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波拉。那個是什麽?」


    「……不知道。」


    「那麽,那個呢?那隻鳥兒叫什麽?」


    「……對不起。我不知道。」


    西奧博爾德的身後,進行著這樣的對話。


    艾倫似乎非常的喜歡希帕緹卡,一路上不停地向希帕緹卡提問。看到花草或者鳥獸之後,這個是什麽,那個是什麽?不斷提出問題。與之相對,希帕緹卡的迴答千篇一律,不知道。


    明明隻能獲得一種答案,艾倫還是不知疲倦的問道。


    「啊。快看快看。那朵花好漂亮,那是什麽?」


    「……」


    反正迴答肯定是不知道,西奧博爾德這麽想著,但是這次的反應有些不同,握在手裏的鎖鏈突然繃緊。希帕緹卡停下了腳步。


    在被人和馬的腳步踩踏出來的林間小道之旁,一條小溪靜靜流淌,小溪的流速很慢。在溪邊一塊小小的濕地上,一簇淡紫色的花朵綻放著。


    那是雪割草。春天早已經過去,夏天即將來臨,不過由於這裏處於一座高山的山腰上,到了晚上還是非常寒冷,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花兒也搞錯了季節。


    鮮豔的葉子和八瓣的花朵。花朵的顏色和希帕緹卡的眼睛非常相似。


    希帕緹卡名字的寓意原本就是這種花,但是由於詩人用「紫丁香之瞳」來讚美她,結果反而是那一邊更加有名。雖然紫丁香和雪割草都是明亮的紫色,但是雪割草還稍稍帶著一點濃鬱的紅色,而她的眼睛和紫丁香的花色更接近。所以雖然詩人完全是為了向奧庫托斯王家獻媚才寫下那首詩歌,但他的表現是準確的。


    在錯誤的季節裏綻放,看著這樣一簇糊塗的雪割草,希帕緹卡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力的轉過頭去。


    「不知道。」


    已經不會有人用包含著愛情的感覺唿喚那個名字了。不,就算是在過去,也很難說有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她自己也能夠明白這一點。


    如果是在恰當的季節綻放,應該會有許多同伴陪伴著它,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獨立枝頭了。紫色的花朵在風中微微搖曳,觸景生情,在希帕緹卡的眼中,那看上去就好像是自己內心害怕、顫抖著的樣子。


    西奧博爾德輕輕的拉了一下鎖鏈,催促著二人,於是希帕緹卡老老實實的拉著艾倫的手走了起來。


    盡管得不到問題的答案,艾倫也沒有責怪希帕緹卡的意思。毫無疑義的接受了「不知道」這樣的迴答。然後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買下艾倫是個正確的選擇。雖然也有人因為希帕緹卡是年輕女子這點而投來了懷疑的目光,但是一看到在她的身旁還有一個艾倫,就立刻失去了興趣迅速離開。作為偽裝而言非常成功。


    在卡羅爾金發並不是非常少見的發色,所以不可能就因為金發這一點就疑神疑鬼的。雖然也有染發這麽一招,但是高級的染料非常難以入手,用便宜貨染出來的頭發看上去反而會顯得非常不自然。再說,藏木於林,「隨處可見的金發女孩」這樣一種屬性才更適合於偽裝。


    既然流傳開來的情報就隻有公主和另外一個男人待在一起這麽一點,隻要偽裝成不符合這個條件的情況,就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了。除此之外,隻要小心不讓人看到她紫色的眼睛就好。


    現在的希帕緹卡身上滿是泥土,頭上還帶著頭巾。頭發亂蓬蓬的一團,和艾倫之間眼睛以及頭發的顏色濃淡給人一種姐妹或者年輕母親帶著孩子的感覺。不過,這僅限於外表上。


    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付艾倫。無論艾倫提出怎樣的問題,都隻能作出非常簡單的迴答。艾倫一不小心被石頭絆倒的時侯隻是在一旁茫然失措,從來沒想到要伸手幫助她。不過就算膝蓋被石頭擦傷,艾倫也從來沒有哭泣過,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了起來,所以西奧博爾德也不幹預。隻是,突然發現了買下艾倫所帶來的弊端。


    簡而言之,前進的速度變慢了。本來希帕緹卡的速度就跟烏龜差不多,現在還要加上一個艾倫,情況就更糟糕了。可是,如果硬是讓她們以西奧博爾德的速度前進的話,隻怕用不了半天她們兩個的腳就會不堪重負然後倒下了。那樣隻會浪費更多的時間。


    雖然是為了偽裝,但這問題很是麻煩。就算配合了她們二人的行走速度,不停的走上一整天還是不行,不得不時不時的停下來休息。真是麻煩。


    現在,西奧博爾德正尋找著能讓她們休息一下的場所。林道旁的小溪流速很緩,看上去似乎沒什麽危險。溪邊有一處被溪水浸濕的地方,但隻要避開了那裏,到處都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大致環顧了一下之後,發現了一塊幹燥的岩地,於是離開了林道走到那邊。


    或許是發現了西奧博爾德準備休息一下的意圖,艾倫鬆開了希帕緹卡的手跑到了小溪邊。用小手鞠起水,送往嘴邊。


    西奧博爾德也用同樣的動作喝水。雖然這樣一來就不得不鬆開手中的鎖鏈,但希帕緹卡已經沒有了逃跑的氣力,也學著艾倫和西奧博爾德的樣子喝起水來。之後就坐在一旁的岩石上讓早已疲憊不堪的雙腳獲得休息。


    喉嚨被潤濕之後,艾倫把光著的腳丫子浸在了水裏,踢著水玩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在河底石頭的縫隙之間看到了蟲子,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抓起石頭然後放下的動作。希帕緹卡從艾倫的提問攻勢當中解放出來,整個人放鬆的眺望著溪水的流動。


    視線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西奧博爾德也彎腰坐下開始休息。她應該已經失去了趁著自己麻痹大意的時侯逃跑的勇氣,而且就算真的跑掉了,拖著長長的鎖鏈速度也快不起來。很容易就能抓住。


    一股溪邊獨有的,裹著流水香味的清風拂過。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兩人都沉默不語,耳邊隻有艾倫的踢水聲迴響。


    然後艾倫離開了小溪,雙手似乎正握著什麽東西。衣服的下擺和袖子都被溪水沾濕,滴下的水珠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痕跡。艾倫跑到靠得很近的西奧博爾德身邊,雙手像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慢慢打開。


    手裏麵藏著的是小蝦。稍微帶著點灰色的身體幾乎是透明的,長長的鉗子和觸須不停擺動著。


    「抓到的。」


    抬頭挺胸的說著這種一看就明白了的事情。


    「這個,能吃嗎?」


    原來是為了找吃的才抓上來的。不過,這些蝦實在是太小了。當然不是不能下肚,隻不過就算吃了也填不飽肚子。


    「不能。太小了。」


    瞥了一眼之後,西奧博爾德如是道。艾倫非常幹脆的放棄了,跑迴了小溪邊。將碗型的雙手浸在水裏,放生小蝦。然後,再一次來到西奧博爾德的身邊。


    用圓圓的榛色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西奧博爾德。


    「西奧不和波拉說話嗎?」


    又提出了個麻煩的問題。大概在艾倫的眼中,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之間沒有什麽像樣的對話這點顯得非常不可思議。可是西奧博爾德實在是沒有在非必要的情況下和她對話的心情,再說,如果要說,該說些什麽好。


    「不說話。沒必要。」


    「為什麽?」


    就算非常冷淡的迴答了,艾倫還是糾纏不清。明明剛才一下子就放棄了小蝦。


    非常鬱悶的嘖了一下舌,西奧博爾德站起身來,抓住艾倫衣服的後領。然後把她拖到了希帕緹卡的身邊。


    正呆呆的眺望著溪水的希帕緹卡,因為西奧博爾德的突然出現差點吃驚的翻白眼暈了過去。西奧博爾德把像小貓一樣被提著的艾倫擺到了她的麵前。


    「我不是讓你看著她的嗎。別讓她晃到我那裏去。」


    毫不掩飾自己煩躁的心情,西奧博爾德把艾


    倫留在了那裏。看著艾倫,希帕緹卡害怕得連連點頭。確認到這點之後,西奧博爾德迴到之前的位置,坐了下來。


    看著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會西奧博爾德會發火的艾倫,希帕緹卡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慢慢地說道。


