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羅爾島是一個東西狹長,有點類似被壓扁了的橢圓的島嶼,在卡羅爾島的中部,有一個名叫尼滕斯的湖泊。一座名叫希度的高峰聳立在這個尼滕斯湖的南邊,在希度的山穀之間流入尼滕斯湖的大河是利溫河。


    希度峰,利溫河還有尼滕斯湖組成了將卡羅爾島一分為二的天然分界線。西邊是艾賽維納,東邊是奧庫托斯。利溫河的流速非常快,加之在希度峰南麵的大海上產生的風暴經常會吹過來,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都非常的難走。


    因此人們基本都是從尼滕斯湖北麵的廣闊平原和茂密森林往返於兩國之間。或許由於靠近海濱的緣故,自古以來在這塊平原上就點綴著星星點點的村莊,其中當然也有著發展成了城市的要衝。


    可是,自從前任奧庫托斯國王登基之後,和艾賽維納之間的摩擦就不斷增加,北麵的平原和森林常常會成為戰場。自然,鄰近的村莊和城市也常常會被卷入戰爭之中。


    「從這裏開始我們步行前進。」


    聽到了王子的這番話,坐在車夫席上拉著馬車的老人非常吃驚的迴過頭,然後立刻就露出解脫了的表情。


    我是多麽的不走運。居然要和在艾賽維納王家中被當成累贅的二王子同行。而且,方向還是奧庫托斯。


    在平原之內,坡度很緩的小丘陵上,隱隱約約的看到了遠處的某樣東西。一根接著一根的圓木並排矗立,在小山丘之上圍出了一個圓形的區域,在這個圓形區域的另一頭,就是茂密的森林。


    沒什麽奇怪的,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在圓木構成的柵欄之外是一片廣闊的草地,在草地上隨處可見的不斷移動的黑色小點則是村民們放養的牛,它們正悠閑的低頭吃草。


    悠然自得的光景。可是,奧庫托斯剛剛失去了王族,雖然聽說過艾賽維納的大王子在討伐了王族之後,讓手下的人平定了奧庫托斯。但即便如此,在戰爭當中產生的破壞痕跡應該還殘留著。


    大王子拉德是個看不起他人,非常易怒的年輕人,但是他的確擁有與之相對的實力。而且,對於能夠完成工作的人,也會給予恰當的評價。


    相較之下,二王子的西奧博爾德至今為止依然是一事無成。 不僅如此,他從來不會給除了妹妹洛莎麗之外的任何人好臉色看。


    雖然作為國王兒子愛好的劍術和馬術比起普通的騎兵還要優秀很多,但同拉德相比還差得很遠。在城堡的馬廄照顧馬匹的時侯也見過好幾次麵,但是隻要四目相對就會立刻非常不快的移開視線,跑到別的什麽地方去,要不然就是和洛莎麗公主玩過家家之類的遊戲。從來沒看到他做過什麽正經的事。


    要巴結的話對象自然是拉德。拉德對於西奧博爾德感到非常厭煩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而要說起西奧博爾德能夠做到些什麽,還真想不出來。


    西奧博爾德此刻坐著的是連王家的紋章都沒有刻上的工作用的貨運馬車。另外,穿著也非常的髒。比起在城堡的庭院裏麵讀書,他現在的樣子,更適合挑著扁擔去河邊把水桶灌滿的工作。雖說用綠色染線編織成的衣服還有飾帶看上去還算有點品位的樣子,但是套在外麵的灰色羽織外套的下擺都破了。


    身邊也沒有侍從,同行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即便是在老人的眼裏,一直低著頭保持沉默的這個女孩不是侍女這點,也依然是一目了然的。


    穿著比西奧博爾德更簡陋的衣服,頭上披著硬撅撅的圍巾。從圍巾裏跑出來的淺色金發順滑直溜,長度直達腰部,怎麽看也和她落魄的外表很不相襯,多少有些奇妙的感覺。這幾天裏麵,夜宿的時侯兩人也都待在一起,可是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交談。女孩總是一言不發的抱著自己的雙膝蹲坐著,而西奧博爾德對她似乎也沒有任何的興趣。隻有在上下馬車的時侯,才會對她說出極其有限的幾句話來。


    然後最重要的是,在女孩纖細的手腕上,銬著非常誇張的鐵質手銬。一根鎖鏈係在束縛著雙腕的鐵質圓環之間,構成了丁字形的架構。鎖鏈的另一頭握在西奧博爾德手裏。


    這簡直就是奴隸和奴隸商,讓人感覺很不舒服。雖然自己覺得會不會是被卷入了什麽非常糟糕的事情裏頭,但是詢問王族的人,或者說拒絕這份工作都是不現實的。被拜托用馬車把他們送到奧庫托斯之後,除了迴答是,然後默默的驅趕著馬匹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所以,能夠在這裏得到解放讓他覺得非常放鬆。總算是在進入奧庫托斯的國境之前停了下來。


    拉著韁繩停下馬車之後,西奧博爾德非常粗暴的拉著鎖鏈把女孩從馬車上拽了下來。雖然被強拉著的女孩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還是沒有反抗的下了馬車。不過很顯然,她還不習慣從沒有踏板的貨運馬車上下車,非常小心的抓著馬車的擋板晃晃悠悠的把腳伸向了地麵。


    或許是女孩慢悠悠的動作讓西奧博爾德覺得不耐煩了,他用力的拉了拉鎖鏈。結果女孩衣服的下擺被扯了起來,女孩的臉上浮現出羞恥的表情,她用憎恨的眼神狠狠盯著西奧博爾德。西奧博爾德對此毫不在意,毫無誠意的向老人做了形式化的道謝。之後轉過身,拉著鎖鏈,牽著女孩離去了。


    不由自主的,老人看著兩人的背影。


    難道說是打算放棄王子的身份開始經營妓院了嗎。


    在心中,默默的提出這種無禮的疑問。


    母親死後失去了後盾,隻有妹妹這樣一根救命稻草的王子。被拉德所敵視,爭端的種子。


    對他自己和艾賽維納而言,就這樣一去不返,都是最好的選擇吧。


    從那個馬夫欲言又止的視線和態度之中解放出來之後,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如果有話要說,那說出來不就好了,非要用鬼鬼祟祟的眼神窺視著自己,實在讓人難以忍受。早知道會這樣的話,一開始就選擇步行的方式了。


    不過,事實上的確是幫了大忙。如果磨磨蹭蹭的話,不知道會給拉德怎樣的借口。


    嚓嚓,是鎖鏈的聲音。西奧博爾德把從束縛著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的女子雙手的手銬上延伸出來的鎖鏈,一圈一圈的繞在自己的手腕上。


    「為什麽……?」


    女孩低聲的哀怨道。


    「為什麽我非要承受這樣殘忍的對待不可?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女孩的視線,停留在散發著黑色光芒的鎖鏈之上。


    連接雙手之間的鎖鏈被調整到稍稍有些鬆弛的程度。如果說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她不能夠自己照顧自己的話,那實在是太辛苦了。在保證她無法逃跑的前提之下,這種程度就足夠了。


    女孩目前的打扮,是失去了自由的奴隸模樣。


    以奴隸商和奴隸的身份橫跨奧庫托斯,然後到達薩伯利馬萊,這是西奧博爾德想出來的計策。在奪取了對方的部分自由以使其不能逃跑的前提之下,同樣能夠避免引人注目的情況出現。


    所以從這裏開始不能繼續坐馬車前進了。馬車本就是高價的物品,對於一個手頭的商品隻有一名奴隸的年輕奴隸商來說,擁有這樣的奢侈品是很不正常的。隻要身邊還帶著這個女孩,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引人注目的情況出現。


    西奧博爾德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前方,說道。


    「希帕緹卡。奧庫托斯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名字。這是預告春天的花朵,對吧。」


    女孩沒有迴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於西奧博爾德提問這件事情感到害怕,從鎖鏈繃緊了的感觸來看,身後的女孩放慢了前進的腳步。


