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總會有好報。


    不是指同情某人是為了自己。


    而是指對人要有同情心,總有一天峰迴路轉自己會有好報的意思。


    幫助他人,以後肯定對自己有好處,所以一定要多做,這就是那句話的意思吧。


    我想說的,並不是那種一心為了好處才幫助他人的卑鄙行為。


    我想說的是同情他人有時也會遭致背叛,對自己產生不好的影響。


    甚至不僅禍及自己,還會給周圍人帶來麻煩。


    這樣一想的話,就不應該對人有同情心吧。


    於是,當我跟那家夥這麽說的時候。


    她迴答我說道,要是你自己遇到這種情況又該如何呢。


    ◆


    不會做夢的我們說著夢一般的話。


    仿佛這個世界隻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互相訴說著笨拙的話語。


    從西邊的街道處逃離,或是從東邊的街道處逃離,到無人知曉的街道去。


    被許多的人偶包圍,每天轉動發條過著快樂的生活。


    學習洋服裁剪,讓人偶們穿上漂亮的衣服。


    天氣好的時候就帶著人偶去散步。


    可不能帶上全體人員哦,他擔心地說道。


    那麽為了不讓它們爭執就按順序輪流吧,我這麽說著。


    會不會有我的份,他鬧起了別扭。


    當然第一個就是給你做啦,我笑著說著。


    甚至還說起等變成了人類,有了孩子後,每年生日都把人偶作為禮物送給他這種荒誕無稽的話。


    這真的是夢般的話語。


    如夢般珍貴,如夢般脆弱無常的話語。


    而且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話語。


    「喂,喊十次我的名字」


    隔著打不開的門,我向他請求著。


    為了不讓我害怕。


    趁我的耳朵還能聽到。


    為了讓我們能夠真真正正地道別。


    「喊完十次名字,就把我的事情忘了吧。……這是命令哦」


    他僅是稍許沉默了一會,就開始喊起我的名字。


    為了實現我的願望。


    「鳳蝶」


    就像是在心中細細品味。


    「鳳蝶」


    悲傷的就快哭出來了。


    「鳳蝶」


    為了打起精神。


    「鳳蝶」


    為了好好鼓勵我。


    「鳳蝶」


    為了確定能夠傳達給我。


    「鳳蝶」


    就像是很重要的東西。


    「鳳蝶」


    就像是深愛著。


    「鳳蝶」


    就像是夢。


    「鳳蝶」


    然後——


    ◆


    今天付喪堂古董店也很空。


    百無聊賴地等著不知道會不會上門的客人,散漫也是情有可原。啊,止不住哈欠。


    「刻也,進了櫃台後,就不該打哈欠了」


    突然,正經地女店員咲怒視著我。


    「要是客人來了該怎麽辦?」


    「是啊。可不要吃驚呀。今天第一個客人呢」


    「不要說這種話」


    「啊,是這周第一個客人吧」


    「我都說了……」


    突然,正在說話的咲停下了說話。臉上的肌肉顫抖,眼裏浮現出淚水。


    「你不也在打哈欠嘛」


    「我才沒有」


    咲大言不慚地說道。


    「剛才明明就是在忍著打哈欠吧」


    「我忍住了所以這不是在打哈欠。多半是被刻也打哈欠傳染的啦」


    「不要嫁禍他人」


    「這是事實」


    「隨便你啦,但要是客人上門了該怎麽辦啊。在忍著打哈欠的狀態下能夠接待好客人嗎?」


    我對著詭辯的咲,壞心眼地問道。


    咲一下子語塞了。


    「客,客人上門的話我就不會打哈欠了啦」


    「客人上門的話我也不會打哈欠了。所以說沒客人的時候打哈欠沒什麽要緊吧」


    不客氣的迴給她一個哈欠,我站了起來。


    「去哪?」


    「廁所。順便洗把臉啦。你也去洗個臉吧?」


    「……愚蠢」


    咲對於被我看到了打哈欠的片斷很是懊悔,一臉極不高興的樣子——依然跟平時一樣麵無表情,但我可以感覺到。


    我剛一腳踏入店後麵的居住空間,就被店角落擱置著的小皮箱吸引住了。記得是之前都和子小姐帶著去采購時用的。


    「叫她收拾一下的,結果卻一直放在這裏」


    「無所謂吧,反正這裏就像個倉庫」


    被打了。


    「你居然把店說成是倉庫。你沒有店員的自覺性嗎?」


    說是這樣說啦,但店裏商品沒有整理的樣子就跟個倉庫沒啥兩樣。我說的一點也沒錯。


    「有時間說這種話還不如收拾收拾吧」


    「隨便亂碰的話又要生氣了啦」


    采購的東西是〖antique〗。光是碰觸就有可能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以前遇到過隻是碰觸就差點死亡的像。這以後,都和子小姐采購來的東西我都沒碰過。


    ……可她卻有著不收拾就隨便亂放的壞習慣。


    但就在這幾天前都和子小姐采購帶迴來的東西全部是贗品。我會不會是太過神經質了呢。隻是看看應該不會有事吧,我邊想著邊把小皮箱拿過來,打開了它。


    「裏麵什麽都沒有了哦。全部都擺在架子上了吧?」


    對了。都和子小姐采購來的贗品全部都作為付喪堂古董店的商品擺在了貨架上。


    雖然是這麽想的,但卻在本該空空如也的小皮箱的角落裏發現了一樣東西。


    那是個十四厘米見方的透明盒子。


    「這是什麽?」


    咲也很有興趣的湊了過來。


    「沒關係嗎,現在是工作時間吧?」


    「沒關係啦。這也可能成為商品對吧?」


    麵對我的諷刺神氣活現地靈活迴應道。簡單說來就是咲果然也很空吧。


    我把那個盒子放在了櫃台上。看起來是個很普通的盒子。


    裏麵是個繞著線的螺絲。


    線是透明的,會在光線的變化下變得看不見。那個螺絲不是工具,而是給人偶或八音盒上發條用的發條。把手部分很精細,就象是蝴蝶的翅膀,生了鏽微微透出一絲茶色。


    「這個是什麽啊,這個?」


    我問完後,咲就凝視起那個盒子。


    「怎麽了?」


    「……有聲音」


    咲嘟噥了一句。


    「聲音……有聲音……怎麽迴事?你想說什麽?」


    咲就像是著了魔一般,跟不存在的人說起了話。


    「喂,咲?怎麽了?」


    大事不妙。


    急急忙忙想把那個透明的盒子塞進小皮箱。可是,咲一把搶了過來,打開了盒子。


    「喂,咲!住手!」


    聽不到我的聲音。咲無視我的警告,剛要取出打開著的盒子裏的發條——


    猛然一哆嗦觸電似的收迴了手。


    「咲,到底怎……」


    話還沒問完我就住口了。


    咲哭了。


    兩眼充溢的淚水流到兩腮,從下巴上啪嗒啪嗒滴落了下來。


    「……為什麽?」


    「咲……?」


    「為什麽?」


    咲用令人揪心的聲音靜靜地說道。


    「為什麽沒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


    嘎達嘎達嘎達。


    嘎達嘎達嘎達。


    從未知的遠處傳來了上發條的聲音。


    上發條的聲音是我的鬧鍾聲。


    體內的一個齒輪開始轉動,卡住了的另一個齒輪配合著開始迴轉。那個齒輪又帶動了其他的齒輪——


    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早上好」


    主人報以溫柔的微笑看著我。


    西街最出名的人偶師。這就是我的主人。


    主人很年輕隻有二十出頭,卻已是相當有名的人偶師,被稱為奧特瑪塔的再世。(譯者注:奧特瑪塔是automata的音譯,automata是automaton的複數形式,意為1.【計】機器人;自動機械裝置2.工作機械式的人3.自動玩具)


    以前,這個國家曾有過兩個人偶師。一個是發條式自動人偶的第一人名為奧特瑪塔,另一個是線控式的提線人偶第一人名為馬裏歐奈特。(譯者注:馬力歐奈特是マリオネット的音譯,意為提線木偶)