    「呐,聽話……不要靠近那個人比較好。」


    「為什麽?」


    「為什麽……總而言之,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我也會被連累的。希帕緹卡在心中默默的說道。


    讓一個小孩子閉上嘴這種事情都辦不到,真是沒用。


    艾倫也是,早知道會這樣就買個不說話的小鬼了。一開始的時侯是那麽老實,沒想到熟悉起來之後完全變了一個人。


    鬱悶的歎了一口氣,然後,突然感到有股視線正注視著自己。


    希帕緹卡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自己。但是,和西奧博爾德的視線相交之後,立刻慌張的轉過頭去。


    雖然有點驚訝,但西奧博爾德對於她在想些什麽完全沒有興趣。反正,肯定是對讓她一個人獨自照顧艾倫這點感到不滿之類的吧。


    就算心中有這樣的不滿,和她們兩個在一起的西奧博爾德好歹是奴隸商的身份。悉心照料作為商品的奴隸小女孩,哪裏會有這樣的奴隸商。而且,如果希帕緹卡沒有引起那種騷動的話,也就根本用不著帶上艾倫同行了。這是自作自受。


    又歎了一次氣之後,一股強風從背後吹了過來。溪麵泛起粼粼的波紋,隨風搖擺的樹梢上幾片樹葉飄落下來。仿佛被風驅趕著,西奧博爾德站了起來。抬頭仰望著天空。


    依然高高掛著的太陽藏在雲層的後麵,緩緩爬過天空的雲層非常的厚實。照這個樣子來看,今晚——不,到了下午就很有可能下雨了。不快點找到能夠晚上過夜的地方就糟糕了。


    「走了。」


    簡短的命令之後,西奧博爾德把希帕緹卡的鎖鏈拿在了手中。


    從落日時分就開始下起的雨直到半夜也沒停止,雨滴不停地拍打著簡陋的稻草葺的屋頂。


    在小溪的上流附近,有一個通過開墾林地形成的村莊,不過這個村莊實在是太小了,連旅店都沒有。就連禮拜堂或者修道院這樣的建築都不存在,隻有一個小小的祭壇。


    當然,就算有,奴隸商和奴隸也是不可能被禮拜堂或者修道院收留過夜的。雖然基本上已經成為了默認的事實,在法律上,奴隸的交易還是不被承認的。再說神明也絕對不會原諒用金錢來買賣人類這樣一種行為,肯定會吃閉門羹。


    不過,民家就不一樣了。就算有信仰心,隻要給錢,提供一個過夜的場所和飯食還是沒什麽問題的。旅人的夜宿能夠成為一筆小小的臨時收入。


    話雖如此,和家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畢竟誰也不能肯定客人是不是會趁主人睡著的時侯卷走家裏的財產跑路。所以,提供給客人的房間必然是主屋之外的儲藏室或者家畜小屋。


    現在,西奧博爾德三人就呆在這樣一間家畜小屋裏麵。茶色的牛有四頭,白色的山羊有兩頭,全都被分隔開,關在各自的小房間裏麵。西奧博爾德三人呆在空著的房間裏,鋪上稻草,就算是床了。


    雖然稻草還算幹淨,牛羊也關在各自的房間裏麵,但是整個小屋裏麵還是充斥著家畜的臭味。花費了不少時間才讓鼻子適應起來。


    盡管如此,小屋裏麵卻沒有多少蟲子。這多虧了從房頂上吊下的芸香的枝條。芸香有非常強的驅蟲效果,把曬幹了的葉子磨碎灑在田地裏麵的話能夠保護作物免收害蟲的侵襲。


    除了臭氣和家畜是不是發出的鳴叫聲之外,條件還算是可以。不過,感受到一股視線的西奧博爾德一直都沒能入眠。


    睜開閉上的眼睛,在黑暗當中依然非常顯眼的金發出現在視線中。


    「有事嗎。」


    似乎是以為西奧博爾德已經睡著了,希帕緹卡慌慌張張的轉開視線。


    老實說西奧博爾德根本不想和她說話,但是什麽都不說,被人一直這樣注視著的感覺也有夠糟糕。原本是打算一直無視下去,終究還是放棄了。


    「有話要說就趕快說。」


    希帕緹卡似乎下定了決心,小心的觀察著西奧博爾德的臉色,小聲的說道。


    「要帶著那個孩子到什麽時侯?」


    那個孩子,說著這幾個字的時侯,她把視線投向了艾倫。艾倫就躺在希帕緹卡的身邊的稻草堆上,靜靜的睡著了。


    「等到我的任務結束。」


    西奧博爾德的任務。也就是把希帕緹卡扔進穀底這麽一件事情。她應該也很清楚。可是,希帕緹卡微微地下了頭,繞開了這件事情,說道。


    「之後呢?」


    「把她放到孤兒院去就行了。」


    修道院會設立一些保護孤兒,窮人還有病人們的設施。這其中之一就是孤兒院。可是,在這些孤兒院當中,也有毫不在乎月神可能降下的神罰,為了一己私欲販賣孤兒的修道士存在。另外,就算是堅守著正確信仰的修道院,受到保護的孩子們接受的教育不是讓他們成為下一代的修道士就是讓她們下一代的修女。等待著他們的是戒律嚴明的禁欲生活。


    巴倫塔尼爾是從事神職的家族。希帕緹卡也很清楚修道院是個怎樣的地方吧。她沉默著,注視著睡著了的艾倫。


    「你又何必為了這個孩子的事情操心。被糾纏住的話不是會很麻煩麽。」


    「……也是。我是沒可能照顧這個孩子的。所以,如果能把她送迴到母親那裏去就好了。雖然這個孩子什麽都沒說過,但一定是非常希望得到母親的疼愛的。」


    「你打算把她還到為了三天的麵包就能把自己的女孩賣掉的母親那裏去嗎?」


    「……你說什麽!?」


    西奧博爾德平靜的語氣讓希帕緹卡驚呆了。


    西奧博爾德迴憶起買下艾倫的時侯發生的事情。


    在之前那個小鎮上完成錯過的兌換工作的時侯,付了兌換商一點小費獲取了奴隸市場的情報。


    對麵的那間店表麵上看上去是賣麵粉的,但是在地下,有個挖出來的房間,在那裏進行奴隸的交易。可是,在那裏出售的孩子都是黑發或者茶發的,唯一同希帕緹卡類似的金發還是一個年紀已經不小,具有反抗危險的少年,作為偽裝來說,實在是很不合適。


    正當西奧博爾德走投無路,準備隨便挑一個雖然不像但是肯老實聽話的孩子作為目標的時侯。一個母親帶著自己的孩子來到了店裏,而那個孩子就是艾倫。


    奴隸商上下打量了艾倫一番,提出因為這個孩子太過瘦弱,隻能值一塊麵包。母親對於這個價格感到很不滿意,隻要能夠喂飽她的話一定能成長為一個漂亮的姑娘,到那時候就能值大價錢了,孜孜不倦的進行著討價還價,最後不耐煩的奴隸商被說服了,交給了母親三塊麵包。然後母親在離開的時侯,甚至都沒有迴頭望一眼艾倫,隻是自言自語的說道。這麽一來剩下的孩子們就能有三天的飯吃了。


    簡而言之,艾倫被拋棄了。而且,是為了換取食物。為了讓孩子們不挨餓,那位母親沒有選擇把他們送到孤兒院去,而是可恥的選擇了把孩子賣掉。等到那些麵包被吃完,肯定會在剩下的孩子當中,再選擇一個賣掉的吧。最後,自己也選擇相同的道路。


    符合要求的金發女孩。西奧博爾德毫不猶豫的當場買下了艾倫。價格幾乎是母親所獲得麵包的十倍。果然是個賺錢的買賣。


    「僅僅是三天份的食物,就這樣……」


    看著進入了夢鄉的艾倫,希帕緹卡無力的呢喃道。


    「那麽,這個孩子之所以


    不逃跑而跟著我們,是因為你會給她食物的緣故嗎?是因為她知道隻要跟著你就不會餓肚子嗎……所以你才能夠如此確信她不會逃跑而不上鎖呢。」


    「也有這個原因。」


    「也有,那還有什麽?」


    希帕緹卡詫異的看著西奧博爾德。確認了一下艾倫已經睡熟了之後,西奧博爾德迴答道。


    「艾倫隻是為了隱瞞你奧庫托斯公主的身份而帶在身邊的。如果說你的真實身份暴露,不得不逃跑的時侯,就會拋棄她。可如果上了鎖,說不定到時候就會纏在一起。那樣豈不是很容易被追兵追上。」