    雪割草。這就是女孩名字的意義。奧庫托斯王族,巴倫塔尼爾的公主。


    西奧博爾德聽說鄰國的公主比自己年幼一歲,所以她年方二八。雖然用西奧博


    爾德給她的粗糙白色圍巾裹著頭部,還是不能完全把長及腰部的淺色金發包裹住,從圍巾下方伸出來的頭發隨著步子不斷地搖晃。


    白皙的肌膚,臉型很小。盡管如此紅潤的麵色和桃色珊瑚一般鮮豔的嘴唇還是彰顯著她的健康體質。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的眼睛。明亮的紫色眼瞳,通過目睹過她美貌的詩人所創作的讚歌的不斷流傳,甚至在艾賽維納也是家喻戶曉。歌曰,「奧庫托斯的雪割草戀上了紫丁香之花。為了能與在春天綻放的丁香花相見,撥開了積雪露出了臉龐。於是看見了丁香花,把她的顏色刻印在了自己的眼睛裏。」


    紫色這一在卡羅爾非常罕見的瞳孔顏色也引起了人們的興趣。他的母親並不是卡羅爾島出身,是從在奧庫托斯支配下的一個很小的離島嫁過來的女人。原本是統治著離島的家族的公主,在敗給奧庫托斯之後,作為停戰的條件而進行的和婚。是作為戰敗一方表示臣服意思的人質。然後她所生下的公主,從母親哪裏繼承了非常罕見的鮮豔眼瞳。


    真醜陋,西奧博爾德如此想道。


    非常柔順的美麗金發,白若凝脂的光滑肌膚,珊瑚色的嘴唇還有罕見的紫丁香之瞳,全都醜陋不堪。


    就算這外貌是上天賜予的禮物,不經過精雕細琢也是不可能達到這種地步的。盡管如此,對於為了這種美麗而作出犧牲的人們,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意。一個勁的在那裏自憐自艾,一次都不曾為了那些人們的亡魂獻上祈禱。


    西奧博爾德停下了腳步,看著公主。麵對著突然的變化,她感到非常吃驚,怯怯的接受著西奧博爾德視線。


    「艾瑪波拉。」


    聽到西奧博爾德嘟噥似的扔下了這麽幾個字,她驚訝的皺起了眉頭。然後,來迴掃視著遼闊的草原。


    「罌粟花……?根本看不到這種花啊?」


    「我在說你。我們已經來到了奧庫托斯。就算不認識你的樣子,隻要聽說過紫丁香之歌,就肯定知道你的名字。你不會希望我用你的本名稱唿你,結果被人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吧?所以,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就叫艾瑪波拉。」


    說完,她的臉就因為害羞而變得通紅。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現在的穿著吧。


    粗糙的衣服,鞋子也是用獸皮簡單縫製起來的東西。更可怕的是手銬。身著這種奴隸的裝束,卻被人用公主的名字稱唿是多麽大的恥辱。不出意料,她扭扭捏捏的答應了。


    「……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可是,為什麽是罌粟花?」


    「罌粟是用戰場上的鮮血澆灌出來的花朵。這個名字和依靠眾多人的犧牲才活下來的你很相襯。」


    聽到這番話,希帕緹卡一下子語塞了,然後一股怒氣立刻衝了上來,把臉漲得通紅。


    「你說我讓別人替我犧牲了!?把巴倫塔尼爾神聖的神殿變成了戰場,在那裏塗滿了鮮血的人是你的哥哥才對吧!難道你也想說我沒能在那個時候老老實實的束手就擒,所以是害死大家的兇手嗎?」


    希帕緹卡大聲的怒吼著,手銬的鎖鏈也隨之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雖然西奧博爾德並不知道她被捕時的具體情況,但似乎發生過把滅門之災這筆帳算在她頭上的對話。


    果然是個非常相襯的名字,明明親兄弟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滿腦子想著的卻還是如何替自己開脫。


    在拉德的身上,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巴倫塔尼爾家留下活口的溫情,但就算他那時的做法再怎麽殘忍,一點後悔的念頭都沒有也實在是太無情了。和西奧博爾德不同,她應該是愛著自己的家人的。


    不,說不定事實上完全相反。或許正因為感到後悔,所以才希望有人對自己說「這不是你的過錯」。可不管怎麽說,逃避著罪惡的意識大聲吼叫的樣子實在是太醜陋了。


    西奧博爾德沒有迴答,拉著鎖鏈重新上路。由於事出突然,希帕緹卡差點摔了一跤,低聲哀怨道。


    「等等!果然還是,不要……!怎麽能夠忍受以這種樣子出現在別人的麵前!為什麽要特地迴到奧庫托斯?如果想要炫耀的話在艾賽維納不就足夠了嗎?為了讓奧庫托斯的國民都看到我這副奴隸的打扮,就要帶著我繞著這個國家走一圈嗎?這也太過份了!」


    噌,鎖鏈繃緊發出了振動聲。希帕緹卡後仰著身子,全力抵抗著不願繼續前進。


    「薩伯利馬萊。」


    和剛才一樣,西奧博爾德迴答依然非常簡短。


    「既然是巴倫塔尼爾家的女兒,應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了吧。」


    生活在卡羅爾島上的人們自古以來就信仰著月神芙絲。就算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將這座島嶼一分為二也沒有發生改變。在所有人之中,具有最深厚信仰的是從古代就從事神職的巴倫塔尼爾家族。


    位於奧庫托斯最東麵的聖峰,薩伯利馬萊,是月神芙絲的使者,銀龍現身的聖地。然後唿喚出這條銀龍的聖女是巴倫塔尼爾家的女性。這點希帕緹卡不可能不知道。


    不出所料,她的臉龐瞬間就失去了血色。


    「難道說要用我來喚出銀龍?把我的身體扔向穀底?為什麽?為了什麽?為什麽我要為了艾賽維納作出這種事情不可?而且,就算唿喚出了銀龍,它會聽從你的願望給予你銀翼之祝福嗎?」


    飽含著憎恨的眼神幾乎要將西奧博爾德刺穿。不愧是銀翼之聖女的末裔。一下子就發現了自己的企圖。


    「渴求銀翼之祝福的不是我,而是王兄。我隻是執行命令罷了。完成命令就是我得目的。無論你說什麽我也不會改變想法。如果有話要說就去跟我的王兄說。雖然估計他是聽不到了。」


    對於質疑銀龍是否會給予艾賽維納銀翼之祝福的希帕緹卡,西奧博爾德的迴應直接打消了她說服對方的念頭。然後,連係著二人的鎖鏈嚓嚓作響,西奧博爾德再度向前邁步。


    奴隸商和奴隸。雖然這原本是艾賽維納的王子和奧庫托斯的公主為了隱藏身份的偽裝,但實際上也的確是有那麽幾分相似。


    希帕緹卡是貨物,西奧博爾德則要將這份貨物送達到客人那裏。


    客人是神聖的銀龍。本不應存在的,架空的買家。


    什麽罌粟花,開什麽玩笑。


    什麽叫依靠死者的鮮血澆灌而綻放,這種侮辱太過分了。自己明明就沒有任何過錯。沒錯,不該做的都沒做。希帕緹卡隻做了自己作為奧庫托斯的公主,作為巴倫塔尼爾家族的女人,應該盡到的責任罷了。


    沒有做過任何特殊的事情。練習刺繡,練習作詩,練習歌喉。認真的學習著貴婦人應該掌握的技能。與其說是沒有做過任何特殊的事情,不被允許做除此之外的事情才是真相。而所接受的教育也告訴自己,這才是自己的本份。


    小時候,在某一個夏日的午後,看到了傭人們的孩子用從水井裏麵打上來的水互相潑灑著玩耍,讓我也去玩吧,結果跑到跟前被乳母非常兇狠的訓斥了一番叫了迴來。對於至今為止無論做什麽事都不曾被訓斥過的希帕緹卡來說,這唯一的一次衝擊深深的刻在了記憶當中難以磨滅,從那之後,她就不再期望任何東西。因為不想再被人訓斥了。


    為了成為妻子之後能夠在丈夫的手帕上繡上家族的紋章而努力的學習著刺繡,為了能像小鳥一樣唱出婉轉的情歌而努力的背誦著詩人們的詩歌,每一天都在不斷的努力著。因為父王希望能夠和大陸上的國家實現穩固的關係,所以收集了很多在大陸那邊流行的歌曲,讓希帕緹卡學習。竭盡全力的想要將希帕緹卡培養成大陸的王族中意的女人。


    希帕緹卡順從了父親的願望,一心隻想著如何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別說是殺人了,就是傷害他人


