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櫻桃、櫻桃樹。


    2 沒有性經驗的……


    孤伶伶的公車站牌設立在狹窄蜿蜒的山區道路途中,呈現因歲月而朽蝕的外貌。


    隻能容一輛車勉強通行的泥土路。


    道路兩側被濃密的森林包圍,從滿是鮮豔紅葉的樹木縫隙間,可以看到遠方清澄的秋季藍天。


    這是一個悠閑安靜的場所。


    老鷹在上空緩緩地盤旋。


    還可以聽見不知名的野鳥鳴叫。


    把我們送來這裏的公車,一邊噴出誇張的黑煙,一邊以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速度遲緩爬坡,到最後,排氣管排出的廢氣終於使人看不清視野良好的前方。


    公車站牌附近沒有人影。


    周圍連一棟民宅的影子都看不到。


    除了辟除林地所墾出的一小塊旱田外,其他視野內盡是深邃的原始森林。樹木沿著險峻的山脈斜麵無止境地延伸出去。


    這幅景致確實很美,但對年輕人來說恐怕太過無趣。


    畢竟這裏是讓人懷疑是否有居民的荒郊野外,也不是什麽馳名附近一帶的觀光景點。唯一的交通路線——公車更是隻有一天兩班。


    隸屬文化類社團的弱雞高中生,假使要利用周休二日出外旅行,應該有更適合的地點才對。


    「那個……」


    我眺望淹沒道路兩側、高度幾乎與人相等的雜草,嘴裏問道。一種我不知道名稱的黃色花朵,正隨風搖曳著。


    「佐伯會長的別墅,真的在這麽偏僻的地方嗎……?」


    「哎呀……你不相信嗎?」


    朱裏學姊迴過頭,露出了似乎很愉快的微笑。


    她是代理洛高科學社社長的二年級生,也是一位苗條高挑、看起來不像真人的美女學姊。


    她身著平日常見的那套全黑大衣,然而佇立在這種深山裏,她的服裝看起來就加倍詭異了。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裏登場的魔女一樣,或是來自異國的美麗死神。


    「不,我並不是懷疑朱裏學姊……」


    我吞吞吐吐地表示。


    有點小事想要你幫忙——昨天學姊突然這麽聯絡我。


    據說是簡單的學術性調查工作,酬勞則由兩人平分。至於過夜地點則已經事先借好佐伯家的別墅,所以不必擔心住宿費的問題。


    朱裏學姊當然不給我拒絕的餘地。假使我那麽做,就不知道事後會遭遇何種恐怖的下場了。雖說調查地點是位於本縣內一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深山村落,令我感到有些不安,不過就當作是去健行吧。何況晚上又可以住有錢人家的別墅,就算那裏不是什麽觀光區,秋天的紅葉應該還是值得期待的。


    隻不過話說迴來,真沒料到會偏僻成這樣。


    洛高第一學生會會長佐伯玲士郎的形象,跟這種深山野地的落差實在太大了。我很難想像他家的別墅會挑選這種地點。與其說這裏是有錢少爺的度假別墅區,還不如更接近尚未被發現的新種猿猴棲息地。


    操緒跟我似乎也有類似的想法。


    『嗯……總覺得地上好像可以找到山難受害者的骷髏呢。』


    那位整體顏色淡薄的少女,自我背後輕飄飄浮現並這麽說道。


    拜托你別提這個好嗎——我斜眼瞪著操緒。


    畢竟她並不是普通人,而是出於某些理由纏身於我的青梅竹馬幽靈。自她口中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一點都不像開玩笑,老實說害我緊張得半死。


    但朱裏學姊聽了還是「唿唿」地露出從容的微笑。


    「這裏可是隻有少數人才知道的老字號溫泉勝地喔。戰國時代的諸侯也把這裏當作秘密的泡湯地點呢。」


    「啊……溫泉……」


    被她這麽一提,我也覺得好像嗅到類似溫泉的氣味。飄蕩在山穀間的那層白霧,搞不好真是溫泉發出的水蒸氣。


    操緒也頗為信服地點著頭。


    『也就是所謂的「秘湯」吧。』


    「沒錯沒錯。所以囉,隻要把道路修整好並大力宣傳,或許真能變成知名的觀光區呢。可是你們想想,國家公園離這裏很近吧?」


    『啊,所以政府才不允許開發……是嗎?』


    「嗯。不過那也是之前的事了。」


    朱裏學姊轉動纖細白皙的脖子,環顧這片一路延伸到山麓的茂密原始森林。


    「大約兩、三年前,規定終於改了。差不多再過半年,這裏就會開辟比較好走的道路。所以,有人看準了這點,事先收購這附近的山地……」


    『就是指佐伯會長他們家吧?』


    「正是。」


    朱裏學姊聽到這不知為何咧嘴笑了起來。操緒也不解地歪著頭。


    『那,所謂的別墅是?』


    「應該是很久之前就蓋在這裏、用來打獵的房子吧。」


    『打獵?』


    「沒錯,hunting。要來狩獵野生的山豬之類時,有棟別墅會方便許多。」


    『嗄……狩獵山豬……』


    操緒聽了,有點發愣地自言自語道。不過這種景色的地方,就算突然冒出山豬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話說迴來,那個惹人厭的學生會長嗜好竟然是打獵,我總覺得還滿合乎他的形象。雖然不清楚法律是否允許這麽做,但提到打獵就會聯想起有錢公子哥的運動。何況那家夥就算不拿槍打動物,也經常在學校拿槍打人啊。


    「嗯……我終於理解佐伯會長家的別墅為何會在這種荒郊野外了……」


    輕歎了一口氣後,我望向朱裏學姊並緊張兮兮地舉起手。


    「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唿唿,請問吧。」


    「那個……為什麽我來這種地方,還是得打扮成這樣……?」


    說完後我眯起了因化妝而變得線條分明的眼睛。


    及腰的長發是假的。上衣內側則塞了胸墊。涼爽幹燥的秋風吹起我的短裙下擺,令我始終感到心神不寧。借來的登山鞋與旅行袋同樣是女生用的。不論由誰看,都會覺得我是個百分百的女人。


    也就是說,我今天再度扮起女裝。


    如果被認識的人撞倒我這副模樣,鐵定會引起嚴重的誤解。就算被人懷疑我擁有這種詭異的嗜好,我也無話可說。


    結果朱裏學姊卻打量了我全身後才迴答:


    「放心吧,你這樣穿很美。」


    她掛著燦爛的笑容點頭讚許,似乎根本不認為這樣有什麽問題。


    「不,重點應該不是打扮好不好看吧……」


    我搖了搖開始暈眩的腦袋。


    「為什麽都到了這種深山,還要我扮女裝啊!?」


    「哎呀,我沒告訴你嗎?」


    朱裏學姊裝出一副這沒什麽好討論的態度,我則板起了臉孔。


    「沒有。」


    況且這次扮女裝甚至根本沒經過我的同意。當我在公車上打瞌睡時,朱裏學姊偷偷替我化妝,衣服也是強迫我換上去的。


    再說我會突然覺得那麽愛困,也是因為吃了她帶來的便當……難不成那便當裏加了什麽料?


    不可能的——然而朱裏學姊的恐怖之處就是對她來說沒有什麽不可能。我以狐疑的眼神盯著她。


    「對了……我們來這裏是為了學術性的調查對吧?」


    「是啊。嗯,類似內容的工作吧。」


    「既然如此,那跟扮女裝……?」


    「唿唿,因為我事先跟別人約定好了。」


    朱裏學姊微微側著頭微笑道。我則感到非常愕然。


    「嗄?約定?」


    「跟玲士郎的約定啊。如果我們要借他的別墅,


    就得把友葉一起帶去。」


    「啥……!?」


    我表情緊繃地低聲叫苦道。


    「為什麽要跟他約定這種事嘛!?」


    朱裏學姊還是一派從容。


    「有什麽關係?扮女裝跟玲士郎碰麵又不是第一次了。」


    「就是因為不是第一次我才頭大啊!」


    我因徹底的絕望而抱住頭。


    打從開始我就覺得這件事不單純。那個佐伯哥怎麽可能平白無故將別墅借給我們過夜。


    「這、這教我該怎麽辦……住同一棟別墅不就沒辦法躲避那家夥的糾纏了嗎!?」


    「你也不必躲啊。他又不會吃了你。」


    朱裏學姐輕鬆的搖搖頭,仿佛這件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真的被吃了你要負責嗎?