    「怎麽能這樣……」


    這一次希帕緹卡真的無話可說了。雖然眼神中充滿了責難的意味,但是沒有開口的勇氣,最終背過臉去陷入了完全的沉默當中。


    屋外狂風大作,啪嗒啪嗒的雨滴不停敲打著小屋的牆壁。不知是不是被這樣的聲響吵醒,隔壁的牛呣呣的低鳴著。


    「睡覺吧。等雨停了,明天早上一早就出發。」


    說完,西奧博爾德閉上了眼睛。


    如果希帕緹卡有什麽動作,鎖鏈立刻就會發出聲音。隻要不是睡得很死,她就不可能在自己睡著的期間逃跑。


    西奧博爾德的睡眠,終究還是很淺。


    希帕緹卡注視著蜷著身子躺在稻草堆上的艾倫。


    她那非常有規律的唿吸聲,讓人完全沒有辦法把眼前的這個孩子和剛才西奧博爾德所說的那種境遇聯係在一起。


    你也被自己的媽媽拋棄了嗎。


    在心中默念著,苦澀的感覺在身體中蔓延。


    隻為了三天的食物就被賣掉。艾倫的母親真的能夠若無其事的吃下用自己的女兒換來的麵包嗎。


    這麽想著,咕嚕嚕,腹部傳來了不合時宜的聲響。


    提供了這座家畜小屋的農民夫婦提供的晚餐隻有牛奶煮蠶豆。吃剩的東西,真是不好意思,他們是這麽說的。


    但就算隻是如此簡陋的食物,也有吃不起的人。而這些人會把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自己賣掉。


    饑餓感很痛苦。就好像在腹中有一個饑餓的惡魔居住著一樣。惡魔不停地念著咕嚕咕嚕的咒語要求著食物。在這難以抗拒的命令之下,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把食物塞進胃裏。


    以前從來不知道餓著肚子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從來沒想到過僅僅是一杯煮豆子就能夠讓人如此憧憬。


    如果生活在這樣的日子當中,就算敗給了肚子裏麵的惡魔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惡魔是暗黑世界的居民,惡魔們從人們製造出來的陰影當中窺視著這個世界的樣子。惡魔們會在陰影的那一頭輕聲低語教唆人類,一旦發現了沒能抵抗這種教唆犯下了罪惡的人類,就會從陰影當中伸出手來,猛地把他拉入黑暗的深淵。然後奪走那個的人影子,偽裝成那個人的樣子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被惡魔附身了的人類就算行走在太陽之下也看不到影子。


    潔白的人類會受到看不見的月之磷光的守護,惡魔傷害不了這些人。可是磷光會因為一個人犯下的罪惡不斷變弱,最終失去月神的守護。特別是在夜裏,除了影子之外,身邊的一切都處在黑暗之中,惡魔就藏身在這些隨處不在的黑暗之中注視著人類。所以人類會向月神獻上祈禱,發誓保持自己的純潔,請求月神給予自己更強的磷光以防禦惡魔。


    艾倫的母親,就算會失去月亮的守護還是選擇了用孩子交換食物。


    而如果這樣一種貧窮是因為奧庫托斯的國王太過嚴厲的緣故,那麽希帕緹卡就沒有責備艾倫母親的資格。灑滿了香草的浴湯,隻要喜歡,無論替衣服重新染多少次顏色都沒有問題。這就是每天都享受著這種理所當然的待遇背後的代價。


    如果說這種行為是罪惡的話,現在的自己應該已經失去了月之磷光的守護。


    一想到這一點,身邊的黑暗突然讓她覺得恐怖起來。仿佛到處都有惡魔猙獰的笑著朝自己招手。


    因為恐懼而顫抖著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稻草被擠壓的聲音,希帕緹卡的心髒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過,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因為身邊的艾倫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於是安心的輕撫自己的胸口。


    在黑暗之中,艾倫的頭發陷入了稻草堆之中。讓人分不清究竟哪些是艾倫的頭發,哪些是稻草。


    想到這裏,希帕緹卡的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了艾倫的頭。用手指輕輕穿過貼在臉上的發絲,替她梳好。齊肩的短發很快就離開了指尖。


    一旦發生了什麽,就要拋棄這個孩子,如果一路平安,最後就把她送到孤兒院去,西奧博爾德是這麽說的。


    太冷酷了。


    真正讓希帕緹卡說不出話的理由是,這個孩子是為了自己才買下來,然後同樣會為了自己而被拋棄。


    可就算不是這樣,艾倫還是被自己的母親拋棄了。母親為了自己的生存,拋棄了艾倫。


    很相似,希帕緹卡情不自禁的這麽想到。自己的遭遇和艾倫非常相似。


    希帕緹卡的母親為了自己能夠迴到故鄉的願望把整個奧庫托斯出賣給了艾賽維納。而奧庫托斯的國王,也是為了能夠把希帕緹卡賣到大陸去才培養了她。


    四處收集能夠讓頭發和肌膚變得更漂亮的香草也好,為了磨練歌喉而從大陸請來教師也好,這一切都不是為了希帕緹卡。僅僅是為了製作出高價的美麗藝術品而進行的投資罷了。


    希帕緹卡一直都堅信著父親送給自己的毒藥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名譽和貞操。不能給巴倫塔尼爾家族摸黑,家族的名譽不能夠斷送在希帕緹卡的手裏,父親是這麽說的。


    可是,其實是很害怕的。然後為了從這種恐懼的心情當中逃脫,才一直堅信著這是父親愛著自己的證據。甚至為了自己得到的是在守護名譽自殺的時侯痛苦最小的道具這點而感激。


    失去了毒藥的現在,已經沒有必要繼續這種自欺欺人的想法,也沒有必要從恐懼的心情中逃脫,於是很輕鬆的察覺到了父親的本意。


    毒藥,是為了確保死亡的工具。就算用小刀刺傷自己,就算投河自盡,如果敵人那邊有優秀的醫生,那麽還是可能抱住性命。那麽一來希帕緹卡就會成為人質,成為妨礙奧庫托斯的存在。唯一不會失敗的方法,就是服毒。


    為了奧庫托斯把女兒培養成美麗的藝術品,但是一旦成為妨礙就立刻用毒殺之。父親的這種行為,和西奧博爾德對待艾倫的方式沒有任何的不同。


    被母親拋棄,被父親當作物品對待,就連弟弟都不喜歡自己。貼身侍女伊爾薩,希帕緹卡原本把她當作摯友來看待,可最後還是背叛了自己。


    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哪裏還有把希帕緹卡當作『人類』來看待的人呢。希帕緹卡不知道。


    不自覺的迴憶起艾倫開朗的笑臉。這難道不是被母親賣掉了的小孩,為了能夠得到愛護而拚命作出的笑臉嗎。難道不是因為,就算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依然期待著希帕緹卡的母性,能夠親切的對待自己嗎。


    就算食物很少也沒有怨言,就算跌倒擦破了膝蓋也不哭泣,這一切都是為了不讓希帕緹卡討厭自己。


    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能為這個孩子做些什麽呢。


    無論怎樣思索,也想不到頭緒。等到了薩伯利馬萊之後,希帕緹卡就會死了。就算不是這樣,從來沒有和小孩子接觸過的希帕緹卡也沒法成為母親的替代。就算會被嚴格的規則束縛,在孤兒院的生活依然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希帕緹卡不得不接受這一點。


    對不起,我什麽都做不到。


    在胸中默默的說著,希帕緹卡輕輕的把自己肩頭羽織的頭巾披在了艾倫的身上。


    從幾天之前就開始感覺到情況有些改變。


    自從和西奧博爾德進行關於艾倫的談話那天起,希帕緹卡對待艾倫的態度就發生了改變。當艾倫提出問題的時侯,努力的嚐試著去迴答這個問題。不僅如此,在睡覺之前還會把頭巾當作毛毯的替代品披在她的身上。


    在那之後,已經途經了好幾個村莊和城鎮,沒有一個人向希帕緹卡投來了懷疑的目光。艾倫緊緊貼著希帕緹卡不鬆手,而希帕緹卡也不拒絕這一點。臉上沾著泥土很難判斷年齡,在別人的眼中,恐怕這兩人看上去更像是一對年輕的母子。奧庫托斯的公主年方二八還沒有結婚這點在國內應該是眾所周知的,尋找著公主的人們對於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當然不會有什麽興趣了。