    據說他們做的人偶就跟活人一樣。做出來的人偶能理解主人說的話,依自己的想法行動,時而作為從者時而作為朋友幫助主人。


    其他人都不能夠做出這種活人般的人偶。兩個人偶師做出來的人偶全部都流失了,雖然沒有人能夠確定其真實性,但在這個國家沒有不知道這事的人。


    主人做出來的人偶,被評價為就像是那個奧特瑪塔所做出來的「宛如活人般」的人偶。那些人偶能理解主人的話,依自己的想法行動,作為從者幫助主人。


    是的。我正是主人做出來的人偶。


    我的名字叫做鳳蝶。如西海般緩緩波動著的黑發。人偶們沉睡時黑夜中的天空般的黑色雙眸。主人給我選的黑色和黃色的漸變色無袖連衣衫和蓬蓬裙,最讓人滿意的是背上宛如翅膀的大蝴蝶結。似乎是遙遠的過去主人在外國看到的蝴蝶為形象所創作的。


    「早上好,主人」


    結束了寒暄後,我的一天開始了。


    我的一天從叫人偶們起床開始。


    用主人給我的珍貴發條。


    拿著這東西朝著倉庫,向著架子上擺放著的人偶們身邊走去。


    人偶們的背上開了個小孔。我把發條插進那裏麵用力轉動。上了發條的人偶們就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似的動了起來。


    上發條時那種嘎達嘎達的聲音傳到耳朵裏很是愉悅。


    「早上好。今天天氣也很好。想必會是個美好的一天」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給我行了個禮。


    「早上好。今天遲了一分鍾」


    時間觀念很強的時鍾看守人先生打開了窗戶跟我邊寒暄,邊尖刻地發起了牢騷。


    「早上好。但我還是很困啦」


    喜歡睡懶覺的男子做著揉眼睛的動作。


    「早上好。我今天也會跳出很棒的舞蹈哦」


    穿著禮服的舞女小姐迅速轉了一圈。


    兵隊先生舉著長槍行進著,孩子們蹦跳著,演奏家先生們演奏著音樂。其他的人偶們也在上了發條後,就像注入了生命般動了起來。


    被這個發條上過發條的人偶能夠象活了一樣動起來。所以你要每天給它們上發條——


    這個發條會給予發條式自動人偶生命,是主人很重視的發條。


    這些人偶是主人年輕時所做出來的重要的人偶。


    不隻是我這種跟人類一樣的人偶,就連一般的發條式自動人偶,主人也不會忘掉,他就是這樣溫柔的人。


    我給其餘的很多人偶們上了發條。


    在清早醒來後大家都跟我打招唿。


    發條越上越多,我自己的精神也變得越來越好。


    就像是我被上了發條。


    「大家早上好」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


    聽完這話我怔住了,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曾聽說過萬物有靈魂,物體會被使用者的強烈意念所依附。


    但這種事情就在自個的眼前發生,連知道〖antique〗這種不可思議道具的我都不敢輕易相信。


    更別提其靈魂和意念附到別人的身上這種事情了。


    也就是說那個〖發條柄〗寄宿著使用者的靈魂,那個靈魂如今附到咲身上了。


    用咲的嘴巴,咲的聲音,她這樣告訴我了。


    她的名字叫做鳳蝶。在不知明的某時某地,是某個著名人偶師的管家。


    〖發條柄〗是那時她用來讓人偶動起來所使用的東西。


    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滿溢著強烈思念的東西吧。


    但是重要的事情我還一點都不知道。


    「為什麽沒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還有就是要怎麽做她才會離開咲呢。


    就算在現實中難以置信,但這種附身的事情在電影或小說中無處不在。


    最重要的是被附身的人這之後會變得怎麽樣。


    我想要了解更多。


    但講完話的她一下子就喪失了意識。就像是發條鬆了的人偶一樣。


    我暫且抱起了咲——抱起了變成了咲的鳳蝶,打算把她移到房裏。等她醒了一定要問她更詳細的事情。


    突然注意到一樣事情。


    咲的,拿著繞有線的發條的手指尖上被弄髒成了黑色。


    看來這個發條柄比料想的更髒……。


    ◆


    我出門買東西。


    主人叫我幫他去買藥品。我一點也不明白便條上寫著的藥品名是什麽意思,但我知道這些是操縱人偶所需的重要藥品。


    那一天,在那路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鳳蝶」


    我四周迴望尋找著不知道哪裏發出來的叫喊聲,但沒看到人。


    「上麵,上麵」


    順著聲音往上一看,牆上坐著個少年。曬黑的臉上浮現著天真的笑容,這少年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因為我注意到他而欣喜地揮起了手。


    這家夥就是個小流氓。


    我立刻就低下頭打算離開這地方。


    「啊,等一下啦!」


    那家夥從牆上跳下來在我跟前著陸了。怎麽這麽身輕如燕啊。呀,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我應該快跑才對。


    「鳳蝶,我總算找到你啦」


    「?」


    他說的話就像是在說認識我似的。但我對他一無所知。


    「那個……我們在哪見過嗎?」


    「?鳳蝶?你不認識我?」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啊,應該問是不是認錯人偶了。


    「認錯人?你的名字是?」


    「我叫鳳蝶。是西之人偶師的管家」


    「管家?西?西之人偶師……是那個有名的西之人偶師?」


    「那個有名的,是指?」


    ……其實我懂。我的臉頰通紅了。沒有哪個管家在有人稱讚自己的主人時會不高興的。


    「你應該很清楚吧?是啦。就是那個有名的西之人偶師呀」


    本想要逃跑的,但既然已經自報姓名了,就不得不重新采取個不辱主人姓名的行動。


    「……是,是嘛。或許是我認錯人了」


    「你了解了?」


    「我叫蜘蛛。我為我的失禮向你道歉」


    我握著我的手跟我打招唿。


    「蜘蛛?真是個奇怪的名字。話說迴來你這


    張臉我似乎沒見過呢」


    「嗯。我剛從東之街過來」


    這是理所當然的,但還真沒想到連東之街的人都知道主人的名字。我很自豪。同時對主人的事跡是被怎樣傳誦的開始感到好奇。


    「可以的話我想了解你更多的情況呢」


    「行。但相對的你要告訴我在東之街有關主人的傳聞,可以吧?」


    我仔細聽完了東之街上主人的傳聞和對他的人偶的評價。看來主人的傳聞流傳很廣,蜘蛛告訴了我各種各樣的事情。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了我的事情。比如說作為西之人偶師主人的管家一般都是做些什麽這種事情。