    「那家夥一旦發現友葉的真實身份是我,知道恐怕會生氣……不,絕對會殺人滅口吧。」


    「嗯,有可能。」


    嘻嘻——朱裏學姊露出促狹的笑容。


    「總之,你設法不要穿幫就是了。」


    「不穿幫才有鬼吧。就算佐伯會長再遲鈍,同住一間別墅過夜怎麽可能不發現?」


    『是呀。』


    操緒也以憐憫的表情望著我。


    『以智春的演技一定會露出破綻的。』


    「是啊。」


    我老實承認這點。很遺憾,我並不是什麽專業演員或女裝變態。在這種場合期待我的演技未免太過分了點。況且先別說什麽演技,隻要被發現操緒始終跟在我身邊,就可以斷定友葉的真實身分是誰了吧。


    不過朱裏學姊還是若無其事地搖搖頭。


    「那點你們不必擔心。為了預防這種事,我早就準備好了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心中出現不祥預感的我追問道。


    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朱裏學姊將自己放在公車站牌旁的行李箱拖過來。


    「隻要有這個,友葉的真實身分就不可能被拆穿。我們唯一需要解決的難題,就是友葉跟智春是同一人這點吧?」


    「呃……這麽說是沒錯啦。」


    其實也不用學姊強調,本來就是同一人嘛。


    「唿唿唿唿,所以這時候就該輪到這孩子上場了。」


    說完朱裏學姊從行李箱裏拉出了某樣物品。


    我差點就發出慘叫了,因為一瞬間我還以為那是屍體。


    不過仔細看,那隻是一具普通的人偶罷了。是個身穿洛高製服的少年人偶。


    身高跟一般的高中生相仿。外型製作得其實並不怎麽精巧,但因為這樣反而更有真人的感覺,看起來還挺恐怖的。


    『人偶……嗎?』


    操緒不解地喃喃說著,將頭湊過去觀察人偶的臉。


    『怪了……這個人偶的範本,該不會是……智春?』


    「耶?」


    我聽了也訝異地皺起眉。


    仔細一瞧,那人偶的感覺確實跟我有點像。發型也是我平日的那種。


    不過話又說迴來,這人偶的表情也太呆了吧。我平常應該不會出現這種蠢臉才對。


    「這是我拜托社長製作的。」


    朱裏學姐得意地揚起下顎。


    「科學社特製——智春分身機器人——簡稱機器智春。」


    「機……機器智春?」


    我無言了。這叫分身機器人?雖說怎麽看都隻是普通的人偶,但臉部確實跟機器人一樣有明顯的接縫,身上也附有類似發條的裝置。拿這種東西出來真的派上用場嗎?


    沒想到操緒卻莫名感動地點點頭。


    『啊……對喲,隻要讓友葉跟智春一起出現,任誰都不會懷疑那兩個其實是同一人吧。』


    「沒錯。這麽一來問題就解決了。」


    唿唿唿——朱裏學姊發出滿意的笑容,不不不不——我則拚命地搖頭。


    「別開玩笑了,這種玩具一下子就會被拆穿吧!」


    「……是嗎?」


    「廢話。這怎麽看都隻是一般的玩偶吧。」


    「唿唿唿,你太天真了,智春。」


    朱裏學姊不知為何,以從容的表情拿出一個看似很廉價的遙控器。那玩意兒長得就很像古老的家用電玩主機手把。


    她按下控製器上的開始鈕,隻見原本無力癱在地上的人偶,就像死而複生的屍體般,以不太靈活的動作站起身。


    接著人偶又以空洞的眼神露出做作的笑容。


    『午安,我是,夏目智春。』


    機器智春的說話聲就跟大家印象中的機器人差不多。


    這時機器智春突然擺出抱頭苦思的煩惱姿勢。


    『這什麽玩意兒嘛……唔嗚……為什麽我這麽倒楣……』


    機器智春冷不防冒出很沒用的台詞,操緒見狀,立刻驚訝地大叫道:


    『好神呀——就跟真正的智春一模一樣!』


    「耶耶!?」


    我則愕然地迴頭望向操緒。等等,平常我給大家的印象就是這樣嗎?


    朱裏學姊露出小朋友展示心愛玩具般的自傲表情。


    「我就說吧。隻要有這個控製器,便能自由自在地控製機器智春。基本的對話模式一開始就已經輸入進去了,隻要用指令叫出來即可。這麽一來,大家都會認為機器智春就是真正的智春了。」


    「是……是這樣嗎……」


    「你就相信我一次嘛。況且你也不必太擔心,隻要友葉在附近,玲士郎就隻會注意友葉,根本懶得管智春那家夥在幹什麽。」


    「……我覺得那個問題更嚴重。」


    我有氣無力地歎息道。這時候已經不知道該針對哪部分吐槽比較好了。認真煩惱這種事的我總覺得好像很蠢。


    「所以,接下來要做什麽?」


    我以半放棄的口吻問。朱裏學姊瞥了一眼手表。


    「啊,對喔。看時間對方也差不多快來接我們了。」


    「接我們?」


    「是啊,因為玲士郎自己已經先去別墅。他說他會配合公車的到站時間派車過來接我們……啊,應該就是那輛吧。」


    順著朱裏學姊的視線望去,果然有一輛疾駛的車子開來。那輛進口的豪邁四輪驅動車,似乎不怎麽能融入如此靜謐的鄉間。隻見車子在沒有鋪柏油的泥土路上劇烈顛簸,卷起漫天沙塵後才在我們麵前停下。


    車輛駕駛是我曾見過的女性。她就是在佐伯家工作的女仆——新津小姐。此外,還有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纖細人影,打開車子的後門走出來。


    「耶?」


    『咦?』


    我與操緒不約而同發出驚唿。


    走出車子迎接我們的那人,並不是佐伯哥。


    那是一位五官線條分明,貌似相當好勝的美少女。就某個角度而言,她比較不像他哥,而是像我們這種乎民百姓。她就是第一學生會會長佐伯玲士郎的妹妹、我與操緒的同班同學——佐伯玲子。


    「很抱歉,我來晚了。」


    佐伯妹看著一時說不出話的我跟操緒,頓時露出爽朗的笑容。她捏起自己的裙擺優雅地行了一個禮。


    「哥哥因為有急事不能來,今天就由我代替他幫各位帶路。請多指教。」


    我與操緒對望一眼,接著便同時以愕然的表情轉向朱裏學姊。


    在神色自若的朱裏學姊身邊,正處於等待指令輸入狀態的機器智春露出了空洞的笑容。我因為頭痛而不禁按住前額。帶我們去別墅的竟然從佐伯哥換成了佐伯妹……


    「……」


    那這該死的機器人怎麽辦啊?


    o


    「跟當初計算的有點不同啊。」


    在前來迎接的車輛後座,朱裏學姐麵露沉穩的微笑說道。後座的中間是機器智春,我則在另一側無奈地抱著頭。


    「是差太多了好嗎?既然是妹妹來,我何必扮女裝?現在該拿這個機器什麽的怎麽辦?」


    機器智春當然不會迴答這問題。那家夥隻會露出空洞呆滯的笑容,任由安全帶固定在座位上而已。我望著它樂天悠閑的表情,覺得自己的臉也是長這樣真是有夠火大。另一方麵朱裏學姊則非常冷靜。


    「不過,現在把女裝除掉也太遲了。還是說,要在這裏讓友葉的真實身分出櫃?」


    「不,我絕對不要。」


    盯著坐在助手席的佐伯妹後腦勺,我輕輕地歎了口氣。


    佐伯妹雖然不是什麽惡人,但基本上個性過於認真又嚴格。此外不知道為什麽,印象中她每次看到我都要發脾氣。如果被她知道我扮女裝,鐵定會用氣到發瘋的目光瞪我。


    憤慨不已的她,將友葉的真實身分密告她哥,我的性命就不保了。為什麽我非得冒這種風險,將自己根本就沒有的女裝癖公開出來?