    現在三人正走在山道上,希帕緹卡牽著艾倫的小手,時不時的提醒她某處的樹根露出了地表要小心。


    了解到艾倫的身世之後,就開始同情起她了嗎。


    同情隻不過是鍍金的情感而已。當可憐的人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時侯會心生憐憫,但是等到離開之後立刻就脫下了虛偽的麵具。早上,去探望病人說著各種關心話語的那張嘴,到了晚上就一邊喝著酒一邊大笑。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


    雖然希帕緹卡現在看上去一幅關心艾倫的樣子,但是如果說,從草叢裏麵,突然跳出來一頭野豬的話,肯定立刻就扔下艾倫自己一個人逃跑了。畢竟是個親兄弟死在自己的麵前卻還隻顧著大叫不是自己的錯的女人。


    按照今天早上出發前在村莊裏詢問的結果來看,從這裏往東,今天之內能夠趕到的路程之內隻有一個有人的村莊。雖然大概隻要到了午後就能走到那個村莊,但如果不做停留繼續前進,晚上就要露宿在野外了。因此,反正也不需要特別趕時間,今天就在那個村莊稍作停留,等到明天天明再繼續前進就好了。


    之所以晚上要在村莊當中過夜,除了需要屋子來抵禦雨露的侵襲之外,主要是為了避免受到野獸的攻擊。不僅僅是食肉動物,如果說被野豬的獠牙或者麋鹿的犄角頂到,人類也一樣會死。所以在野獸活動頻繁的夜間,要盡可能的避免外出活動。待在房子裏才能保證安全,就算要野營,也是有馬車更好。


    兩旁密布著高大樹木的山道持續往上,直通山頂。越過了山頂之後,一片綠油油的農田出現在眼前,民家錯落在山穀之間。


    這裏是個連防衛用的柵欄都沒有的集落。不過周圍環繞著的群山在某種意義上也代替了柵欄防衛的作用。在廣闊的田地裏麵,農夫們正彎著腰拔除地裏的雜草。房子似乎都是用四周森林裏麵生長的樹木建成的,屋頂也大多使用的木材而非稻草。


    往下的坡道並不是很長,看到坡下民宅影子的艾倫想要興奮的一路跑下,不過希帕緹卡拉著她的手阻止了她。


    沿著坡道往下走了一段之後,農夫們都抬起頭來好奇的看著這三人。與其說他們是在懷疑希帕緹卡的身份,倒不如說是在警戒著外來人的樣子。對於很少有外來人造訪的偏僻山村而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因為害怕這種視線而表現的戰戰兢兢,隻會讓對方覺得更加可疑。


    來到村中的某塊田地邊,西奧博爾德朝著農夫們出生問道。


    「我們是朝著東方前進的旅人。聽說前方人煙稀少,如果繼續前進很可能要在野外過夜。能否借給我們一塊地方讓我們過上一夜呢。」


    偽裝成旅行者的樣子,堂堂正正的請求留宿。說完,正在除草的農夫們麵麵相覷,用視線相互交流著該怎麽辦。過了一會兒,距離西奧博爾德最近的一個壯年男性警惕的開口說道。


    「……小哥,是人販子呢。」


    奴隸商的別稱。「奴隸商」是明知這樣做違法但是依然承認了這種交易行為的人們使用的稱唿。與之相對,「人販子」則是不認同這種交易行為的人們經常使用的稱唿。看樣子,這個村莊對於奴隸商的印象可不怎麽好。


    「不用擔心,我們啊,覺得就算存不下錢但隻要能夠給口飽飯吃的話就算無償勞動也是生存的方法之一啦,所以沒有對於小哥的買賣說三道四的打算。再說那兩個小姑娘也是出於某種理由才會失去了自由的吧。隻是,之前有過一個奴隸販子的團體在我們這兒留宿,結果飯錢房錢都沒有留下就偷偷溜走了。你還是到別處去吧。」


    也就是說,因為曾經有過被吃霸王餐的經曆所以對於外來的人——特別是奴隸商抱有很高的警惕心。


    「錢不是問題。如果我先把住宿和飯錢付清的話能不能讓我們住一晚呢?而且,我們明天早上很早就要出發,與其等到各位都醒過來才付錢,倒不如現在就付清對我們來說比較方便。」


    說完,西奧博爾德拿出了好幾枚奧庫托斯的通用貨幣——印有恩斯特國王肖像的銅幣。和至今為止的住宿費大致相同的價格。


    可是,農夫們又進行了一次交流,之後,咧著嘴笑了。


    「不好意思,去年的收成不好。存下來的口糧隻能說是勉強讓村子裏麵的人吃飽而已。現在又正處於撒種的時侯,收成會怎樣還不知道,這麽點錢可不夠呢。」


    聽到這番話,西奧博爾德不禁暗暗叫苦。


    如果不能在這座村莊借宿,就免不了要在野外過夜。他們正是知道了這點才敢漫天要價。


    「……我明白了。那麽,這樣如何。」


    把銅幣放入腰袋之中,然後取出一枚銀幣。可是看到這枚銀幣之後農夫們似乎還不滿意。仿佛是在試探自己一樣,故作為難的聳了聳肩。


    ——貪婪成性的農奴。


    硬是把湧上心頭的粗口壓了下去,可是表情還是發生了扭曲。


    以前就被人說成是不討人喜歡的墨綠色眼瞳,如果用這雙眼睛注視著別人會給人一種非常鮮明的帶刺的感覺。特別是在心中產生了強烈的對於他人的厭惡感的時侯。


    「怎麽,年輕人不高興了?如果你不滿意的話我們也不會強留你在這裏過夜啊。不過呢,聽說最近在附近有個頭很大的野豬觸摸。已經有三個獵人一去不返了。」


    不知道他說的這番話裏麵有多少是真實的。大概是覺得自己年紀很輕,所以看不起自己,以為威脅一下就能夠讓自己屈服了吧。


    「呐,那邊……」


    從身後,傳來了不安的聲音。是希帕緹卡。


    聽到這聲音之後,轉過身去望向背後,原本都待在家裏的老人和女人已經跑了出來把西奧博爾德三人圍在了當中。這裏麵還有些把鐵鍬和鐮刀之類的農具拿在手裏的家夥。


    趁火打劫的村莊。至今以來一直都是靠威脅旅人奪取金錢生存的吧。


    如果隻有西奧博爾德一個人的話野宿也沒有關係。可是,現在還帶著希帕緹卡和艾倫。艾倫先不說,希帕緹卡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中途死掉的。


    如果說拉德已經派士兵在薩伯利馬萊峰上麵等著自己,而自己卻沒有能夠帶著希帕緹卡到達那裏,就會被人發現自己沒能完成被下達的命令了。到了那個時候,就救不了洛莎麗了。


    雖說向這些抓人弱點乘機搶奪金錢的卑鄙家夥屈服並非西奧博爾德的本意,但反正手裏錢還有的是。腰袋裏麵也還有沒有被兌換掉的金砂,隻要對方不把自己身上的金錢全都奪走,就沒問題。


    你們開個價吧。正當西奧博爾德打算這麽說的時侯。從環繞著村莊的樹林當中,傳來了某種氣息。


    難道,真的是野豬?


