟妳說一個關於哥哥的秘密……但是等妳聽完之後,妳會害怕得從哥哥麵前逃走。我不希望哥哥受到傷害,所以請妳別再跟哥哥見麵了。」


    蘭露出明顯的敵意凝視著禦笠。但是聽到這番話的禦笠,卻彷佛想起了過去的迴憶,兩眼看著遠方,帶著微笑說道:


    「我也知道一些關於摩彌的事情。例如家人的事情、身上傷痕的事情、還有姐姐的事情等等。我知道摩彌吃了很多苦頭。」


    雖然禦笠的口氣非常溫柔,仿佛是在替蘭加油打氣似的,但蘭一聽之下卻受到了很大的衝擊。「為什麽……」她不禁喃喃自語。


    這個人知道哥哥曾經受到的對待,也知道哥哥身上的傷痕。這些話哥哥應該不會告訴任何人才對,除了家人之外應該不會有人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少女會知道這些事?


    可能性隻有一個。那就是哥哥信賴她,因此把這些事跟她說了。


    說不定,這兩個人的關係,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親密得多。


    一開始,蘭隻當作是做公德,苦口婆心地想勸她不要白費力氣。那時候的蘭,心中還有著勝券在握的自信。但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如今的蘭,心中被一股宛如黑色漩渦的情感所占


    「我絕不承認……!」


    京也並不是一個會輕易說出私事的人。能夠讓口風那麽緊的京也將這些事說出來,可以證明京也對禦笠的關係是相當深厚的。


    這幾年從來不曾激動過的蘭,如今卻失去了自製力。能夠讓這個聰明的少女完全失去冷靜的人,或許禦笠是第一個。


    「這些事……一定是妳強迫哥哥說出來的……但是,我相信哥哥絕對不可能連『空白的三天』那件事也告訴妳!」


    蘭自己也很明白自己說的話有多麽幼稚,簡直是拿不幸來當作炫耀的工具。但隻要能比禦笠多知道一些,自己就能重新獲得尊嚴。以蘭的年紀來看的話,或許這樣的行為是埋所當然的。但是對自認為與眾不同的蘭來說,「與同年紀的孩子相仿」這句話絕對不是讚美之詞。


    其實蘭好想衝到她的眼前對她破口大罵。這種時候的蘭,特別羨慕那些厚臉皮、沒有羞恥心的人。但是,蘭還是勉強將這股情感壓抑在冷漠的表情下。


    「咦?空白的三天是什麽……」


    「看吧,妳果然不知道。」


    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蘭感覺得出來自己內心深處著實鬆了一口氣。


    「那是什麽樣的事情?」


    禦笠所散發出的氛圍,似乎也變得嚴峻起來了。


    為什麽這個女人那麽想要知道哥哥的事情呢?


    蘭心中的情感逐漸從忌妒轉變為羨慕。因為蘭發現,禦笠這個人隻是很單純地關懷著哥哥而已。她的內心並不像自己一樣,混雜著不純的欲望。


    原本打算隨口編一些毫無關聯的謊話來搪塞的蘭,改變了心意。


    「……這是從前的事了。我說完之後,就請妳離開吧。」


    「好,我明白了,我答應妳。」


    剛見麵時的那個輕鬆笑容如今已經消失無蹤了。


    蘭自認為隻有自己才了解哥哥。蘭絕對不想把哥哥的事情交給一個外人來處理,這樣的心情到現在依然沒變。但是,不知為何,蘭的心中有著一抹不安。


    「那是在哥哥被爸爸欺負的那段日子裏發生的事情……」


    3


    少女以顫抖的手第三次按下門鈐。


    ——拜托妳,兒玉老師,快開門吧……


    「咦?怎麽了?為什麽特地跑到我家來,還一副慌慌張張的模樣?」


    兒玉在打開門的瞬間微感吃驚,接著馬上又展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腦中甚至看見了這樣的幻覺。