    朱裏學姊以莫名愉快的目光望著臉色鐵青的我。


    「所以就按照最初的計畫,智春繼續扮演友葉的角色。反正還有機器智春在這,不可能那麽簡單就穿幫的。」


    她麵露不負責任的微笑這麽說道。


    「……」


    鐵定會穿幫,我心想。機器智春正以機器人那種缺乏焦點的眼神,愣愣地對著前方發呆。這種粗製濫造的機器人,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嘛。


    女仆新津小姐所駕駛的車輛,絲毫不理會路況惡劣的山區道路繼續疾駛。正當我無力地癱在舒適的真皮座椅上時……


    「夏目,你有在聽嗎?」


    佐伯妹突然迴過頭望向我們。


    我本來想按照平日的習慣迴答她,一想到現在不行才慌忙將話咽迴肚子。好險啊。話說迴來,她想交談的對象並不是扮女裝的我,而是機器智春。


    「已經可以看到別墅咯。」


    察覺到佐伯妹所指的建築物,我不禁感慨地吐了口氣。


    那間房子的規模比我想像得要大很多。我原先還以為那不過就是鄉下的小木屋,但佐伯家的別墅可是一棟石造的豪華洋館。被美麗的庭園所包圍,那棟房子就好像歐洲貴族使用的山莊。


    『好大!這是什麽,太豪華了吧……!』


    太過驚訝的操緒隻能愣愣地說了一句。我也因不知該說什麽而保持沉默。


    佐伯妹以有點像解釋的口氣表示:


    「雖然說是別墅,但是並不是隻有我們家族的人使用。這裏也充當公司員工的度假中心。此外就是與我母親公司相關的招待所。」


    『啊……不過這房子還是很了不起。』


    操緒以誇張的反應迴答佐伯妹,同時偷偷以斜眼瞥著機器智春。察覺到這點後,我才理解操緒是在拖延時間。佐伯妹本來想交談的人是我。如果機器智春一直不說話就顯得很可疑了。


    手握機器智春控製器的朱裏學姊,對操緒使了個‘交給我吧’的眼神,然後就連續按下十字鍵與按鈕、輸入指令。隻見接到指令的機器智春,動作僵硬地探出身子。


    『午安,我是,夏目智春。』


    「喂……」


    我忍不住叫苦道。這算什麽對話啊!果然這木偶一點用都沒有。我對朱裏學姊投以非難的視線。朱裏學姊則隻是「啊哈」地吐了吐可愛的舌頭,看來剛才應該是她的操作失誤。


    這當中,佐伯妹已經用狐疑的表情瞪著機器智春。


    「那個……我早就知道了……?」


    看來人偶的秘密還沒泄漏出去。不過話說迴來,應該很少人會懷疑自己的同學其實是人偶吧。


    朱裏學姊趁機再度使用控製器。


    『哎,這間別墅真不錯呢。』


    (插圖)


    這迴機器智春總算答出人話了。


    我送了一口氣。盡管機器人的表現還是不夠自然,但至少證明他具備基本的對話能力。或許真能靠它蒙混過去也說不定——正當我才剛開始出現如此薄弱的期待時……


    『能在這種地方,跟佐伯同學,一起過夜,真令人感到高興。』


    「……耶?」


    機器智春冷不防吐出的台詞,令佐伯妹麵露閑惑之色。


    當然我也嚇了一大跳。那混帳人偶究竟在說什麽啊!!


    朱裏學姊不理會激烈動搖的我,繼續輸入不知是什麽樣的複雜指令。


    『唔,這陣子,我經常受佐伯同學的照顧……這應該算是一種,信賴感吧。老實說,我非常喜歡佐伯同學喔。』


    「夏……夏目?」


    佐伯妹的說話聲突然高了八度。


    「喜、喜歡……你在胡說什麽啊。竟然在這種地方……!?你、你是笨蛋嗎!?」


    佐伯妹不知為何露出極為狼狽的反應,接著就故意將臉撇向一邊。我極其無奈地抱著自己的頭,對朱裏學姊低聲質問道。


    「等一下……幹嘛叫機器智春說那個啊?這樣會讓她誤解耶!」


    「哎呀,這麽做果然不太好?」


    朱裏學姊皺起眉,很難得露出了困窘的表情。


    「我本來想選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但你也知道,這機器智春一開始輸入的對話模式,基本上都是應付玲士郎用的。」


    「呃……所以說,剛才那些原本也是要講給佐伯哥聽的台詞咯?」


    「嗯,沒錯。」


    受不了——我不爽地吐了一口氣。不過,倘若今天是麵對學長,又視為單純的社交辭令的話,剛才那些台詞應該還算正常的對話吧。


    「反正基本上也順利混過去了,隻要結果是好的不就得了嗎?」


    朱裏學姊說完後再次麵露不負責任的微笑。剛才她該不會是故意的吧?我狐疑地噘著嘴。


    這時我們所搭乘的車輛,也剛好抵達了佐伯家別墅的停車場。


    o


    我們將行李放在分配到的房間,接著我與操緒便急忙奔向別墅的門廳。


    盡管機器智春據說也安裝了自動操縱係統,但讓那玩意兒單獨行動還是太危險了。如果可以,最好由我們當中的其中一人緊盯著它。


    但結果已經太遲了,被我們留在門廳沙發上的機器智春,已經開始與坐在對麵的佐伯妹交談。


    『喂……夏目,從剛才你就沒有好好聽我說話吧!?』


    佐伯妹表情不爽地瞪著人偶。


    『唔嗚……』


    機器智春有氣無力地迴答道。這種態度看了就讓我火冒三丈。難道軟弱的性格就是機器智春的基本設定嗎?我可不記得自己平日有這麽窩囊。


    「你該不會是身體哪裏不舒服吧?話說迴來,打從一進這裏你的動作就很僵硬,表情也一樣……?」


    『唔嗚……』


    「難道你暈車了?剛才那段山路是不太好走啦……不過你也太沒用了吧。好吧,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叫人準備茶水。」


    說完佐伯妹便站起身。她是在表達關心沒錯,隻是口氣比較難聽一點,但基本上還是個好人。不過她唯一令人絕望的一點就是太過遲鈍,竟然到現在還看不出機器智春的真麵目。或者說是我太神經質了?


    「啊……」


    佐伯妹以內線電話吩咐新津小姐準備飲料後,察覺我就站在門廳的入口,她立即停止動作。


    她用著宛如fbi探員觀察嫌犯的表情仔細端詳我。一抹冷汗不自覺從我的脖子滑落。我的心跳加速。假使機器智春的事


    被拆穿了或許還找得出借口,但扮女裝的事可就絕對沒救了。


    「你叫……夏目友葉是吧?」


    佐伯妹以略顯訝異的語調主動說道。


    「唔嗚……午、午安。」


    我勉強擠出尷尬的笑容。竟然不自覺表現出跟機器智春一樣的反應,應該不會被對方聯想起來吧。


    幸好佐伯妹並沒有在意那個,隻是仰著脖子盯著我。


    『請問……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麵?』


    「耶,這……這話怎麽說?」


    我的聲音不自覺高亢起來。


    佐伯妹微微歪著頭,露出沉思的模樣。


    「嗯,總覺得你跟我認識的某個人很像……」


    「我、我想,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麵……」


    我拚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操緒這時也在我們旁邊,屏氣凝神地聆聽我們的對話。那家夥的大眼這時發出了耀眼的光芒。混帳,想必操緒又在看好戲了。


    不過佐伯妹的眼睛也很敏銳啊。她不是根本沒發現機器智春的破綻嗎?