    的事情,也從來沒做過。


    這樣的指責實在是太過分了,肯定是把自己和其他的什麽人搞混了。


    飽含著恨意,希帕緹卡注視著走在自己前頭的年輕人的背影。


    在穿著灰色的羽織外套的他麵朝的方向上,出現了一個僅由圓木柵欄圍成的農村。在農村周圍的草地上放養著許多黑色的牛,不過看不到飼主的身影。如果牛兒們突然發狂朝著這邊衝過來的話該如何是好。眼前的這個男人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但是對希帕緹卡來說,任何東西都非常恐怖。


    年輕人的名字是西奧博爾德。西奧博爾德·雅格蘭。艾賽維納的第二王子。


    可是,盡管是第二王子的身份,其地位卻岌岌可危。要不然也不至於聽從王兄拉德的命令來做這種事情了。


    逃跑的話會被殺。被扔入穀底一樣會被殺。


    不經迴憶起去聖地薩伯利馬萊巡禮的時侯,曾經看見過的那深不見底的山穀。如果真的落入了那種地方,是不可能還有生還的機會的。


    西奧博爾德看著希帕緹卡的視線非常的尖銳冰冷,也不像是能夠通過對話溝通的樣子。不管怎樣哭訴自己沒有犯下罪惡的理由,他也聽不進去。


    可是,又該如何逃跑呢。


    雙手被手銬銬在一起,鑰匙在西奧博爾德手裏。如果沒有那把鑰匙,就無法打開手銬上小小的鎖眼。


    還是說放棄鎖鏈的問題,趁他不注意的時侯從背後猛地撲上去擊暈,然後逃走呢。可是,怎麽看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他的對手。另外,在他上下馬車的時侯,看到過一把佩劍別在了外套的下麵的腰帶上。


    而且,就算自己成功的逃跑了,又該去哪裏呢。奧庫托斯已經處於艾賽維納的支配之下,自己根本沒有可以投奔的人。


    一想到這裏,整個視界開始變得天旋地轉起來。那天發生的事情開始浮現在腦海裏。


    被刺穿了的年幼弟弟。發狂了的母親。從背後傳來的侍女還有神官們的慘叫。


    ——這不是我的錯。


    艾賽維納的士兵們一開始就收到了殺死除希帕緹卡以外的所有人的命令。無論希帕緹卡是奮力抵抗,還是從一開始就挺身而出打算拯救眾人,結果都不會發生改變。


    所以這不是我的錯。希帕緹卡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心中默念道,然後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哢啦,鎖鏈隨著手臂的動作發出了聲音。


    盡管發出了聲音,西奧博爾德也沒有轉頭。是對希帕緹卡沒有興趣呢,還是發現了希帕緹卡正在哭泣然後佯裝不知呢。


    希帕緹卡覺得後一種是不可能的,艾賽維納的冷血動物,是不會有這種體恤人心的溫柔的。


    喧囂聲逐漸靠近,因為一直低著走路,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來到了村門前。


    大門敞開著。用繩子把組成了格子狀的圓木吊起放下,就是這樣簡單的構造。不過同地麵接觸的部分如同獸牙一樣被削尖,如果通過村門的時侯切斷了繩子,就會有一場慘劇發生。光是這麽想象,希帕緹卡就不禁渾身顫抖起來。


    在兩倍於人身高的防衛柵欄上,非常靠近門的地方有一個瞭望台。卷著吊繩的滑車也設置在瞭望台之上,裏麵的中年男子用非常尖銳的眼神注視著二人。


    「小哥是艾賽維納來的嗎?」


    瞭望台上的人向西奧博爾德問道,西奧博爾德向上望去,微微點了點頭。


    「沒錯。這個村子裏麵有兌換屋嗎?」


    「啊,有有。我們村的這個位置,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嘛。小哥的買賣,是那個嗎……?」


    男人用那個來指代希帕緹卡。對於被人當成了商品這點非常不滿,想要大聲的叫喊以示對這種無禮的抗議,但是西奧博爾德用力的拉了拉鎖鏈暗示自己閉嘴。被手銬扯住的手腕隱隱作痛。


    男人對於這樣一種動作毫不在意,視線在希帕緹卡的身上掃來掃去。然後歪著嘴笑了。


    「不錯呢。那個,多少錢?」


    聽到這句話,身體裏的血液都沸騰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的燃燒。


    不僅把自己看作商品,居然還想要買下來。公主是能夠買賣的東西嗎!


    這次是真的很想痛罵眼前這個無禮的家夥,但是嘴唇卻好像離開了水的魚一樣不斷開闔著發不出聲音。


    為了忍受心中的不甘而緊緊握著的拳頭在不住的顫抖,鎖鏈哢哢作響。


    西奧博爾德看都不看希帕緹卡一眼,繼續著和瞭望台上那個男人之間的問答。


    「不好意思,這個已經有人買下了。費用也已經收下了,沒法再賣給別人了。」


    「是嗎,那真是可惜——沒事了,進來吧。兌換屋就在靠近東門的地方。這裏是西門,筆直往前走馬上就能看到了。」


    似乎也並不是真的想要買下,男人很快就放棄了。西奧博爾德的道謝好像是在朗誦台詞一般,之後就拉著鎖鏈通過了大門。希帕緹卡緊隨其後。


    「低著頭把臉藏起來。就算被人搭話也別開口。」


    通過大門之後,西奧博爾德小聲的說道。是因為剛才希帕緹卡的反抗態度而感到擔心嗎,壓低了聲音的語調依然很嚴厲。


    啊啊,對了。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被人發現公主的身份,那可真成了笑柄了。


    緊緊地咬著嘴唇,希帕緹卡沉默著表示了順從。同時用纖細的手指把頭巾合了起來,讓自己的臉龐深深的埋在陰影之中。


    在防衛的柵欄後麵,低矮的民宅一棟接著一棟。牆壁是泥巴糊的,稻草葺的房頂


    上架著煙囪。全都是在暴露出的泥地上建造的小屋。除此之外,到處都能聽到家畜的叫聲。還有,那股臭氣。希帕緹卡低著頭皺著眉。


    幾乎所有的小屋旁邊都有用低矮的柵欄圍起來的場所,在裏麵圈養著豬和雞。白天放養在外麵的牛,到了晚上就會迴到這些小屋中去了嗎。


    除了民宅之外,還有敲打著燒紅了的鐵塊的鍛造屋,或者被染成白色的店主站在門口吆喝的麵粉屋,在屋頂上釘著刻有抱著月亮的龍的紋章的禮拜堂。月亮和龍是奧庫托斯的禮拜堂還有教會的特征。聽說在其他的地方,隻有月亮是神的象征。


    在村莊當中也有和希帕緹卡一樣戴著手銬的人。好幾個人擁擠在在貨物馬車之上。是在被賣到某個村莊去的途中嗎。帶領著他們的奴隸商身材就好像酒桶一樣,身上穿著的衣服非常奢華。這就是依靠這門買賣發家的證據。


    那輛馬車停靠在鍛造屋的門前,把馬身上的套繩取下牽了過去,奴隸商用手指著馬蹄然後和鍛造師傅在那裏說些什麽。看樣子是要修補一下馬蹄鐵。


    西奧博爾德停在了對麵的另一個店麵之前。彎下腰,從袋子裏麵取出了一粒金砂,交給了從店內走出來的店主。


    「幫我把這個兌換成奧庫托斯的通用貨幣。」


    「啊啊,好的好的。請稍微等一等。」


    店主非常熟練的檢查起金砂的顆粒。


    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的通用貨幣是不一樣的。位於兩國交界之處的村莊有許多來往的旅人有兌換貨幣的需求,因此從事這一行的人也不少,充滿了活力。而兌換也漸漸起到了吸引人氣的功能。用不了多久就能從村莊成長為城市了吧。


    就算這樣,還是有些熱鬧過頭了。就好像慶典剛剛結束,有種在安靜的氣氛之中飄蕩熱鬧的餘韻的感覺。在連接著西門和東門的道路上,到處都是聚集的人群,時不時還會發出歡唿聲。醉漢也很多。


