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緒能順利轉入本校的理由很簡單。


    舊約聖經的『傳道書』有雲: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也就是指,死者的魂魄在離開肉體後依舊要重返神的身邊。不過嚴格來說,基督教的教義應該不認同幽靈這種玩意兒吧。


    知道這件事的一般民眾可能不多,但洛蘆和高中可是一所名門教會學校。


    在這種名校內,如果出現了任意遊蕩的女高中生幽靈成何體統——學校高層想必也是這麽認為吧。


    況且以實際層麵的問題而言,操緒現在已是校內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的存在了,想要勉強壓下這件事根本不可能,所以重點還是得置於操緒在法律上的定位。


    目前操緒的戶籍資料並非『死亡』,而是『行蹤不明』。


    既然沒死,就代表這個人還活著。活生生的女孩要進入高中就讀並不抵觸宗教立場。況且操緒的成績也略優於洛高學生的平均。


    既然如此、也因為如此,操緒就在校方半推半就的態度下被編為正式的學生了——關於這一件事的討論也到此為止。


    「早該知道學校會用這種息事寧人的處理方式。」


    我將新到貨的罐裝啤酒塞進業務用的大型冷凍櫃,同時無奈地喃喃道。現在的時間剛過晚上七點,我正一如往常在大原酒行打工。


    操緒則身著女仆風格的圍裙式連身裙、佇立於櫃台前,還不時在杏的母親後頭與客人有說有笑。為什麽酒行的店員得穿女仆裝哩?雖然我很想吐槽,但是既然客人們好像都很高興,我也無話可說了。


    「真搞不懂,我們班的同學竟能心平氣和地接受操緒出現。正常人的反應不是那樣吧?被嚇一大跳或是感到害怕……不是應該這樣才對嗎?」


    「哎,這也沒什麽不好,反正是七班咧。」


    真日和秀嘿嘿嘿地笑著迴答。洛高第二學生會是隻要付錢就可以委托任何工作的萬能服務集團,而這小子則負責其中的會計工作。


    「反正是七班——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一邊將已經卸完貨的空紙箱折起,一邊追問。真日和聽了則露出略顯意外的表情。


    「咦?夏目,你到現在都沒察覺出來?你們班可是特殊監理班咧。」


    「不……我不知道這件事。」


    這種班級名稱聽起來頗為驚世駭俗。


    「洛高因為有很多類似惡魔或機巧魔神操演者的特殊分子就讀,為了避免普通學生被無辜波及,所以才要把對怪異現象忍耐力特別強的學生集中在一起咧。」


    「嗄?」


    「也就是說咧,包括過去已經接觸過怪事的人、喜歡超自然現象的人、親朋好友本來就是惡魔契約者的人——反正就是把這種人都聚集在一塊。」


    「……你的意思是,七班本來就是怪胎集團?」


    「你要那麽形容也可以,其他年級其實也有類似的班咧。」


    「……」


    我全身無力地蹲了下去。經對方這麽一提,我才迴憶起過去的諸多案例。


    以瘋狂的超自然現象愛好者樋口為首,此外還有高等惡魔嵩月、擁有操演者兄長的佐伯玲子、甚至導師柱穀自己也是惡魔的契約者。會安排這位導師應該也是校方為了對付類似這次的緊急事件吧。


    「雖說普通學生隻要念了洛高半年,大致也會習慣這些稀奇古怪的事,但剛開學沒多久的這個時期還是得小心一點。你看,像我這種留級的就直接進入普通班咧。」


    「……這種事並不值得炫耀。」


    真是所古怪的學校——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過這麽一來我也懂了。盡管七班並非全體都是怪胎,但至少麵對幽靈這種程度的東西,班上同學都有一定的抵抗力。


    「話說迴來,真日和你又為何會出現在這?」


    「聽起來你好像不太歡迎我咧。我可是客人喔,是來買魚肉香腸的咧。」


    「什麽?」


    我愕然地望著真日和手中所提的鄰近超市購物袋,裏頭的確裝了大約十人份的魚肉香腸。


    「買這麽多還不夠嗎?到底是幾個人要吃啊?」


    「這可是薇薇安的宵夜咧,也是它最愛的食物。」


    「原來如此……不過……」


    我以不解的表情湊近真日和。


    「你這迴又想叫那隻使魔幹什麽壞事了?」


    薇薇安就是真日和的使魔之名。


    外貌看起來像一隻龐然大「狗」的薇薇安,其實是一隻別名風獸的可怕怪物。前陣子嵩月才與對方大肆較量過,還把鳴櫻邸的庭院給拆了一半。


    「當然是工作咧。這迴客戶的委托很正經,是要我們搜查內褲小偷。」


    真日和眯起那雙招牌下垂眼笑道。這種表情實在很難讓我相信他的說法。


    「內褲小偷?」


    「沒錯,不過我不能告訴你客戶的名字。聽說這陣子附近出了一個很囂張的內褲小偷咧。」


    「……這種工作不是應該交給警察嗎?」


    我狐疑地問道。真日和這家夥是不可能免費出動的,也就是說一定是有誰出錢雇用第二學生會的人。這時真日和又以嚴肅的口吻迴答。


    「不,那小偷可不是普通角色。我已經開始行動將近一周了那家夥卻依然故我,絲毫不知收斂,而且也沒有留下任何可追蹤的線索。這種等級的犯人,警察應該也無能為力咧。」


    「所以你才會把使魔帶出門?」


    「可以這麽說咧。如果無法完成委托,會影響巡禮者商聯合的聲譽。」


    「喔——」


    我大致明白事情的經過了。真日和應該沒有必要對我捏造上述那些吧。況且既然是與內褲小偷為敵,矛頭更不可能會對準我們科學社的成員。


    「好吧。魚肉香腸就放在旁邊的架子上,如果你整箱一起買可以算便宜一點。」


    「喔喔!太棒咧。我最喜歡殺價了。」


    真日和興奮地說道,並立刻走向擺放下酒菜的陳列架,而酒行的自動門也在隨後打開了。


    歡迎光臨——我反射性地招唿道,但馬上發現走進店裏的並不是客人;杏披著洛高田徑隊外套的嬌小身影映入我眼簾。


    「我迴來了。」


    她察覺櫃台附近的母親與操緒後漠然地喃喃說道。


    這種有氣無力的口吻跟平日活潑的杏簡直是判若兩人。對熱情揮手打招唿的操緒她也隻隨口應了一聲,接著便直接步入後方的住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完全沒有精神。


    「她是怎麽了咧?」


    真日和的眼中也閃爍著好奇的光芒,並對方才明顯被杏無視的我問道。


    「好像在生什麽氣咧。她就是之前對夏目扔桃子罐頭的女生吧?」


    「嗯……是啊。」


    對了,前陣子還發生過那段插曲啊——我突然迴憶起來。


    杏雖然經常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生氣,但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我還以為她應該早就忘了那件事才對,看來是我太天真了。


    「夏目一直沒把射影體的事告訴她,她搞不好就是在氣這個咧?」


    真日和出人意表地準確指出了問題的關鍵。


    的確,操緒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普通人麵前,因此最感到震驚的人應該就是杏了。


    我跟她認識的時間並不算短,但與喜愛超自然現象的樋口剛好相反,杏可是一直否定幽靈的存在。她會覺得被我背叛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不過……


    「……這也不能怪我啊。」


    是杏自己不願相信幽靈這種東西,又不是我故意要對她隱瞞操緒的事。現在去找她道歉未免太矯情了。


    況且就算真的去道歉好了,該怎麽對她說明事情的經過?我實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唿唿唿,看來你很困擾咧。要不要跟我商量一下啊?我以前也遭遇過類似的事咧。把任務委托給巡禮者商聯合包你不會後悔。」


    「……委托商聯合?你連這也想收錢嗎?」


    「應該算顧問費的一種咧。我還可以免費給你我們的集點卡喔。」


    「免了免了。」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對方。


    操緒依然麵不改色地站在櫃台旁微笑,杏的母親似乎也不怎麽在意女兒的異常表現。話說迴來,操緒自己就是問題的根源了,去找那兩位女性討論應該一點幫助也沒有吧。


    我無奈地再度歎了口氣。就算沒被卷入什麽內褲小偷的騷動,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就已經夠辛苦了。