    「——的確如此呢。真抱歉。」


    佐伯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你比我想像中的還好,看來我可以放心了。或者該說是鬆了一口氣吧……畢竟我所知,你可是有機會成為我大嫂的人……話說迴來我哥哥也真是的,性子這麽急。」


    「是、是嗎……啊哈哈。」


    麵對眯著眼睛微笑的佐伯妹,我隻能報以空虛的笑聲。一想像自己變成她大嫂的模樣,我就不禁毛骨悚然起來。佐伯哥那家夥,腦袋怎麽裝的都是這些恐怖的想法?雖說實際上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佐伯哥令人歎為觀止的行動力還是讓人膽戰心驚。


    佐伯妹這時稍稍改變了口氣。


    「對了,友葉小姐……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好、好的。請說……?」


    我不自覺端正姿勢。到底是什麽問題需要如此慎重?


    佐伯妹也露出難得的緊張表情。


    「是關於,夏目同學……」


    「耶?」


    「友葉小姐跟他究竟是什麽關係?」


    「關、關係……」


    我臉上虛偽的笑容頓時結凍。佐伯妹怎麽會問起這個?正確地說那兩者的關係就是同一人物,不過我當然不能照實迴答。眼見我保持沉默……


    「因為,你們的姓氏一樣……該不會是親戚……之類的?」


    「啊……」


    佐伯妹的補充讓我放鬆了不少。


    「原、原來是這樣呀。老實說……我們是遠房親戚,我……我們也是到最近才認識的……」


    「啊,果然是這樣沒錯……」


    佐伯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接著她不知為何低頭望向自己的胸部。


    「難怪你們的氣質會有點相似……不過,那個夏目同學竟然會有這麽漂亮的親戚,真令人驚訝。友葉小姐的個子高、身材又好……胸部也……唔。」


    「不、不……你太過獎了……」


    察覺到佐伯妹略帶恨意的視線,我不自覺以手臂蓋住自己的胸口。友葉的胸部的確很大,但那都是托了朱裏學姊不知從哪找來的矽膠假奶之福。對方羨慕那種東西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話說迴來,友葉小姐你們來這種深山是為了什麽事?聽說是要進行某種調查?」


    『啊,嗯……我也是這麽聽說。』


    我支支吾吾地答道。


    其實不是故意要敷衍對方。這一路上因為機器人跟女裝的事搗亂,我根本忘了自己跟朱裏學姊來這裏做什麽。


    「呃,關於具體的調查內容,老實說我也……」


    我以缺乏自信的表情說,同時以手指玩弄垂在肩上的長發。盡管對操緒投以求援的目光,她也隻是對我聳聳肩。


    這時我背後突然傳來了「唿唿唿唿」的意味深長笑聲。


    「我正打算開始說明呢。」


    朱裏學姊抱著一件大得誇張的行李,自走廊現身。


    我們幾乎是被她推向了門廳的沙發上。佐伯妹也順水推舟地加入我們。過沒多久,新津小姐也帶著放了茶壺的托盤過來。


    『呃……那件行李,裏麵是什麽呀?』


    操緒眨著小貓般充滿好奇心的眼睛,死命盯住朱裏學姊手邊的玩意兒。


    朱裏學姊帶來的玩意兒,包括三人份的背包、類似考古學家用的氈帽。此外還有做粗工用的手套與鏟子、十字鎬各一把。雙筒望遠鏡與繩索之類的道具也混在裏麵。


    「沒有這些東西可不能隨便進入深山喔。另外我還帶了指南針與gps。」


    說完,朱裏學姊又從行李中取出類似地圖的玩意兒。那張紙有多處變色或被蟲啃過的痕跡,感覺年代好像很久遠了。


    我看著朱裏學姊拿出這麽多亂七八糟的道具,不禁露出苦笑。


    「……這些不像是登山用的,反而比較像是要去尋寶。」


    更正確地說,應該是擅自潛入遺跡搶奪寶藏,也就是盜墓者所需的工具。那種人基本上都會在途中被當地原始部落抓去,最後淪落被處刑的下場。


    然而學姊聽了我半開玩笑的看法後——


    「哎呀,竟然被你猜中了?」


    朱裏學姊若無其事地帶過去,接著她便迅速展開地圖。


    「到日落之前大概還有四小時,今天應該隻能對這一帶進行搜索吧。從地形來看,山脈可以騎馬進入的這一側斜麵比較可疑。假使有發現足以充當藏匿地點標記的人工物體或巨大岩石,就以那附近為重點集中搜索。」


    「等……等一下!」


    我差點就忘了自己扮女裝這件事,急忙製止朱裏學姊。


    「搜索……要搜索什麽!?藏匿地點……不會真的要尋寶吧?」


    「當然。否則我們來這種深山做什麽?」


    「呃……不是說要進行學術性的調查嗎?」


    「確實很類似啊,利用古老文獻提供的古地圖,挖掘過去人類的遺物。」


    「耶耶……!?可是寶藏又是指什麽?真的有那種東西嗎?」


    「哎呀,所以我們接下來才要去確認嘛。」


    朱裏學姊以「這不算什麽」的語調反駁我。我因為不知該如何接話,雙臂隻能無助地顫抖。


    「總之,這次我掌握到的線索相當可靠。戰國時代,治理這附近地區的豪族在深山隱藏了大量寶物——這在當地也是非常有名的傳說。」


    「嗄……地方領主隱藏的財寶喔……」


    我因為頓時清醒而歎了口氣。


    什麽嘛,又是這種大量生產的傳說。一聽就覺得是胡編的。


    操緒她們的反應好像也跟我類似。佐伯妹露出極其無奈的表情,就連愛湊熱鬧的操緒都顯得興趣缺缺,還狐疑地歪著頭。至於機器智春則本來就不會有反應。


    然而,就在這時——


    「關於那個傳說,其實我略有所聞。」


    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以保守的口氣對我們道來。


    那人就是站在桌旁等待吩咐的新津小姐,這位圓臉的可愛女仆,正以嫻熟的手法將紅茶注入托盤上的茶杯中。


    「領主在每年這個時期,一定會帶著少數幾名家臣拜訪這座深山。此外他們還會攜帶大量的酒、米,以及裝飾著金銀的寶玉。」


    『這個時期……嗎?』


    操緒終於驚訝地采出身子。


    這麽說來確實很奇妙。如果是為了溫泉而來,這也不是最適合泡湯的季節,帶金銀珠寶又顯得多餘。倘若是為了欣賞紅葉或打獵,不必來這麽偏僻的地點,應該有更方便的


    場所才是。


    「是的。剛好就是還沒進入冬天前的這個過渡期……」


    新津小姐露出爽朗的微笑。


    「不過,既然剛好是收成期之後……以領主而言應該是一年當中最富裕的時期。」


    『啊……原來如此。』


    嗯——操緒發出代表認同的聲音。接著她又以食指劃過自己略微嘟起的嘴唇。


    『嗯……可是,為什麽要挑這座山? 』


    「在秀吉的勢力足以控製關東以前,這附近一帶被上杉家、北條家,此外還有甲斐的武田家等強大的諸侯包圍,政局似乎非常不安穩,因此領主為了預防萬一,有必要將軍費事先儲存起來。」


    新津小姐以盡量平穩的口氣說明下去。剛泡好的紅茶自她所遞出的茶杯中發出了撲鼻的香氣。


    「那些家臣對於在山中看到什麽是絕口不提,看來領主下過封口令。因此,當那位領主後來被其他勢力消滅後,幾乎就沒人知道運到山裏的寶物上哪去了——」


    這就是笨蛋所流傳的傳說——新津小姐補充完這句後便退下了。


    朱裏學姊挺起胸,發出「唿唿」的得意笑聲。


    「怎麽樣?這個傳說很有意思吧?」


    「嗯……還好啦……」


    我隻能如此迴答。看來朱裏學姊僅憑如此少量的根據,就打算在此地展開尋寶工作。


    「不過,如果是很有名的傳說,應該早就有人挖出來了吧?」


    「那可不一定喔。」


    朱裏學姊說著,從包包裏掏出了外型嚇人的機械裝置。


    「至少在戰前,還沒有人帶這種高性能的金屬探測器與超音波探測儀進到這座深山裏。」


    連那種設備都有——我愣住了。從以前我就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何朱裏學姊總能弄到那麽多古怪的裝備。