    這些醉漢中的一人,手腕上係著陶製酒壺的繩子,晃晃悠悠的朝這邊走來。對於那種渙散的視線感到恐懼的希帕緹卡,不由自主的縮起了身子。


    「喲,年輕


    人。一起喝兩杯吧。喝酒就要人多才有意思嘛。正好把這個女人也借來用用。」


    他說話的對象是西奧博爾德。由於眼前的這個男人所唿出的酒臭氣,希帕緹卡用頭巾捂住了口鼻轉過頭去。


    「不好意思,我隻是在這裏等著兌換而已。之後還有急事要辦,你的心意我領了。」


    西奧博爾德一直把視線停留在兌換商的雙手上不曾離開,同時用平靜的語氣迴答道。想必是正在觀察兌換商是不是做了什麽手腳吧。


    「這樣啊。那真是遺憾了。」


    男子一轉身靠在兌換屋的牆壁上,把係在手腕上的酒壺直接對準了嘴巴,就好像喝水一般的大口灌了下去。從嘴角漏出來的那些酒滴,還有粗魯的喝酒方式都讓希帕緹卡覺得厭惡無比,她逃也似的移開了視線埋下了頭。


    在視線的一隅,突然看到了某個讓她熟悉的東西。那是印有描繪著盾和紫蘭花的紋章的旗幟。這是巴倫塔尼爾,也就是曾經的奧庫托斯王族的徽記。男人的另一隻手裏,握著這麽一柄旗杆。雖然已經被燒去了一半,但是絕對不會看錯。


    「你是,奧庫托斯的……?」


    仿佛是在避開西奧博爾德的注意,希帕緹卡小聲的向男人問道。男人也受到了這種秘密對話的影響,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把臉湊了過來,希帕緹卡的立刻感到一股酒氣蔓延開來。


    「是啊,小妹是從艾賽維納來的嗎?」


    奧庫托斯的臣民。沒錯,這裏是奧庫托斯的領土。盾和紫蘭花。就算是被燒去了一半,依然非常小心的握在手裏。就算被艾賽維納攻陷,他們也還沒失去對於巴倫塔尼爾家的忠誠。


    一想到這一點,希帕緹卡再也無法忍耐了。自己現在究竟是怎樣的外表,又有什麽關係。一想到自己即將被帶往聖地成為獻給銀龍的祭品,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抓住男人的胸口,希帕緹卡大聲的叫到。


    「我的名字是希帕緹卡·布萊茨·巴倫塔尼爾!是奧庫托斯國王恩斯特的女兒!凡是宣誓效忠國王的奧庫托斯國民,趕快來救我!」


    一瞬之間,四處喧鬧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然後,都把視線投向了這裏。那是火辣辣的,飽含著怨恨的眼神。


    「紫丁香之瞳……」


    鼻尖因為酗酒而變得通紅的男人,發呆了似的呢喃道。瞪圓了的眼睛裏麵映照著希帕緹卡的身影。因為抓著對方的胸口,頭巾滑落到了肩膀的位置,整個臉龐都露了出來。


    空氣瞬間凝結,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視線中的寒意的希帕緹卡鬆開了握著男人胸口的雙手,西奧博爾德一把抓起那纖細的手腕就飛奔起來,然後男人換上了一幅惡魔的表情聲嘶力竭的怒吼道。


    「紫丁香之瞳!奧庫托斯的雪割草!國王的女兒還活著!」


    因為這樣一段話,人群再度恢複了熱度。可這是和剛才有著顯著不同的,殺意。


    原本分散成一小塊一小塊的人群一齊向這裏靠近。就在被包圍之前,西奧博爾德一把抱起希帕緹卡,躍上了停在鍛造屋前,鬆開了套繩正在被鍛造師傅檢查著馬蹄鐵的狀況的馬兒。


    在沒有馬鞍的狀態下被人騎上背部的馬兒因為驚嚇而變得異常興奮,高高的抬起前腳嘶叫起來。西奧博爾德一把抓住韁繩,另一隻手單手粗暴的夾著希帕緹卡以防止她跌落馬背。然後更加粗暴的拉扯著馬兒的韁繩,將馬頭調轉方向。


    馬的主人,也就是那個奴隸商人,大聲的喊著,偷馬賊!拚命的想要把西奧博爾德和希帕緹卡拽下馬背。可是已經興奮起來一發不可收拾的馬兒用後腳用力的踹了主人渾圓的腹部,把奴隸商和背後的鍛造師傅一起送進了鍛造屋裏。兩人撞上了牆壁,痛苦的呻吟著。


    就在這個瞬間,西奧博爾德已經獲得了馬兒的控製權。馬兒一躍而起,仿佛在空中滑行一般,鬃毛也飛舞了起來,然後順勢越過了圍觀的人群。


    為了不讓自己掉下去,希帕緹卡下意識的緊緊抱住了西奧博爾德的脖子。根本無暇去顧及把自己的身體靠在可憎侵略者的弟弟身上這種事情。隨著馬兒的嘶叫,她也發出了慘叫,然後更加用力的抱住西奧博爾德。


    發狂了的馬兒在連接著東西大門的道路上疾馳。雖然也有不怕死的家夥站在路當中試圖阻止它,但那終究隻能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看到馬兒加速朝著自己衝過來,隻能橫向跳開讓出道來。


    馬正朝著東門前進。西奧博爾德鬆開了支撐著希帕緹卡的右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失去了支撐的希帕緹卡,用指甲都幾乎剝離了的力量,死死的抓著西奧博爾德的衣服。


    東門的構造和西門基本相同。底部如同尖牙一般的門扉和上頭的瞭望台。然後東門的大門也一樣敞開著。


    瞭望台上某樣東西閃閃發光。那是在上頭看守著的年輕人張弓搭箭瞄準著這邊的緣故。


    嗡,隨著弓弦的振動聲,箭矢也離弦而出。連閉上眼睛都忘記了的希帕緹卡清晰的捕捉到了這個瞬間。她的直覺告訴自己,箭矢的軌道將會不偏不倚的穿透自己的胸膛。


    可是,就在箭矢來到近在眼前的地方的時候,其軌道卻發生了改變。是西奧博爾德揮動著劍刃彈開了飛來的箭矢。那是一把劍柄仿佛猛禽的尖爪,尖爪中還握有一顆寶石,擁有這般獨具匠心裝飾的長劍。馬兒還沒有停下腳步。


    「放下大門!」


    聽到了某人的叫喊聲,瞭望台上的年輕人慌慌張張的拿出斧子,然後高高地舉起,朝著卷在滑車上的吊繩用力砍下。


    嘣的一聲,繩子應聲而斷。以繩子為支點的滑車快速的旋轉起來,被吊起的大門緩緩落下。


    盡管如此,西奧博爾德還是沒有停下馬兒的意思,不僅如此,還用劍肚敲打著馬的屁股,進一步加速。


    村門就是野獸的大嘴。如果被獸牙抓住,就會粉身碎骨。


    快停下,雖然希帕緹卡很想大叫,但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隻能夠拚命的抓著西奧博爾德,向居住在月亮上的神明祈禱。


    穿過大門的那一瞬間,有種頭發都被掠走了的感覺。


    迴過神來,視線一下子開闊起來,嘭,背後傳來了沉悶的撞擊聲。


    人們的叫罵聲逐漸遠去。從瞭望台上射來的弓箭,也被西奧博爾德迴身一擊格擋了。


    又跑了一陣子,確認已經離開了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後,西奧博爾德沉默著收劍入鞘。


    那道墨綠色的目光直視著前方,順著從村莊的東門延伸出來的道路直達茂密的森林。


    希帕緹卡隻能看到他的側臉。


    那是打磨得非常鋒利的匕首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側臉。


    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西奧博爾德時不時的迴過身去檢查狀況。


    離開了人和馬踩踏出來的的道路,在齊腰高的雜草和灌木縫隙之間穿行,這招似乎起到了作用,已經察覺不到追蹤者的氣息了。


    雖然喘著粗氣,馬卻很是鎮靜。


    不過,沒有馬鞍隻有馬嚼子和韁繩的裸馬,騎起來可不舒服。本來應該是把腳踩在馬鐙裏麵,人配合著馬的步調在馬鞍上麵調整自己的位置。單純的跨坐可不是一門輕鬆的差事。為了不讓自己掉下馬去,死命的用雙腳夾著馬肚子,現在也快要到極限了。


    拉住韁繩,停下馬兒。強行的把現在依然用力的抱著自己的希帕緹卡提起放在馬背上,然後自己先下了馬。之後把手借給希帕緹卡,幫她下馬。因為握著韁繩,鬆開了原本捏在手裏的鎖鏈,不過現在她也不像是那種能夠一個人走得動的狀態,應該是跑不了。