    〇


    結果到了第二天,本來已經快被我忘掉的內褲小偷事件又浮現在我麵前。


    那是發生在星期五的下午。當天的最後一堂是體育課。當下課鍾響起,我們魚貫返迴教室後,男生們個個都像屍體般癱在課桌上。


    「女生去溫水遊泳池遊泳,男生跑馬拉鬆……混帳,這體育老師太過分了吧……一定是因為之前班上出現有人在廁所搞同性戀的謠言才會這樣。」


    樋口以虛脫的口氣抱怨著。他似乎快陷入脫水狀態,嘴唇呈現幹裂的土色。女同學們雖然都還在更衣室換衣服,但這家夥此刻連偷窺的力氣都沒了。


    「咕……嵩月……嵩月穿泳裝的樣子,至少讓我看一眼……」


    樋口邊顫抖邊撐起身子。


    「樋口,不要勉強自己!」


    「你已經沒辦法再戰鬥了。我雖然明白你的心情……但這樣會送命的!」


    樋口與他的那些色狼同伴相視噴淚大吼著。是不是該跟這家夥徹底絕交比較好——我以白眼瞄著他們做作誇大的反應,同時心裏一邊想著。


    況且話說迴來,嵩月今天根本就沒來學校。似乎是因為有事請假。當然,遊泳池畔也不會出現她的身影。樋口他們不管毅力有多堅強,今天都不可能看見嵩月穿泳裝的模樣。


    『……他們在吵什麽呀?』


    空中出現一圈半透明的波紋,隨後操緒的身影便從背景中溶了出來。她俯瞰正在教室大吵大鬧的樋口等人,莫可奈何地眯著眼。


    『哇……教室是怎麽了!?好重的汗臭味——!』


    「有什麽辦法。這種天氣還叫我們跑馬拉鬆。」


    『唔哇……你們好慘呀。對了,智春,你換好衣服了嗎?』


    「大概吧。又怎麽了?」


    我沒好氣地迴答。如果說還沒換好操緒又能如何?


    『嗯——佐伯同學叫智春過去一下喲。』


    「叫我過去?不會是去女子更衣室吧?」


    『沒錯沒錯。好像出了一點小狀況。』


    操緒露出較為嚴肅的表情點點頭,我則不解地繃著臉。熟悉的討厭預感又偷偷自心頭浮現了。小狀況——難道又跟機巧魔神有關?


    『應該不是啦。不過在這裏我沒辦法告訴你。』


    操緒以吊人胃口的語氣告知道,我聽了也隻能不甘願地站起身。剛上完累死人的體育課還要處理這種事,簡直是麻煩透頂了,但如果無視佐伯妹的要求之後鐵定會陷入更棘手的狀態。


    「等一下,智春,為什麽隻有你一個人可以去女子更衣室!?我也要去!」


    本來已經快脫水而死的樋口突然跳出來擋住去路並大喊著。其實我也沒有阻止他的理由。


    「他可以去嗎?」


    於是我向身邊的操緒確認。


    『應該無妨吧?』


    出人意表地,操緒隨口就答應了。


    仔細想想,女生們也應該已經換好衣服了,佐伯妹更不可能是為了邀我參觀她更衣而找我。倘若就如操緒所言是出了什麽問題,人手多一點或許比較好。


    「——夏目,你太慢了!」


    佐伯玲子早已大剌剌地站在女子更衣室門口等我。明明是她無預警把別人叫來,態度還這麽高傲。


    發現樋口也跟在我後麵時,佐伯妹的雙目頓時眯了起來。不過她很快又恢複原本的態度,以粗暴的口氣說:


    「樋口,沒想到你也來了。也好,這麽一來我就不必確認你的不在場證明跟花功夫監視了。」


    「嗄?」


    樋口大惑不解地歪著腦袋,我聽了也不由得蹙眉。佐伯妹火氣大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方才她突然提起的「不在場證明」……難道是跟殺人事件有關?


    不過我一點也不覺得這間女子更衣室像是發生過什麽兇殺案。況且就算真有這種事,要找的也應該是警察或名偵探,而不是我。


    我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被叫來這,不禁愣住了。


    「那,我們出發吧。」


    佐伯妹索性連說明都省略了。我疑惑地抬頭仰望上方的操緒,隻見她頗開心地露出笑容,對我聳聳肩。


    我們跟著佐伯妹急促的腳步通過走廊,就在這時我才突然察覺到。


    她的製服裙子下方多加了一條白色熱褲。


    就類似運動社團成員經常在製服下穿的白色緊身短褲一樣,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隻不過現在這個季節應該沒冷到那種程度吧。難道是因為遊泳池的水太冰了?


    「才不是哩。」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佐伯妹先擺明態度後立刻簡短地否認。


    她所加速趕往的方向是來賓專用的樓梯入口,一般學生平常很少接近那裏。


    在這間裝飾有古老大理石雕刻的誇張華麗門廳內,一名身著神父風格服裝的男子已無聲無息地等待多時了。那名男子的長相我恐怕很難忘記。


    『那……那個人是……』


    操緒也瞪大眼睛嘀咕道。我本能地停下朝對方走近的腳步,不自覺開始尋找周圍的逃脫路線。那個偽神父不就是名叫奧沼的佐伯家總管嗎?話說迴來,那家夥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而是會拿著機關槍掃射、與嵩月組小嘍囉們猛烈駁火的怪物。如果可以的話,我真不想再次看到那家夥的臉。


    「大小姐。」


    奧沼發現佐伯妹後立刻恭敬地低下頭。


    「您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各種用途與尺寸都分別準備了二十人份。」


    「辛苦你了,奧沼。在你這麽忙的時候還找你來,真是過意不去。」


    「哪裏。很遺憾不能替大小姐進行護衛工作,請您行動時務必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奧沼說完便將行李箱遞給佐伯妹。那是一隻銀色的龐然大物。


    又來了——我暗地叫苦。這種箱子簡直是我惡夢的象征嘛。


    「還在磨菇什麽,你們兩個過來幫忙拿啊。」


    佐伯妹瞪著依舊愣在原地的我與樋口命令道。


    「等等,佐伯,你該不會是為了搬東西才找我們來吧?」


    樋口終於不悅地質疑。


    奧沼總管見狀,單邊眉尾突然微微一抽,似乎認為樋口對佐伯妹說話的口氣非常失禮。


    嗚哇——操緒忍不住掩著雙目,我也趕緊製止樋口繼續說下去。他的不滿我雖然能體會,但在這個大叔麵前最好不要忤逆佐伯妹。


    佐伯妹一點也沒有想退讓的意思。


    「沒錯。不然你以為呢?話說迴來,當初我根本就沒找你。」


    「唔,咕。」


    樋口臉色難看地呻吟著。


    「為了解決班上同學的困擾,你們趕快動手搬吧。其實這箱子也沒多重。」


    「……佐伯,這裏麵究竟是?」


    我搶在想要繼續反駁的樋口前問道。正如她所言,手提箱並沒有多重。跟封印機巧魔神的提取器似乎不太一樣。


    「內衣褲。都是新的。」


    佐伯妹用力歎著氣迴答我,霎時我還聽不懂她的意思。


    「咦……內衣褲?你是指胸罩或內褲之類的嗎?」


    這種東西為何要叫奧沼大叔送來呢?


    「因為都被偷了。班上所有女生。就在那間更衣室。」


    操緒代替似乎很難自己開口的佐伯妹迴答。


    「耶!」


    我也愕然了。


    「該不會就是真日和所說的那個內褲小偷吧?所以班上女生的內衣褲一件也不剩?啊,所以佐伯才要穿這條白色熱褲。」


    「你很多嘴耶,不要盯著人家看行嗎!」


    佐伯妹按著自己的裙擺怒斥道。她會表現出這種羞紅臉的反應還真是難得。雖說我並不覺得這種事有必要害臊到露出這種可愛的表情就是了。


    總之,事情的始末我大概懂了。


    本班的女同學在遊泳課結束並返迴更衣室後,發現原本放在裏頭的內衣褲被偷得一件也不剩。因此,佐伯妹才會緊急命奧沼管家送全新的內衣褲過來。她自己也是為了應急才會穿起剛好剩下的熱褲出麵。


    『總不能以濕答答的泳裝在校內亂晃吧。現在能行動的人隻有佐伯同學跟操緒而已。』


    操緒邊歎息邊苦笑著。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找我來搬這隻箱子。


    我被纏身的幽靈操緒莫名其妙叫出去並不會引起班上其他男生的疑心。也就是說,佐伯這麽做是為了不讓班上男生察覺女子更衣室發生的異狀。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囉嗦了。」