    等我意識到時,已經過了很久。


    不行。我東西還沒買呢。


    「我該走啦」


    「要走了嗎?」


    「我東西還沒買」


    「是嘛。沒辦法啦。要是還能再見就好了」


    「是呀。下次有時間的話讓我們再聊吧。我還想聽更多的有關東之街的事情」


    我們互相打完招唿後就分別了。


    「啊,對了對了。我忘了告訴你」


    突然,蜘蛛在離開我不遠處,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迴過頭來。


    「我叫蜘蛛。是那個有名的東之人偶師的管家」


    這算什麽。


    我居然跟應該仇視的商業競爭對手的管家談笑風生。


    和主人齊名的人偶師。那是位女性,是個被稱譽為馬力歐奈特再世的人偶師。


    從那個人的管家口裏聽到主人在東之街的風評,這真是奇恥大辱。


    那家夥搞什麽啊。這種事情應該一開始就說的。


    故意保持沉默,肯定是想要嘲笑我。


    我滿懷著不高興和不滿往家走,


    「救命!」


    一個少女纏住我不放。


    「怎麽了?」


    「救命!這樣下去我……」


    「別白費功夫了」


    站在少女背後的人是我的熟人。高大的身材和熊一樣的臉給人的印象有些可怕,但我是知道的,他笑起來就象個孩子。


    少女在知道我和他是熟識後想要逃跑,但馬上就被他逮到了。他熟練地把少女塞進了運貨的馬車裏。


    「她是那個?」


    「是呀。新的奴隸」


    這個國家奴隸買賣是合理化的。父母把孩子賣給商人不犯法,反過來商人從父母那裏把孩子買過來也不犯法。他也是一名買賣奴隸的商人。


    「哎呀哎呀。人任性起來真麻煩」


    「要是你有很多主人做的人偶就好啦」


    不由得說出了心裏話,但我認為那是個好辦法。可就算是主人,也不可能輕易地做出像我這樣的人偶。沒有那個自動馬達,一輩子也做不出一個像人類的人偶來。


    我因自己的特殊感到有些自豪。


    「是呀。請務必代我向你家主人拜托了」


    他也讚成我的意見,熊一般的臉上展露出孩子般的笑顏。


    「這可不行。再這樣操勞下去,主人會累倒的」


    而且那樣一來我就不再特殊了。


    「嗯?你是怕你家主人沒時間陪你嗎?」


    一語中的,我的臉變得通紅。


    這樣子,就像個小孩子似的。


    「那麽,你家主人在家嗎?」


    「嗯。在平時的工房裏。走這邊啦」


    我把他帶到了主人的所在地。


    我知道有人會對我和買賣奴隸的商人關係良好而感到不快。


    但我並不怎麽覺得奴隸製度是件壞事情。


    賣小孩得的錢可以讓一家人得以維生,也可以讓孩子獲得工作。或許遠離家人會感到寂寞,但隻要能夠遇到好心的主人,這種事情馬上就會忘懷的。


    ……大概因為我是人偶才會這麽想。


    嘎達嘎達嘎達。


    嘎達嘎達嘎達。


    上發條的聲音讓我又迎來了新的一天。


    剛從夢的世界迴歸主人的笑臉就撲麵而來,我開始上發條。


    「早上好。今天天氣很好呢。啊,你的胸口一片狼藉。怎麽迴事啊?」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跟我行了個禮。


    「早上好。今天晚了三分鍾」


    時間觀念很強的時鍾看守人先生打開了窗戶跟我邊寒暄,邊尖刻地發起了牢騷。


    「早上好。但我還是很困啦」


    喜歡睡懶覺的男子做著揉眼睛的動作。


    「早上好。……好奇怪啊。今天我總覺得身體很沉重」


    穿著禮服的舞女小姐轉了一圈。但總覺得跟平時不一樣行動起來很遲緩,轉的不夠漂亮。


    「舞女小姐?你身體不舒服嗎?」


    「嗯。會不會是感冒了?」


    「要不要讓主人看看?」


    「是呢。要是主人有空的話就拜托啦」


    給剩下的人偶上完發條後,我拜托主人希望他能去看看舞女小姐的身體狀況,但主人說今天很忙明天才有空去。主人每天都很忙碌。


    「鳳蝶」


    今天也在出門買東西的時候,和昨天一樣從上方傳來叫我的聲音。我無視他過而不停地走了過去。


    「鳳蝶呀」


    蜘蛛從牆上跳下落在了我麵前。但我依舊無視他就那樣如同沒注意到他在眼前一樣腳不停留。


    「不要這樣嘛。我還特意帶了東之街的點心過來呢」


    我的腳步違心的突然停了下來。


    「很好吃的哦?」


    「…………」


    蜘蛛遞給我的是白色藍色綠色粉色等有著五彩繽紛顏色的糖果點心。是一種把砂糖融化後弄上顏色凝固的東西。雖說是第一次吃這種點心,但卻不知為何有種懷念的味道。甜甜的非常的好吃。


    「話,話先說在前頭,我可沒有被點心拉攏呀」


    「我當然明白哦。你是為了聽我說話才停下來的對吧?」


    「唔……」


    本想立馬走人的,但要是不站在這裏聽他說話的話就好像是宣告了我被點心勾引了似的。


    「就,就是說呀。我覺得無視你跟我說話的事情有點不好意思」


    「太好啦。話說迴來這個砂糖點心味道如何?」


    "甜甜的很好吃哦"


    「你第一次吃到這東西嗎?」


    「嗯。還是第一次見到啦」


    「……是嘛」


    「怎麽了?」


    「沒什麽。我在想是不是西邊沒有這東西」


    「還真是沒有哦。但有類似的東西。比如說把蜂蜜或是花蜜凝固後製成的東西。那東西也非常甜非常好吃」


    「我也好想嚐嚐啊」


    「可以呀。下次我當作迴禮帶給你吃」


    「說好了哦」


    「嗯」


    話剛說完,我就意識到自己已經跟他約定好了下次見麵。起初明明是充滿了戒備的,卻完全被蜘蛛牽著鼻子走了。


    蜘蛛直勾勾地盯著我看。


    「怎麽了,突然間?」


    「你有什麽目的?」


    「目的?哎呀。我就是想要和你說說話」


    「什麽話?」


    「比如說,西之街是個怎麽樣的地方」


    「正如你所看到的啦。這裏就是西之街」


    「不是這意思,那個啦,我想問的是西之人偶的事情才對?」


    「難道說東之人偶師想要調查主人的人偶?我什麽也不會告訴你的哦」


    「不是的啦。我要是想要調查人偶的話隻要買一個就知道了吧?」


    「這倒也是呢」


    「而且我也知道不同點。西之人偶是上發條的自動式人偶對吧?」


    「東之人偶是線控式的提線人偶吧?雖然我沒見過」


    「是的。就象這樣子哦」


    突然,蜘蛛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人偶。一個有著可愛而又滑稽的臉的人偶,在頭和手腳,肩膀和腰間各處係著十根線。在人偶身上係著線看起來真是不夠美觀。


    他用手指穿過線頭的一個環,一本正經打起了招唿。


    人偶也配合著一本正經打起了招唿。


    「?」


    他微笑著,如同在彈奏樂器一般開始動起手指。


    人偶也相應著揚起了手,歪起了頭,動起了腳,如同跳舞般開始奇妙地動起來。


    用線操縱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啊。


    家裏的舞女小姐以台座為軸可以骨溜溜的轉圈圈,這個人偶卻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在行動。我喜歡家裏舞女小姐跳的舞,可是蜘蛛操縱的人偶的動作很是奇妙怪異,我也非常喜歡。


    蜘蛛來勁了,開始表演更為複雜激烈的怪異舞蹈。


    看完舞蹈後我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他笑了,跟之前一樣的天真卻又帶上了點害羞。


    那張笑臉,放鬆了我心中最後的警戒。


    縮短了的距離。拆掉了的牆壁。


    但這絕對不是不快感,而是種似曾懷念的好感。


    早上起來後跟往常一樣開始工作。


    拿著珍貴的發條柄來到工房,把發條柄插入大家的背後,嘎達嘎達嘎達的轉動。


    「早上好。哎呀,今天有可能會下雨哦。要洗東西的話可得注意了」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跟我行了個禮。