    膝蓋酸得發麻。盡管如此,比起繼續騎在裸馬的背上,還是步行比較好。在不鞭笞的情況下,


    馬兒慢步的速度也不比騎手自己步行的速度快多少。再說兩個人同騎一匹沒有馬鞍的馬兒,這形象可不是一般的引人注目。


    拍了拍馬兒的屁股,讓它跑了起來。老馬識途,它應該能憑借自己的力量順著來時的路迴到自己的主人那裏去吧。


    馬兒離去的蹄聲驚動了附近的小鳥,枝頭上一陣忙亂。希帕緹卡受驚似的大叫了一聲,鐵青著臉,不住的顫抖著。


    「為什麽……那麵旗幟明明就是巴倫塔尼爾家族的,為什麽……」


    就好像獨自一人睡在房間裏,因為惡夢而驚醒的孩子一樣。


    理所當然的被人守護著,理所當然的被人給予著。


    看著她一臉無知卻又自歎可憐的模樣,西奧博爾德終於忍無可忍了。


    來到她的麵前。眼睛被陰影所覆蓋,希帕緹卡抬起自己紫色的眼睛看著對方——就在這個瞬間,西奧博爾德抬起了右手用手背給了希帕緹卡一個耳光。清脆的聲音在森林當中迴響,希帕緹卡一頭倒在了茂密的草叢之中。


    原本覺得她會大聲的哭鬧起來,但最終卻一言不發。希帕緹卡用手捂著被打了的臉頰,啞然的看著西奧博爾德。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臉頰會覺得疼痛,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剛才的一切。


    俯視著一動不動僵在那裏的希帕緹卡,西奧博爾德鄙夷的說到。


    「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對於自己犯下的罪惡不以為意,居然還想要向被自己虐待過的人們請求救助,不知羞恥。」


    把奧庫托斯王家的一切都告訴這個女孩,告訴他什麽是人民的鮮血澆灌出來的罌粟花。紅色的罪惡之花。


    「什……麽……」


    震動著嘴唇,希帕緹卡終於發出了聲音。以此為開端,保持著用手捂著臉龐的姿勢,滔滔不絕的說道。


    「我,我……你說我做了些什麽!我什麽都沒做!根本就沒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啊!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沒有殺死過任何人!汙蔑也該適可而止了!」


    仿佛全力衝刺過後一般,肩膀劇烈的起伏著,因為憤怒而瞪圓了眼睛,希帕緹卡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西奧博爾德。可是西奧博爾德對此毫不在意,不僅如此,驚訝和鄙視的心情更增進了一步。


    「如果說什麽都沒做也是一種罪惡呢?」


    同希帕緹卡的激昂情緒產生鮮明對照的是,西奧博爾德用平靜的聲音發問道。不知道這個問題包含著怎樣的意義,希帕緹卡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表情。


    「什麽意思……?」


    「你實在太無知了。這也是一種罪惡。——你的父王很嚴格。可他嚴格過頭了。想要自己一個人處理在奧庫托斯發生的所有爭端,不允許城市的自治,審判權也是王家的特權。這麽一來,統治各個都市的領主們就連對犯下了罪惡的人沒收財產或者罰款都做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歸王家所有。這麽一來城市會變得如何?隻會變得一貧如洗。罰金本就是為了保障公共設施非常重要的經濟來源,然而國王卻不信賴城市,不願意給他們自治權。還有,徭役也是。你的父王為了所謂的公平,在所有的農奴之間實行相同的徭役。完全不去考慮他們的實際情況。為了防備同艾賽維納之間的小規模衝突,需要建造新的要塞,因而向附近的村莊增加了徭役。但是,在這之中也有受到暴雨的襲擊耕地被泥石流掩埋,遭受了這種天災的村莊。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生存的希望而放棄了徭役著手進行耕地的修複工作。」


    希帕緹卡仿佛聽到了不可思議的咒文一般發呆著,眨了眨幾下眼睛。西奧博爾無視她,繼續道。


    「徭役是義務,勞動的稅,是這麽說嗎。逃避了這種責任的人們,不管有著怎樣的理由都需要接受懲罰。而且,由於他們逃避的是從艾賽維納的手中保護奧庫托斯的徭役,所以這個村莊還有著私通艾賽維納的嫌疑……你的父王所給予的懲罰是把這個村子還有耕地全都一把火燒了,然後在灰燼之上再撒上一把鹽。這麽一來這片土地就再也種不出作物了。」


    卡羅爾是個四麵環海的島嶼。所以破壞寶貴的耕地這種行為是非常愚蠢的。但是恩斯特的處罰依然非常的徹底。以堅固的意誌,貫徹嚴格的公平。作為君主來說,這種行為並沒有錯誤,隻是過於不通人情,顯得有些潔癖。


    希帕緹卡默默的聽著,然後等到西奧博爾德把話說完了之後,又一次皺起眉頭反駁道。


    「父親大人是正確的。不管有著怎樣的理由,逃避從艾賽維納的手中守護奧庫托斯的義務都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因為那些人們擅離職守使得要塞的建造被推遲了,等到艾賽維納攻進來,受害的絕不僅僅是一個村莊。他們要怎麽才能負起這種責任?——沒錯。那天,艾賽維納的士兵之所以能夠包圍奧庫托斯的神殿,肯定就是因為這個的緣故。」


    悔恨的咬著嘴唇,低著頭。到頭來,還是覺得隻有自己才是受害者。


    真是受不了,讓人頭疼。為了克製自己的焦躁心情,西奧博爾德深深了歎了一口氣,之後繼續道。


    已經沒必要再保留了,把一切都告訴她。把她所相信的一切都打碎。如果不這麽做,這個愚蠢的姑娘什麽都不知道。


    「徭役不僅僅是這一項,為了裝點你的頭發還有華麗的衣服,就要大量的生產稀有的香油和燃料……這也都是徭役的內容。然而這樣的勞動卻沒有相應的報酬。他們為了服從國王的命令不得不放棄越冬的耕作和采集工作。有多少人因此無法儲備足夠的越冬食物結果死在饑寒交迫之下,你知道嗎?為了保命,人們不得不放棄土地出賣自己的自由,成為不被奧庫托斯法律所承認的奴隸。但是,比起得不到報酬的勞動,成為奴隸之後生命反而能夠得到奴隸主的保障。」


    西奧博爾德並沒有偏袒農奴或者奴隸的意思。他們同自己沒有關聯。但是,像希帕緹卡這樣的人類是西奧博爾德最討厭的類型。她這樣的人為了利己會變的冷酷無情,毫不在意的踐踏他人的心靈。就好像六年前,西奧博爾德母親死去的時侯,周圍的那些大人們所做過的一樣。


    「這、怎麽這樣……為了奧庫托斯嫁到大陸去就是我的使命……為了達成這個使命,我就一定要成為能夠讓大陸國家的王族中意的女人……如果我成為了連接奧庫托斯和大陸的橋梁,那麽奧庫托斯也會變得更加繁榮。所以,人民理所當然的應該為此而盡力……這樣沒錯吧?而且,我又不知情。關於國家的事情一概都不知道。如果說嫁過去的那個國家背叛了奧庫托斯發生了戰爭,我不就成為人質了嗎。如果說從一開始就什麽都不知道,那麽無論受到了怎樣的拷問都迴答不出來。也就不會給奧庫托斯帶來損害,隻要我一個人撕掉就好了。為了預防這種情況的出現父王才送給了我那個首飾。所以,無知也是一種罪惡什麽的,我不該承受這樣的責罰。」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親生父親送給自己自殺用的毒藥。」


    「這……」


    這下希帕緹卡終於沉默了。在她的內心深處,應該並沒有把那個首飾看成是守護名譽的手段而心懷感激的接受。在被抓到之後,一直到遇見西奧博爾德之前,那麽長的時間裏,都沒有服下手中的這份毒藥,就是她畏懼死亡感到猶豫的最好證據。


    「而且,巴倫塔尼爾的神殿之所以會被包圍也不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因為什麽要塞建造的推遲……奧庫托斯的王族之內有個和我的王兄私通的人物存在——那就是你的母後。」