    我放棄爭論,乖乖拿起行李箱。不管理由為何,操緒能被同班同學信賴總是一件好事。


    樋口這迴也不廢話,立刻握起行李箱的另一側。


    「內褲小偷啊……真可惡。」


    很難得他會以如此嚴肅的表情喃喃自語。


    喔?佐伯妹聽了也將目光轉向樋口。似乎是察覺到樋口的義憤填膺,佐伯妹露出對他有點刮目相看的表情。


    事實上,樋口對這件事真的很生氣。


    「可惡,簡直是不爽到極點。竟然有人可以趁我不在場的時候把班上女生的內衣褲拿出來一一比較、分類,甚至套在頭上!一想到這個我就想砍人!智春,你能容許讓內褲小偷獨占這種好康嗎!?」


    「呃……你生氣的理由太奇怪了吧……」


    況且又何必尋求我的同意哩。


    「嵩月沒受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如果嵩月的內衣褲也被搶走,校內鐵定會發生暴動。那可是人類文化遺產的重大損失。」


    「文化遺產……你是在討論內褲小偷的事吧?這跟嵩月有什麽關係……」


    「笨啊,智春,你以為人類的內衣褲人人平等嗎?如果這裏有嵩月的內褲跟我的內褲,且強迫你拿一條套在頭上,否則就要殺死你。那你會選哪一條?」


    「這種比喻隻有小學生才想得出來。」


    跟這種家夥爭辯實在太空虛了,但我依舊忍不住吐槽。不然的話,佐伯妹的怒火一定會延燒到我身上。


    然而樋口這種激烈失態的反應,或許也可以往善意的方向解釋。總之,這雖然不是什麽兇殺案,但也已經夠嚴重了。


    「不過,光天化日下內褲小偷也敢在校內犯案,膽子不會太大了嗎?」


    我一想到這便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就是說呀——操緒聽了也同意我的看法。


    『而且還一口氣把全班女生的內衣褲都偷走喲。這麽多件應該很難藏在身上帶走吧。一下子就會被大家發現了。』


    操緒說得一點也沒錯。如果隻有一件失蹤或許還無法立刻斷定是小偷所為,但剛好發生在所有女生都換下內衣褲的時候,未免也太巧了。


    「……柱穀有什麽反應?」


    「已經跟柱穀老師報告過了,還有我哥哥。」


    佐伯妹以不甘心的口氣說道。


    她的哥哥就是本校第一學生會會長——佐伯玲士郎。


    以激進天主教信徒為中心所組成的第一學生會,還另有「神聖防衛隊」這個嚇人的別名。學校內的治安維護是他們的主要工作。隻要有需要,他們也會大剌剌地拿出武器在校內掃射。由於第一學生會的基層人員幾乎都是身強力壯的體育社團成員,內褲小偷應該很難從這一大群壯漢的包圍下逃脫吧。


    「不過,我是在體育課結束後才跟哥哥聯絡……在那之前小偷搞不好已經逃出校外了,這麽一來哥哥也沒辦法處理。」


    佐伯妹壓低聲音抱怨著,然後又突然倒豎柳眉。


    「啊啊!氣死人了!那些無能的第二學生會廢物!付了那麽多委托費卻一點成效也沒有!」


    「咦?」


    佐伯妹氣得開始用力跺腳,我聽了她的怨言則感到有些訝異。操緒也露出被嚇了一跳的表情與我麵麵相覷。


    「原來委托真日和搜查內褲小偷的人就是佐伯?」


    「沒錯。你有什麽意見嗎!」


    「不不不,你先不要激動。」


    我慌忙搖頭安撫對方。她要付錢給誰並不關我的事,隻是這麽一來就可證明,佐伯妹遭遇內褲小偷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這麽生氣。不過,要從有奧沼管理的佐伯家偷出內褲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那個內褲小偷的技藝可說是超乎常人,搞不好真是什麽危險人物也說不定。


    「第二的家夥如果能早點逮到小偷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真沒辦法。既然如此,夏目,我們一定要抓到那個小偷!」


    「什麽?」


    她極其自然地在宣言中加上我的名字,這讓我愣了一下。


    「我們?意思是包括我嗎?」


    「廢話。光憑幾個弱女子要怎麽對付那個內褲小偷?你可是機巧魔神的操演——」


    「哇,住嘴啊……」


    我趕緊打斷佐伯妹的發言。她大概還不清楚認真起來的超自然愛好者有多恐怖吧。倘若被樋口得知機巧魔神的秘密,運氣差一點我就要被送去解剖了。


    「為什麽要找我哩?逮捕犯人這種事佐伯的哥哥不是最拿手嗎?」


    「哥哥很忙,沒空處理這件事。比起什麽內褲小偷,校內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務等著他。」


    佐伯妹嘟著嘴辯解。


    是嗎——我說完這句後也沉默了。佐伯哥又有什麽計劃其實我並不想知道,如今就別追問吧。


    「我明白了。也讓我幫忙吧,佐伯。我一定要親手逮捕那家夥。怎麽能讓他自己一個人爽哩!」


    樋口高舉拳頭宣示道。他這種鬥誌昂揚的反應還真是莫名其妙。


    「呃,啊……是這樣嗎……?我是沒意見啦。」


    佐伯妹露出有點不解的表情咕噥著。姑且不論樋口是為了什麽而熱血沸騰,至少他掌握的情報網向來不可小覷。關於這點佐伯妹應該也親身體驗過。


    至於我自己,雖然並不想蹚渾水,但這種事警察確實幫不上什麽忙。況且佐伯妹想親自逮到犯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此外,已經先展開行動的真日和也尚未找出犯人的身分,這點讓我頗為好奇。能在大白天輕易從學校偷出大量內衣褲的小偷應該不是什麽泛泛之輩。


    「你們可以迴去了。操緒,麻煩你幫我監視這兩個家夥!」


    好不容易返迴女子更衣室門口,佐伯妹立刻把我們手中的箱子搶了過去,並單獨拖入了房間裏。因為新內衣褲送到而歡唿的女同學叫聲從走廊上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疑點。


    「喂,操緒,犯人是從哪裏進入女子更衣室的?」


    『嗯……我也覺得很奇怪耶。』


    操緒刻意露出誇張的不解模樣。


    『更衣室可是特地裝上了鐵窗,唯一的出入口也被鎖上了,鑰匙則交給沒法下水的女同學保管。任何人想要趁體育課途中闖入應該是不可能才對呀……


    「原來是密室啊。」


    樋口在旁聽了以嚴肅的口吻自言自語。他說得沒錯,這就是所謂的密室。愈來愈有推理小說的氣氛了。


    『可是內褲小偷光顧過的證據實在太明顯了,有必要在犯案後維持密室的狀況嗎?』


    操緒冷靜地提醒,我也點點頭。沒錯,體育課結束後女同學馬上就能發現犯罪事實,故意把更衣室重新上鎖根本沒有意義。這名內褲小偷的行動還真是充滿了謎啊。


    不知道是誰把這件事泄漏出去的。班上男生們也聽說了有內褲小偷犯案的傳聞,所以整間教室亂成一片。


    沒過多久,那些換好衣服的女同學才一一返迴教室。


    大原杏的身影也在其中。或許是因為內衣褲被偷的衝擊,她的模樣顯得十分憂鬱。天曉得犯人把那些內衣褲偷走要做什麽——隻要一想到這點她當然會很焦慮。


    這麽說來——我靈機一動,隻要我跟操緒攜手把那名內褲小偷逮著,杏的心情應該也會略微好轉吧。拿這個當我們重建友誼的契機應該不錯。


    「對了,杏。」


    我鼓起勇氣叫住剛好通過麵前的她。


    不過杏卻絲毫不理會我,逕自返迴自己的位子。要說被無視大概沒有比這更嚴重的程度了。


    哎呀——操緒再度掩住自己的臉。


    我方才舉起的手也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不知接下來該往哪裏擺。


    這出乎意料的結果真是讓人震驚,沒想到自己會被對方討厭到這種地步。


    我感到非常沮喪。


    〇


    一定要抓到那個內褲小偷——即使立下這個目標,一時之間我也不知該從何下手。


    佐伯妹正在現場參加學校方麵的搜證工作,樋口也在說要收集情報後不知溜到哪去了,如今隻剩下我跟操緒,我們便在在不知所措的情況下姑且前往科學社社辦。


    根據操緒從佐伯妹那打聽來的資訊,附近一帶似乎是從本月初開始傳出內褲小偷的犯行。讓人很難想像的是,對方犯罪手法的特征就是會一次偷走大量的內衣褲。


    市內已經有大學女生宿舍,以及許多中、高等學校受害。被那家夥偷走的內褲數量可能已高達六百件了。由於謠言迅速傳了開來,洛高本來也打算要提高戒備了。


    犯人的目的依舊沒人知道。那家夥的手法既大膽又細密,不論是多麽嚴密的警戒對方都能神出鬼沒、來去自如,而且還不會留下任何證據。這種毫不留情、一掃而空的手段已經被同行的內褲小偷們取了「哈默爾恩」這樣令人畏懼的稱號。(譯注:hamdn。德國民間故事「花木魔笛手」的舞台。)


    「……哈默爾恩?」


    我皺起眉。把這種高雅的名字給內褲小偷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大概是因為覺得對方媲美花衣魔笛手中的主角吧。就是格林童話裏的那個。』


    操緒不甚起勁地對我說明著,原來如此,那對方就是哈默爾恩的內褲男囉?