    「而且,這一帶直到之前都還是國家的生態保護區,所以不可能進行大規模的挖掘作業吧?」


    「啊……」


    關於這點朱裏學姊之前也提過。因此直到佐伯家大肆收購這一帶的土地之前,可能都沒人進行過大規模的探索及調查。


    我與操緒以複雜的表情對看彼此。怎麽辦?現在我們也開始期待這裏真的埋有寶藏了。此外,這次的工作酬勞之所以會采取平分的方式,也是因為無法事先估計挖寶藏會有多少成果所毀。要是空手而歸,那就和做白工沒兩樣了。


    「聽起來很有趣。」


    佐伯妹代替保持沉默的我們開口了。她優雅地啜起紅茶。


    「那個,我也可以跟夏目同學一起去嗎?既然是戰國時代埋下的寶貝,如果真能找到,應該是很珍貴的文化遺產……」


    「耶?」


    真的假的?我訝異地望向佐伯妹。


    但朱裏學姊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可以啊,當然沒問題。人手愈多對我愈有幫助。」


    「呃呃……」


    我中途打消了反駁的念頭。畢竟現在的我並不是夏目智春,而是與佐伯妹初次見麵的女孩——夏目友葉。如果我現在強烈阻止佐伯妹,一定會讓她覺得很不自然。正當我們在討論的時候——


    「那我去準備大小姐要用的鞋子。」


    「嗯,麻煩你了,新津小姐。」


    不知不覺中佐伯妹已經完全陷入了尋寶的氣氛,似乎打算放手一搏。


    這時她所關注的並不是我,而是毫無反應的機器智春。


    「……夏目,我一起去,你應該沒意見吧?」


    機器智春當然沒意見。它隻會發出軟弱的‘唔嗚……’聲而已。


    o


    離開別墅步行約五分鍾的距離,周圍就已經變成完全的樹海了。


    山坡的傾斜角度雖不算太陡,但四周茂密的樹木依舊限製住視野。


    當然,我們所走的嚴格而言算不了什麽道路,恐怕隻是戰前在這裏伐木時留下的便道痕跡罷了。但一行人也隻能依據這個逐漸深入山中。


    途中,操緒俯瞰腳底下的地麵。


    『嗯——這條該不會是野獸走的小徑吧。等一下感覺會有日本狼跑出來呢。』


    「日本狼早就絕種了。」


    我輕輕歎了一聲。如果真能遇到日本狼,轟動程度應該會遠勝戰國時代的寶藏吧。


    「既然是用來打獵的地方,一定會遭遇野生動物吧?好比山豬或鹿之類的。」


    『……不會有問題吧?』


    麵對操緒的疑問,我沉默地聳聳肩。如果在這裏遭遇兇暴的野生動物襲擊,不論怎麽做都很難逃脫。


    「……很難說。以季節而言,這個時候應該很難遇到肚子餓的動物吧……」


    總之,我隻能這樣解釋給自己聽。


    像這樣植物種類豐富的深山,要找類似根莖類、堅果類、蕈類等,能成為動物食物的東西應該不難。


    況且野生動物本身應該也不喜歡遇到我們吧,我心想。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高中生登山客,其實是女裝少年、改造美女、幽靈,以及機器人組成的詭異團體。唯一例外的隻有一名。


    不管外表與內在都正常的女高中生就隻有佐伯妹一人。跟內心不安的我們不同,她似乎頗為愉快地邊欣賞滿是紅葉的樹木邊散步。


    「那個……帶她一起出來真的好嗎?」


    我打量走在前頭的佐伯妹背影,偷偷對朱裏學姊問。進入立足點惡劣的山區後,原本動作就僵硬的機器智春顯得更不自然了,要被拆穿恐怕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在那之前,最好還是設法把佐伯妹趕迴去,然而以對方現在的樣子,恐怕很難期待她主動要求打道迴府。


    「有什麽關係嘛?這裏本來就是佐伯家所有的土地,我們怎麽能趕她走哩。既然那位妹妹也滿有心想幫忙,人手多一點總是好事。」


    朱裏學姐以毫不在意的笑容說道。雖然很不甘心,但她說的的確沒錯。


    「那麽說……或許對吧。」


    「其實友葉在意的,應該是女裝會穿幫這件事吧。」


    「嗯,是啊……」


    我點點頭。對於被強迫扮女裝的人,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煩惱?


    朱裏學姊的眼神遊移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麽。


    「對了。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什麽?」


    「狸貓換太子大作戰。」


    說完朱裏學姊便在胸口前交叉兩手的食指。


    「剛才我突然想到,其實並沒有必要讓智春一直穿女裝。」


    「……我很早之前不就這麽說了嗎?」


    拜托你早一點想到好嗎?


    「是啊是啊。既然這樣,讓友葉在這時受點小傷如何?好比腳扭到了,沒法自己走路。」


    朱裏學姊壓低聲音在我耳邊悄悄說道,我則默默地側耳傾聽。也就是要我表演扭傷吧?這並不困難,但這麽做有什麽好處嗎?


    『這時機器智春把友葉攙扶迴去,也就是暫時返迴別墅。友葉卸了妝以後恢複男兒身,這迴改讓機器智春扮女裝。』


    「……我懂了。最後我再迴來與朱裏學姊你們會合,對吧?」


    「沒錯沒錯。至於機器智春隻要說它身體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就好了。」


    「喔喔……原來如此……!」


    朱裏學姊的提議讓我有點感動。不管怎麽說,在這種時候,她總會是個讓人信賴的謀士。


    如果借由這種偷天換日的方式,佐伯妹就不會起任何疑心,還可以趁機讓我跟機器智春交換身分。


    這麽一來我就沒必要勉強扮女裝,而佐伯妹跟友葉是第一次見麵,機器人的演技稍微差一點也無妨了


    。


    剩下隻要操緒跟朱裏學姊幫忙掩護,應該就沒問題了。


    「雖說距離太近也不好,但假使離別墅太遠,之後要會合就會比較困難。如果要假裝扭傷就趁現在吧。」


    「我、我明白了。」


    說完我便當場蹲了下去。這時候隨便按住自己的腳踝,再輕輕發出呻吟就更完美了。對佐伯妹可以解釋說自己踢到了樹根,接下來再跟機器智春一起迴別墅——大功告成。我迅速立定計畫,同時用力吸了一口氣,但就在這時……


    「咿呀……!?」


    位於我們前頭的佐伯妹突然發出緊張的尖叫聲並向後退。


    『哇,出現了!』


    接著則是操緒略顯焦慮的聲音。怎麽想都覺得那句台詞不是幽靈本人該說的,但現在沒空吐槽了。


    我驚訝地抬起頭,隨後也愣住了。眼前的一雙眼睛,讓人聯想起無法反射光線的大黑洞,而那對視線冷不防跟大家的目光對上了。


    唿——粗暴的喘息聲也從正前方傳來。


    沿著溪流前進的狹窄山路上,兩側是陡峭的懸崖與濃密的樹林。在僅容一人通過的這條通道前方,出現了一隻橫阻我們麵前的巨大野獸。


    被黑褐色硬毛覆蓋的四足獸——是山豬啊。


    那家夥滿是橫肉的臉充滿了野生動物的氣息。過去不知道曆經了多少次危機,除了左耳尖端已經像是枯葉般破損外,右肩還留有貌似被霰彈槍擊中過的南十字座形傷痕。


    此外這隻山豬還異常巨大,搞不好比亞洲黑熊還大吧。到肩膀為止的高度就已經接近我的胸口,體重想必超過了兩百公斤以上。


    大概是我們侵犯了它的領域吧,總覺得它一副氣唿唿的模樣。口中倒豎的白牙在枝葉篩過的陽光反射下,發出刺眼的灰色光芒。


    「肩膀有四個傷口,破掉的耳朵……」


    佐伯妹以嘶婭的聲音喃喃說著:


    「我聽哥哥說過,這是當地獵人也畏懼而不敢接近的山中帝王……黑斑!」


    「帝王……!?」


    那是什麽——我感到茫然失措。連當地獵人都不敢招惹,究竟是多麽兇暴的山豬啊?我怎麽不知道這裏還有這種怪物?