    但是這虛幻的畫麵卻又消失無蹤,殘酷的現實再度露出臉來。


    在短短幾秒鍾、卻感覺相當漫長的寂靜之後,宇佐美明白了。


    兒玉不在裏麵。


    不安感在心中不斷沉澱累積。


    「宇佐美,妳不要緊吧?」


    耳中傳來關懷的話語。


    「謝謝你,甲斐野先生。」


    甲斐野的溫柔,拯救了宇佐美的心。


    這是一棟兩層樓的簡陋公寓。二樓的一間房間門口,貼著「兒玉」這個姓氏牌。宇佐美再一次審視姓氏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從兒玉美佐子失蹤到現在,已經經過五天了。


    習慣到美術館串門子的宇佐美這天來到了美術館,卻發現館內隻剩下甲斐野一個人。甲斐野滿懷歉意地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宇佐美想要來兒玉的公寓看一看,但又不敢一個人來。曾經邀了京也,卻遭到京也的冷漠拒絕。就在宇佐美感到無計可施的時候,甲斐野主動提出願意陪同的想法。沒想到京也一聽到甲斐野也要來,馬上就改了口,答應一同前來。於是,如今三個人正擠在狹窄的公寓房間門


    現在,甲斐野正將手放在宇佐美的肩膀上,安慰著宇佐美。至於京也,則是站在稍遠處,將身體靠在牆上冷眼旁觀。


    在他人眼中的京也,兩眼綻放出危險的光芒,有著彷佛要射穿一切的兇惡目光,眼下盡是黑眼圈。但他本人似乎不太希望他人提及這一點,因此宇佐美也隻好盡量裝作沒看見。


    在兒玉失蹤後不久,發現兒玉沒有上班的同事們因擔心她的安危,便曾經來到這間公寓拜訪,並發現她不在家。所以,如今的三人也不期待能夠在這裏找到她,隻是進行再次確認而已。


    但是,宇佐美剛剛卻看見了那樣的幻覺。希望兒玉打開門出來的強烈渴望,讓宇佐美的眼睛看見了根本不存在的幻象。此時宇佐美才驚訝地發現,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對自己來說有多麽重要。所以,相對地,希望落空的打擊也很大。失望逐漸轉變為絕望,在全身流竄。


    她到底跑到哪裏去了呢?


    「阿京,怎麽辦,兒玉老師她……」


    「先冷靜下來吧,這樣才能想出下一步該怎麽走。」


    「下一步……哪裏還有下一步!還有什麽是我們能做的嗎?」


    宇佐美不禁以略帶遷怒的語氣如此說道。旁邊的甲斐野一直展現出安慰與關懷的態度,但與他相較之下,京也的表情卻顯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沒錯,這件事跟京也確實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對宇佐美來說,兒玉卻是她的恩師兼摯友,相信甲斐野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宇佐美,我們能做的事還多著呢。譬如說,我們可以跟管理員借備用鑰匙進去看看。」


    宇佐美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她原本已經放棄希望,想要轉身離開了。


    「可是,據說同事們已經進去看過了……」


    甲斐野隨即從旁提出忠告。但是京也卻隻是靜靜地搖頭說道:


    「甲斐野先生,這時候我們不必太過悲觀,總之先做做看再說吧,如果真的沒有收獲,到時候再來抱怨也還不遲。」


    京也的態度顯得嚴肅而堅定,不允許任何的妥協。


    他的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甲斐野雖然頗不以為然,卻也隻能順從地點了點頭。


    與管理員的交涉過程意外地困難重重。這名年過半百的男管理員是個相當重視職業道德的人,一開始他嚴詞拒絕三人的要求。或許,京也給人的第一印象太差也是原因之一吧。


    但是,宇佐美曾經是兒玉的學生。當管理員感受到她那股急著想要尋找恩師的誠意時,心中那人情與道德的拉鋸戰才有了結果。


    打開房門的瞬間,殘夏的暑氣整個飄散出來。


    房內並沒有安裝冷氣,屋內看起來頗為昏暗。


    但這並非居住者兒玉的問題,而是這棟建築物本身的錯。想必兒玉選擇這裏的原因隻是房租便宜而已。爬上二樓的樓梯也早已鏽蝕,每踏一步都會發出刺耳的聲音。看來這棟建築物至少有三十年的曆史。