    就跟花衣魔笛手把全村的小孩都誘走一樣,這次的內褲男似乎也想把全市的內衣褲都偷光——這種比喻也不能說完全沒道理,但把中世紀德國的知名故事跟這種內褲小偷混為一談未免太過頭了。


    總之,既然連同行都害怕那家夥,足可證明這次的犯人不是等閑之輩。真日和等人會感到棘手也是很合理的。


    第一學生會存在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這種場合嗎?但聽佐伯妹迴答的口氣,好像不必期待他們的援助了。剩下來唯一可以派上用場的戰力,想來想去就隻有朱浬學姐一人。


    「嗨,智春,你來得正好。」


    結果放學後的化學準備室卻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朱浬學姐依舊身著那襲怪異的黑衣,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這副景象我已經很習慣了,但今天在準備室中央的工作桌旁卻多了另一名社外人士。


    那是一位看起來不怎麽可靠的男老師,也就是本班的班導柱穀。


    「……柱穀老師怎麽會?」


    我不自覺停步在準備室門口問。期中考已經在前陣子結束了,離討論畢業後出路的問題也還太早;我完全沒料到導師會在社辦等自己現身。


    「先說好,關於內褲小偷的事我也完全沒有頭緒。」


    「……內褲小偷?」


    朱浬學姐眯起眼、露出訝異的表情。看來我好像搞錯老師來訪的主題了。


    「啊,不、不是那件事啦。」


    柱穀露出不怎麽可靠的親切笑容並抬頭看著我。


    「老實說,今天倒不是為了學校的工作,而是比較私人的……不不不,其實也不能算私事啦,應該說是想拜托你們、為了請你們幫忙才會過來科學社。而且,我主要想拜托的對象是夏目同學。」


    「啊?」


    我以毫不掩飾戒心的表情瞪著柱穀。


    他竟然會為了拜托我專程跑來科學社,這實在太詭異了。


    『呃……該不會是為了解決夫妻吵架的問題吧?例如由璃子小姐又離家出走了?』


    操緒也以充滿懷疑的尖銳目光瞪著柱穀。對方見狀慌忙搖頭。


    「不,不是啦,你們別亂猜。不過,那一次真是有勞你們了,啊哈哈。」


    老師露出軟弱的笑容並低下頭。那對夫婦盛大而愚蠢的吵架記錄可是有前科的,不但把全體洛高一年級生都卷了進去,甚至還必須投入科學社的總戰力才勉強收拾掉。不過據說自從那一次後,柱穀跟由璃子的感情就變得極為融洽。


    「那……找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麽……」


    如果放著柱穀不管,他可能又要開始聊他們夫妻間的事,情勢所逼之下,我隻好自行切入正題。柱穀似乎好不容易才想起此行的原本目的,用顫抖的手取出薄埂幾張資料跟高速巴士車票——上頭印著開往機場。


    「老實說,下禮拜本班又會有轉學生來。」


    柱穀將取出的物品遞給我並解釋。


    『轉學生?』


    「還有啊?」


    我與操緒不約而同地質疑著。幽靈這種東西一個班有一隻已經夠多了,況且學校怎麽會連續把轉學生編入同一班哩?


    「對方是來留學的。那女孩從很久之前就決定要轉入本班了。」


    柱穀慌忙對我們提出藉口。女孩——原來那位個留學生是女的。


    「說實話,我想拜托你們去接機。」


    「……接機?」


    「她預定甽天小午前抵達日本,我希望你們能把她帶到預定投宿的地方。突然來到這種陌生的國家,能有人幫忙總是好的……對吧?」


    「呃,話是沒錯……不過為什麽要找我們?」


    一般而言這應該是學校方麵的職責吧,不然去拜托班長也比找我們合理。


    「嗯,那是因為老師信賴你們所以才會拜托你們幫忙。雖說這件事遲早會被拆穿,但我還是希望你們先不要泄漏出去;那女孩並不是普通的轉學生——當然,對方身為留學生本來就跟日本人不同,必須學習我們的文化習慣。不過,她另外還有體質方麵的問題……啊,我可沒有歧視對方的意思,希望你們不要誤會——」


    「她是惡魔啦。」


    大概是因為無法坐視柱穀那種拐彎抹角的說明,朱浬學姐


    搶著將重點簡單扼要地告訴我們。「她」所指的當然是那位問題留學生。所以那個女孩也是惡魔囉?


    「她——全名阿妮婭·福爾切,是王立科學狂會找來洛高的。」


    「科學狂會……也就是第三學生會吧?」


    那正是我們科學社所隸屬的上層組織,也是洛高三個公認的學生會之一。


    科學狂會實際上到底是怎樣的組織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至少他們願意認真看待惡魔等超自然的存在並積極加以保護、調查,光是這點就比對手理性多了。盡管名稱聽起來很詭異,但找總覺得是三個學生會裏最正常的。


    「經過交涉之後,玲士郎他們的神聖防衛隊也同意那女孩轉入本校了。當然,科學社也接獲了上麵的正式委托,必須護衛那名轉學生。」


    「唉……護衛嗎?」


    我有氣無力地低下頭。為什麽要保護那個留學生其實已經不必問了。我自己升上高中才兩天就因為跟惡魔接觸這個理由差點被佐伯哥殺掉。


    不過,繼嵩月後本班又出現了第二個惡魔。看來真日和說得一點也沒錯,一年七班確實是匿名的資源迴收場。


    「身為導師的我本來應該親自去接機才對,但進行護衛或監視任務都必須具備一定的戰鬥能力。況且話說迴來,我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帶卡麥龍出去。」


    住穀以很尷尬的表情歎了口氣。


    卡麥龍就是他的使魔名字。那家夥可是隻恐怖的雷獸,就算是縮小的狀態也有牛犢那麽大。把那種怪生物帶進機場恐怕還沒接到機就會先被航警逮捕吧。


    「呃,老師就算不去接機也沒關係啦。」


    既然是出自提供我們後援的科學狂會委托,且交通費也不需要我們煩惱,幫忙跑腿一趟並不過分。但問題是……


    『……我們好像沒辦法跟對方溝通耶?』


    操緒代替我說出擔憂的重點。


    根據影印紙上列出的資料,阿妮婭這位少女來自東歐——老家似乎在羅馬尼亞的鄉下。大概說英語對方也聽不懂吧,何況我的英文本來就不行。


    「啊啊,這個問題不需要擔心,那女孩會說日文。」


    柱穀很難得露出比較像教師的寬裕笑容。


    「是這樣嗎?」


    真了不起——我忍不住暗地感佩道。不過仔細想想,對方既然要來日本的高中留學,多少先學會一些基礎日文對話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其他的詳細資料都在書麵上。如果遇到問題也可以馬上打電話給學校。」


    柱穀這麽說完後,便對朱浬學姐低頭道謝好幾次,隨後才走出社辦。看那兩人的往來方式,我還真搞不懂誰才是老師哩。


    『科學狂會找來的——老師剛才是這麽說的吧?那個留學生到底是何方神聖?』


    操緒瀏覽著柱穀提供的資料問。


    朱浬學姐依然一派輕鬆地啜飲著咖啡,同時眯起那對充滿魅力的溫柔眼睛說道:


    「災厄之王福爾切(fortuna)總督的小公主。」


    簡直就像在吟一首詩般,朱浬學姐以沉穩的語調娓娓說明,然後又露出微笑。


    「我聽說對方是個金發的美少女,大概跟潮泉的老爺爺是同類吧。」


    「……嗄?」


    我腦中立刻浮現那位隻能以怪人來形容的漩渦狂老者。學姐的說明讓我很困惑。那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跟金發美少女這幾個字實在很難聯想在一起。


    「那兩人都是機巧魔神的專家。阿妮婭·福爾切好像是個天才少女。」


    『天才少女……啊,我懂了!』


    操緒眨著一雙大眼,朱浬學姐則靜靜地點頭附和。


    「嗯,所以除了日文外,對方還能說好幾國的語言。」


    「唔哇……」


    我下意識地擺出一張苦瓜臉。雖說對那位留學生沒有偏見,但隻要聽到「天才」這兩個字我就會感到很不是滋味;一提到某某人是天才,我立刻會想起我那個老哥。


    「對了……朱浬學姐也要跟我們一起去機場吧……」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光是名號聽起來就很恐怖的惡魔一族,加上又是個天才,我幾乎可以肯定那女孩的個性不會正常到哪去。假使她在半路上引發什麽麻煩,我不覺得光憑我跟操緒有能力收拾。


    「對不起,最近我比較忙,所以恐怕沒辦法。」


    「……我明白了。看來隻好自己想辦法了。」


    我以近乎虛脫的口氣點點頭。不過仔細想想,當麻煩出現時附近又有朱浬學姐在場,總覺得遭受損害的範圍隻會更擴大、事態完全沒有可能好轉的餘地。


    說也奇怪,朱浬學姐到底有什麽要緊事得處理?優先權甚至還超過科學狂會下達的任務?


    我記得佐伯妹也提過她哥哥最近很忙。


    「啊,對了,智春。」


    正當我還在迷迷糊糊的時候,朱浬學姐突然又主動喚著我。每當她顯現出這種意味深長的笑容時,通常就代表接下來要提及事情的關鍵。


    「——你去接那個留學生時最好多找兩、三個人比較好。」


    「咦?為什麽?」


    我不太懂學姐在暗示什麽。如果要再找兩、三個人去,多出來的交通費我不就得自掏腰包嗎?


    「其實我也不是很肯定啦,就當作是一種保險吧。我建議你最好找那種比較耐打的家夥。」


    「嗄?」


    望著不自覺企圖繼續追問的我,朱浬學姐再度露出那種難以解讀意義的微笑。以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說出剛才那種恐怖的事,還真是讓我接不下去啊。


    結果朱浬學姐之後就對轉學生的事絕口不提了,我的疑惑當然也沒獲得解決。正如學姐所說的,這陣子她很忙,所以沒過多久她便急忙動身離去。


    等到朱浬學姐離開好久,我跟操緒才想起根本沒把內褲小偷的事告訴對方。


    〇


    在事情幾乎沒什麽進展的社團活動結束後,我乖乖返迴了租屋處。


    我所租賃的住所便是這棟名為鳴櫻邸的古老大宅。這棟房子的感覺就好像有人把恐怖電影中的西洋建築直接搬來日本的住宅區一樣。理所當然地,附近的小鬼們早就幫這裏取了「鬼屋」的稱號。不過對這種命名結果我也沒辦法駁斥就是了。


    雖然占地寬闊,但這棟陳舊的房子租金可是異常低廉。如今則是以留學中的老哥轉租給我的形式讓我住進這裏。


    對於單獨過生活的高中生而言,時間沒被社團或打工消磨掉的日子可是相當地珍貴。我趁機將累積的髒衣物迅速清洗完畢,還順便將房間打掃過一邊。似乎感到很無聊的操緒不停在我身邊晃來晃去,但我完全沒理會她。這棟房子雖然我平常很少打掃,但卻不怎麽顯得髒,恐們是因為灰塵還來不及累積就遭遇了屋頂被飛彈炸飛、牆壁被子彈打穿等事,還重新改建了好幾次的緣故吧。


    平常很少進行的家庭清潔工作讓人感到饑腸轆轆。我從空蕩蕩的冰箱裏找出了冷凍烏龍麵,雖然當晚餐有點寒酸,不過也隻能暫時忍耐了。


    為了進行烹飪的第一步——燒熱水,我開始尋找廚房的鍋子,然而就在這時,吵人的手機鈴聲卻從我扔在沙發上的製服口袋中大肆宣泄出來。


    『智春,有電話。』


    「咦……是誰啊?」


    我偏著頭望向液晶螢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腦海中一點印象也沒有。反正先接起來再說吧——我將手機抵向耳邊。


    『——智春同學?』


    電話另一頭響起了令我訝異的可愛說話聲。我對這個聲音有印象。


    『晚安,我是潮泉,好久不見


    了。』


    「咦?律都姐?」


    我嚇了一大跳。律都姐就是這棟鳴櫻邸的房東家女兒,也是嵩月奏的表姐。知道來電者是她後我不自覺當場端正姿勢。那位姐姐乍看下是和藹可親的人沒錯,但我卻有過被她推倒、強製扒去內褲,並體驗了許多奇恥大辱的難堪往事。


    「找我有什麽事嗎?該不會那位老爺爺已經……」


    『不是的,跟我家爺爺無關。他還是跟以前一樣轉來轉去。』


    「唉……還在轉嗎。」


    我覺得自己可以理解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我要跟你談的是關於小奏。』


    「嵩月?」


    『嗯。那孩子現在非常生氣地關在自己的房間裏,完全不理我。而且從昨天她就沒好好吃飯了。』


    「……是這樣嗎?」


    老實說我覺得滿難相信的。那個溫柔的嵩月竟然會發脾氣到表姐不知該如何處理,實在是超乎我的想像。操緒也在我麵前不可思議地皺起眉。


    「她很生氣……是因為跟誰吵架了嗎?」


    『嗯,是啊……就類似你說的。』


    律都姐支吾其詞,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總之,我家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這件事,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還是希望智春能趕快來我家跟小奏溝通一下,可以嗎?』


    「啊,好的,我明白了。」


    我毫不遲疑地答應了。自己之前已經受過嵩月跟律都姐的多次照顧,所以沒有理由拒人於千裏之外。


    「呃——我想大概三十分鍾後就可以到府上了。」


    我一邊慌忙將已經換下的製服再度穿迴去,一邊對電話說道。隻聽見律都姐好像發出了安心的歎息聲。


    『很抱歉突然找你幫忙,那就麻煩你了。』


    對方留下讓人聽了不自覺心情平靜的溫柔說話聲後便掛斷電話。嵩月竟會讓如此善良的表姐掛念,她到底在想什麽?根本不像平常的嵩月啊。


    我把解凍中的烏龍麵放迴冰箱,然後便步出家門。


    這個時間比起搭公車,騎腳踏車才是最迅速的移動方式。我把那輛從老家帶來的女用自行車從倉庫裏牽出,轉動著嘰嘎作響的鏈條朝目的地快速前進。


    『沒必要這麽急吧?又不是什麽緊急的事。』


    操緒露出無趣的表情,對著拚命踩踏板的我抱怨道。


    「呃,因為我覺得好像不太對勁。沒想到嵩月竟然也會吵架、動怒。」


    『是嗎……我怎麽覺得那女孩本來就一天到晚發脾氣……』


    「啊……」


    經操緒這麽一提我好像也有相同的感覺。不過話說迴來,既然嵩月都請假了,不管吵架是不是原因,無法得知她目前的情況總是讓人感到不安。


    『十次車禍九次快。智春騎這種破爛腳踏車,最好還是多注意安全。』


    「放心啦,從這裏騎過去都是寬敞的一直線——」


    就在我才剛笑著敷衍操緒的忠告時……


    『啊。』


    操緒突然訝異地輕輕叫了一聲。


    「耶……」


    在街燈的照耀下,路麵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我一察覺到這點,自行車的前輪就開始在沒有任何障礙物的馬路上打滑,以致於讓人還來不及應變便直接失去平衡。


    我可以看見操緒就在我的正上方露出愕然的表情。我一邊發出難堪的慘叫,一邊以仰躺的姿勢在地麵滑行了好長一段距離。直接接觸路麵的背部承受了強大的撞擊力道,但這依然無法阻止腳踏車繼續向前衝出去。此處明明不是下坡路段,為何會產生如此驚人的速度?直到滑行了大約十公尺、撞到路旁人行道的高低差後,我的身體才終於停止前進。這種摔車法簡直就跟古老漫畫常用的誇張描寫方式沒兩樣嘛。


    幸好疼痛並不如想像中那麽劇烈,就連在路麵滑行該出現的摩擦熱都不見蹤影。相反地,這種感覺應該是——


    「——好冰!這是怎麽迴事!?」


    以手扶地而起的我訝異地喊了一聲。


    剛才在街燈照明下發出異常光芒的路麵不就是冰嗎?