    但我們現在已經沒時間發愣了。


    綽號黑斑的巨大山豬,完全沒有任何警告或威嚇動作,就直接朝我們猛烈衝刺。被那種力道撞擊到,普通人鐵定會喪命。朱裏學姊也迅速擺出暗藏霰彈槍的左臂,但因為我們就站在附近,她無法對黑斑展開射擊。


    「佐伯……!」


    我把呆立著不動的佐伯妹撞開,兩人雙雙飛向了懸崖那側。


    就在這時,劇烈衝刺的黑斑巨大身軀剛好從我們背後千鈞一發地通過。


    那隻橫衝直撞的巨大山豬,下一個目標就變成了處於待機狀態而直立不動的機器智春。


    化為炮彈的黑斑腦袋,狠狠衝入了毫無防備的機器智春腹部。伴隨著一陣足以使人耳鳴的炸裂聲,機器智春整個人飛了出去。


    「夏目……!?」


    佐伯妹尖叫道。


    外表與我近似的機器人,就如壞掉的人偶般被撞飛,落入陰暗的樹海裏消失不見。令人不快的啪嘰啪嘰噪音,剛迴可以證明機器智春的身體已經變得七零八落。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佐伯妹麵無血色地站起身,但很快又因失去平衡而滑倒。她因為急著想衝出去,沒注意腳底下的路況。被樹蔭下茂密的雜草絆倒後,佐伯妹就這樣直接滑落山崖。


    「喂……危險……!」


    我拚命伸出手臂,好不容易才抓住佐伯妹的手腕。她所懸掛的地方,剛好是近乎直角的陡峭斜麵邊緣。往下六、七公尺之處,就是崎嶇不平的岩地與溪流了。


    溪流的橫幅是不寬沒錯,但水流非常湍急,激起了明顯的白色水花。從這種高度摔下去,恐怕很難全身而退。


    背後再次響起黑斑的兇狠咆哮聲,我則努力嚐試拉起佐伯妹。


    但這時,我的立足點突然崩塌了。


    飽含水分的河川兩側斜麵,因無法承受兩人份的體重而引發了小規模的土石流。


    『智、智……友葉!』


    操緒在我頭頂上尖叫的身影,一下子就離我遠去了。更正確地說,是我跟佐伯妹摔下了溪穀。


    我們雙雙抱著彼此滾下斜坡,自懸崖滑落。


    頭頂上方遙遠的樹海處,還可以隱約聽見朱裏學姊與黑斑纏鬥時持續發出的聲響。


    o


    『友葉,你還活著嗎?』


    操緒輕飄飄地自上空降落,毫不客氣地這麽問道。


    「……還沒死。」


    我則歎了一口氣迴答她。


    全身各處關節都好痛,但至少不是會讓我無法行動的重傷。除了有腳底下的沙土當緩衝外,自水邊生長出的樹枝也多少減輕了滑落時的力道。


    至於踏著我身體滑下的佐伯妹,身體更是幾乎毫發無傷。然而,她還是因過於驚嚇而暫時昏了過去。普通人出現這種反應也是很正常的。相形之下,高中入學後就曆經各種不幸體驗、對這種墜落已習以為常的我,反而還比較悲哀。


    『還能動嗎?』


    「嗯。可是……要爬迴那座懸崖,恐怕不太可能。」


    我仰望垂直矗立的岩石紋理,立刻放棄自行脫困的念頭。由於先前土石崩落的影響,可以當作立足點的矮樹與藤蔓也跟著自壁麵剝落。就算是職業級的攀岩專家,想要背著昏倒的佐伯妹爬上去也頗為困難。


    「朱裏學姐呢?」


    『嗯……正在與山豬交戰,大概暫時沒空吧。』


    「原來如此。」


    從剛才我就一直聽到遠處傳來槍聲,想必是來自朱裏學姊的那把霰彈槍。至於朝上空噴發出的火柱,則應該是內藏飛彈的爆炸所造成。


    連麵對一隻野生動物也得動用飛彈,看來朱裏學姊陷入了苦戰。能與綽號單人機甲師團的她相互抗衡,那隻名為帝王的山豬真不是普通角色。機器智春會一擊就被殲滅也是合情合理的結果。


    『照這樣看下去,短時間內大概無法期待學姊來相助了。』


    「……是啊。真沒辦法,自己先努力看看吧……」


    我把纏在全身上下的樹枝撥開,緩緩地站起身。


    將昏倒的佐伯妹抱起後,我來到了溪流沿岸的淺灘。


    這裏的水深及膝,幸好我今天的女裝下半身是極短的裙子加內搭褲,所以大致沒有問題。長滿青苔的滑溜岩石雖然很難通過,不過隻要距離不長,像這樣沿著溪流邊緣前進就可以勉強克服了。


    「問題是之後怎麽辦……」


    我仰望兩側聳立的斷崖歎氣道。想爬上那個返迴之前的山路,怎麽看都覺得不可能。原本我們所走的,就是近乎動物小徑、很困難的一條路了,這附近自然不會有適合人類通行的場所。假使不小心在樹海中迷路,很有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操緒聽說遭遇山難的時候,最好待在原地不要動?』


    操緒這時難得說了句正經話。


    「我也聽過……但總不能一直待在溪流正中央吧。」


    『嗯——這麽說也對。天氣好像快要變差的樣子。』


    「耶……?」


    在操緒的提醒下,我慌忙仰頭觀察天空。


    太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鉛色的雲層覆蓋天際,整個視野都黯淡下來。大氣中似乎飽含了水分,讓人感覺出即將降雨的征兆。先前的好天氣就像騙人一樣瞬間消失。山區的天氣本來就變化多端,但我從來沒想過可以翻臉像翻書一樣快。更倒楣的是,為何偏偏挑


    這個時候?


    被雨淋濕會消耗大量體力,溪流暴漲更是致命的問題。


    該怎麽辦才好——當陷入輕微恐慌的我正在環顧四周時……


    『啊……』


    操緒手掌朝上,喃喃說了一句:


    『已經開始下了。』


    冰冷的雨滴打在臉頰上,無奈的我幾乎要哭了出來。


    o


    這座洞穴位於我們墜落地點數百公尺上遊的密林中。


    高度大概僅能讓我們坐著進去,深度也頂多兩公尺左右。與其說這是洞穴,不如更接近岩石的縫隙吧。除了躲雨以外,如此狹窄的場所實在找不出其他用途。


    我與依然昏厥的佐伯妹並肩坐著,愣愣地眺望洞穴外的光景。


    雨勢一下子變得激烈起來,好不容易抵達這裏的我早就全身濕透。本來還以為這是下一陣子就停的驟雨,看來是我太輕怱了。在我們下方的溪流水量似乎比先前要增加許多,我很擔心之後我們會無法從這座洞穴脫身。


    操緒說要去確認一下朱裏學姊的狀況,因此洞穴裏就隻剩下我跟佐伯妹。與昏倒中的女性單獨相處,這種狀況似乎不是很妙。不過我自己也是扮女裝,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看待如今的處境了。總之為了恢複冷靜,還是先看看背包裏有什麽可用的東西。正當我使用找到的打火機與火種燃起營火時……


    「唔……」


    佐伯妹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同時發出了呻吟。


    看來她終於要清醒了。隻見她那被透明水滴沾濕的長睫毛微微晃了幾下。


    佐伯妹以依然恍惚的表情,環顧被火光照亮的這座洞穴。


    「友葉……小姐?這裏是?」


    「溪穀裏的洞窟……呃,你記得自己從山崖墜落嗎?」


    她探出身子湊近我,我有點緊張地這麽說明道。


    「山崖……?」


    原本歪著腦袋、眼中透出狐疑之色的佐伯妹,這時目光突然聚焦起來。


    「對了,夏目……夏目同學呢!?」


    「咦?」


    一瞬間我搞不懂她在說什麽,腦袋暫時陷入混亂。稍微想一想,才明白她指的是機器智春。話說迴來,佐伯妹到現在還以為機器智春就是真正的夏目智春。況且她最後看到的機器智春,就是它被黑斑突擊撞飛的氣派畫麵,難怪佐伯妹會顯得如此焦慮。