    管理員說了聲「等等請將鑰匙歸還」之後便離開了。一般來說,管理員都會跟在旁邊監視,避免房客的東西被偷走才對。看來宇佐美的誠意發揮了比想象中還要大的說服力。


    「打擾了,老師。」


    宇佐美謹守禮節地如此喃喃說道,接著脫掉鞋子走了進去。


    就如同當初眾人在房門外的預期,這是個附廚房、隻有兩張榻榻米大小的狹窄房間。


    在引人發汗的暑氣之中,三個人進入狹窄的房間裏,感覺頗為擁擠。


    京也肆無忌憚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眼睛看到的冰箱、收納櫃、衣櫥、甚至是內衣櫃,全部被他打開來胡亂掏摸。這樣的行為,看得另外兩人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情況特殊的話,不管怎麽看都像個小偷或內衣賊。


    偶然間,宇佐美的目光被md音響旁的水族箱吸引了。水族箱裏浮著幾隻孔雀魚及變種金魚的屍體,在炎熱的空氣中釋放出腐敗的味道。宇佐美不禁皺起了臉。


    宇佐美在一座有著三麵鏡的化妝台前坐了下來,腦中想象著兒玉還在這裏,從置物包裏取出口紅塗在嘴唇上的畫麵。她的性格雖然乍看之下相當嚴苛,但對於內心認定的朋友卻是非常溫柔的。


    對於無法認同、或是沒有道理的事情,她都會勇敢地站出來抗議。委曲求全這樣的想法,似乎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的腦袋之中。


    這樣的性格很難活得順遂,但卻值得尊敬。


    宇佐美如今能夠平安地站在這裏,也是多虧了她的幫忙。


    中學時期的宇佐美,曾經一度惹火班上居於領導地位的女生團體,因而遭到排擠。


    事後宇佐美才從謠傳中得知,原因是女生團體中的一人曾經跟宇佐美說話,卻遭到宇佐美的不理不睬。當然,宇佐美完全不記得有這迴事了。


    一開始,是走進教室時的感覺不一樣了,似乎全班都在看著自己。過了一會兒之後,大家帶著異樣的眼光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明明是自己的教室,待起來卻相當不舒服。班會結束之後,朋友們紛紛小心翼翼地向自己詢問:「妳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嗎?」此時宇佐美才逐漸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原來班上竟然流傳著宇佐美從事賣春行為的謠言。聽到這件事的宇佐美太過驚訝,好一陣子說不出一句話。


    那時候,宇佐美應該立刻大聲加以澄清才對。


    朋友們見宇佐美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全都露出尷尬的神情,趕緊改變了話題。或許,他們以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情」吧。


    竟然連平常一起遊玩的朋友也懷疑自己,過去建立起來的信賴關係竟是如此脆弱。一想到這一點,宇佐美便感到無比地憤怒。


    原本以為過個兩、三天事情就會恢複平靜,但是沒想到謠言卻是愈傳愈廣。


    「那個」宇佐美竟然在賣春。這確實是一個絕佳的八卦話題。


    有一次,一個與宇佐美同樣擔任保健委員的男生來找宇佐美討論委員會議的事情。他叫做安藤,是個非常認真的好學生,也是少數不被遙言影響、願意繼續與宇佐美往來的同學之一。


    隨時帶著警戒之心的宇佐美,在這短暫的時間裏終於能夠稍稍放鬆心情。


    就在這時,下流的言語伴隨著嘻笑聲從周圍傳出。「啊,大家看!安藤在買宇佐美呢!」「安藤,你跟她搞,她收你多少錢?」


    這些話都是從女生團體中傳出來的。雖然幾乎可以確信就是這些人造的謠,但如今就算對她們大聲斥責也沒辦法讓事情平靜下來了。這麽做,反而會讓局麵更加惡化。


    有一句成語叫作「三人成虎」。如果隻有一個人謊稱市場裏出現了老虎,沒有人會相信他。但是如果三個人一起說謊,卻可以引起廣大的騷動。說的人愈多,謠言便愈能擁有與事實相同的力量。即使這個謠言跟事實足天差地遠的。