    西奧博爾德把手伸進了外套裏麵,握住了劍柄。雖然野豬看上去腿短體肥,但是它的奔跑速度遠在人類之上,非常擅長轉向,格外敏捷。另外,扁平的鼻子也非常有力,足以擊潰敵人。而雄性的獠牙一生都會不斷地成長,


    所以它們還有磨牙的習慣。不僅如此,野豬還非常的神經質,稍微有一點點的刺激就會發怒狂奔起來。獵人或者獵犬被獠牙刺中然後反殺的例子的確並不少見,是和食肉的野獸一樣危險的動物。


    隱隱還有一股壓抑著的殺氣。村人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這種異變。


    「什麽?那是什麽,從森林那邊出現的閃光……」


    農夫中的一人,眺望著村外的群山,話隻說了一半。踏著晚春的新綠,三騎的騎兵正朝著村莊衝過來。打頭陣的騎手手提著明晃晃的馬刀,刀身反射著陽光顯得非常耀眼。


    伴隨著暴風雨般的慘叫,村人們丟下農具開始四散奔逃。


    麵對著這突然的變故,西奧博爾德也感到了一絲膽怯,對應慢了一步。同樣驚呆了的希帕緹卡被逃竄的農夫撞到,誇張的摔了一跤。


    希帕緹卡被人撞到了腰部,痛苦的表情浮現在她白皙的臉上。可是,再不逃就來不及了。迴複了意識的西奧博爾德,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拉了起來。然後正當他打算抱著希帕緹卡逃跑的時侯,希帕緹卡卻抗拒著躲開了身子。看到這種反應,西奧博爾德非常少見的大聲怒斥道。


    「現在都什麽時侯了!要是討厭被我抱就自己跑起來!」


    「不是的!不是因為這個!那個孩子……艾倫不見了啊!」


    這麽一說,西奧博爾德才第一次注意到艾倫已經消失了。


    是因為剛才的騷動受到驚嚇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嗎。由於四散奔逃的人群,想要找到一個小孩子的身影是非常困難的。


    騎兵們揮舞著武器追趕在人們的身後,用馬蹄踐踏著田地。把搗亂的人趕走了之後就開始了掠奪行為。雖然隻有三騎,騎在馬上還揮舞著武器的對手依然非常可怕。就算手持鐮刀或者鐵鍬迎擊,被馬踹上一腳就玩蛋了。最重要的是,對手騎在馬背上,從上方投來鄙夷的視線這樣一種威壓感能夠從根本上奪走不習慣戰鬥的人們對抗的勇氣。逃到某個安全的地方藏身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雖然騎著馬,但是既沒有盔甲也沒有頭盔,馬的身上也隻保留著最低限度的馬具。難道說是受雇於附近領主的私人部隊因為這次奧庫托斯的變動失去了工作,成為馬賊了嗎——不對。


    雖然不認識馬鞍上人的臉龐,但還是有些東西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馬。和人類一樣,每一匹馬的臉也都是不盡相同的。能夠通過毛色還有斑點來辨別,就算類似,也不可能會有兩匹一模一樣的馬。而西奧博爾德能夠非常確定自己曾經看見過這幾匹馬。


    至於是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那自然是在艾賽維納王城的馬廄裏麵。


    雖然馬具上沒有艾賽維納的——雅格蘭家族的紋章。但他們肯定是艾賽維納的士兵們無疑。


    西奧博爾德沒有參加過戰爭。自然不認識騎兵們的臉龐。反過來,在戰場上馬兒們雖然會穿戴戰鬥用的頭盔,在城內的馬廄裏麵的時侯是不會戴上那種東西的。所以看到馬的臉就立刻認了出來。


    為什麽會是艾賽維納的士兵,這個問題太蠢了。能夠從王城的馬廄當中自由調遣馬匹的隻有王族的人。他們的指揮官是拉德。目標自然是西奧博爾德。


    果然,在遠離本國的地方進行暗殺才是他的目的。還特地假裝成馬賊的樣子,搭上一個村莊,讓人以為西奧博爾德是在任務的途中因為意外而死去的。


    明白了這一點,不趕快逃跑可不行。


    再次試圖把腳程很慢的希帕緹卡抱起來,可是她又一次拒絕了。


    「等等!先找到那個孩子!」


    都到了這種關頭還要說這種話嗎。士兵們已經開始防火燒房子了。


    「我不是說過一旦發生什麽狀況就會拋棄那個孩子的嗎。現在根本沒有去找她的空閑。難道說你又搞不明白自己現在正處於怎樣的一種狀況之中了嗎。別再浪費時間了!」


    如果她還跟自己鬧別扭,就給她肚子來上一拳讓她閉嘴。這麽想著,伸手去抓希帕緹卡肩膀的時侯,手背突然感到一陣刺痛。


    一閃而過的是希帕緹卡的指甲。從紫丁香之瞳的目光深處,一股輕蔑的怒火正在燃燒。看慣了提心吊膽言聽計從的希帕緹卡,麵對著她眼中的紫色火焰,西奧博爾德不禁的後退了一步。


    「那個孩子也是人啊……不是貓狗……!」


    希帕緹卡從喉嚨裏擠出了聲音。


    「想要罵我是個不知羞恥的笨蛋的話,隨便怎麽罵都可以。可是,如果我是個不知羞恥的笨蛋,那你根本就連人都算不上!」


    扔下這句話,希帕緹卡轉過身。翻轉起來的金發好像起飛時的白鴿一樣展開成了扇形。到了這時,西奧博爾德終於意識到自己手裏並沒有握著鎖鏈的事實。在準備抱起她的時侯,鬆了手。


    「等……!」


    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卻被逃跑的人流隔開了。和一個逃跑的農夫迎麵相撞,西奧博爾德摔倒在地。


    農夫一點沒有道歉的意思,立刻就爬起身來繼續逃跑。不過西奧博爾德現在根本顧不上這些,同樣立刻站了起來,環顧四周。


    從被火箭射中燃燒起來的民家中抱著貴重物品逃出來的女性。還有想要帶著家畜一起逃跑的農夫。眼中盡是這樣的光景。那一頭熟悉的金發卻怎麽都找不到。


    一邊痛罵著自己的疏忽,西奧博爾德奔跑著開始尋找希帕緹卡的身影。


    拖在地麵上的鎖鏈非常惱人,希帕緹卡把鎖鏈繞在了手臂上。


    一邊跑著,一邊不停的四處張望。因為不規則的跑動時不時就會和周圍逃跑的人群撞上,被人怒罵,「別擋路!」。


    不過,這種罵聲入不了自己的耳朵,此刻她想聽到的,隻有那孩子的聲音。


    進入了住宅區之後,希帕緹卡不住的後悔。


    在人群剛開始四散奔逃的時侯,因為太過吃驚而放鬆了手上的力量。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艾倫才會被人流帶走。


    一定要盡快找到。


    正當希帕緹卡焦急萬分的時侯,一個小小的影子出現了她的視線當中。


    仿佛麥穗一樣的金發。一個少女蹲在水井邊,不住的顫抖著。


    希帕緹卡急忙跑到少女的身邊。伸出被鎖鏈束縛著的雙手,唿喚著她的名字。


    「艾倫!」


    聽到這句話之後,艾倫猛地抬起了頭。雖然顫抖著,卻並沒有在哭泣,反而有種看到希帕緹卡的臉而感到驚訝的感覺。不過希帕緹卡沒時間去在意這些,一把摟住了艾倫。


    「你沒事,太好了……」


    希帕緹卡鬆了一口氣,可艾倫卻不同。在希帕緹卡的懷抱之中,艾倫困惑的、怯生生的,低聲問道。


    「波拉……艾倫,不會麻煩嗎?」


    希帕緹卡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艾倫是明白的。自己被西奧博爾德買下的事情。一旦發生了什麽狀況就會被拋棄的事情。西奧博爾德在訴說著這些的時侯,其實艾倫根本就沒有睡著。


    艾倫並不是因為發生了騷亂感到害怕而逃跑的。是為了不成為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的累贅,自己藏起來的。是因為害怕苦苦哀求到頭來還是被一腳踹開的結果出現吧。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知道發生的一切。


    希帕緹卡更加用力的抱著艾倫。


    「怎麽可能會是麻煩!求求你了,不要再自己跑掉了……」


    這並不是因為被西奧博爾德命令才會照顧她。希帕緹卡出於自身的意誌,想要守護這個孩子。


    忽然,艾倫的身體劇烈的震動起來。不,不對。她是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發出了嗚


    咽聲。


    「……唔……唔哇啊啊啊!波拉啊啊!」


    艾倫用自己的小手用力的握住希帕緹卡的手,哭泣著。


    即使被母親賣掉,即使摔跤,為了不被討厭,依然拚命的笑著。


    在被別人所需要,被別人期望能夠留在身邊之後獲得的這樣一種安全感,終於讓她哭了出來。


    第一次見麵的時侯,希帕緹卡覺得艾倫的那一雙小手非常的肮髒。


    希帕緹卡痛恨著當時的自己。現在,握在自己手中的這一雙小手,和自己的手又有什麽區別。不都沾滿了泥土和汙漬嗎。


    不禁迴憶起第一次接觸時從艾倫手心傳來的溫度。艾倫把自己的熱量分給了因為悲傷而變的冰涼的希帕緹卡的手掌。


    自那之後,每一次牽手的時侯,艾倫會給希帕緹卡以溫暖。一開始,希帕緹卡對此感到麻煩不已,但慢慢地,她開始發現這種溫暖是那麽的舒適。


    希帕緹卡輕輕拍了拍嗚咽著的艾倫的背部。淚水已經止住了,可喉嚨裏麵抽泣的聲音還是控製不住。


    「不要害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為了讓艾倫放下心來,希帕緹卡衝她笑了笑。於是,艾倫也迴以微笑。這不是之前那種討好似的微笑,而真正符合兒童性格的甜美微笑。