    附近這一帶的道路已經完全結凍了。我的自行車之所以會打滑也是出於這個緣故。難道是因為魚店的送貨卡車不小心把保存鮮度用的冰塊灑了出來——不,事情並沒有那麽單純。此刻的路麵簡直就像溜冰場一樣,整片都被凍住了。


    「道路結凍……現在這個季節怎麽可能!?」


    我留意著立足點的穩定性,掙紮地站起身來。我以徒手的狀態觸摸凍結的道路,感覺連皮膚都好像黏了一層霜。


    我環顧四周,發現出現這種怪異現象的不隻是道路而已。


    人行道護欄、行道樹、紅綠燈、電線杆,甚至是民房的牆壁,全部都被巨大的冰塊所包裹。冰塊就好像高級餐廳放在果汁裏的那種一樣,呈現出毫無雜質的透明結晶體。


    『這該不會是……那家夥幹的好事……』


    操緒臉色難看地喃喃自語,我也默默地點著頭。


    在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冒出冰塊——能變出這種魔術的怪異家夥我剛好認識一個。


    「難道又是……」


    正當我無意識要說出對方的姓名時……


    無數顆齒輪咬合並激烈轉動的詭異機械聲傳來了。


    從我背後發出了大地亦為之震動的轟隆巨響,幾乎就在同時,麵對道路的民家磚牆也被一擊而碎。


    某個巨大的人影踹開結凍的庭院樹木現身了。人影被半透明的淡綠色鍾甲所包覆,原來正是那架我已事先預想到的機械人偶。


    人類以偷竊出的惡魔智慧為根基,打造出以機械驅動的人造惡魔——


    「機巧魔神!」


    我閃躲著四散亂飛的磚牆碎片並同時大喊。


    擁有美麗綠色裝甲的機巧魔神——正是佐伯玲士郎的《翡翠》。


    翡翠色的魔神絲毫不在意位於腳底附近的我,以閃爍著綠色光芒的眼珠睥睨四周。


    「……夏目智春!?你在這裏做什麽?」


    站在機巧魔神背後的佐伯哥察覺到了我的存在,立刻眯起眼睛。


    他臉上的整齊五官的確跟妹妹很相似,莫名其妙的高傲口吻也幾乎一模一樣。兩人明顯的不同點則是哥哥身上那套以白色為基調修改過的製服——那是他身為洛高第一學生會會長的證明。


    「那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


    我實在不想被這種家夥質疑自己的行動。比起騎自行車,在住宅區附近隨意召喚機巧魔神的人腦袋才有問題吧。


    「呃,這到底是怎麽迴事?難道冰塊都是學長——?」


    我指著結凍的地麵抱怨。還不都是因為對方設下這個範圍超大又不分青紅皂白攻擊的陷阱,才會讓人剛才差點摔車身亡。我應該有權利質疑一下這點吧!話說迴來,難道這次對方又像以前一樣,直接把矛頭對準我?


    「啊啊,你說這個……」


    佐伯哥先是以冷漠的表情打量依然倒在地上的自行車。


    接著又突然露出異樣銳利的目光瞪著我。


    「——翡翠!」


    他大喊自己的機巧魔神之名。


    「耶!?」


    翡翠色的魔神發出了類似野獸咆哮般的驅動聲並轉過頭。那對綠色的瞳孔發出刺眼的光芒,巨大的手臂也突然伸向我麵前。


    「趴下!夏木智春!」


    不消佐伯哥怒吼,我的本能已經讓我迅速壓低身子了。隻聽見一道讓人耳鳴的尖銳聲響從頭頂劃過,接下來就是仿佛調音用音叉被增幅幾十倍後產生的超音波在四周反射個沒完


    。


    這招就是機巧魔神《翡翠》的凍結音色——


    具備魔力的波動會使被共振的各種物體分子靜止活動。


    一瞬間被冷卻至接近絕對零度的大氣立刻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冰壁,就好像是防守堡壘用的城牆般,將我與操緒位於的空間四麵八方圍了起來。


    透過這層透明的牆壁我們可以發現。


    有某樣物體急速撕裂昏暗的夕暮天空,並在撞擊佐伯哥製造出來的冰塊圍牆後,朝旁邊彈了開來。


    霎時我還以為那玩意兒是鞭子,但仔細一看可以發現原來是鎖鏈——一條鐵灰色而略微生鏽的金屬製陳舊鎖鏈。


    鎖鏈幾乎與成年男性的手臂等粗。因為不知道是從何飛來,所以鎖鏈的長度根本無法預測。我不覺得這種兇器光憑人類之力就可以運用。倘若不搬出建築大樓用的起重機,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揮動這種龐然大物吧?


    又長又粗的鎖鏈就像蛇一般扭動著全身,還不停襲擊我與操緒所在的場所。


    冰的障壁終於被鎖鏈給敲碎了,佐伯哥見狀也忍不住咋舌。


    翡翠色的魔神咆哮一聲,這迴則是以粗壯的手臂伸向半空中的鎖鏈,並再度連發方才那種刺耳的音波。佐伯哥試圖以無數顆冰彈取代冰壁,讓如同下冰雹般的瘋狂冰塊群直接攻擊亂竄的鎖鏈。


    我與操緒都隻能愣愣地觀望突然展開的這場戰鬥。


    這就是機巧魔神的實戰景象——


    即使事到如今依然讓我忍不住全身顫抖。


    破壞力驚人且遠超脫常識的魔法戰鬥正在我麵前上演。


    強大的魔力奔騰使大氣也為之撼動。雙方不斷施展出不小心被卷入瞬間就會喪命的攻擊。


    佐伯哥依舊維持那種讓我感到恐懼的冷靜態度,完美無缺地操演著機巧魔神。


    身為神聖防衛隊隊長,這就是他的真正實力吧。上次我倆交手多虧了學姐的奇襲才能驚險取勝。假使要跟佐伯哥光明正大地再打一場,自己恐怕半點獲勝的可能也沒有。


    「在那裏——」


    佐伯哥展開冰之障壁防禦鎖鏈的攻擊,並同時讓《翡翠》靈活地轉向左邊。


    在密集的住宅區後方可以窺見一塊充當停車場的空地。操縱鐵灰色鎖鏈的敵人本體似乎就躲在那塊空地中。


    『沉睡在比夜色還靜謐的冰海中——』


    佐伯哥的機巧魔神開口了。低沉的語調就好像來自深不可知的地底,又如同齒輪相互磨擦所演奏出的無機質聲響,此外還能隱約聽見少女發出的細膩清澄音質。


    佐伯哥的影子頓時噴發出強大的魔力,規模足以包覆翡翠色魔神的巨大魔法陣躍然浮現在我們麵前。


    『——於科學之音色下凍結的影子!』


    奇怪的咒語詠唱完了。


    讓人頭痛欲裂的超高頻率音波自佐伯哥的機巧魔神再度射出。


    以停車場那塊空地為中心,直徑數十公尺的巨大冰柱冷不防突然冒了出來、傲然地朝天空屹立著。原本放置在空地上的車輛或雜物則都像標本似地被冰柱給封住了。


    佐伯哥彈指一響。


    頓時,矗立於空地的冰柱發出宛如玻璃相碰撞的尖銳聲響、瞬間化為粉碎。這種驚人的破壞力果然不愧其人造惡魔之名。


    不過,這樣沒犯法嗎?隨便破壞他人的財產?


    「非常情況下也隻能如此了。」


    冰柱的碎片就好似雪花般在半空中飛舞。佐伯哥以此為背景、保持著依舊召喚出機巧魔神的狀態邁步前進,無可奈何下我也隻能跟著他。老實說,盡管我並不想跟這個人扯上關係,但在完全不清楚事情前因後果的狀況下落跑反而會更讓人感到不安。


    剛才還是停車場的這個場所如今已變成半棵草木都沒留下的荒地。家用轎車殘骸以及巨大冰柱碎片淩亂地四散著。到了明天,這件完全不符合季節的詭異事件應該就會被談話性新聞節目拿來當主題吧?