    睜大了眼睛,希帕緹卡停止了唿吸。隻有進氣沒有出氣,捂在臉頰上的手不住顫抖。


    「……這、這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一定是你在撒謊!」


    「這是事實。你的母親是為了拯救自己的祖國才嫁到奧


    庫托斯來的,她一直都懷念著自己的故鄉。經年累月,想要迴家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於是就秘密地同出生的那座島上的親人取得了聯絡。為了不讓丈夫恩斯特發現,特地讓使者從艾賽維納的港口出發。結果被王兄發現,在盤問之後,他放了使者,作為吸引奧庫托斯王後的魚餌。如果奧庫托斯這個國家被消滅了的話,就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束縛你了,你可以隨心所欲的迴到家鄉。讓我們一起實現你的願望吧,讓他帶了這樣的話迴去。」


    這就是落在拉德頭上的幸運。奧庫托斯王妃,康斯薇拉的鄉愁。


    作為在戰爭中落敗的代價,成為了奉獻給奧庫托斯的祭品。這是康斯薇拉的命運。在戰爭中被掠奪的物品往往是藝術品和美女,而她也有著足以被詩人歌頌的稀世美貌。在卡羅爾島上非常罕見的紫丁香之瞳,一下子就抓住了恩斯特的心。


    可是,美麗的東西往往非常脆弱。康斯薇拉的精神,承受不了自己所不願意的婚姻。


    「教唆你母親的是我的王兄。這點我不否認,雖然我也覺得這不是什麽光彩的做法。但是,你的母親一下子就上了鉤。之後就好像王兄多年的摯友一樣,什麽都說了出來。自己的命運毀在了恩斯特的手中。雖然產下了兩個孩子,但是那是自己腹中蘊含的恨意的具現,諸如此類。」


    「……別說了。」


    「恩斯特死在王後下的毒裏麵。告訴王兄奧庫托斯的王族會在城牆之外的神殿這樣一個毫無防備的地方進行葬禮的也是你的母親啊。還告訴了王兄具體的下葬時間,好讓他包圍神殿。」


    事情的進展是在拉德向父王匯報的時侯在一旁靜靜的聽說的,沒有除此之外的信息來源可以旁證。以拉德的視點進行的報告肯定有不少比真實更誇張的部分,但應該也是八九不離十的了。


    當然,拉德答應了保護王後的生命安全然後把她送迴故鄉的請求。隻不過,沒能遵守這樣的約定而已。


    如果一個人曾經有過一次背叛行為,這就足以構成把他看作危險人物的理由了。了解到拉德的做法之後還指望著拉德會把她活著送迴故鄉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拉德已經派了使者去那座被奧庫托斯支配的小島,勸說他們簽訂新的和艾賽維納之間的同盟協議,至於拉德和康斯薇拉之間,當然是「沒有任何關係」了。奧庫托斯和艾賽維納之間的戰爭,以巴倫塔尼爾一族全員的自殺而告終,這就是拉德寫下的劇本。


    同樣也派了使者到獲得了封地的奧庫托斯各地的領主們那裏去。如果歸順了艾賽維納的統治,那麽他們就能獲得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審判權,徭役和稅務也會根據實際情況進行不同程度的減免,在這樣的誘人條件下,幾乎不會遇到任何抵抗就能讓他們投降了吧。


    「你剛才說了無知不是罪惡呢。你對於自己父親的過失,對於自己母親內心的黑暗都一無所知。根本就從來沒想過要去關心這些吧?諫言也好,安危也罷,明明這些都是處在他們身邊的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卻沒有那麽做。結果,就有了今天的你。」


    「……求求你了,別繼續說下去了……」


    「你是綻放的罪惡之花。艾瑪波拉。」


    「住口!不要再說了!」


    大喊著,她終於俯下身去痛哭起來。用雙手遮住臉龐,金色的頭發披散下來。一邊哭著,手腕上的手銬也隨之搖擺作響,出發了非常不合時宜的清脆碰撞之聲。


    西奧博爾德深深的,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就算哭了又能怎樣。完全不曾努力去避免最壞情況的出現,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無知而又愚蠢的女孩。就算她真的是所謂的聖女,也不可能召喚出銀龍,這麽想著,西奧博爾德看著希帕緹卡哭泣的樣子,突然就覺得鬱悶起來。


    把這種女人作為祭品獻給月神,月神也不會高興的吧。


    盡管如此,還是不得不去。如果停下腳步,就這樣迴去,留在王城的洛莎麗不知道會遭到怎樣的對待。說不定拉德的部下此刻正在某處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可愛妹妹的身影浮現在了腦海當中。


    一句話都沒跟洛莎麗說,就這樣跑了出來。因為她是個溫柔的孩子,如果跟她說了,一定會為自己擔心。


    這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不能夠讓她感到傷悲。無論如何。


    拉著鎖鏈,把希帕緹卡拽了起來。然而她的雙腳似乎失去了力量,雙膝一軟又倒在了雜草之上。


    「站起來。難道你想在這種地方過夜嗎?如果那個村子的人追了過來,要怎麽辦?那個男人手裏拿著的旗幟,是他自己燒毀的。這是從奧庫托斯的支配之下解放出來而感到喜悅的證明。他們就是如此的痛恨巴倫塔尼爾的血脈。如果你明白了的話,就別在別人的麵前提到自己的名字。你就是『艾瑪波拉』。」


    用無情的語氣說到之後,希帕緹卡終於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雖然膝蓋還在不住的顫抖,但是總算是能夠靠自己的雙腳前進了。


    失魂落魄的樣子,紅色的臉頰腫得老高。


    眼圈也變的厚厚的,毫無生氣的紫色眼睛濕潤著,淚水在臉頰上劃過一道細線從下顎滴了下來。蹣跚的腳步簡直就像幽靈一樣。


    如今,奧庫托斯的大幕已經落下,得到了艾賽維納保護的人民們終於能夠堂堂正正的反抗巴倫塔尼爾家族。正因為如此,才不想引人注目,刻意花功夫隱藏著她的真實身份,結果這些努力全都白費了。


    話雖如此,西奧博爾德自身也有問題。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其他事情上,讓視線離開了希帕緹卡。因為有鎖鏈的存在所以大意了。


    或許這才是拉德的真正目的。在自己等待獲得王位的這段日子裏把西奧博爾德從艾賽維納趕出去,如果還能碰巧讓他和希帕緹卡一起被奧庫托斯的人民處以私刑然後死掉,那麽就更好了。雖然這隻是一種臆測,但是那個男人完全有可能這麽做。


    總而言之現在隻能繼續前進。日落之後人類的追趕者是不會出現了,但是野獸的眼睛為了能在黑暗之中抓住獵物會綻放出燦爛的光芒。不能呆在這種地方。


    加在鎖鏈上的力量又增強了一些,可是希帕緹卡什麽都沒說,也沒出現反抗的表情。無力的垂著頭,順從的跟在西奧博爾德的身後。


    盡管對方是個女人,但是西奧博爾德對於打了她一事也毫不後悔。


    這是她應得的懲罰。


    相信著的一切都被擊碎了。


    母親背叛。殺死了丈夫,還把自己女兒和兒子的性命賣給了敵國。


    可是,卻想不到咒罵母親的話語來。明明應該是那麽的憎恨,明明應該是那麽的不可原諒,但是浮現出來的感情卻隻有悲傷。


    原本,在很久以前就發現了的,母親的眼睛裏根本沒有希帕緹卡的身影。


    一直用憂鬱的眼神仰望天空,不知不覺的就察覺到了母親正在強烈的思戀著什麽東西。正因為如此,才憧憬著和自己相同的紫色眼睛,能夠注視著自己。


    如果把這樣一種思念轉化成明確的語言,像小孩子拉著母親的袖角祈求愛情的話,結果肯定不會是這樣。


    不,母親憎恨著丈夫——希帕緹卡的父親。成為了侵略者的妻子,還產下了他的孩子,母親把這孩子看作是憎惡的凝塊。在自己眼中連人都算不上的東西抱著自己,母親的內心大概不會發生任何的改變。


    一屁股坐下抱住雙腳,把額頭埋在膝蓋上。仿佛胎兒的姿勢,如果自己就這樣消失掉就好了。


    如果能夠逆轉時光,迴到自己出生之前,從那裏改變自己的命運該有多好。如果不曾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該有多好。