    安藤搔著頭幹笑了兩聲,便草草結束談話想要迴到自己的座位上。求助無門的宇佐美此時不禁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他卻將宇佐美的手甩開,冷漠地說道:「抱歉,別抓著我,會被誤會的。」


    完全受到孤立的宇佐美此時終於領悟了一件事……


    虛構的老虎,在學校之中是確實存在著的。


    從這一刻起,別說是女生,就連男生也沒有人敢跟宇佐美講話了。


    對宇佐美來說,全班同學看起來都像自己的敵人。隻要看見有人竊竊私語,便不禁懷疑他們正在談論關於自己的謠言。


    沒過多久,連看見宇佐美在街上拉客的目擊證詞都出現了。謠言之中,甚至清楚描述了那個買了宇佐美的中年男人的長相。此時宇佐美心中開始有一種想法,說不定自己真的是適合做那種事的人。


    內心的變化迅速地反應在肉體上。宇佐美的身體開始變差,經常生理不順。人的嘴巴可以逞強,身體卻是誠實的。


    接著謠言終於傳人了教師群的耳裏,宇佐美因而被叫到了教師職員室。宇佐美永遠記得,走進教師職員室時的那股氣氛。


    嘴裏說著「那孩子怎麽會做那種事」,眼睛卻色瞇瞇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那些男老師讓宇佐美思心得不禁想吐。


    隨便你們吧。信與不信都是每個人的自由。


    幹脆真的胞去賣春,說不定心情還會舒暢一點。腦中做著如此想象的宇佐美,露出了自甘墮落的笑容、她對這一切已經感到疲累了。


    對於級任導師所問的問題自暴自棄地隨口迴答,級任導師的聲音開始帶著怒氣,音調愈來愈低沉。但即使話題內容涉及到了關於自己的處分方式,宇佐美的眼神依然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隻是冷冷地望著整個數師職員室。


    獲得了暫不處分的裁決,離開了教師職員室。一點也不想迴教室,幹脆直接迴家算了。宇佐美一邊這麽想著,一邊隨意閑晃,就在此時……


    「宇佐美同學。」


    背後突然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迴頭一看,是一個沒見過的老師。她就是兒玉,但宇佐美當時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妳真的做了那種事嗎?」


    幾乎已經聽到耳朵快長繭的問題。


    「老師,妳認為呢?」


    所以,宇佐美的迴答早已僵化了。


    「妳沒有做,對吧?」


    兒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如此迴答。一般來說在這種情況下,大部分的老師不是露出尷尬的表情,就是大發雷霆,說出一些「我怎麽想不重要!現在是我在問妳!」之類的話吧。


    宇佐美感到頗為驚訝,但她一句話也沒再說,就這麽離開了。


    沒想到,後來傳出有人目擊宇佐美正在賣春的謠言時,兒玉竟然跳出來作證,說當時宇佐美正與自己在一起。宇佐美再次難掩心中的驚訝。這當然是兒玉的謊言,當時的宇佐美與兒玉根本沒有任何交情。


    消息一傳開,朋友與老師紛紛向宇佐美道歉。


    下課後,宇佐美被叫到了學生指導室,裏頭隻有兒玉一個人。


    宇佐美本來想要說一些激怒她的話。例如「別多管閑事」或是「妳竟然說謊」之類的。


    但是兒玉卻搶在前頭說道:「這件事讓妳受苦了。」


    就隻有這麽一句話。但是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深深打動了宇佐美的心。她的喉嚨開始哽咽,雖然緊閉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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