    「早上好。今天很準時。真是件稀罕事呢」


    時間觀念很強的時鍾看守人先生打開了窗戶跟我邊寒暄,邊說著不客氣的話。


    「早上好。但我還是很困啦」


    喜歡睡懶覺的男子跟平時一樣做著揉眼睛的動作。


    「……………………」


    「哎呀?」


    一般來說舞女小姐該骨碌碌地轉圈跳早晨的舞蹈給我看。


    但舞女小姐卻沒動靜。


    也許是動力不足,我拿起發條嘎達嘎達地轉著。


    但舞女小姐仍舊沒有表演平時的舞蹈給我看。


    「怎麽了啊?」


    「怎麽啦?」


    「怎麽了?」


    醒來的人偶們驚訝地問我。


    「我上過發條了,可是舞女小姐卻沒有跳舞」


    人偶們開始吵吵嚷嚷。


    突然,舞女小姐用幾近消失的聲音說道。


    「我身體動不了了」


    我飛奔到主人的房間,連給大家上發條這事情都給忘了。


    「主人!」


    「怎麽了,鳳蝶?」


    「舞女小姐……舞女小姐他……」


    意識到我話裏意思的主人立馬趕到了工房,給舞女小姐檢查身體。


    主人肯定能治好它的。


    會讓它再一次能夠跳舞。


    因為主人是西之街最好的人偶師,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它不行了」


    但我的心願被如此簡單的摧毀了。


    「內部生鏽了。已經動彈不了。……啊,漏雨了嗎」


    主人看著天花板。不知不覺間天跟男爵先生說的那樣開始下雨了,水滴滴滴答答地在舞女小姐的身邊匯成了一小水窪。


    這些天來,有時候晚上也會下雨。這樣持續的日子,讓舞女小姐生鏽了吧。我完全沒注意到。


    「別傷心啦。下次我做個新的給你」


    主人摸著我的頭安慰著我。


    「怎麽啦,鳳蝶?」


    雨中,在沒打傘坐著的我身旁傳來了蜘蛛的聲音。


    其實跟他沒有約定,但總覺得來這裏的話蜘蛛就會出現。


    「這個人偶是?」


    「舞女小姐。……它動不了了」


    我把舞女小姐生鏽動不了的事情告訴了他。


    昨天,我就知道它身體不舒服了。然而我卻沒有過多的留意。要是我更加賣力地好好拜托主人的話或許它會沒事的。


    「鳳蝶已經好好地傳達了吧?隻是那個西之人偶師治不好它」


    「請不要說主人的壞話。我要是能好好傳達告訴他就好了。但我看他很忙,以為明天看也沒問題……」


    「別想了,鳳蝶。漏雨不是你的錯,你家主人他也是太忙了」


    我撫摸著手中的舞女小姐。平時都是一邊轉圈圈一邊和我說話的,可如今已無法動彈。隻聽得到咯吱咯吱的聲音。已經再也見不到那完美的舞蹈了。


    這麽一想我又悲傷起來。


    「西之人偶師打算怎麽處置這個人偶?」


    「……他說做個新的給我,叫我把這個扔了」


    不能動彈的自動人偶不會再有任何價值。就算被扔掉也正常,這是件非常悲哀的事情,可卻沒有辦法。


    「不管在東之街還是西之街對待這種情況都是一樣的。一旦沒有價值了就會被扔掉」


    「蜘蛛?」


    「在東之街呢,斷了線的沒用人偶就會被扔掉。雖然可以修好,可是很少有特意去修這些東西的。一般來說隻會簡簡單單就被扔掉」


    這時候,我腦海裏有個想法一閃而過。


    「喂,東之人偶師可以幫我修好她嗎?」


    蜘蛛驚訝的來迴看了我和舞女小姐好幾眼。


    「……可是,這樣子沒關係嗎?」


    「沒關係。這可比被扔掉好得多」


    蜘蛛從我手裏接過了舞女小姐。


    「我知道了。我會盡力幫你試試」


    第二天,我第一次和蜘蛛約定好了見麵。


    心裏不踏實所以比預定時間早到,可是到了後卻感到更加不踏實了。


    無法再動彈的舞女小姐。


    連主人都說不行了,應該沒其他人可以修好才對。即使是東之人偶師也不可能。自己本該是這麽想的,可在某個未知的地方,卻還有著一個在想著應該可以做些什麽的自己。


    蜘蛛告訴我他會盡力。


    我莫名的信任他。


    我覺得他會幫我實現。


    突然,陰霾的視線裏映照出一樣東西。


    「?」


    在嚇了一大跳後仰的我眼前,那東西骨碌碌地轉了一圈。


    舞女小姐在我眼前一圈圈的骨碌碌地轉了起來。它的身體上有十根線延伸出去,抬頭一看,有手指在揣著線頭,再往上看去則是蜘蛛的笑臉。


    「我拜托我家主人修好啦。雖然內部生鏽沒辦法了」


    舞女小姐配合著蜘蛛的動作在一圈圈旋轉。


    雖然舞蹈不如之前蜘蛛給我看的人偶那般奇妙,可看起來也算是跟以前一樣的美妙了。雖然不能夠通過上發條自己獨自跳舞了,可是她可以配合著線的動作跳舞。


    西之人偶作為東之人偶脫胎換骨了。


    「收好」


    蜘蛛把人偶放在了我手上。


    「蜘蛛……謝謝……」


    我把手指套進連在人偶身上的線環上。


    「舞女小姐。雖然我無法再為你上發條了,可從今天起我會帶著你跳舞的」


    我使勁動著手指,舞女小姐再次跳起了舞。雖然和之前有些不同,但舞女小姐表現出來的舞蹈很棒。


    「不錯啊。真看不出你是第一次」


    「是啊。聽你這麽一說還真的是這樣」


    「你也不過是看到過一次東


    之人偶吧?這是怎麽迴事?」


    「我不知道。手指自己不由得動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我是人偶,所以知道讓同為人偶的她動起來的方法。


    我打算乘熱打鐵讓舞女小姐跳更多的舞。


    可是——


    「停下!」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舞女小姐發出了悲鳴聲。


    「舞女小姐?怎麽了?」


    「停下。別再這樣做了」


    「為什麽?這樣你就可以跳舞了呀。不會被扔掉了呀」


    「你什麽都不了解。我想要憑自己的力量來跳舞。我不想被帶著跳」


    「欸?」


    「我們是自動人偶。可以自己行動的人偶啊。你忘記這了嗎?變成這樣還不如幹脆點把我扔掉算了啊。就那樣保持著西之人偶的樣子,保持著主人製作的樣子」


    被線牽著的跟東之人偶一樣的舞女小姐,以生命即將終結的聲音哭泣著。


    我耷拉著把手垂下,舞女小姐也相應的耷拉著垂下了身體,這是一種不適合一直以來以漂亮姿態示人的她的姿勢。


    「你在幹嘛?」


    突然,身後傳來的聲音讓我驚訝的迴過頭去。


    站在那裏的是主人。


    「你怎麽在這裏?」


    很少看到主人出門。平時都隻是來往在房裏和工房裏。


    「有人告訴我說你在外麵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突然,主人邊說著邊板起了臉。


    「您是西之人偶師吧?」


    「你是……」


    「有何指教?」


    「……沒什麽,話,話說迴來這是什麽,這是?」


    看起來主人對於看到蜘蛛很是驚訝。但好像是認錯人了。主人用手指著我手裏的舞女小姐。


    「啊,這是,我把壞掉的舞女小姐給……」


    「這種事情我光看就知道了。我想問的是為什麽我製作的人偶會被這種不協調的線給牽著!」


    主人把我手中的舞女小姐一把搶過來扔在了地上。舞女小姐的腳折斷了,手腕也脫離了。主人進而一腳抬起,把她給踩在了腳下。傳來了啪嚓的東西斷裂的聲音。主人挪開了腳,斷了氣的舞女小姐淒慘的躺在那。


    「舞女小姐……」


    「這種事情不許再做第二次。也不許再和這家夥來往!給我迴去!」


    主人憤怒地咆哮完後就離開了。我來不及和蜘蛛道別,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可卻沒能跟平時一樣走在主人的身側。