    發現冰柱的另一頭竟然出現了不熟悉的人影,我感到非常訝異。


    那是數名貌似高中生的男女,長相我都沒印象。仔細一看,可以發現他們身上穿的並非洛高製服。不過,至少那些人應該不是敵人——因為對方佩帶著跟佐伯哥一樣的臂章。


    再仔細觀察,可以察覺出那些人身邊都各自飄浮著類似操緒的幽靈少女·副葬處女的射影體——也就是說那群人全都是機巧魔神的操演者。


    現場的機巧魔神操演者一共有四組。不,加上我應該是五組吧。能同時集合這麽多名操演者,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麽非常情況?投入如此可觀的戰力,這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事情解決得如何了呢?」


    一名少女從冰柱的後方現身並對佐伯哥質問。


    隻有她並沒有佩帶類似的臂章,但相對地,少女身上的製服卻繡了設計精美的紋章。我記得我以前的確見過類似的圖案。


    繡在紋章上的gd兩字——那正是關東學生聯盟的武裝學生指導員(guardiandragoon)製服。


    「真是非常抱歉,好像被對方逃走了。」


    佐伯哥以冷靜的口吻報告道,傲慢的態度雖然一如往常,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對其他人使用敬語。雖說總也有視場與對象而必須使用敬語的時候,不過一切還是令我非常意外。


    「……是嗎,那真是遺憾呢。」


    少女以不怎麽失望的表情說完後便將注意力轉向我。


    「對丫,他又是哪位?」


    「啊……他是洛高的學生,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也不會造成任何問題。因為他剛好也是操演者,所以驅趕普通人的結界才沒有對他起作用。」


    「洛高的操演者……?啊……我知道了,他就是黑鐵的?」


    gd的少女嗬嗬一聲,對我投以微笑。在昏暗的光線下剛才我並沒有注意到,不過對方的外貌似乎比想像中來得更年幼。


    「初次見麵,我叫千代原春奈。瑤已經對我提過許多關於你的事了呢。」


    「啊……我叫夏目智春,這位是操緒。」


    望著表情似乎很愉快的對方,我隻能困惑地低下頭打招唿。既然同為gd,這位姓千代原的少女會與雪原瑤有來往並不稀奇,隻不過對方所露出的微笑還是令人很在意。不知道那位寶塚王子是怎麽對同伴形容我的。(譯注:寶塚歌劇團是日本有名的女扮男裝表演團體。)


    『……結果,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呀?』


    操緒以充滿挑釁意味的眼神瞪著佐伯哥問道。她似乎認為這種隻有自己沒進入狀況的氣氛非常無趣。


    「不必你多事。」


    沒想到佐伯哥卻冷酷地迴了一句。


    「正如我剛才所說,這件事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為了避免被麻煩牽扯進去,你們還是趕快迴家吧。」


    『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們!』


    操緒不滿地嘟起嘴,從正麵死命瞪著佐伯哥。


    『剛才與翡翠交手的家夥也是機巧魔神吧?你們該不會又想強迫什麽也不知道的其他操演者消滅惡魔?』


    「消滅惡魔……哼,問題要是有那麽簡單就好了。」


    佐伯哥很難得地露出帶有自嘲意味的微笑。


    「不需要你雞婆。我們這次的任務剛好相反。雖然我本人並不願意,但這迴我們必須保護惡魔。」


    『……真的還是假的?』


    操緒露出完全沒料想到的表情追問。其實我也很想了解事實真相,佐伯哥究竟是在何種心境變化下,讓對惡魔態度非常強硬的他接下如此的任務?


    「說穿了很簡單。我們目前追蹤的對手比惡魔


    還危險。對方擁有淩駕高等惡魔的戰鬥力,而且還會不分青紅皂白出手攻擊惡魔,可以說是窮兇惡極。這種危險的家夥當然不能放著讓對方到處亂跑吧?」


    「不分青紅皂白襲擊惡魔的家夥……咦……」


    那到底是何方神聖?我怎麽從來沒聽說我所住的這一帶還有這號人物?佐伯妹所言的哥哥最近很忙該不會就是指指這這件事情吧?


    如果真有如此可怕的逃犯在附近,我也很希望佐伯哥他們能盡速將對方繩之以法。不過話說迴來,淩駕惡魔的戰鬥力,而且還必須出動四架機巧魔神對付的家夥……


    到底是誰啊?


    「——正是魔神相克者呢。」


    就好像能看穿我的心聲似地,gd的少女以高雅而爽朗的京都腔對我說明。


    〇


    佐伯哥所指揮的神聖防衛隊一旦發現被他們視為有危險的惡魔或操演者,有權力可以決定是否該讓對方繼續活著。


    然而,這種生殺大權也僅限於洛蘆和高中的校園內。發生在校外的戰鬥就必須考量到其他學校的學生會立場,所以必須交由擁有更高權限的上級機關裁決。


    這裏所指的上級機關即為關東學生聯盟,至於gd則是實際在戰鬥中掌控各校操演者的前線指揮官,也是總數不超過十人的操演者精英——至少我聽來的情報是如此。


    不過,那些事跟我都沒有直接的關係。


    任意攻擊惡魔的兇神惡煞當然必須被製裁,但既然已經有神聖防衛隊或gd這種高高在上的家夥出動,自然沒有我上場的份。


    千代原那個操著京都腔的少女雖然假惺惺地對我說:


    「如果你願意幫忙我們當然非常歡迎呢。」


    可是我還是毫不遲疑地拒絕了。正如佐伯哥所言,不管怎麽說這次的行動都與我無關。況且話說迴來,我也當不了那種恐怖家夥的對手——光是要對付內褲小偷就已經快把我整慘了。


    千代原小姐所說的「魔神相克者」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也不甚了解。佐伯哥自然不會好心地替我解釋。反正應該與我無關吧。既然是犯人的稱號,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智春同學,往這裏走。」


    好不容易抵達潮泉家的大宅,律都小姐早已站在後門處等待多時了。她用可愛的動作對我揮手,就算我身邊還跟著一個飄浮在半空中的操緒她也不為所動、依舊眯著眼睛笑道:


    「操緒,最近還好吧?」


    『晚安,好久不見了。』


    發現律都姐心平氣和與操緒打招唿的模樣,我暗自歎了口氣。就如同我班上那些同學一樣,在我身邊的人們適應能力都非常強,沒事替他們緊張兮兮的我簡直就像個笨蛋。


    「謝謝你這麽快趕過來,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律都姐在胸口前雙手合十對我感謝道,模樣非常真摯。


    從接到那通電話時,我就已經猜測與嵩月吵架的正是律都姐本人,但看來事實並不如我預想。這麽說來,與嵩月吵架的對象就是那個漩渦老人囉?這下子可麻煩了。


    「啊,哪裏。對了,嵩月目前的情況不知道……」


    「嗯,她現在已經比較冷靜了。不過還是關在自己的小屋裏不肯出來。」


    「原來如此。那,我先去找她當麵談談吧。」


    「啊……」


    眼看我直接朝通往嵩月住所、那條貌似神社境內小路的方向走去,律都姐不知為何忽然麵露困窘之色。


    「呃……怎麽了嗎?」


    難道自己又不小心搞砸了什麽嗎?我還以為律都姐之所以叫我過來是為了安撫嵩月呢。然而當我迴過頭,律都姐又瞬間切換成滿臉笑容。


    「啊啊,抱歉。沒事沒事,請你小心一點。」


    她對我揮著白皙的手。真搞不懂她。難道隻要是老哥的朋友,都像這位姐姐一樣難以捉摸嗎?


    潮泉家的豪宅占地十分寬敞,中庭甚至還包括了一座留有神社遺址的小山。


    那棟古老的能樂堂就位於小山的山腰,而能樂堂隔壁的小茶室便是嵩月棲身之所。


    我喘著氣爬上坡度陡峭的狹窄山道。缺乏街燈照亮的夜路能見度比我想像中還糟糕,對於沒帶手電筒就出門這件事我不禁有點後悔起來。小心一點——律都姐剛才不就提醒過我嗎?如果不小心偏離正確的方向搞不好真的會發生山難。


    我可不想淪落在他人家庭院遇難的可笑下場。正當我在暗自祈禱不要發生這種事的同時,嵩月小屋窗口透出的光亮已經映入眼簾了,這使我鬆了一大口氣。


    然而,這種放心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


    「——發現入侵者!正從b4往c3萬向移動。」


    一片昏暗中突然響徹著男性的喊叫聲。對方似乎正拿著無線對講機通話,所以口氣顯得有些含糊不清。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與操緒對看了一眼。


    入侵者——對方所指的該不會就是我們吧?不,不可能啊,我可是律都姐特地找來安撫同班同學嵩月的,怎麽會是什麽入侵者哩!