    現在,希帕緹卡一個人睡著。蜷縮在長度隻


    容一個人彎腳躺著、搖搖晃晃的床上。


    離開森林的時侯已經接近了日暮時分,步入這個小鎮的時侯一輪明月已經掛上了藍色的天空。西奧博爾德跑進一家客棧,為了避開村人的耳目,把希帕緹卡關在了房間裏。


    小鎮上,到處都有剛被燒毀的鑲嵌著巴倫塔尼爾家族紋章的旗幟。簡直就像召喚惡魔的儀式一樣,圍在旗幟邊的人們一邊詛咒著巴倫塔尼爾家族,一邊不停的念著希帕緹卡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鄰村發生騷動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裏來,似乎這裏的人們都已經知道了國王的女兒出現在民眾的麵前的事情。西奧博爾德對於自己光是想著背後的追兵,而忘記了前頭可能出現的堵截這點非常不滿,連連咋舌。


    晚上,西奧博爾德非常紳士的把床讓給了希帕緹卡,自己則坐著靠在門邊的牆上。不過,這應該是因為床位於整個房間的最裏麵,這樣的安排可以讓希帕緹卡遠離出入口的緣故吧。雖然閉著眼睛,還是無法確定他究竟有沒有睡著。不過,不管他到底有沒有睡著,希帕緹卡都沒法離開自己被束縛著的地方。隻不過是翻個身鎖鏈就會發出聲響。然後西奧博爾德立刻就會睜開閉著的眼睛,用銳利的視線注視她。


    那股視線非常恐怖。從略微有點長度的劉海之下,如同茂密森林一般深邃的綠色眼睛窺視著自己的樣子,就好像在黑暗中尋找著獵物的野獸一樣。


    房間狹小到兩個人都能聽到相互唿吸聲的地步,為了不發出什麽奇怪的聲響,隻能一動不動。


    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就在這麽想著的時侯,突然之間視線一片漆黑,然後等到意識恢複,陽光已經從覆蓋著小小窗戶的木板縫隙之間照射進來,房間微微泛白。


    已經幾天沒有好好的睡過一覺了,身心都已經達到了疲勞的極限。這種情況,說是睡覺,倒不如說是失去了意識。


    醒過來之後,希帕緹卡覺得非常奇怪。並不是因為自己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而是因為眼前的光景。


    房間裏麵看不到西奧博爾德的身影。從係在手銬上的鎖鏈,一直延伸到床下,仿佛死掉的蛇一樣無力的下垂著。


    發現自己正一個人呆著的瞬間,湧上來的感情不是放心,也不是解放感,而是不安。


    比起一直在身邊監視著自己,獨自一個人才更加可怕。總覺得,如果輸給了逃跑的誘惑,打開了房門,那個男人一定會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結果就連下床都做不到。


    而且,如果離開了這裏,下一個被燒成灰燼的就不是旗幟而是希帕緹卡自己了。詩人為了向王家獻媚而歌頌的紫丁香之瞳,現在卻成為了憎恨的象征。如果自己眼睛的顏色被人發現,這個小鎮上的人一定也會像之前的那個村莊一樣圍上來把自己殺掉的。


    從關著的窗戶的外側,時不時會有詛咒著巴倫塔尼爾家族的聲音傳來。別說是出門了,就連打開窗戶都做不到。從窗戶縫隙鑽進來的陽光,在昏暗狹窄的房間地麵上留下了一條白線。希帕緹卡隻能蹲坐在這條白線的旁邊。


    不自覺的,迴憶起昨天西奧博爾德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話。自己明明就不想迴憶其來的,可就算嚐試著什麽都不去想,嚐試著去思考些別的什麽問題來分散注意力,他責難的聲音還是在腦海當中揮之不去——你是被母親拋棄的。


    一開始對於這種聲音還有一種抵抗的心理,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哪裏搞錯了,在自己的心中不斷重複著這樣的話語。然而,最終還是放棄了,承認了。


    然後現在,隻剩下了一個願望。想要快點消失。


    並不是想死,而是希望自己不曾出現過,不曾存在過。


    母親一定是很痛苦的。隻要一看到希帕緹卡的臉龐,就等於是看到了自己憎惡的東西。既然如此,如果自己不曾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話,或許母親也就不會產生憂鬱的心情,犯下這樣的過錯。或許就不會迎來那麽悲慘的結局。


    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希帕緹卡喜歡母親的事情。可是這份感情傳達不到母親那裏,隻是一方通行,就像玩弄著頭發的風一樣,擦身而過。


    獨身一人,在痛苦之中起伏掙紮。然而,向幾乎在痛苦之中溺死的母親伸出手的是名為拉德的惡魔。母親接受了他的援助之手。


    把母親逼到這個份上的人是自己。這麽想著,希帕緹卡又開始在胸中反複的念道,能消失就好了,如果能迴到出生之前就好了。


    就在她用力抱著雙腿的時侯,門口傳來了靠近的腳步聲,希帕緹卡被電到似的抬起了頭,心跳開始加速。臉頰被打時侯的記憶再次蘇醒。抱著膝蓋的雙手不住顫抖,手掌滲出了汗來。


    腳步聲在門口處停止,伴隨著吱呀一聲,大門被打開。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黑發的年輕人。西奧博爾德用一如往常的冷酷表情看著希帕緹卡。


    「已經起床了嗎。」


    麵無情表的問道。


    「沒有逃跑的念頭這點值得表揚。看樣子多少也學到了一點東西。」


    是在試探自己嗎。不,不對。他是在非常確信自己無法忍受對於屋外喧囂的恐懼,所以不會擅自離開房間的情況下,才留下自己一個人。


    可是,為什麽他會一個人出門呢。


    希帕緹卡雖然產生了這個疑問,卻不敢開口詢問。如果隨便開口說話,很有可能會被怒罵甚至是痛打。希帕緹卡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隻手上,有沒有抬起來,會不會抬起來,抱著這樣的疑慮,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的動作。


    看到希帕緹卡一言不發的樣子,西奧博爾德站在原地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外麵全都在討論關於你的話題。國王的女兒還活著,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看樣子把我當成了想要帶著你私奔,跑到遙遠的大陸去的戀人。被抓住的話,不是吊死就是燒死,反正不管怎樣都會沒命。」


    雖然語氣非常冷靜,但他看著希帕緹卡的眼神比平時更冷淡。用視線訴說著,如果希帕緹卡沒有惹出那種麻煩的話,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成為銀龍的祭品也好,被殺死也好,結果都是一樣。


    雖然這麽想,卻說不出口。不可能說得出口。臉頰的腫脹疼痛明明已經褪去了,但是一想到被毆打時的那種感覺,就說不出話來。


    不明白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不能接受他的說法而感到非常的憤怒,但是這樣一種怒火被西奧博爾德說出的事實輕鬆的澆滅了,結果害怕被打的恐怖和已經被打了的衝擊讓希帕緹卡感到戰栗。她已經沒法提出對這個男人的反對意見了。


    而且,如果被那些明顯懷有殺意的人們抓住了自己那一樣會非常可怕。就算自己已經無所謂是死是活了,還是難以忍受被人毆打,被刀劍割傷,被人痛罵。


    保持著沉默。又沒有被命令非要說些什麽,就這樣不說話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可是西奧博爾德非常詫異的看著一言不發隻是蹲坐在角落裏的希帕緹卡,似乎沒想到她居然不反駁。


    「發覺自己不經大腦說出的話引起了騷動,像瘋狗一樣的吠叫沒有效果之後就換成沉默了嗎。還真是極端的家夥。——也好,總而言之,如果隻有兩個人出門會讓人覺得可疑的。就算化妝掩飾隻要你那雙紫色的眼睛被人看到就結束了。所以,接下來要帶著這個孩子一起走。現在開始你們兩個就是姐妹了。」


    說完,西奧博爾德退後半步讓開身子,從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非常年幼的女孩子。齊肩長的金發,不過同希帕緹卡的金發顏色還是有些不同,這個少女的頭發更像是熟透了的麥穗。即使沒有用手觸摸,也能想象到那種柔軟的觸感。


    榛色的眼睛,瘦弱的臉龐上圓圓的眼睛顯得格外醒目。


    少女


    非常的瘦小。看上去大概是三歲左右的樣子。不像普通的小孩子那樣胖嘟嘟的,反而像是寒酸的野雞。身上穿著的衣服是和希帕緹卡一樣質地非常粗糙的,沒有染色、沒有刺繡的麻織物。