    我以為大家都會高興。


    被修好的舞女小姐就別提了,主人肯定也會對舞女小姐能夠動起來而感到高興。


    但實際上感到高興的就隻有我一個人。


    舞女小姐很悲哀,主人很憤怒。


    我什麽都不懂。


    那天以後以往溫柔的主人不複存在了。


    不再叫我鳳蝶,而改為叫我不知羞恥的家夥。


    我被關在了地下室的倉庫裏,無法再做家事,也無法再給人偶們上發條。


    把不能再次跳舞的舞女小姐隨便拿給其他人修好了。而且還是給了作為商業競爭對手的東之人偶師。我想這就是對我這種不知羞恥行為的懲罰。


    是我不好,被處罰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可是看不到大家真的很痛苦。


    我每天就在想著怎樣做主人才會原諒我中度過。可是,主人卻不原諒我。


    這樣子的某一天,主人來到了地下室。


    自那一天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我期待著主人可以原諒我。


    我已經好好反省了,所以請原諒我吧,我想主人會微笑著接納我的。


    可是,主人的話打碎了我的期待。


    主人一走進房間就開口這樣說道。


    「我把你賣掉了。今晚商人就會來。你就在門口等著」


    ——我心中哢嚓一下響起了某樣東西被切斷的聲音。


    或許是太受打擊,一時間氣絕了。


    等我迴過神來,主人已經不在地下室了。


    他沒有原諒我。是的,我知道他不會原諒我。我所做的事情是無可挽迴的。


    我無力地站了起來。


    就這樣呆在這裏的話,主人會來把我帶出去吧。


    不想他浪費工夫。


    不可以再給主人添麻煩了。


    我剛走出地下室打算到門口去時,停了下來。


    主人大概去工房了吧。不在自己的房間裏。我打開金庫把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那裏麵放著對主人來說非常重要的發條柄。我對自己沒被原諒就拿出發條柄有些不安,但最後還是拿起了那個發條柄朝倉庫走去。


    我想要跟它們道別。


    昏暗的房裏,安安靜靜呆著的自動人偶們。


    我把發條逐個地插入它們背後,小心翼翼地轉動。


    「早上好。啊呀,今天下雨了嗎?雨水正從你臉頰上滑落下來」


    男爵先生摘下帽子跟我行了個禮。


    是呀。今天就像是個下雨天。


    「早上好。啊,時間不對吧。你以為現在是幾點?」


    時間觀念很強的時鍾看守人先生打開了窗戶跟我邊寒暄,邊尖刻地發起了牢騷。


    對不起。但從明天起取代我的人就會幹的好好的。


    「早上好。但我還是很困啦」


    喜歡睡懶覺的男子跟平時一樣做著揉眼睛的動作。


    對不起,在這種時候把你弄醒。但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請原諒我吧。


    想要給舞女小姐也上上發條。最後想要看看她的舞蹈。可她已經不在這裏了。不在這世上的任何地方。


    是因為我,這是我的錯。


    「為什麽隻在你的眼裏有雨?」


    「喂,取代你的人是怎麽迴事?」


    「為什麽會是最後?」


    男爵先生、時鍾看守人先生、喜歡睡懶覺的男子,還有那些被上了發條的人偶們都朝著我問問題。


    「我呢,要開始休假了」


    我說出這種話已經是盡力了。被賣,或許是被扔掉,本該那樣說才對,可我說不出口。


    「我會寂寞的」


    「你不再給我上發條的話,我就再也不報時啦」


    「我不要啦。我討厭你說這是最後啦」


    大家都在和我依依惜別。都在為我傷感。我很高興它們的舉動,可卻又無限悲哀。


    我啊,真是個笨蛋。


    西之人偶們明明這樣棒,我怎麽想到讓它們變成東之人偶那樣呢。


    對不起,舞女小姐。


    對不起,主人。


    「對不起,大家。保重哦」


    最後又一次道了歉,我走出了地下室。


    最後還有一個人,我想要和他道別。


    也許會被轟出去,但我仍然想要為至今為止對我的照顧表示謝意,還要對我所做之事道歉。


    我從地下室直接向工房走去。


    有聲音。


    是主人製作人偶的聲音。


    這是我喜歡的聲音。


    再也聽不到的聲音。


    我站在了工房門前。


    從門縫裏窺探裏麵。就算會被趕出去,我還是想在離別前看一眼主人,把主人的樣子牢記在心。


    我看到了主人的後背。


    我本來隻是想跟他道別。


    但見麵的話我會哭的,會跟他說請原諒我,讓我迴來這種話。


    但這是不行的。不能這樣子做。


    「感謝您一直以來的關照」


    我聲如細蚊地說完後,正


    打算要離開。


    正在這時,聽到了人聲。有氣無力的細小聲音。這是從工房裏傳出來的。


    除了主人外還有其他人在嗎。


    我再一次透過門縫窺探裏麵。


    看到的是主人和製作中的人偶。就快完工了吧,看起來已經不遜於真人。


    這肯定就是取代我的人偶吧。


    從今以後就代替我照顧主人吧。


    千萬不要做出象我這樣的事情啊。


    我在心裏跟這個取代我的人偶告別完後,打算真的離開了。


    可是,聽到了取代我的人偶的聲音。


    「不……不……要……」


    我無法離開了。


    「還可以說話嗎?意誌力真是比料想的還要強大呢」


    主人溫柔的說著話,手上拿著某樣道具。


    那是注射器。


    不太清楚人偶製作工序的我,不知道那是用來幹什麽的。可是,那應該是給人類用的。


    「不……不……要……」


    「不聽話的孩子就該這樣子」


    主人把注射器刺入人偶的手臂,裏麵的液體注射了進去。


    「……啊……啊……啊」


    人偶呻吟開來。


    「救……救……命……」


    「!」


    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我聽到過這聲音。


    「是誰!」


    傳來了尖銳的人聲。我驚訝中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這聲音被聽到了。


    我還沒來得及逃跑,門被打開了。


    「鳳蝶」


    俯視著我的主人的眼睛,是從未有過的冷酷。


    主人小心翼翼來迴看了看了看周圍後把我一把拉進了工房,粗暴地關上了門。


    「我說過叫你在門口等吧。你這家夥」


    「主,主人?那個,這個人是……」


    還沒問完就被扇了一巴掌,我摔在了地上。頭撞在了床腳上,床上躺著的少女在震動下垂下了頭。


    眼和眼對上了。


    已經毫無疑問了。


    這個少女就是在家門口向我求助的,被親人賣掉了的少女。


    為什麽她會在這種地方呢。


    不對。比起這來更重要的是主人為什麽要對人類進行注射呢。


    在湧上來的疑問的縫隙處,有一句話一直想要插進來。


    這句話下意識的就是想插進來。


    不可以想下去了,我想要用別的意識填補這個縫隙。


    但是辦不到。


    我還是在想。


    西之人偶師製作的人偶就像人類一樣——


    一度湧上的疑問無法消去。


    「主人是把人類製作成人偶嗎?」


    感到工房裏的溫度一下子就降下來了。


    「你真是個壞孩子啊。本想讓其他人解決掉你的,可看來是不行了。你給我牢牢記住」


    想要逃跑的我的雙肩被人使勁拽住了。轉過頭一看,站在那的,是已經變成了人偶的人類少女。


    「好孩子」


    「感謝您的誇獎」


    她迴應道。


    她好像真的變成了人偶。或許注射器裏的藥品有抹殺精神的作用。應該就是我買的用途不明的藥品。


    「主人,為什麽您要做這種……」


    「人偶究竟能夠有多接近人類。這是人偶師的命題。越接近人類就越受好評。人偶師為此磨練技術,製成作品。但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要是接近人類的話,人偶不就變得沒有價值了嗎……直接用人類好啦」


    「怎麽會……」


    「我年輕時做成的人偶們……就是倉庫裏那些東西。你看了那些東西是怎麽想的?」


    「都是很棒的人偶」


    「哼,當時也是這麽被稱讚的。貌似很棒,卻隻能完成規定好的動作,哪裏像是人類?那種東西簡直毫無價值」


    「所以你決定用人來製作人偶?」


    「……幹嘛,你這種責備的眼神算什麽?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


    主人拿起了手槍。


    我想要逃。但被按住了無法動彈。


    「我要讓你再次體驗一下這種感覺……」


    主人拉開手槍槍栓,瞄準了我。


    「你果真是個罪人」


    主人的手指剛要扣扳機——


    突然房門被撞破,有人飛奔進來把我救下了。


    那個人是蜘蛛。蜘蛛用身體猛撞了主人,又立馬迴來把拽著我雙肩的少女打飛出去。


    差點癱在地上的我被蜘蛛一把抱起。


    「蜘蛛……」


    「抱歉。我真該早點把你救出去的」


    蜘蛛充滿歉意的看著在他懷裏的我。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想要知道那家夥的事情」


    蜘蛛目不轉睛地看著正在站起來的主人。


    我想起了初次見麵時候的事情。他似乎知道我的事情,而且還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後是幾天前,看到了蜘蛛的主人的表情。