    佐伯妹依然以雙手搗著嘴。


    「夏目……被黑斑襲擊時,為了保護我……所以才……」


    怎麽辦——她以軟弱的氣音喃喃道。


    在佐伯妹腦中,似乎認定機器智春是為了保護她跟友葉,才會犧牲自己。不過,這麽想也不能說是全錯。


    「那個……智春他……應該暫時沒事吧……我想。」


    我以很不安的心情對佐伯妹表示。畢竟本人都在你麵前說了,絕對不會有錯。


    但佐伯妹以為那是我在安慰她。


    「沒事……你怎麽能保證呢!?被黑斑撞飛時,我親眼看到他的頭還是手臂在半空中解體……」


    真是敏銳的觀察力啊。事實上,機器智春的確已經全毀了。


    「不……那是,呃……對了,錯覺!一定是眼睛的錯覺吧。你因為突然被那種怪物襲擊,才會看到了幻覺。」


    「……錯覺?」


    聽了我胡亂拚湊的理論後,佐伯妹以懷疑的目光瞪過來。


    「嗯。之後,操緒……小姐說她下去看過了。總之智春目前暫時沒事……」


    喔嗬嗬嗬——我努力擠出笑聲試圖蒙混過去。


    佐伯妹陷入沉默,似乎在考慮該不該相信這點。終於……


    「是……這樣啊。」


    太好了——她低聲自言自語著。接著她像小孩一樣發出「咻嚕」的吸鼻涕聲,還以手拭去眼角浮現的淚珠。


    佐伯妹此時的側臉,令我不自覺怦然心動起來。平日讓人覺得很愛生氣的她,如今仿佛判若兩人,我對此大為感到困惑。畢竟我根本沒料到佐伯妹會對我關心到這種程度。我們拿機器智春騙她這件事,突然讓我有點良心不安。


    「對了……我們待在這裏,究竟是為了……?」


    佐伯妹這時望向愣愣盯著她的我,如此問道。


    「咦?啊……我們正在等待救援,應該吧。外頭雨太大了,暫時沒辦法移動。」


    「是喔……原來如此。」


    佐伯妹可以理解地點點頭,接著便默默地看著眼前的營火。


    接著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開始脫衣服。包括迷彩花紋的登山夾克、穿在底下的襯衫與t恤。甚至連百慕達風的五分褲也脫了。佐伯妹毫不吝惜地裸露出自己潔白的肌膚,將身上的衣物快速褪去。


    「……佐伯小姐,你、你做什麽!?」


    我狼狽不堪地慌忙揮著。真搞不懂眼前這是怎麽迴事。遇到這種情況時,就算必須接觸半裸的女性身體也要努力阻止對方嗎?但結果……


    佐伯妹本人認真地迴頭望著足無措的我。


    「友葉小姐也把衣服脫掉比較好?如果不趕快把衣服烘幹,穿著濕衣服可是會感冒的。」


    「啊、感冒……對,對喲。」


    原來是這樣啊,我突然感到全身沒力。仔細想想,以佐伯妹的觀點看,這裏的兩人都是女性。太好了,我還以為她是因為從山壁上摔落,腦袋被撞得不太正常。


    佐伯妹擰了擰被雨淋濕的上衣,並利用營火烘幹。


    我也模仿她褪去上衣。依照剛才的對話,如果不脫反而顯得很不自然,但隨便脫下衣服又可能泄漏扮女裝的秘密,該怎麽拿捏尺度正是最大的難處。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穿幫,我的人生就完了。憤怒無比的佐伯妹一定會徹底摧毀我的社會地位。


    擠在狹窄的洞窟中烤火,我們很自然就變成肩並肩的姿勢。搖曳火光照亮的佐伯妹肌膚異常白皙,脫到隻剩下內衣的模樣更是誘發了我的想像力,害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


    為了保持平常心,我隻好盡量凝視外頭持續不斷的降雨。正當我在心中背誦※印度的九九乘法表時……(譯注:印度的九九乘法從一乘到十九。)


    「……我真羨慕友葉小姐。」


    佐伯妹以寂寞的聲音咕噥道。


    「咦?」


    我不解地轉過頭。她到底想說什麽?


    佐伯妹保持抱住並攏雙腿的坐姿,麵露軟弱無力的微笑。


    「不僅長得漂亮,又很文靜……我可以明白哥哥為什麽會中意你。像我,就沒辦法像你笑得那麽甜美……」


    「不,沒那迴事……」


    複雜的感受讓我難以繼續說下去。不要老是發呆嘛、你那種沒主見的笑臉看了就生氣——平常我總是被身邊的人如此批評,怎麽換了個性別評價就完全變了?真是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其實……我不太會跟異性相處。因為我家從我小時候就發生了一些事。」


    佐伯妹臉上浮現空虛的微笑、喃喃說著。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關於她家的事我之前就聽說過了。她的父親在她小時候就在外頭養了情婦,還因此離開家庭。她會因此討厭男性也是莫可奈何的,我心想。


    「……在班上我也不是沒有中意的男同學,但那家夥在教室老是跟別的女生膩在一塊……」


    不知是迴想起什麽討厭的記憶,隻見佐伯妹氣得緊握顫抖的拳頭。她身上散發的強大怨氣朝我襲來,讓我頓時心驚肉跳。不過話說迴來……原來佐伯妹也有喜歡的男同學啊。那家夥到底是誰?


    「我雖然希望能讓對方明白我的心意,但又有點害怕……」


    說到這,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露


    出仿佛迷路稚子的不安表情。


    「所以,我很後悔自己說話老是這麽衝。我想對方可能很討厭我……」


    我不自覺露出會心的一笑,聆聽佐伯妹難得的坦率表白。雖然感到相當意外,但同時也放心不少。原來佐伯妹也有這麽可愛的—麵啊。


    (插圖)


    「被對方討厭嗎……我想應該不會吧。」


    我老實地說出心中的想法。就像盡管佐伯妹一天到晚對我發脾氣,我也沒有討厭過她一樣。嚴格說起來,她其實也是個好人,隻不過生起氣來有點恐怖就是了。


    我不確定自己的安慰有沒有說服力。


    「是嗎?因為他的個性就是這樣,所以我……」


    佐伯妹臉上浮現出稍稍安心的微笑,接下來又好像想起什麽似地眯起眼。


    「剛才……那個人救了我,我很開心……」


    佐伯妹以幾乎聽不清楚的音量可愛地說道。


    我則因為搞不太懂她的用意而皺起眉。救她?那是指什麽啊?算了。


    接著我倆便暫時保持沉默地眺望洞穴外。之後首先開口的人果然還是佐伯妹。她仰望自雲層縫隙射出的淡淡光芒說。


    「雨……好像已經停了。」


    「咦?啊,真的耶……」


    我站起身走向洞穴外。不知何時天氣已經好轉,西方的天空也逐漸被夕陽染紅。山棱被沉入地平線的夕日照耀著,層層疊疊的彩虹也閃閃發出光芒。


    佐伯妹遮掩著自己那略顯單薄的胸部,並迅速披上已經烘幹的衣服。


    「或許趁現在趕快移動比較好。就算要等救兵,這裏很難被上麵的人發現,搞不好連說哈聲都傳不出去。」


    「啊,嗯。是呀。」


    我也點點頭,拾起先前扔在地上的背包。


    但這時就在我麵前,有什麽東西輕飄飄地晃過。那是一塊宛如新降白雪般的小薄片。


    「咦?」


    我愕然地環顧四周。


    在暮秋的深山中,以炫目壯闊的晚霞為背景,染上紅與黃色的鮮明原始森林無限地延伸出去。而那個理應不存在的東西,就這麽乘著冬季前夕的涼風而來。


    那片略微帶著粉紅色的物體是——


    「……櫻花?」


    佐伯妹仰望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愕然地如此說道。


    o


    這幅光景簡直就像闖入了另一個世界般。


    從我們所避難的洞穴起算,差不多數十公尺以外的森林中。以滿是紅葉的山巒為背景,櫻花正盛大地綻放著。


    數百株櫻樹仿佛為了躲避人們的視線般,密集地躲在深邃的密林中。滿開的花朵隨著晚風搖曳。盡管花的大小略遜春季綻放的櫻花,但依然是櫻花沒錯。


    超越季節的美麗景致,令我們暫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冬櫻。」


    經過漫長的沉默,佐伯妹才如此靜靜地說道。


    「冬櫻?」


    「一種從秋末開到冬天的櫻花品種。不過……在這樣的深山裏,以紅葉為背景出現……真是太了不起了……」


    說完,她再度陷入沉默。


    確實,這種景色美到難以用言語形容。


    遠離正常季節綻放的大量櫻花樹,居然躲在這種深山中。想必這片美景任誰也沒見識過,就這樣孤芳自賞了幾十、甚至是幾百年。


    就算有人運氣好目擊到了,大概也不會隨便泄漏出去吧。如此難得的光景,散發出一種不可以輕易讓凡人欣賞的神聖氣息。所以一直都沒人敢破壞這裏,隻希望櫻花樹能永遠保持下去——我們所撞見的場所讓人升起這樣的想法。