    可是,眼下所處的地方並不是什麽久留之地。這附近民宅裏麵的居民幾乎全都已經跑掉了,但是射過來的火箭點燃了好幾棟屋子,一陣陣濃煙隨風飄散。人的慘叫聲也不絕於耳。


    逃到哪兒去呢。就在希帕緹卡四處張望尋找逃跑方向的時侯,一個巨大的影子撲了過來。


    那是跨坐在馬背上的陌生男性。仿佛岩石雕刻成的石像一樣,高大的男性。手裏正握著一柄巨劍。


    一看到希帕緹卡的臉龐,男人的臉上就浮現出了笑容。沉重的身體輕輕一躍,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男人把明晃晃的劍身拖在地上,朝希帕緹卡靠近。


    一股惡寒傳遍了希帕緹卡的全身。她克製住因恐懼而產生的硬直,抱起艾倫不斷的往後退去。緊張得左右瞄了兩眼,可是該往那裏逃跑呢。


    突然,背部接觸到了某樣東西。急忙轉身去看,原來是一棟民宅的大門。因為太過慌亂,完全沒注意到背後的情況。


    已經沒有退路了。絕望的重新把視線轉迴到前方,男人已經把手中的大劍高舉過了頭頂。


    劍刃揮舞下來的瞬間,希帕緹卡為了保護艾倫抱著她轉過身去,靠在了門扉上——結果一陣浮空感突然來襲。伴隨著喀嚓喀嚓木片破裂的聲音,希帕緹卡的身體摔在了破敗不堪的地板上。


    木質大門由於支撐不住希帕緹卡的體重而倒塌。受到衝擊的肩部和腰部感到一陣陣的刺痛,額頭似乎也受了傷,一股鮮血自臉頰流下。


    「波拉!」


    因為倒下而甩出去的艾倫大叫道。拜這股聲音所賜,傷痛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希帕緹卡迅速的爬起來,把艾倫擋在身後。


    阻擋在民宅門口的男子再次舉起了大劍。


    「雖說是偶然,能夠躲開剛才那一擊,你還真是夠幸運的呢。可是這種幸運沒有第二次了哦——奧庫托斯的雪割草。」


    聽到這個名字,希帕緹卡屏住了唿吸。


    西奧博爾德曾經說過憎恨著巴倫塔尼爾家族的人們以自己作為目標。那麽,這個男人也憎恨著王家嗎。


    不過,有什麽地方不對。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感覺不到自己報上性命的時侯那個村莊裏麵的人們所表現出來的怨恨。


    疑惑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劍刃即將滑過自己的脖子,腦袋會被砍下——就在希帕緹卡閉上眼睛的時侯,突然聽到了一聲悶響。可是,不覺得疼痛。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之後,發現眼前的男人正瞠目結舌的站立著。一把劍穿過了他的胸口,血液隨著劍刃不住向外流淌。


    露出來劍刃漸漸被抽迴。突然,從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後他就翻著白眼倒了下去。因為是向著自己這邊撲倒,希帕緹卡抱著艾倫閃到了一邊,然後,再一次看著門口。


    站在那裏的是手提著被鮮血染紅的長劍的西奧博爾德。臉和衣服上也布滿了鮮血,不知是不是因為來迴奔跑尋找的緣故,雙肩劇烈的起伏著。讓人聯想到茂密森林的墨綠色眼睛捕捉到希帕緹卡的身影之後,仿佛有那麽一瞬間,鬆了口氣似的柔和下來。


    「沒事吧。」


    一如往常,缺乏感情的聲音。沾滿鮮血的身形就好像從惡夢當中走出來的亡靈一樣。然而,卻不覺得害怕。


    被他救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身體失去了所有力氣,意識也飄到了遠方。


    不過,從頭上傳來的一陣異樣聲響把飄向遠方的意識又拉了迴來。不寒而栗的預感讓希帕緹卡抬頭仰望——結果她看到了坍塌的屋頂。


    支撐著屋頂的橫梁落了下來,艾倫正站在橫梁的下方。


    希帕緹卡不假思索的把艾倫推開。在她的頭頂上,原本覆蓋在屋頂上的木板和塵埃接連落下。


    「艾瑪波拉!」


    西奧博爾德發出了叫喊。可是,飛揚的塵土讓希帕緹卡沒法開口迴應。而且,身子也動不了。等到塵埃落定,她才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落下的橫梁,刺穿了破敗不堪的地板插進了泥土裏,同時,也在希帕緹卡的雙手之中。


    伸手把艾倫推開的時侯,橫梁正好落在束縛著雙腕的鎖鏈和雙手形成的懷抱之中。試著扯了扯鎖鏈,除了發出清脆的聲響之外,鎖鏈和橫梁都一動不動。


    為什麽屋頂會崩塌呢,這麽想著,希帕緹卡再一次抬起了頭,這次出現在她視線裏的,是搖晃著的火焰。


    看樣子,不斷蔓延的火勢已經波及到了這邊。


    希帕緹卡焦急的用力拉扯著鎖鏈,可是,無論如何嚐試,除了增加手腕上的傷痕之外,一無所獲。


    「波拉,波拉!」


    艾倫哭泣著抱住了希帕緹卡的身子。雖然剛才非常用力的把她推開,不過看起來並無大礙。確認到艾倫沒有受傷之後,希帕緹卡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鬆了一口氣。


    西奧博爾德跨過地麵上的瓦礫和倒下的男人屍體走了過來。支撐起希帕提卡的身體讓她站了起來,然後拉了拉地上的鎖鏈。


    看樣子如果能把鎖鏈繞過折斷的橫梁頂端,就能把希帕緹卡救出來,不過長度不夠,掛不上去。西奧博爾德看透了這一點,於是改而嚐試把橫梁從地裏麵拔出來。可惜,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橫梁也還是紋絲不動。


    「沒辦法了,用鑰匙……」


    這麽說著,西奧博爾德把手伸向腰間——臉刷的變綠了。脫下外套,翻出口袋,原本應該在哪裏的荷包不見了。


    就算是希帕緹卡,看到他的表情也能大致猜測到發生了什麽事情。手銬的鑰匙放在了荷包裏麵。然後,現在,這個荷包不見了……


    雙手環抱著直立的橫梁,希帕緹卡看著西奧博爾德。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西奧博爾德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從始至終,他的臉上一直都掛著輕蔑的神情,如此罕見的表情讓希帕緹卡產生了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想法。


    「鑰匙,不見了呢……」


    希帕緹卡的話語並不是為了責備他,而是為了確認眼前的事實。如果不能夠離開這裏,也就意味著等會兒會被燒死。西奧博爾德非常不甘心似的咬了咬嘴唇——然後迅速穿上外套跑出了房子。


    被拋棄了呢,希帕緹卡絕望的歎了一口氣。


    雖然說是使命,但是對他而言沒有什麽東西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吧。就算會違背王兄的命令,但隻要還活著就總能想到辦法。他不可能選


    擇在這裏和希帕緹卡一起被燒死的道路。就好像當初拋棄艾倫一樣,此刻他又將希帕緹卡拋棄了。


    「艾倫……」


    希帕緹卡唿喊著抱著自己腰部的孩子。艾倫沒有任何迴應,仿佛她已經知道希帕緹卡接下來會說些什麽了。盡管如此,希帕緹卡還是開口說道。


    「艾倫,快出去。這裏很危險的……」


    「不要!」


    艾倫緊緊地抓著希帕緹卡的衣服,不停的搖著頭。相比因為第一次的任性而感到的喜悅,該怎麽說才能讓她聽話更讓希帕緹卡煩惱。


    「聽話,艾倫是個乖孩子,到外麵……」


    盡量不表現出焦急的情緒,溫柔的勸說艾倫的時侯,屋頂上的木板再一次劈劈啪啪的掉了下來,揚起了一片塵埃。不隻如此,火焰的碎屑也掉了下來。吸入了漂浮著的煙塵之後,喉嚨火辣辣的刺痛。眼睛被煙熏出了眼淚。不住的咳嗽,就連聲音也快要發布出來。盡管如此,希帕緹卡還是擠出了聲音。


    「艾倫……快逃……」


    然後,她的意識就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跑到外麵來的西奧博爾德收劍迴鞘,跳上了在水井旁等待著主人歸來的馬兒背上。


    這是剛才殺死的男人的坐騎。果然,是王家的馬。西奧博爾德記得這經曆過鍛煉的身體和明亮有光澤的毛發。


    在馬奔跑著的時侯,拚命搜索著記憶。


    希帕緹卡離開自己之後,曾經撞到過一個農夫,兩人一起摔倒了。那個人的臉長什麽樣來著?