    「你果然認識我和主人?」


    麵對說出這種話的我,蜘蛛瞬間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我曾經來過這裏一次。和我的主人——東之人偶師一起。我很快就走了,可是……以後再說吧」


    蜘蛛在我耳邊喊道,快走。


    那個少女被蜘蛛撞出很遠倒在了地上。趁現在快逃走。


    「快跑!」


    在蜘蛛喊出聲的同時我跑了起來。我以為蜘蛛會跟我一起。可蜘蛛卻背向而馳,向著主人跑去。


    「蜘蛛!」


    「別停下!」


    蜘蛛看也不看我就喊道。但我已經迴過頭來。主人微笑著看著這一切。然後嘴裏說道。


    「不許動。這是命令」


    說的僅僅是這兩句簡簡單單的話。


    但是這話仿佛是帶有詛咒似的,蜘蛛的動作停下了。


    「這幅光景不錯吧」


    主人邊酣暢淋漓地笑著,邊靠近蜘蛛。蜘蛛無法逃脫的等著主人靠近。像是真的被詛咒了,一動也不動。


    「我的確有叫過你迴來,但還真沒想到你會再迴來。你確定自己沒做錯嗎。也罷,這樣也好。就讓我在這裏解決你吧」


    主人把槍口對準了蜘蛛。


    蜘蛛會被殺的。我必須要救他,該怎麽做才好。


    「這之前問你一件事」


    「?」


    「那個〖發條柄〗的使用方法。被這個上過發條的人偶可以如同活人般行動,沒錯吧?」


    發條柄——?


    我摸了摸口袋裏的〖發條柄〗。對了。有這個的話……。


    「是她告訴你的嗎?」


    「你隻要迴答問題就行。但是那個〖發條柄〗……」


    「主人!」


    我大聲喊道,主人看向了我這邊。看到了我手裏的某個東西後,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請放開蜘蛛。要是你殺了他,我就逃走後把這個〖發條柄〗扔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這個〖發條柄〗是主人的寶物。平時是珍藏在金庫裏。


    明顯處於優勢地位的主人的態度改變了。


    「等,等下……我知道了。先把那還給我」


    主人離開了蜘蛛身邊向我這走過來。


    「不行。鳳蝶,快逃」


    「切」


    在蜘蛛叫喊的同時,主人舉起了手槍,把槍口瞄準了我。


    我錯了。我沒有料想到手槍。


    我無法動彈。主人的手指剛要扣扳機——但在事情發生前,蜘蛛從後麵用


    身體猛地撞向了主人。


    蜘蛛和主人重疊著到在了一起。


    「混蛋!你居然還能動!」


    早一步站起來的主人偶打起蜘蛛。不停地瘋狂毆打著。


    蜘蛛要被殺死了。


    我要,我要救蜘蛛——


    「這次一定要讓你再也動不了」


    主人環視著四周像是在找什麽。


    但主人沒有找到那個東西。


    因為它已經握在了我手裏。


    我兩手握著手槍扣下了扳機。


    ——槍聲響起。


    「啊……啊……」


    一陣耳鳴,頭疼欲裂。


    疼的我流出了眼淚。


    是的。因為疼痛才流出了眼淚。


    不是因為自己射殺了主人。


    不是為了主人的死在悲傷。


    因為,殺死了主人的我為主人的死在悲傷,這太奇怪了。


    「鳳蝶……」


    「蜘蛛,蜘蛛……」


    我在緊抱著我的蜘蛛的胸膛裏淚流不止。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無所謂了。


    可是,世界沒有給予我任性哭泣的時間。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買賣奴隸的商人的聲音。發現主人的遺體了吧。從現狀來看我們應該是被認定為犯人了。


    「殺,殺人了……快,快來人啊!」


    聽到了商人逃走的腳步聲。


    警察們肯定就要來了。我們會被逮捕,被摧毀。


    或許這樣也不錯。


    已經沒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可是,世界連這點小小心願都不允許。


    「逃跑吧,鳳蝶」


    蜘蛛牽著我的手逃了出來。


    ◆


    「你有什麽頭緒沒?」


    對著抱著咲來到房門口的我,醒過來的咲問道。


    這是咲的聲音,咲的語氣。


    「你醒了?」


    鳳蝶這一人偶的意識消失了嗎,我心裏暗想道。


    但咲緩緩地搖了搖頭。


    「現在隻是在沉睡。我身體裏,還能夠感應到她的存在。大概她一醒來,我的意識就會被壓迫吧」


    咲一邊用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確認著鳳蝶的存在,一邊用沉穩的聲音這麽說道。


    「這樣一來你不就不是你自己了嗎?」


    「我也不知道。是這樣共存呢,還是她消失,或許是我消失吧」


    在認識到意識被取代的時候,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了。


    靈或是被這一類東西附身的情況下,身體會被取而代之,原來的人的精神就會消失,這種事情經常聽說。


    思慮中,最惡劣的展開擺在了眼前。


    「你為什麽要這麽輕率?」


    忍不住問道。


    〖antique〗會引發什麽樣的事情,這家夥不是不清楚。那個發條是不是〖antique〗我不清楚,但對待都和子小姐買來的東西都必須要注意。


    的確我原本也以為這東西是贗品。我無法否認我特曾經輕視過它。但是,我沒有輕率的就去觸摸它。我覺得不能那樣做。


    咲應該也清楚這點才對。


    「我聽見了聲音哦」


    這麽說來,咲在觸摸那個〖發條柄〗之前是有說過這種話。


    「我聽見了她的聲音。很是悲哀的聲音。我聽到她說了好幾次為什麽」


    為什麽沒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


    「你能做些什麽啊」


    所以說你太輕率了。


    我對鳳蝶的話也很同情。


    但也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很多愚蠢的人就是會因為同情而去賭上性命。


    「你要是聽見聲音的話肯定也會做跟我一樣的事情的」


    「不可能」


    「就是會。你有哪次不是這樣的?就算牽扯到〖antique〗,也會為了他人而不顧危險一頭栽進去。你知道我有多麽的擔心嗎,可你總不在意。你太狡猾啦。自己的事情就不說了嗎?」


    「………………」


    「但結局往往不盡人意」


    咲溫情地撫摸著繞有線的發條柄。


    「喂,刻也。她問我,而我要問你。他為什麽沒有喊完第十次的名字?」


    ◆


    跑。


    拚命跑。


    一刻不停,絕不迴頭,跑著,逃著,目的地是名為「夢之島」的巨大的地下廢棄處理場。


    夢之島。在這等待我們的會是怎麽樣的夢呢。


    然而,我可以去的地方也隻有這裏了。


    這裏丟棄著不可燃的廢棄物。比方說壞掉了的人偶們。


    我們向著「夢之島」更深處前進。踏過已經不成樣的人偶們的殘骸雖然很是害怕,可我們不被容許停下腳步。


    不被容許,本應該是這樣的。


    「鳳蝶,要休息一下嗎?」


    「沒事」


    「可是你看起來很痛苦」


    痛苦。就快撐不下去了。想動卻動不了。身體沉重,隻要踏出一步就會倒下。


    「好吧,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再上一次發條?」


    「……好」


    進來以後這是第幾次了呢,居然又要蜘蛛給我上發條了。


    嘎達嘎達嘎達,感覺到在上發條。


    平時隻要在早上被主人上過發條,接下來一整天就可以順暢的活動。家事,還有給人偶們上發條都毫不困難。


    然而今天不管上了幾次發條身體依舊沉重。就像是要停止活動了。


    為什麽會這樣呢。


    是因為被關在地下室有些時日沒有上發條,上發條的次數不足嗎。


    還是說我就要壞掉了呢。


    或許是後者吧。


    殺死了主人的人偶,應該要壞掉。


    「……感覺好點沒?」


    「嗯。好啦」


    想要起身,卻失敗了。不行。身體乏力。這是怎麽了。才剛上過發條啊。


    「蜘蛛,對不起。請再幫我……」


    「鳳蝶」


    我的請求被蜘蛛打斷了。


    「可以了,停下吧。這個發條柄已經對你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欸?」


    「你所需要的是休息和進餐」


    我完全不明白蜘蛛想要說什麽。


    我是自動人偶。不上發條就不會動。


    「有兩個有名的人偶師,分別名為奧特瑪塔和馬力歐奈特。自己有多接近他們呢——不對,是自己製作的人偶有多接近他們製作的人偶呢。這就是東之人偶師和西之人偶師的命題」蜘蛛就像是在說枕邊話似的,開始講了起來。