    「——隱藏在深山裏的寶物,應該就是指這裏的景色吧。」


    當我們無言的站著反愣時,一道仿佛帶著微笑的沉穩說話聲從背後傳來。


    聲音的主人是朱裏學姐。看來她已經結束了與山帝的戰鬥,前來這裏迎接我們,操緒也跟在學姊身邊,驚訝地抬頭仰望這如雪般飄落的櫻花花瓣。另外機器智春則是不見蹤影,想必已被視為不可燃垃圾,隨手拋棄在深山中了。


    「寶物……」


    我原本不自覺想反問,但又突然察覺到……


    每年都會在這個時期拜訪山中的地方領主,該不會就是為了欣賞這番景色吧?這麽一來,所有的謎團都順利解開了。


    隻帶著信賴的少數幾名家臣而來,就代表不想讓冬櫻的秘密泄漏出去。酒、米,以及金銀珠寶,可能是為了舉辦賞花宴會所需用到的。如果是為了欣賞紅葉或打獵,有其他更多方便的地點。然而,大量的冬櫻就隻有在這裏才能見識到了。


    「櫻花凋落時,因為十分純潔淒美,經常被視為戰國諸侯與武士鍾情愛的花朵。在正常季節以外、而且還是隻有自己的領地能看見,身為領主就算不方便也要盡量排除困難前來。與家臣共同保有冬櫻的秘密,或許還能加強君臣之間的向心力。」


    「原來如此……」


    聽了朱裏學姊的說明,我覺得似乎愈來愈有道理了。常常聽人家說某地是戰國諸侯的秘湯雲雲,以相同的角度看,這裏或許可稱為秘密的賞花地點吧。


    如此美麗的景致,就算稱之為寶藏也絕非過譽。


    許多傳說的真相,或許到頭來都是如此也說不定。


    「呃……可是,如果冬櫻就是我們尋找到的寶藏,那調查的酬勞該怎麽……」


    一股無法忽視的不安刺激著我,於是我小聲地問朱裏學姊。


    朱裏學姊則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


    「不是說好了大家平分嗎?就讓我們一起享受這難得的景色吧。」


    「耶耶……!?」


    我被激烈的暈眩襲擊,當場蹲了下去。以寶藏的性質考量,這確實是最理想的分配方式。但我們費了這麽多功夫,結果還是一毛錢都賺不到,這種強烈的無力感可能會讓我暫時爬不起來。


    相反地,操緒與佐伯妹紛紛率直地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她們仰望爭相綻放的櫻花並相視而笑。她們這種宛如孩子般的純真心態,老實說我還真羨慕。


    但比較令人意外的,應該還是朱裏學姊的反應。她事前工作準備那麽充分,結果卻換來這種結果。以她的個性而言,應該會更失望甚至發怒才對吧。


    然而朱裏學姊的表情卻相當平和,甚至可以說一派從容。


    這是怎麽迴事——我忍不住仰望她背後那個漲鼓鼓的背包。從上蓋的縫隙可以發現,背包裏裝了大量的淡棕色蕈類。


    那是蕈傘沒有打開的粗壯菇類。而且即便隔著背包,我還是能聞到那玩意兒發出的獨特的強烈芳香——


    「呃……朱裏學姊,你背包裏的東西該不會是……」


    「啊,你說這個?隻是普通的香菇咯。口蘑科口蘑屬口蘑亞屬鬆茸種,學名‘triatsutake’ 。」


    「口蘑……等等,那不就是鬆茸嗎!?而且還有這麽多……!」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吼道。


    天然的國產鬆茸,根據品質好壞,想要賣到每公斤五、六萬元並不難。以朱裏學姊的背包容量計算,那裏麵的鬆茸至少價值數十萬。搞不好還不隻。


    難怪她會那麽遲才跑來找我們,原來是去尋找鬆茸了。朱裏學姊不合常理的沉著反應也得到了解釋。看來她想瞞著我,將這次探險的花費一口氣賺迴來。


    不過在私人的山林地中,像這樣隨便摘鬆茸合法嗎?這搞不好已經是標準的盜采行為了。


    我偷偷窺看佐伯妹的表情。


    不過她並沒有生氣,隻是浮現出「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表情。


    「沒關係啦。反正


    我們平常也不會深入到這種地方采鬆茸,這次我就特別當作沒看見吧。」


    佐伯妹出乎意料的反應讓我瞠目結舌。


    平常的她總是嚴苛又毫不講情麵。但如今她的臉色卻明顯柔和了許多。原本她的五官就滿端正的,隻要能保持這種溫柔的表情,很難不讓人看了怦然心動。


    不過這時佐伯妹卻突然以認真的眼神盯著我們。


    「不過相對地,你們在這裏看到的景色不可以泄漏出去。我不希望讓太多人打擾這個寧靜的場所。」


    「好,就這麽說定了。」


    朱裏學姊信誓旦旦地點點頭。


    佐伯妹聽了以後才露出安心的淡淡微笑。被無數花瓣包圍的她,就像可愛的櫻花精靈。她那種既美妙又充滿魅力的表情,讓我覺得如此動人的倩影無法保存下來還真是遺憾。


    也罷,我心想。至少操緒看起來很滿足,這迴又欣賞到了佐伯妹不為人知的可愛一麵。


    那位如櫻花精靈般的美少女,突然「哎呀」一聲、微微地側著笑臉。


    「友葉小姐,請你暫時不要動。你的頭發上有花瓣……」


    說完她便以手指扯著我後腦勺上的頭發。


    「啊,等等……住手啊!」


    我還來不及製止,頭發便被佐伯妹用力拉下。


    披在夏目友葉這位少女腦袋上的長假發,就這麽歪掉了。


    「……」


    在漫天的白色花瓣下,我們一行人被漫長的沉默所籠罩。


    操緒按著自己的眼角並抬起頭。朱裏學姐則事不關己的露出沉穩的微笑。至於我則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佐伯妹愕然地瞪著我的眼睛。


    「夏……夏目……智春——!」


    她使出丹田之力,用低吼的方式咆哮出我的名字。


    原本凍結在臉上的微笑也轉為憤怒之色。


    「你這家夥……打從一開始就企圖假扮女人跟著我嗎!?包括在洞窟烘幹衣服,還有之後聊天……」


    我用力搖著頭,盡管想找借口卻說不出話來。


    天曉得我會在這時才暴露出真實身分。而且還是麵對最不能穿幫的對象。


    「等、等一下,佐伯……這是誤會。我、我有,呃……難以說明的苦衷。」


    「閉嘴閉嘴閉嘴!」


    佐伯妹激動地晃著腦袋尖叫道。


    「看來我要打到你記憶完全消失為止才行了。這個大變態、死變態,女裝狂——!給我下地獄吧——!」


    「不……不是那樣的……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杳無人煙的原始森林樹海中,無數的鈍重打擊聲與我的慘叫響徹著。不斷優雅地飄落的冬櫻依然保持靜默,隻是無言地覆蓋了底下上演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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