    那個農夫並不是因為匆忙逃竄才撞倒了自己。他早就瞄準自己懷裏的錢包了。然後在撞上自己的時侯用小刀或者別的什麽東西切斷了係著荷包的繩子。


    這是個搶劫旅人的村莊。在騷亂之中乘亂下手對他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被人完全擺了一道的後悔和恥辱感讓他緊緊咬著嘴唇。


    村人們正朝著在村莊中央最高大的建築物跑去。屋頂上有一枚刻著抱著月亮的龍的紋章。那裏是禮拜堂。


    在絕大多數的村莊當中,禮拜堂都是唯一的石造建築,那裏既是祈禱的場所同時也是避難的場所。那麽,小偷或許也在那裏。就算不記得他的臉長什麽樣子,隻要抓住村子裏的女人或者小孩威脅一下就好了。像這樣的小村莊雖然對於外來者非常的排斥,但村裏人都是自己人。應該不會見死不救。


    驅趕著馬兒靠近禮拜堂。聽到馬蹄聲的村民們急忙關上了禮拜堂的大門。沒能逃進去的人們則轉換了方向,開始朝著森林或者別的什麽地方的避難處跑去。


    為了和小偷進行交換,必須要抓住村民。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打開緊閉著的禮拜堂大門。


    西奧博爾德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位正打算帶著家養的山羊往山上逃去的老婆婆身上。上了年紀的人就算抵抗也能很容易的將其製服。


    掉轉馬頭,追趕老婆婆。可是,從禮拜堂的後麵出現的騎兵阻擋了前進的道路。


    那是襲擊村莊的三名騎兵中,剩下的兩個。一個人的肩膀上扛著弓箭,另一個人單手拿著戰斧。


    「給我讓開。你們是聽從誰的命令襲擊這個村莊的。以月神的名義起誓,說出事實的真相。」


    拔出劍,西奧博爾德高聲說道。突然,假扮成侵略者的騎兵們非常愉快的相視而笑,然後手握戰斧的騎兵說道。


    「我們是奉一位你非常熟悉的大人的命令來的。」


    果然,是拉德。


    用幾乎嚼碎的力量閉合著臼齒。可是隻派了三名騎兵就想要了自己的性命,還真是被小看了。


    雖然西奧博爾德從來沒有上戰場的經曆,但是他每天的生活同戰鬥無異,不知道什麽時侯就會有人想要致自己於死地,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劍術和馬術都有認真的學習,如果是在馬背上進行比試,就算一次麵對十個對手,西奧博爾德也有不會輸掉的自信。


    可是,比試中取得這種成績,在拉德眼裏那隻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程度吧。而且,現在在西奧博爾德的身邊還有個拖後腿的希帕緹卡在,這點拉德也是很清楚地。他可不是那種為了一個西奧博爾德就會派出大軍,結果讓剛剛平定下來的奧庫托斯領主們產生不必要的不安的男人。


    騎在馬上手握著劍,尋找著對手的空隙。忽然,弓騎兵似乎是想要擾亂西奧博爾德內心,用諷刺的口吻說道。


    「你剛才問了我們為什麽要襲擊這個村莊呢。可是,你不也是一樣嗎,你剛才追在一個虛弱的老婆婆身後的樣子我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呢。」


    「這個村子裏麵的某個人偷了我的東西。所以我正在尋找那個人,然後給予他處罰。村莊裏麵出現罪犯那就是整個村莊的罪惡,所有人都有責任。」


    說話間,老婆婆早已經跟著沒能來得及躲進禮拜堂的村人們逃進了山中,周圍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來迴答這種問題了。是分秒必爭的事態。如果不立刻找迴鑰匙,希帕緹卡就會被燒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焦慮出現在了臉上的緣故,弓騎兵非常利落的把搭在弓弦上的弓箭射了出來。西奧博爾德在心中暗罵著,調轉馬頭想要離開這塊地方。同時把從身後射來的弓箭一支一支的擊落,最後逃進了在禮拜堂後麵民宅非常密集的區域。


    不依靠民宅的遮蔽隱藏起來的話,弓箭會顯得非常的麻煩——


    就在他思考著應該如何應對的時侯,馬兒正好繞過了兩棟房屋之間非常狹窄的拐角。然而,下一個瞬間,腦袋中描繪出來的策略就被擊得粉碎。


    在他眼前的,是一棟家畜小屋的死胡同。


    「喂,看看那個。」


    用戰斧指示著前方,赫克托對在自己後身的魯茲說道。魯茲放下手中拉開的弓弦,看著他指示的方向。


    在民宅的陰影處,有一束好似毛發的東西。那是馬的尾巴。覆蓋在馬屁股上的灰色布料,是原本騎在馬身上的年輕人穿著的羽織外套。用眼睛確認之後,魯茲開心的笑了。


    「你這是想要躲起來嗎,西奧博爾德殿下。」


    說到底隻不過是個沒上過戰場的年輕王子。雖說為了躲開弓箭逃進建築物很密集的居民區去是不錯,可這種藏身辦法實在是太蠢了。


    「那匹馬,是伊萬的馬。殺了他之後奪走的嗎。」


    王子騎著的是另一個同伴的馬。在鼻子上有著細長白斑的褐鬃馬。馬具也跟之前一樣,應該是不會有錯了。而且,在王子的衣服上麵還有著伊萬的血跡。


    赫克托覆蓋在胡須下麵的嘴角開心的翹了起來。


    不僅僅在馬上比試中取得了優秀的成績,使劍的手法也不賴啊。有意思。


    可是,比試說到底隻不過是慶典中的餘興而已。伊萬也是,肯定是因為對手的年輕而大意輕敵,結果被人鑽了空子。


    就讓我來告訴你隻玩過戰爭遊戲的小孩子和在戰場上存活下來的戰士之間的差距吧。


    「我先去。」


    赫克托這麽說道,魯茲便點了點頭,把馬稍微往後拉了幾步,重新張弓搭箭。如果王子從隱藏處逃了出來,那麽就瞄準他射箭。


    和魯茲交換了一下視線之後,赫克托用力的踢了一下馬肚子。馬朝著民宅之間的狹縫衝了過去,就在轉過拐角的同時,赫克托嚎叫著舉起戰斧劈下。


    灰色的外套變成了碎片,切過肉體時特有的感觸通過斧柄傳遞到手上,赫克托獰笑起來。


    可是,他立刻就發現了問題。從隱藏著的馬背上滑落的身體顯得過分的白了。


    掉在地麵上的是山羊的屍體。除了被戰斧撕裂的傷口之外,在喉嚨上還有一道非常誇張的口子,那才


    是致命傷。


    王子把自己的外套套在了山羊的屍體之上。再仔細一看,眼前是一個死胡同。左右都是民宅的牆壁,正前方是一座家畜小屋,大門正敞開著。


    把家畜小屋裏麵的山羊殺死之後拉了出來,放在了馬背上,作為自己的替身。


    那麽王子在哪裏呢?