    我老老實實的側耳傾聽著。


    「有一天,東之人偶師得到了一個人偶和一個發條柄。那個發條柄是奧特瑪塔當年用過的東西。一使用那個發條柄就產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放在一起的尋常發條式自動人偶動起來了。不是那種規定好的動作,而是理解主人的話語,自己思考後……是的,就跟人一樣。你懂了嗎?奧特瑪塔就是利用這技術使人偶可以變得跟人一樣的行動。利用那個不可思議的發條柄的力量使尋常發條式自動人偶象人似的行動起來。


    線控式提線人偶第一人的東之人偶師多次大言不慚的提及獲得了這些東西的事情。興致勃勃的東之人偶師帶著那個人偶去拜訪了西之人偶師。西之人偶師沒有意識到那是人偶,還跟它說了很久的話。知道了那是人偶的時候西之人偶師大概滿是屈辱和恐懼吧」


    「這


    是之前要說的事情?」


    在那個工房裏蜘蛛沒說完的話的延續。


    「嗯。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應該是舊識。或許是有意識的吧。他們倆在單獨說話,我就先行離開了。可是,主人——東之人偶師打那以後就沒有迴來」


    「沒迴來?」


    「嗯。隻是發了個電報過來,說是不迴來了。我不相信那是她的本意,所以又來到了西之街」


    「蜘蛛你很喜歡東之人偶師吧?」


    「欸?」


    「因為你特意過來是為了找她吧?」


    「是呢。我很喜歡她喲。因為我僅有她了」


    我胸中激情澎湃。


    我也最喜歡主人了。雖然事到如今被詢問的話會很難迴答,但我依然最喜歡他。對主人來說我隻不過是可以替換的便利人偶,可對我來說主人就是我的全部。


    對蜘蛛來說也是同樣的吧。


    可是那樣以來,蜘蛛迴到東之人偶師身邊的話我該何去何從呢。


    我會變得形單影隻吧。


    「那麽,你見到東之人偶師小姐了嗎?」


    「……之前,我在街上見到她了」


    是嘛。已經見到了啊。


    可是我一點也不為他們感到喜悅。雖然這是他和最喜歡的人的再會。


    「是嘛。太好……」


    「可是她完全忘掉了我的事情。不僅是我的事情。她甚至連自己是東之人偶師這事情都已經忘掉了」


    「欸?但她不是為我修好了舞女小姐嗎?」


    「那個,其實是我修好的」


    「是這樣嗎?那麽,東之人偶師現在在哪?」


    「就在我眼前哦」


    我環視四周。可我看不到除我們以外還有其他什麽人。


    「西之人偶師用藥抹去了東之人偶師的記憶。然後把東之人偶師作為自己的人偶來使用」


    蜘蛛緊盯著我,靜靜地這樣說道。


    「東之人偶師的名字叫鳳蝶。就是現在,站在我麵前的你。當然她是個人類」


    蜘蛛說了。


    他說有名的人偶師奧特瑪塔使用〖發條柄〗讓人偶變得象人一般的行動。


    那個〖發條柄〗被蜘蛛的主人東之人偶師得到了。


    東之人偶師拿著那個〖發條柄〗來見過了我的主人。


    主人就像對待那個女孩子一樣,用藥把東之人偶師變成了人偶。


    然後——


    那個東之人偶師即是我。


    這麽說來蜘蛛的確是知道我的事情的。初次見麵的時候就喊出了我的名字。要是他不認識我的話,為什麽要對著我流露出那種悲傷的神情。


    我是東之人偶師?


    我不是主人製作出來的人偶?


    我是——人偶?


    「你背後確實是有個發條口,但是是那種能夠立馬取下來的,恐怕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吧」


    「但是主人告訴過我。被這個發條柄上過發條的人偶可以如同活人般活動。所以我才能夠像人類一樣的活動哦。蜘蛛你隻要給我上發條的話,我就可以象平時那樣活動啦」


    「不是這樣子的」


    蜘蛛搖了搖頭。


    「上發條的不是你。是我」


    「欸?」


    「西之人偶師也不知道真實情況。要不然也不會在問我使用方法時出差錯了。所以他才會問我正確使用方法」


    「可是你不是說了嗎。奧特瑪塔可以讓上過發條的人偶像人類一樣的活動」


    「不是這樣子的。的確那個發條柄可以讓人偶像人類一樣的活動。可是那不是被上發條的人偶,而是給它們上發條的人偶可以活動」


    被上發條的人偶不能像人類一樣的活動?


    給它們上發條的人偶可以像人類一樣的活動?


    到底是怎樣?哪個是哪個?


    被上發條的是我。


    上發條的是蜘蛛。


    蜘蛛的話無數次在我腦海裏迴蕩。


    主人的話也無數次在我腦海裏迴蕩。


    再一次。


    理清一下頭緒。


    想起了那句話。


    上過發條的人偶可以宛如活人般活動——


    ——是這麽一迴事嗎。


    不是被上發條的人偶像人類一樣的活動。


    而是給人偶上發條的人偶可以像人類一樣的活動。


    我明白了為什麽家裏的兵隊先生和舞女小姐這些人偶明明被這個〖發條柄〗上過了發條,卻不能像人類一樣的活動的原因。


    我還單純以為不是任何人偶都能像人類一樣的活動。原來真正的原因是〖發條柄〗的使用方法不對。


    「你知道上發條專用人偶嗎?為了給人偶上發條而製作的自動人偶。拿著發條柄的手咕嚕嚕地轉個不停。拿著發條柄,插進自動人偶的發條口上發條這種工作」


    蜘蛛說著說著看起了自己的手。


    「奧特瑪塔是通過什麽途徑得到了那個〖發條柄〗,又是經由什麽契機才知道其使用方法的,這些無從得知。但他讓那個上發條專用人偶拿著〖發條柄〗,給其他的人偶上發條。這樣一來,那個上發條專用人偶就如同人類一般開始活動起來。於是那個上發條專用人偶,不知不覺間就被稱為了奧特瑪塔的最高傑作。」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事情?」


    他看著我手指咕嚕嚕地轉著圈迴答道。


    「我就是被稱為奧特瑪塔最高傑作的人偶——即是說我就是那個上發條專用人偶哦」


    和〖發條柄〗一起被東之人偶師發現的自動人偶。


    它就是我眼前的蜘蛛。


    「西之人偶師——你的主人,他並沒有製作如真人的人偶的技術。不對,不僅僅是他,其他任何人也都做不到。連那個奧特瑪塔都沒有那樣的技術。隻是使用了偶然獲得的這個發條柄,他的人偶——我就像人一樣的活動了。也就是說你……不給其他人偶上發條也能像人一樣的活動,想想吧,能夠說話的你,並不是人偶」