    衣服的下擺垂到了膝蓋處,暴露在外的小腿光著腳丫沾滿了泥土。當然不僅僅是腳上沾著泥土,臉上手上還有衣服上都沾著泥土,被這樣的孩子注視著讓人感覺很是不舒服。


    「什麽……?這孩子,怎麽迴事……?」


    忘記了和西奧博爾德對話的恐怖,情不自禁的提問到。西奧博爾德關上身後的房門,興致缺缺的瞟了終於開口說話的希帕緹卡一眼。


    「原來你會說話啊。既然如此,接下來就好好的迴答我的問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從現在開始,這個孩子就是你的妹妹。名字是艾倫。年紀是四歲,但是因為瘦小的緣故看上去更年幼一些。比起姐妹的說法,母子關係是不是更合適一些呢。」


    來迴掃視著希帕緹卡和艾倫,西奧博爾德訴說著自己的感想。希帕緹卡焦急的追問道。


    「不是這個問題。這你從哪裏帶迴來的孩子?」


    「被人賣身,我買下了而已。」


    他的迴答非常簡潔。這樣一種過於直截了當的說法,讓希帕緹卡瞠目結舌。


    希帕緹卡當然也知道奴隸這樣一種商品是用金錢來交易的。在之前經過的那個村莊裏麵也看到了。可是,在自己的眼前出現了真正用錢買迴來的人類這點還是讓她覺得很恐怖。一想到穿著類似服裝的自己的處境實際上也和她一樣就更是如此了。


    艾倫靠在西奧博爾德的腳邊,仿佛是要隱藏在他的影子中一樣。怯生生的看著希帕緹卡和西奧博爾德之間的對話,然後撞上了希帕緹卡向她投去的視線。


    那個嬌小的女孩子,非常開心似的笑了。


    看到這出乎意料的笑容,希帕緹卡不由得一個趔趄。明明就被人用金錢買下了,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呢。是因為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嗎。


    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抱著膝蓋蹲坐著的姿勢變得更僵硬了,結果光著腳的艾倫踩著老舊的地板,伴隨著吱呀的聲響,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艾倫。」


    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少女用榛色的眼睛看著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希帕緹卡,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麽……?」


    完全不能理解艾倫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會說出自己的名字呢。


    在腦海當中一晃而過的是弟弟羅蘭德的身影。那孩子在小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不,從來沒有過。在希帕緹卡的麵前,羅蘭德從來沒有哭泣過,也從沒有露出過笑臉。


    對於希帕緹卡而言,艾倫是一種聞所未聞的奇妙生物。她甚至覺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匹來路不明的野獸,如果自己一不小心伸出了手,就會被對方一口咬住。


    看到沉默不語的希帕緹卡,艾倫的笑容更燦爛了。最終,向不知所措的希帕緹卡伸出援助之手的還是西奧博爾德。


    「她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不過說是對希帕緹卡伸出援助之手,西奧博爾德倒更像是受不了希帕緹卡那幅坐立不安的樣子,他用非常鬱悶的語氣說道。看樣子他對於希帕緹卡的一切都感到很不滿意。


    對於非常嚴厲的西奧博爾德說出口的話感到非常畏懼,希帕緹卡迴應著艾倫的視線。


    艾倫的微笑著看著自己,就好像等待著主人命令的小狗一樣。似乎堅信自己一定能夠得到迴音。希帕緹卡隻能無可奈何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希。」


    話說了一半,就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後惶恐的觀察著西奧博爾德的表情。


    不出意料,他用非常可怕的眼神注視著希帕緹卡。希帕緹卡打了一個寒顫,然後重新看著艾倫,慌慌張張的說道。


    「艾瑪波拉。我是艾瑪波拉。」


    從自己的口中說出這個名字令她感到非常屈辱。希帕緹卡用力的握著拳頭,用深陷在手掌中的指甲刺痛神經,忍耐著這樣一股屈辱。


    可是艾倫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笑容反而比剛才更開朗。然後非常感興趣似的看著希帕緹卡的臉龐。


    「波拉,真漂亮。像故事裏麵出現的湖之公主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很難拚,艾倫用略稱來稱唿希帕緹卡。


    這是多麽的諷刺,居然說穿著奴隸服飾的自己像公主。這是希帕緹卡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台詞。


    當然,艾倫說出的這番話並非是這樣的含義。湖之公主,是指在奧庫托斯非常有名的童話當中出現的少女。據說是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她的頭發就好像反射著朝陽的湖麵一樣金光燦燦。大概艾倫是在說這一點吧。


    看著自己麵前的艾倫,希帕緹卡茫然不知所措。別說想出什麽合適的迴答了,話都說不出來。


    這次西奧博爾德沒有出手幫忙。他彎下了腰從荷包當中取出了什麽東西。然後艾倫的注意力轉移到了他那邊,轉了個身,迴到了他的身邊。


    西奧博爾德取出的是麵包塊。他用小刀把麵包塊切成片,然後把其中的兩片遞給了艾倫。


    「一片是給艾瑪波拉的,另一片給你的。」


    說完,艾倫又跑到了希帕緹卡的身邊。然後仔細的觀察著手中的碎片,把稍微大一些的那片遞給了希帕緹卡。


    就算是恭維,也沒法說伸過來的這雙小手是幹淨的。指甲的縫隙當中,還有手掌上的線裏麵,都積滿了黑色的汙垢。


    希帕緹卡下意識的別過頭去。被如此肮髒的手碰過的東西,怎麽能吃。


    可是,西奧博爾德不允許她這麽做。從麵包上切下自己的那一份之後,嚴厲的命令道。


    「吃下去。」


    就這麽一句話。但希帕緹卡不敢抗命,要不然又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下場。


    希帕緹卡從艾倫的手中取走一片麵包之後,她就急不可待的吃起剩下的那一片來。非常珍惜的拿著那一小片的麵包,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


    希帕緹卡也學著她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來。雖然看上去隻要一兩口就能吞下肚,但麵包幹硬得跟石頭一樣。而且,隻要想到艾倫的手曾經接觸這片麵包,胃裏的東西就開始不斷上湧。


    可是,在西奧博爾德的麵前不能那麽做。拚命的把麵包嚼碎然後咽下去,收入胃袋之中。從來不曾吃過如此堅硬的食物,下巴似乎都要脫臼了。


    不出意料,希帕緹卡是最後吃完的那個。西奧博爾德依靠在牆壁上等待著她,艾倫則坐上了床,搖晃著雙腳。


    等到希帕緹卡終於吃完了之後,西奧博爾德走過來把鎖鏈拿在手中。在被硬拉下床之前,希帕緹卡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


    「抱著也好牽著也好,反正不要讓艾倫離開你。既然是你的妹妹,自然是由你來照顧。明白嗎?」


    除了服從命令點頭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希帕緹卡誠惶誠恐的握住艾倫的手。


    小小的手柔軟而又溫暖,甚至有些發燙的感覺。不過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希帕緹卡自己的手太過冰冷了吧。艾倫似乎是要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希帕緹卡一樣,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


    然後,抬起頭,笑著看著希帕緹卡的臉。


    看著這張笑臉,希帕緹卡更加困惑了。雖然說了要自己照顧她,但究竟應該怎麽做?


    總之先牽著手就對了吧。


    想到這點的時候,突然發現,艾倫並沒有被鎖鏈鎖住。這麽一來,隻要她跑起來,就應該能逃到別處去。


    可為什麽不逃跑呢。是因為她還不知道自


    己被西奧博爾德買下了嗎。


    可就算艾倫這邊能夠說得通,為什麽西奧博爾德會讓艾倫自由呢。難道說是因為他對於艾倫不會逃跑非常有自信所以才不把她鎖上的嗎。希帕緹卡不知道,也不敢提問。除了對於西奧博爾德的恐懼之外,在艾倫的麵前討論這種話題實在是令人不忍。


    如果不知道自己被別人買下,這樣或許還好些。這個孩子沒有罪惡。


    「出發了。」


    西奧博爾德的聲音依然無情。不僅僅是對希帕緹卡,似乎他對艾倫也沒有任何感情。不待二人的迴應,直接打開了房門。


    已經沒有逃跑的力氣了。就算等待著自己的是成為敵國祭品的命運,希帕緹卡也已經放棄了抵抗。


    除了順從這個黑發的惡魔,她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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