    難道說!正當他這麽想著的時侯,傳來了魯茲的慘叫聲。


    赫克托急忙調轉馬頭,重新迴到外麵,隻看到魯茲的馬兒嘶叫著跑向了遠方。


    「怎麽迴事!?」


    出現在赫克托眼中的是倒在了血泊之中的魯茲的身影。王子從他的身體裏麵拔出了長劍,站在了魯茲的屍體旁。


    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居然被他搶占了先機?赫克托吃驚的瞪大了眼睛,突然,在視線的一隅,幾絲塵埃從屋頂落下。


    看樣子,王子在設置好山羊的誘餌之後,就爬上了屋頂觀察著情況。然後等到赫克托進入了死胡同,離開了魯茲之後,就首先解決了棘手的弓箭手。


    可是,真正讓人驚訝的是那道傷口。從魯茲的肩膀斜著延伸到腰部的巨大傷口。著地之後還想要砍出這種傷痕是不可能的。大概,是從屋頂跳下來的時侯直接劈斬的吧。然後因為從上方受到了攻擊,馬匹也受驚逃跑了。


    伊萬那家夥大意了。明知這一點的自己也同樣大意了,赫克托終於發現到自己也因為這個王子的年輕而藐視了他。


    就算魯茲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全身,他依然是麵不改色的平靜模樣。黑發隨風搖擺,深邃的墨綠色雙眸中散發出冷酷的光芒。


    毫無疑問,這是身處戰場的戰士才會有的眼神。


    現在,隻剩下一個人了。


    手持戰斧的騎兵用看到了惡魔一般的眼神俯視著西奧博爾德。


    其實,這並不是因為西奧博爾德使用了什麽異術或者他其實有著怪物一般的強大實力。純粹是因為對方小看了自己。然後才讓西奧博爾德找到了機會,僅此而已。


    手持戰斧的騎兵似乎已經領悟到了這一點。表情變得非常嚴峻,緊緊地握住了戰斧。


    騎兵揮舞著戰斧,驅趕著馬兒,朝西奧博爾德衝過來。西奧博爾德作勢迎擊。


    騎兵從西奧博爾德身側掠過,閃開了近在咫尺的戰斧攻擊之後,西奧博爾德貓著腰向前躍出,在地麵上滾了一圈,然後重新站了起來。


    雙方都沒有受傷,不過,手感告訴自己,確實擊中了對方。


    第一擊沒有命中目標,正在查看著第二擊打在了什麽位置的騎兵臉色突然發生了改變。他發現了問題。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馬兒發出了痛苦的嘶叫,躺倒在地。從馬鞍上被甩下的男人一個受身,很快站了起來。


    倒下的馬兒急促的唿吸著,揚起了一片塵土。被西奧博爾德的長劍劃破的右腿正泊泊的向外冒著鮮血。纂了纂手裏的戰斧,男人在心中狠狠的罵道。


    這樣一來雙方的狀況就相同了。各自握著手裏的武器,凝視對方。


    首先行動起來的是手持戰斧的男人。瞄準了西奧博爾德天靈蓋,以開山之勢揮下了斧子。西奧博爾德側著身子向前躍出,躲開了這一擊,來到了男人的背後。然後,朝著大露空門的男人背部刺出長劍。


    可是,男人迅速的轉過身來用戰斧擋下了這一擊,更以力量把長劍壓向西奧博爾德的身體。承受不住的西奧博爾德急忙後退。


    速度上不分伯仲。臂力上則是完全的劣勢。不過,肯定會有機會。像這種麵對簡單的陷阱依然會上鉤的對手就更不用說了。


    不要著急,西奧博爾德在心中默默對自己念道。一旦著急,隻會讓對方發現自己的縫隙。


    凝神注視著對方的視線,尋找著對方下一步動作的蛛絲馬跡——就在這時,左手受到了嚴重的衝擊。


    反射性的望向自己的手臂。一根細細的木棍刺穿了自己的上臂。


    是弓箭。與此同時,迅速的向背後望去。剛才從屋頂上跳下斬殺的騎兵,正趴在地上拉著弓弦。滿是鮮血的臉龐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和西奧博爾德四目相對之後,頭顱又一次埋到了泥土之中——之後便不省人事了。


    被擺了一道,意識到這一點的時侯,劇烈的疼痛感傳遍全身。不過,現在根本沒有呻吟的空閑。瞄準了自己背過身去查看狀況這個空隙的男人已經揮起了斧子攻了過來。


    強忍著疼痛,左腳向前跨出一步,用劍柄接下了這一擊。握著寶石的鷹爪發出了刺耳的悲鳴。


    並不用力阻擋戰斧的衝勢,反而利用其慣性,讓自己側向彈出。然後以右腳為軸轉體一周半——以對手的臂力加上離心力的作用,把長劍刺入對方背後的側腹處。


    傷口深達脊椎,西奧博爾德緩緩抽出長劍。用伏到在地的男人的衣服擦拭掉劍身上的血跡,收劍迴鞘。


    然後把死者身上衣服的袖子撕了下來——緊緊紮住傷口上方的手臂,進行緊急的止血處理。之後把手伸向了弓箭,無視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伴隨著一聲慘叫,一口氣從肌肉當中抽出了弓箭。


    必須快點找迴鑰匙。


    可是,就算是想要抓住人質進行交換。村民們也幾乎已經全都逃走了。也沒時間等待待在禮拜堂裏麵的人們走出來。而且,這隻手臂隻會讓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不管怎麽說都不可能以全村人作為對手。


    進入焦急萬分的西奧博爾德視線當中的,是落在死者手邊的戰斧。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西奧博爾德拿起戰斧,走向死胡同。


    馬還在那裏。沾滿了山羊血的馬鞍非常濕滑,不過此刻不是關注這種問題的時侯。強忍著疼痛,操縱著韁繩沿原路返迴。


    在無人的村莊當中急速狂奔,再快一些,再快一些,配合著心中的呐喊,不斷加重鞭策的力量。


    目的地的上空飄蕩著一股濃煙。民宅的構造基本相同,正當西奧博爾德因為可能搞錯路而焦急萬分的時侯,突然發現了記憶中的水井。


    火焰,已經吞噬了整個屋頂。來遲了,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


    不,還沒有。還沒有徹底燒毀。


    西奧博爾德翻身下馬。然後跑到水井邊,打上一桶水,從頭頂澆下。


    用浸濕了的袖口捂著嘴巴,衝入了不斷向外噴著火舌的房門。


    在火焰和煙霧之中,希帕緹卡依然懷抱著橫梁癱軟在地上。艾倫也同樣抱著希帕緹卡,一動不動。貫穿了地板深陷進泥土的橫梁上半部分已經開始燃燒了。


    灼人的熱浪瞬間就把衣服和頭發上的水氣蒸發幹淨。吸進煙塵的話轉眼之間就會窒息。


    西奧博爾德屏住了唿吸舉起戰斧。然後,精準的瞄準一點將戰斧從頭頂揮下。


    鏗的一聲,金屬碎裂了。束縛著希帕緹卡雙手的鎖鏈,丁字形的中點被破壞了。


    失去了支撐的希帕緹卡向一側倒去,西奧博爾德放下手中的戰斧,把她支撐起來。


    可是,正當他準備幫希帕緹卡站起來的時侯,她卻突然失去了平衡又倒了下去。西奧博爾德探頭查看情況,發現希帕緹卡正軟軟的握著倒在地上的艾倫的手。


    「迴來……別走……」


    希帕緹卡的嘴唇貼在自己的耳邊,說著迷糊不清的夢話。


    西奧博爾德用力拍了拍希帕緹卡的手臂,讓她鬆開了艾倫的手。然後擔起希帕緹卡——用另一隻手把艾倫夾在腋下,跑出了房子。


    木頭嘎吱嘎吱的作響。伴隨著這股聲音逃出房間的瞬間,支撐著土牆的柱子開始傾斜,然後火焰的碎屑揚至空中,民宅徹底的倒塌了。一股炙熱的衝擊波從身後傳來,西奧博爾德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被甩出去的希帕緹卡因為這樣一股衝擊睜開了眼睛。痛苦的咳嗽著,她迷茫的環視著四周。


    「……你、救了我……?」


    看著已經徹底成為一片燃燒著的廢墟的民宅,希帕緹卡驚呆了。然後慌張的抱住艾倫——發覺束縛著自己雙手的鎖鏈已經斷開了之後,她愈發的吃驚了。


    「為什麽……」


    她提心吊膽的抬頭觀察西奧博爾德表情。不過,現在可沒有進行狀況解說的空閑。如果躲藏在禮拜堂中的村民們跑了出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對他們來說外人全都是敵人。完全有可能把西奧博爾德看成是那些騎兵的同夥,進行報複。


    看了看周圍的情況,馬已經不見了。似乎是因為民宅倒塌產生的巨大聲響和揚起的火焰灰燼而受驚逃跑了。雖說也有忘記把馬拴上的後悔,但眼下每分每秒都很寶貴,沒有可以浪費在這種情感上的時間。


    「走了,這裏很危險。」


    說著,西奧博爾德催促著希帕緹卡和艾倫出發。雖然腳步依然搖搖晃晃,但她們還是依靠自己的雙腳站了起來。


    以飛舞的火花為背景,三人朝著遠處的青山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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