    然而,我那種慣有的不好預感這迴依舊準確得讓人無話可說。


    數名男子突然跳了出來、擋住我的去路。他們皆身著黑色的迷彩服,此外還擁有防彈背心與夜視鏡等精良裝備。應該是衝鋒槍的武器也舉至腰際,這種氣氛就好像某國的特種部隊一樣。那些看起來相當沉重的武器都有點髒了,感覺好像用了很久似的,這點讓我非常好奇。


    接著,在我們的背後也有類似的數名男子突然出現——一下子就被包圍了嗎?真沒想到。


    「站在原地不準動,否則我們就要開火了。」


    其中一名男子以事務性的冰冷口吻宣示,我自然隻能膽戰心驚地愣愣站著。


    開火這個詞突然讓我聯想到發泡酒,實在很想當場放聲大笑。不過隻要一想到必須拿命來換,我隻好努力按捺下來。(譯注:日文寫成「發炮」。)


    話說迴來,這些家夥又是誰?為什麽會潛伏在潮泉家的豪邸裏——


    『智春……他們該不會是……』


    操緒靈機一動、湊近我的臉。


    她大概還以為情況跟以前一樣,普通人看不見她的行動吧。結果這冷不防的舉止卻讓那群男子們迅速出現反應。


    操緒才微微動了一下身子,那些人便毫不留情地朝她開火了。


    前後同時射出的數十發子彈貫穿了操緒飄浮的位置。


    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死狀淒慘地當場斃命了,但身為射影體的操緒當然毫發無傷。不過麵對這突發狀況,她依舊瞪大了眼睛愣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比她更驚訝的人就屬那些身著迷彩服的家夥了。其實現場最訝異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對方剛才的確警告過,隻要我們敢輕舉妄動便會開槍。但我根本沒料到他們會在尚未鳴槍示警的情況下逕自開火。而且他們所持的都是真槍實彈,如果是潮泉家的警衛之流應該不會幹下這種事吧。


    「——子彈穿過去了!?是射影體嗎!?」


    「那家夥是操演者!先打死那個男的!」


    迷彩服特種部隊立刻將槍口轉過來。等一下,「那個男的」是指我嗎?


    疑惑還沒解決,我的身體便自動有了反應。在不及思索的狀況下,我已經朝附近的懸崖衝了出去。這種千鈞一發的狀況讓人甚至沒空感到害怕。我隻覺得肩膀上方有子彈掠過所造成的風壓,同時茂密的孟宗竹林已經出現在腳邊。被尖銳的竹枝刺中雖然非常疼痛,但總比被彈頭貫穿要好太多了。


    「要追嗎?」


    「不,操演者不是我們能對付的敵人,還是叫師傅過來吧。」


    懸崖上方傳來了男子們的交談聲。我雖然搞不懂對方想做什麽,但情況的確是在惡化中。逃入竹林盡管化解了方才差點喪命的危機,但茂密的竹子同樣會阻礙我方的行動。況且懸崖下也是一片漆黑,讓人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前進比較好。


    「對了,他們剛才說的師傅是誰啊!?」


    『這種情況下會出現的師傅一定是那個嘛——保鏢。』


    「喂……又不是超舊的強流氓電影……怎麽可能……」(譯注:這裏是指導演黑澤明的作品「用心棒」,片中有個叫本問師傅的保鏢。)


    『——智春!』


    操緒冷不防一臉驚恐地抬起頭,我也跟著將注意力上栘至頭頂。


    在被月色照亮的夜空中,一瞬間有道開起來像怪物的黑影晃過。


    美麗的鮮紅色閃光也頓時劃破了幽暗的夜色。


    隨後,某些巨大的不明物體便在我麵前落下。


    原來是竹子。被外力切斷的粗壯竹幹就像下雨般紛紛倒下,正好擋住了我的退路。


    斷裂竹幹的橫剖麵看了就讓人膽戰心驚,我隻覺得背脊竄過一陣寒意。


    孟宗竹就好像被某種巨大的野獸鉤爪使勁劈斷一樣,這難道就是那位被稱為「師傅」的保鏢所為?那根本不像是人類能辦到的行為。


    動彈不得的我隻能趕緊退迴原本的位置,就在此時……


    咚——又有一聲鈍重的槍響。


    『呀啊!』


    子彈穿過操緒的半透明身體後,直接掀開了她背後的地表。強迫出土見人的竹子地下莖就像被炸過一樣四散開來。這種破壞力實在是太恐怖了!如果剛才被射中的人是我,我的身體大概早就化為一團絞肉了吧。


    「——啐。」


    有人在我頭頂粗魯地咒罵了一聲,大概是因為發現我避開剛才的那一擊吧。


    對方的攻擊接二連三。為了避免被這種具爆炸威力的子彈擊中,我死命地壓低身體、趴在地上。


    不過這樣應該也撐不了太久。死在敵人槍下隻是遲早的事。現在已經不是在意形象問題的時候了。可惡!


    「黑、黑鐵!」


    我扯破喉嚨大喊。操緒的靈體立刻變得更為透明,最後就像是被夜空吸收般完全消失。


    同時,我腳底下的影子也開始變色。


    黑色——比影子還要更幽暗的黑。


    一隻機械手臂以蠻力掰開了我的影子並爬出地表。光是那隻金屬手臂就比我的身體還要巨大。


    漆黑的魔神從無人知曉的空間中鑽了出來,為了保護我而佇立於前方。依舊持續射出的無數彈丸碰上魔神幽暗的裝甲頓時便被彈開。


    以機械驅動的這架惡魔咆哮一聲,猛力揮拳將礙事的竹林掃開。


    「——是機巧魔神!」


    那位實力驚人的保鏢似乎也落地了。


    對方拋下黑衣後的身影意外苗條。透過竹藪可以發現對方那對鮮紅的雙眸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此刻敵人正以巨大鉤爪斬斷擋路的枝葉急速衝刺。


    倘若吃下那種怪物的一擊,就算機巧魔神沒事我的小命也會不保。在對手逼近前得趕快阻止那家夥才行——我立刻催促機巧魔神上前應戰。


    「黑鐵!」


    漆黑的魔神聽了我的聲音後立即舉高巨大的鐵拳。


    「發射——!」


    同時,那個保鏢也發出尖銳的大喊聲。隻見對手的纖細雙肩發出了類似金屬飛彈夾打開的聲響,無數道噴火的影子隨後也射了出來。


    那是飛彈——我好不容易才察覺出這點,幸好黑鐵早就有了反應。


    機巧魔神以手臂為中心畫出一麵淡藍色的魔法陣。自魔法陣四周出現的幽暗障壁順利地擊落了對手所有的飛彈。


    在飛彈的爆炸威力掩護下,保鏢的身影也靈活地跳了起來。隻見對手穿過機巧魔神的視線死角,邊揮舞著銀色鉤爪邊在我麵前著地。


    黑鐵這時才企圖迴頭朝後出拳,但已經太遲了。


    保鏢右手上的鉤爪分毫不差地對準了我的咽喉,眼看我的頸動脈即將要被敵人切斷。


    「……智春?」


    伴隨著與現場氣氛完全不相稱的溫柔說話聲,鉤爪的動作也戛然而止。


    月光透過剛才被掃斷的竹林縫隙灑在我麵前,剛好照亮了這位保鏢的端麗臉龐。她那頭豔麗的黑發滑順地切齊於肩膀上方,鮮紅色的眸子也隱藏在賽璐珞膠框眼鏡的後頭。


    「朱浬學姐……怎麽會……」


    我全身無力地癱坐在地麵上。


    洛蘆和高中二年級學生,科學社代理社長黑崎朱浬不就站在我麵前嗎……


    傍晚我還在學校與學姐道別過,誰知道她此刻又會在這裏與武裝特種部隊一同擔當保鏢。


    鏘——清脆的金屬聲在我耳邊響起,學姐收起了指尖的鉤爪。


    就在佇立於我麵前、一臉微笑的學姐後方,漆黑的機巧魔神也緩緩沉入我的影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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