    真是接連不斷的驚訝。


    蜘蛛是奧特瑪塔製作的人偶,那個發條柄居然藏有這樣的秘密。


    可是蜘蛛的話裏有著唯一一個錯誤。


    「蜘蛛,看來我真的不是鳳蝶……不是人類」


    「你不肯相信也難免……」


    「不是的。我信你的話。但是我真的不象你說的那樣,不是你如今的主人鳳蝶。……我不是人類」


    我跟蜘蛛說完後,對蜘蛛伸出了左手。


    「因為人類的手不可能是這樣子的對吧?」


    我的左手末梢開始碎裂了。


    從那裏可以看到手裏麵跟人偶一樣是中空的。


    蜘蛛不敢置信地凝視著我。


    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我的左手末梢開始發黑碎裂了。但是,我對於自己手裏跟人偶一樣是中空的這種情況並不感到驚訝。


    雖然他告訴我我是人類,可我總覺得不對勁。


    我明白自己是個人偶。


    雖然我說不出所以然。


    我能理解主人製作的自動人偶們的話,或許這也是一個證據。


    那些人偶都是純粹的自動人偶。它們說的話人類是聽不懂的。就連主人也聽不懂。因為我也是人偶,才會懂它們的話。


    要再加點理由的話,就是我在醒來的同時,會清楚意識到自己是個人偶。


    嘎達嘎達嘎達。


    嘎達嘎達嘎達。


    從未知的遠處傳來了上發條的聲音。


    上發條的聲音是我的鬧鍾聲。


    體內的一個齒輪開始轉動,卡住了的另一個齒輪配合著開始迴轉。那個齒輪又帶動了其他的齒輪——


    跟人類的神經一樣繚繞上升,讓我得以行動起來。


    這對我來說是無可動搖的事實。


    肯定是主人參照東之人偶師鳳蝶製作了我吧。或許她本人已經被主人殺死了。就像蜘蛛說的,之前用藥消去了記憶操縱了她,或許就是這樣做的吧。


    我再一次迴想——


    想殺死我的時候說的話讓我想到了這事實。


    我和東之人偶師鳳蝶長得一樣,是為了隱瞞這個殺人事實,還是夾雜了其他的感情。我不知道。


    隻不過是人偶的我是不會明白人類的感情的。


    「怎麽會……」


    蜘蛛想要摸我的左手。我把手抽出來避開了它的觸摸。


    「?」


    蜘蛛用探尋的眼神看著我。


    但是我為了逃離它的視線逃進了「夢之島」的深處——一門之隔的對麵。


    不想被它觸摸。


    不想被它看到。


    我這種醜陋的崩塌離析的樣子。


    連現在,在跑動中的右腳都開始嘩啦啦的碎裂了。


    「鳳蝶?」


    「不許打開,這是命令哦」


    我這樣說著,正要打開門的蜘蛛停下了手。


    試著做出了主人跟我相處時候的行為,看來效果不錯。


    「鳳蝶,開門。我知道你不是人類了。搞錯的是我。可是不管你是人還是人偶對我來說都沒關係。你需要上發條的話我就給你上發條。不對,你來給我上發條。這樣或許你就可以得救了」


    「謝謝。但是不行哦」


    因為——


    「我已經沒有手來給你上發條了」


    ◆


    我在房門口放下咲時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咲的左手。


    我原以為是剛才摸過發條柄後留下的汙垢。可是變了色的黑色部分在說話的時候逐漸擴大了。


    我試著握住了咲的手,摸了摸那個像痣一樣的東西。


    「!」


    很冷。徹骨的寒冷。


    一點也感覺不到體溫。


    就像是個人偶。


    「咲……」


    「嗯。我不動」


    咲看著變了色的黑色的左手輕鬆地說道。


    我放開了摸過的咲的左手。


    因為覺得再這樣摸下去的話她的手會碎裂。


    聽了鳳蝶的話,知曉了她的左手乃至身體都變黑碎裂了。


    我覺得現在跟當時她的情況是相同的。


    「我大概是跟鳳蝶同調了」


    「快點把鳳蝶從你的身體裏趕出去!」


    「沒辦法哦。不搞清楚她的疑問她是不會離開的。她在等答案」


    咲再次溫情地撫摸起手中繞有線的發條柄。


    「……喂,咲。把那個發條柄扔掉」


    我突然想到了這事。


    「……為什麽?」


    「不為什麽。就是叫你把它給扔掉」


    咲沒有鬆手的意思,我打算上前奪下它。


    但咲手一縮,把它藏起來了。


    「很危險呀。或許會附在你身上的」


    「那麽,就照我說的現在立刻給我扔掉它」


    「…………」


    「你隻要扔掉它,鳳蝶就會從你身體裏消失了,難道不是嗎?」


    咲和往常一樣依然麵無表情。


    可我明白。


    我知道自己所說的話是事實。


    「馬上扔掉」


    「不行。我隻要一放手她就會消失的」


    「你會消失的!」


    為什麽還這麽冷靜啊。


    這之後,鳳蝶的結局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極力想要奪下發條柄。


    但正在這時,在這種時候,我的腦海裏噪聲四起,頭疼起來——


    向著一門之隔的對麵。


    我叫喊著什麽。


    我敲打著門。


    門不開。


    黑暗的對麵正在碎裂。


    就算看不見我也猜想的到。


    不知為何我就是知道。


    我叫喊著什麽。


    我敲打著門。


    ——門開了。


    似同終結。


    推開的門的對麵。


    看不到咲的身影——


    「————!」


    迴過神來了。


    從瞬間的空白中複蘇,伸出了手。但是晚了。已經太遲了。


    咲為了不讓我碰到,飛奔進房裏,把門鎖上了。


    「開門!喂,開門!」


    敲打著門,可是咲沒有把門打開。


    明明就在很近的一門之隔對麵,可我卻無法到達咲的身邊。


    就跟鳳蝶和蜘蛛一樣。


    就跟剛才〖antique〗讓我看到的未來一樣。


    「開門!無論你變成什麽樣都沒關係!」


    「…………」


    「再不開門我就把這門撞破!」


    再也等不下去。沒時間說服她了。


    破門而入。正在我打定主意打算後退衝刺的時候,門對麵傳來了咲的聲音。


    「喂,刻也。她留下蜘蛛先行離世了哦」


    「這又怎麽樣!」


    「你知道她的心情是怎樣的嗎?」


    「我怎麽可能知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


    「和她同調了,所以我腦海裏現在滿溢著她的思念」


    這是咲說的話,又是鳳蝶說的話。


    「很恐懼。很悲傷。很不甘。……不隻是這些。各種想法浮現又消失,消失了又再次浮現。她想要活的更久。要是能那樣就太好了。她甚至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但唯有一件事情是她一直在想的。


    那就是被留下的人以後會懷著怎樣的思念去生活呢」


    這就是鳳蝶對蜘蛛的牽掛。


    僅次而已。


    「所以她呢,叫蜘蛛把她的名字喊十次。為了能跟他真真正正地道別,為了他能夠把自己的事情告一段落」


    蜘蛛為什麽隻喊了九聲就停下了呢——


    「我啊」


    咲靜靜地說道。


    「想要知道被留下的蜘蛛的心情」


    ◆


    之後的事情進展完全象所說的那樣。


    隔著一扇門,我們說著話。


    說著夢一般的話。


    從手指頭開始,然後是腳趾頭接著消失不見了,我在這崩壞的進程中,倚著門編織著話語。


    在全部消失之前,編織著話語,不想浪費一分一秒。


    在右手碎裂之前,說著逃到遠方住在新街和人偶們一起生活的事情。


    在左手碎裂之前,說著要學會裁剪給人偶們作很多衣服的事情。


    在右腳碎裂之前,說著帶人偶們出去散步的事情。


    在左腳碎裂之前,說著也要給蜘蛛作衣服的事情。


    在軀體碎裂之前,說著轉世後要做真正的人類的事情。


    在胸部碎裂之前,說著兩個人有了孩子時的事情。


    然後在嘴巴碎裂之前,說出了我的願望和命令。


    把我的名字喊十次。


    喊完十次名字,就把我的事情忘了吧——


    可是沒有實現。


    隻喊了九次我的名字,沒有喊完第十次。


    在我的耳朵還殘留著的時候。


    在我的意識還殘留著的時候。


    在我的生命還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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